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秀云那颗早已提到嗓子眼的心,在听到公公那句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秀云,添碗筷”时,竟奇迹般地落回了胸腔。
那是一种比恐惧更深沉的认命。
她知道,从这个男人决定将这些如同饿狼般的亡命之徒迎进家门的那一刻起这个家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家了。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男人身后,逆来顺受的懦弱村妇。
她是被这架疯狂的战车,裹挟着向前的一份子。
她没有选择,也无路可退。
她放下怀里早已吓得不敢出声的萌萌,默默地转身,走进了那间昏暗的灶房。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她的手,却异常的沉稳。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八个粗瓷大碗,和八双长短不一的竹筷,被她用那块早已洗得发白的围裙,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
院门口,那七八个沉默的男人,像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在孟山的带领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他们的眼神,像最饥饿的野兽,贪婪地扫视着这个破败的院子,和院子中央那锅正散发着浓郁肉香的鸡汤。
他们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像一群行走在黑暗中的鬼魅。
可他们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煞气,却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得整个小院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萌萌早已吓得躲回了屋里,只敢从门缝里,偷偷地露出半只眼睛,看着这些比故事里的妖怪还要可怕的叔叔伯伯。
江建国没有招呼他们坐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
那些人也没有客气,他们没有去抢凳子,大部分人只是随意地蹲在地上,将那粗瓷大碗放在膝前,然后用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建国。
他们在等。
等这个将他们从阴沟里召集起来的男人,下达第一个命令。
苏秀云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人不是来吃饭的。
他们是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审视着他们的“头狼”,判断着他是否真的有资格,带领他们在这残酷的世道里,杀出一条血路。
江建国缓缓地拿起汤勺,亲自为每一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连汤带肉的鸡汤。
“吃吧。”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令人牙酸的狼吞虎咽之声,瞬间在死寂的院子里响起!
那不是吃饭。
那是野兽在进食。
他们没有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从那滚烫的鸡汤里,捞出大块的鸡肉,塞进嘴里,连骨头都嚼得嘎嘣作响。
滚烫的鸡汤,被他们“咕嘟咕嘟”地直接灌进喉咙,仿佛那不是能烫穿食道的沸水,而是琼浆玉液。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的享受,只有一种最原始最赤裸的对食物的渴望和占有。
苏秀云下意识地捂住了萌萌的眼睛,她怕这如同地狱饿鬼般的景象,会给孩子留下永不磨灭的阴影。
整个院子,除了那令人心悸的咀嚼和吞咽声,再无半点声响。
江建国没有吃。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端着一碗清茶,用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审视着他的第一批“士兵”。
他看着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屠夫,用仅剩的一只手,凶悍地撕扯着鸡腿;看着那个满脸戾气的退伍兵,将一整块鸡胸肉,连皮带骨地吞下。
他的眼神,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
只有一种如同最精明的工匠,在审视自己手中工具般的冷静和漠然。
一锅鸡汤,很快便见了底。
七八个男人,都吃完了。
他们将碗里最后一滴汤汁都舔舐干净,然后将那粗瓷大碗,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他们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吃饱喝足后,变得愈发锐利的眼睛,看着江建国。
饭,吃完了。
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就在这时,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屠夫,突然站了起来。
他那高大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了一道令人压抑的影子。
他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桌上那盘还剩下大半的鸡肉,又看了看缩在门后,只露出一双惊恐大眼睛的江萌萌。
“娃……吃……”
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可那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却依旧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啊!”
萌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他那空荡荡的袖管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缩回了门后。
苏秀云也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萌萌死死地护在身后,用一种充满了敌意和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瞪着那个独臂屠夫。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
那几个刚刚还像饿鬼般的男人,此刻也都缓缓地站起身,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看着苏秀云母女。
孟山那只放在腰间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
一场因为一只鸡翅而引发的冲突,一触即发!
然而,江建国却依旧稳坐如山。
他缓缓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独臂屠夫,又看了看那个护女心切状若母狮的苏秀云。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躲在母亲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萌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出来。”
萌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出来。”
江建国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萌萌不敢再违抗。
她从苏秀云的身后,探出了小脑袋,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到爷爷这儿来。”
萌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江建国的身边。
江建国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后他看着那个依旧举着鸡翅,僵在原地的独臂屠夫,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张……张山。”
独臂屠夫瓮声瓮气地回答。
江建国点了点头。
他没有去接那只鸡翅,而是对怀里的萌萌,用一种无比温柔,却又带着命令口吻的语气说道:“萌萌,谢谢张叔叔。”
他又对张山说道:“她还小,怕生。你的心意,我替她领了。坐吧。”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像一道无形的圣旨,瞬间化解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苏秀云也松开了那颗紧绷的心,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和后怕。
而那些原本站起身的男人,也都缓缓地,重新蹲了下去。
江建国,用一种最直接也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人,宣示了他对这个家,对这支队伍,绝对的掌控权!
然而,就在萌萌因为紧张,身体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时,一件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颗通体血红,只有指甲盖大小,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的玉佩,从江建国那早已磨破了的内衫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是他从祖宅的箱子里,带出来的那枚不祥的“凤凰血玉”!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
还不等江建国弯腰去捡。
离得最近的江萌萌,已经从他的腿上滑了下来。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地上那块漂亮得像糖果一样的“小石头”,伸出了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将它捡了起来。
玉佩入手,竟不冰冷,反而传来一股奇异的温热,像握住了一颗活物的心脏。
就在她的小手与那玉佩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接触的瞬间,一抹无人察觉的妖异红芒,自玉佩深处,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