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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火，舔舐着乌黑的锅底，发出“毕剥”的脆响。
锅里，清水翻滚，热气氤氲，将苏秀云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蒸腾得一片模糊。
她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公公那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话语――“今天中午，我们喝鸡汤。”
一只被人割断喉咙，倒吊在门口的死鸡。
一个用鲜血画成的诡异铜钱。
一群即将被金钱和肉食引来的亡命之徒。
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了锅里这锅即将翻滚的鸡汤。
这哪里是鸡汤？
这分明是一碗用鲜血和杀机熬制的断头酒。
院子里，江建国就坐在那棵老槐树下。
他没有看那锅滚水，也没有看苏秀云，只是拿着一块粗糙的磨刀石，慢条斯理地，磨着一把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剔骨尖刀。
刀身狭长，刀刃上还带着几处豁口，但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
“唰……唰……唰……”
磨刀石与刀刃摩擦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韵律，像毒蛇吐信，又像丧钟的低鸣。
每一下，都刮在苏秀云那根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三岁的萌萌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追逐嬉闹，只是抱着那个早已洗得发白的布娃娃，远远地缩在堂屋的门槛上，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那个磨刀的背影，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个家，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网的中央，便是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和他手中那把越来越锋利的刀。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县城。
孟山揣着那一百五十块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疯狂的巨款，像一头闯入闹市的猛虎，一头扎进了县城最混乱，也最肮脏的角落——南关菜市。
这里名为菜市，实则是一个三教九流汇聚的法外之地。
刚从屠宰场出来的屠夫，满身血腥地坐在路边赌钱；丢了铁饭碗的下岗工人，为了半瓶劣质白酒争得面红耳赤；还有那些从劳改农场里跑出来眼神里永远带着一股戾气的亡命徒，像一条条饥饿的野狗，在阴暗的角落里游荡，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和发泄的机会。
孟山没有半分的犹豫，径直走进了最大，也最吵闹的一家露天酒馆。
他没有找位置坐下，只是走到柜台前，将十张崭新的“大团结”，重重地拍在了那油腻的木桌上。
“老板，”
他那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整个酒馆的喧嚣，“今天这儿所有的酒肉，我全包了。”
整个酒馆，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上散发着浓重煞气的男人身上。
“条件只有一个。”
孟山环视了一圈，那双野兽般的眸子，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我请大伙儿喝酒吃肉大伙儿陪我聊聊天。”
短暂的死寂之后，酒馆里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疯狂的哄笑和叫好声。
“好！这位大哥敞亮！”
孟山没有笑。
他只是提着两瓶酒，走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
那张桌子上，只坐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一条胳膊的袖子空荡荡的另一只手里，却死死地攥着一把磨得雪亮的杀猪刀。
他自顾自地喝着闷酒，眼神阴郁，对周围的喧嚣恍若未闻。
孟山将一瓶酒，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叫孟山。”
他自报家门。
独臂男人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江家村江建国盖大棚缺人手。”
孟山又说道，“管吃管住，管前程。”
独臂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
孟山不再多言，他拧开自己的那瓶酒，仰头便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喉咙滑进胃里，像一团燃烧的火。
他知道，他需要的不是夸夸其谈的酒肉之徒，而是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被生活逼到了绝路，心里藏着一团火，手里握着一把刀的真正狠人。
酒过三旬，肉过五味。
孟山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喝着酒。
可他的身边，却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七八个同样沉默的男人。
有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屠夫，有几个因为打架斗殴被工厂开除的年轻工人，还有一个据说是因为在黑市拳场上失手打死了人，正在被四处通缉的退伍兵。
他们没有说要加入，也没有问工钱。
但他们都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将孟山推来的酒，一饮而尽。
这，便是一场无声的投名状。
江家小院。
那只芦花鸡，已经被炖得骨酥肉烂，浓郁的肉香，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飘满了整个院子。
江建国将那把已经磨得寒光四射的剔骨尖刀，插回了刀鞘。
他亲自盛了第一碗最肥美的鸡腿肉，端到了萌萌的面前。
“吃吧。”
他的声音，褪去了磨刀时的冰冷，带着一丝难得的温情。
萌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爷爷，又看了看碗里那冒着热气的鸡腿，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咽了口唾沫。
苏秀云也盛好了饭，一家人围坐在那张破旧的饭桌前，沉默地吃着这顿气氛诡异的午饭。
直到天色渐晚，当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壮丽的血红色时，江家小院那扇破旧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
是孟山。
他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无一例外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的男人。
他们站在院门口，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狼，眼神里闪烁着贪婪、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沉默地打量着这座破败的小院，和院子中央那个同样沉默的男人。
苏秀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将萌萌紧紧地护在了身后。
江建国却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他站起身，脸上没有半分的意外。
他看着门口那群足以吓哭任何一个普通村民的“座上宾”，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不热情也不谄媚。
那是一种如同君王检阅自己军队般的充满了掌控力的冰冷笑意。
他指了指桌上那锅还冒着滚滚热气的鸡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兄弟，远道而来辛苦了。”
“没什么好招待的一锅鸡汤，一顿饱饭。”
“我江建国今天把话放在这里。”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那双深邃的眸子，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从今往后，只要你们肯跟着我，我江建国有一口肉吃，就绝不会让你们喝一口清汤。”
“这碗鸡汤，就是我们起家的第一顿——”
“开伙饭。”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苏秀云，淡淡地吩咐道：“秀云，添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