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江伟开上了崭新的嘎斯24小轿车,黑色的车身在阳光下锃亮得能照出人影。他嘴里叼着一根“中华”烟,戴着一副蛤蟆镜,副驾驶上坐着一个比江莉还要时髦漂亮的女同志。
他把车直接开到了江家小院的门口,在全村人那羡慕到发疯的目光中,一脚踹开了那扇破旧的院门。
院子里,江建国那个老东西,正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在扫着地。看到他,老东西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震惊和悔恨。
“伟……伟儿,你回来了?”老东西的声音都在发抖。
江伟没有理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从车里拿出了一沓崭新的大团结,足有上万块钱,狠狠地甩在了老东西的脸上。
老东西真的跪下了抱着他的腿,老泪纵横地忏悔:“我错了!爸错了!爸有眼无珠,不该把你赶出去!你才是我们江家最大的希望啊!”
苏秀云那个贱人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她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爱慕和仰望,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正奶声奶气地叫着自己“爸爸”……
“嘶——”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瘸了的那条腿上传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穿了他那五彩斑斓的美梦。
江伟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小轿车,没有漂亮女同志,更没有跪地求饶的父亲。
映入眼帘的是牛棚那破败不堪的屋顶,几缕惨淡的月光,从房梁的窟窿里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身下,是冰冷潮湿、散发着霉菌和牲口骚臭味的稻草。
现实,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妈的!”江伟低声咒骂了一句,翻了个身。腿上的旧伤,在阴冷的潮气中,愈发疼得厉害。
他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又冷又饿。但他心里却一点也不慌,反而充满了火热的期待。他转过头,看向那十个在黑暗中如同卧虎般静静矗立的大纸箱。
那是他的希望,他的未来他用来打烂江建国那张老脸的十万发炮弹!
不能再等了!
江伟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他要立刻就把这些“金疙瘩”变成钱!热乎乎的能买肉买酒买新房的钱!
他挣扎着爬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到其中一个箱子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它,拿出其中一台录音机,明天一早就去黑市上卖掉,换回第一笔启动资金。
然而,这些箱子被封得异常结实。他没有工具,只能用手指去抠,用牙去咬,折腾了半天,指甲都翻裂了,疼得他龇牙咧嘴,那箱子却依旧纹丝不动。
“操!”江伟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在箱子上,反倒震得自己那条伤腿一阵剧痛。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一块尖锐的石头上。他把石头搬过来也顾不上会不会损坏里面的“宝贝”,对着箱子的封口,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牛棚里回响。
终于,“咔嚓”一声,纸箱的封口被砸开了一道裂缝。
江伟心中一喜,连忙扔掉石头,用手扒开那道裂缝,将整个箱盖都掀了起来。他贪婪地向里面望去脸上已经露出了即将收获的痴傻笑容。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彻底凝固了。
箱子里,没有他想象中那崭新的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录音机。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堆……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红砖。而在红砖的缝隙里,塞满了一些黑乎乎、油腻腻的带着铁锈味的废铁零件像是从什么报废的机器上拆下来的齿轮和螺栓。
江伟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他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是月光太暗看错了。
他伸出手颤抖着从箱子里摸出了一块冰冷而粗糙的红砖。那真实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呢喃着,丢掉手里的砖头,像疯了一样,又扑向了第二个箱子。
这一次他更加粗暴,三两下就将箱子砸开。
里面,依旧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砖和废铁。
第三个……第四个……
当他砸开第五个箱子,看到的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景象时,江伟终于崩溃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不甘和绝望!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将所有的箱子都踹倒,把里面的砖头和废铁全都倒了出来疯狂地在里面翻找着,期待能找到哪怕一台录音机。
然而,什么都没有。
十个箱子,整整十箱的红砖和废铁!
“骗子!骗子!”江伟双眼赤红,他抓起一块砖头,狠狠地砸在墙上,又抓起一把油腻的废铁,狠狠地扔向远方。他疯狂地嘶吼着咒骂着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那可是五百块钱!
他被骗了!
被那个该死的老鼠,被那个戴着口罩的神秘“上家”,彻彻底底地骗了!
发泄过后,无边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那堆冰冷的废铁和砖头中央,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呜咽般的哭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的发财梦碎了,他打江建国脸的愿望也成了泡影。更可怕的是,他该怎么去还那笔利滚利的高利贷?
就在江伟被绝望彻底吞噬时,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堵在了牛棚的门口。
“哟,这不是江大老板吗?怎么跟自家宝贝疙瘩,玩起摔跤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江伟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
只见门口,站着三个手持棍棒的男人。为首的正是借钱给他最多的那个刀疤脸高利贷。
“虎……虎哥……”江伟的声音都在发颤。
“别叫得那么亲热。”刀疤脸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块废铁,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我听说你进了一大批好货,正准备发大财呢。怎么,这就是你的‘金疙瘩’?”
“我……我被骗了!虎哥!我真的被骗了!”江伟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刀疤脸的大腿哭喊道,“我的钱都没了!你再宽限我几天!我……我一定想办法还你!”
“宽限?”刀疤脸一脚将他踹开狠狠地啐了一口,“老子放出去的钱,就没有宽限这一说!今天连本带利,六百块!少一分,老子就卸你一条胳膊!”
“六……六百块?”江伟彻底傻眼了这才几天,利息就滚了一百块!
“我没钱!我真的没钱啊!”江伟绝望地哭喊着。
“没钱?”刀疤脸冷笑一声,他身后的两个手下立刻上前,对着江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砰!砰!砰!”
江伟被打得在地上翻滚惨叫,那条伤腿更是被狠狠地踩了几脚,疼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
“三天!”刀疤脸蹲下身,揪着江伟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那堆冰冷的废铁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要是见不到钱,我就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把你扔到河里去喂鱼!听清楚了吗?”
说完,他才像扔垃圾一样,将江伟甩开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牛棚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江伟一个人,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身体上的剧痛,远不及心里的绝望。
三天,六百块钱。
他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死……
这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击中了他。
他不想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那已经混沌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他那双因为绝望而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堆被他视作垃圾的废铁。
废铁……
虽然不是录音机,但废铁……也能卖钱啊!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狂地滋生起来。
对!卖废铁!
江伟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知道,这些来路不明的废铁,根本见不得光。光明正大地拉到废品收购站,肯定会被人盘问。
只能偷着卖!
夜里偷偷地一点一点地卖给那些收破烂的或者直接卖给那些乡下的小铁匠铺!
打定了主意,江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找来一个破麻袋,开始将那些冰冷的油腻的废铁,一块一块地装进袋子里。
“叮当……叮当……”
废铁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牛棚里,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牛棚外不远处的阴影里,孟山那高大的身影,像一尊石雕,静静地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他看着江伟那如同困兽般挣扎的身影,拿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鱼儿,已经彻底疯了。
接下来就是收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