苏秀云的哭声,被江建国那句沙哑而坚定的话,硬生生斩断在了喉咙里。
她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那个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了一片天的男人。
他的话,像是被风雨裹挟着,模糊不清,却又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这个家,还不能塌。”
是啊,不能塌。
刚刚才从那对兄妹的魔爪下挣脱出来刚刚才看到一丝光亮,怎么能就这样被一场风雨给毁了?
苏秀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用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主动求生的火焰。
“我……我去找!”
她不再哭泣,也不再迟疑,转身就在这间狭小而破败的屋子里翻箱倒柜。
这个家太穷了平日里连一根多余的铁钉都找不到。苏秀云急得满头大汗,终于在床底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木箱里,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和一把用油纸包着的半满的钉子。
绳子没有但她翻出了一卷纳鞋底用的粗麻线,虽然不结实,但聊胜于无。木板更是奢望,她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院角那堆烂木头,那是准备冬天烧火用的。
“先……先钉南边那扇窗!”江建国靠在床头,艰难地指挥着,他的声音被巨大的风声衬得微弱,却异常清晰,“那里的窗框最松!用那个旧衣柜推过去顶住!”
他记得,前世就是这扇窗,最先被狂风撕裂,成了压垮祖宅的第一个缺口。
“好!”
苏秀云应了一声,抱着工具就冲了出去。
豆大的雨点夹杂着狂风,瞬间就将她瘦小的身体打得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服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她顾不上了她冲到屋角,拼命地想要将那个沉重的装满了旧衣服的柜子推向南墙。
柜子太重了任凭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涨红了脸,也只是让柜子在原地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挪动得异常艰难。
“轰隆!”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将整个院子照得惨白如昼!
紧接着那扇被江建国视为心腹大患的南窗,在狂风的再一次肆虐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悲鸣,连接窗框的木榫,已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风,像一头贪婪的野兽,从那道缝隙里疯狂地灌了进来吹得屋里的东西东倒西歪,也吹得江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萌萌!”
里屋,被惊醒的江萌萌发出了恐惧的哭喊。
这声哭喊,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了苏秀云的心上。她回头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窗户,又听着女儿的哭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瞬间充满了她那瘦小的身体。
“啊!”
苏秀云发出一声竭尽全力的嘶吼,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肩膀死死地抵住柜子的一角。
在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儿媳。她是一个母亲,一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可以爆发出无限潜能的母亲!
柜子,在她的嘶吼声中,终于被撼动,带着刺耳的声响,一寸一寸地,被推到了南墙下,死死地抵住了那扇即将崩溃的窗户。
江建国在里屋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心疼。他知道,这颗被压抑了太久的种子,终于在风雨中,破土发芽了。
“还有门!”他喘息着提醒道,“把那张八仙桌搬过去顶住门栓!”
苏秀云来不及喘口气,又立刻转身去搬那张沉重的八仙桌。桌子太大,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动,只能拖着一条桌腿,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艰难地将其拖到门口。
“哐当!”
当桌子沉重地抵在门栓上时,那扇在狂风中不断震动的木门,终于安稳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苏秀云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她靠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
可她知道,还没完。
她强撑着站起来拿着锤子和钉子,又跑到院子里,从柴火堆里捡了几块相对结实的烂木板,开始加固其他几扇窗户。
她从没干过这种活,钉子敲得歪歪扭扭,好几次锤子都砸在了自己的手上,疼得她眼泪直流。但她只是咬着牙甩甩手继续干。
一下,又一下。
“咚……咚……咚……”
这笨拙而执着的敲击声,在狂风暴雨的交响乐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坚定不移。它像是在宣告,这个刚刚重组的风雨飘摇的家,绝不会轻易屈服。
江建国在屋里听着这声音,心中百感交集。他想帮忙,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连坐直都费劲。这种无力感,让他痛恨不已。
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他前世亏欠良多,这一世却成了他唯一依靠的女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颗钉子被敲进去,苏秀云终于踉跄着回到了屋里。
她浑身湿透,像个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双手因为砸伤和搬运重物,布满了泥污和血痕。
她一进屋,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公……公公……都……都弄好了……”她喘着气,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江建国看着她狼狈却又坚韧的样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触动了。
“好……好孩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快……快去烧点热水,喝了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他挣扎着,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里面,还有几块钱。明天……去割块肉,再买点红糖,给你和萌萌,好好补补。”那是他藏了许久的私房钱,本是留着应急的。
苏秀云看着他递过来的钱,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不……公公,这钱您留着看病。”
“我死不了。”江建国固执地将钱塞进她手里,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我的。这个家以后你和萌萌,不能再受半点委屈。”
苏秀云握着那几张被体温捂热的皱巴巴的毛票,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钱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那不是钱,而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
风雨依旧在屋外肆虐,但屋子里,却因为这番折腾,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暖意。
江建国靠在床头,苏秀云抱着被安抚下来的江萌萌,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三个人,一老一小一弱,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外面的风雨声。
这个家,虽然破败,虽然危险,但在这一刻,却前所未有的安稳。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
院墙之外,风雨同样无情。
在一处早已废弃、四面漏风的土地庙里,江伟和江莉正瑟缩在角落里,冻得浑身发抖。
他们傍晚被赶出来本想去村里相熟的人家借宿,可一想到父亲那恐怖的眼神和村里人异样的目光,就谁家也不敢去。天色越来越暗,风雨越来越大,他们无处可去,只能摸黑找到了这个能勉强遮雨的破庙。
“阿嚏!”江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早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黏,难受至极。
“哥……我好冷……好饿……”她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颤。
江伟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腿上的伤在雨水的浸泡下,又开始隐隐作痛,身上更是没有一处干的地方。他抱着膝盖,牙齿不停地打着颤。
“闭嘴!哭有什么用!”他烦躁地低吼道。
饥饿和寒冷,已经将他心中那点对父亲的恐惧,转化为了浓烈的怨恨。
江伟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恨意比江莉更甚。
他不仅恨父亲的绝情,恨苏秀云的“背叛”,更恨自己的无能和狼狈。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被一个老头子和两个女人,像狗一样地赶出了家门!
这口气,他咽不下!
风雨越来越大,破庙的屋顶开始漏下泥浆水,滴在他们身上,冰冷刺骨。
江莉终于崩溃了她抱着江伟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哥!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啊?我不想死!我还没嫁人,还没过上好日子呢!”
“死不了!”江伟被她哭得心烦意乱,猛地推开她,红着眼睛低吼道。
他看着外面电闪雷鸣的黑夜,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而决绝的神色。
“等天一亮雨一停,我们就去找人!去镇上!”江伟的眼神变得更加阴狠,“钱家不行,我们就去公社!去县里!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他江建国不是要脸面吗?我们就去告他!告他虐待子女,告他伤人!把他名声搞臭,让他工作都丢了!看他还怎么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