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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投石问路,请君入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堂屋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新熬的小米粥那淡淡的温暖的香气。三岁的江萌萌已经能自己拿着小木勺,有模有样地往嘴里送着粥,小脸上沾了几粒米,自己却浑然不觉,吃得津津有味。

苏秀云坐在一旁,手里纳着鞋底,目光却始终温柔地停留在女儿身上。那目光,像一汪被阳光晒暖了的春水,宁静而又充满了希望。

这个家,在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和波折之后,终于迎来了它最安稳的一段时光。

然而,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江建国,心中却没有半分的安宁。

他一夜未眠。

脑海中,反复回荡的是那块血玉带给他的前世临死前那冰冷而又绝望的一幕幕。滔天的恨意,如同被镇压在火山之下的岩浆,在他的胸腔里翻滚奔腾几乎要破体而出,将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烧成灰烬。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对抗着灵魂深处的酷刑。

他知道,自己不能被仇恨吞噬。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被他视若珍宝的母女。她们是他从地狱里爬回来唯一的救赎。为了守护这份温暖,他必须让那奔腾的岩浆,化为锻造利剑的炉火冷静精准,一击致命。

“公公,您昨晚没睡好吗?脸色不太好。”苏秀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没事,想了些事情。”江建国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是四个深深的血色月牙印。他端起碗,将那碗小米粥一饮而尽,压下了翻涌的气血。

“今天,我们进城。”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县城的路上,江建国将苏秀云和萌萌安顿在国营供销社门口,给了她几张票和一些钱。

“去给萌萌买两身新衣服,再扯几尺棉布,天冷了该做冬衣了。剩下的钱,买点肉和骨头,我晚上给你们熬汤。”他温声交代着,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嘱咐家人的长辈。

苏秀云乖巧地点了点头,牵着萌萌的手,走进了那个人来人往的供销社。

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江建国脸上的那一丝温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渊般的冰冷和漠然。

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的停留,径直走向了与供销社的热闹繁华截然相反的另一个地方——城郊那处尘土飞扬,龙蛇混杂的黑市。

这一次他不是来卖菜,也不是来招工。

他是来撒下一张网,投下一颗饵。

黑市里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人们警惕地交易着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贪婪和一丝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江建国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最终在一个贩卖各种“洋火”(打火机)、“的确良”布头等时髦货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瘦得像猴精一样的中年男人,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人送外号“老鼠”,是这黑市里消息最灵通,路子也最野的“倒爷”之一。

老鼠一看来人是江建国,脸上立刻堆起了笑。他可是亲眼见过这位爷,如何让迎客来的刘大厨都奉为上宾的自然不敢怠慢。

“江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儿个又有什么好宝贝?”

江建国没有理会他的奉承,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

“老鼠,”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被烟雾缭绕得有些模糊,“跟你打听个事,也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只要是我老鼠知道的绝不含糊!”老鼠受宠若惊地接过烟,连忙点头哈腰。

“我听说最近从南边来了一批‘三洋’的砖头机(早期对卡式录音机的俗称),很抢手?”江建国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有个路子。”江建国淡淡地说道,直接抛出了诱饵,“我一个远房亲戚,在南边海关有点关系,能弄到一批货。价格,比市面上便宜至少三成。”

老鼠的呼吸,瞬间就急促了起来!便宜三成!这中间的利润,简直大得吓人!

“江……江老板……您的意思是……”

他顿了顿,看着老鼠那双因为贪婪而发亮的眼睛,补充道:“当然,这事不能白让你帮忙。事成之后,我给你这个数。”

江建国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十块!

老鼠的心,狂跳起来!只是牵个线搭个桥就能净赚二十块钱!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我……我帮你找!”老鼠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不过江老板,您想要个什么样的人?”

江建国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眼神变得幽深。

“我要找个……觉得自己挺聪明,其实蠢得要死的。”

“家里有点小矛盾,最好是被爹娘赶出来正一肚子怨气,做梦都想发大财,好回去打爹娘脸的。”

“最重要的”江建国看着老鼠,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要足够贪婪,足够绝望,为了钱,什么都敢干。”

他每说一条老鼠的脑海里,就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而江建国,他只是在描述自己的亲生儿子,江伟。

从黑市出来江建国的心情没有半分的轻松。网已经撒下接下来就看鱼儿什么时候上钩了。

他信步走到县城唯一的那家国营百货大楼前,准备等苏秀云她们出来。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身影,从百货大楼那气派的玻璃旋转门里走了出来谈笑风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是江莉和王振国。

江莉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毛呢大衣,脚上蹬着一双时髦的小皮鞋,脸上画着淡妆,整个人容光焕发,再也没有了半分当初被赶出家门时的狼狈。她亲密地挽着王振国的胳膊,脸上挂着胜利者般骄傲而又鄙夷的笑容。

而王振国,则是一副典型的纨绔子弟做派手里赫然提着一台崭新的“三洋”牌单卡录音机!

“振国,你对我真好。”江莉的声音,娇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等咱们结了婚,你就天天放邓丽君给我听。”

“那当然。”王振国得意地拍了拍手里的录音机,“等咱们结婚那天,我就把这玩意儿带过去让村里那帮土包子都开开眼!也让你那个不识好歹的老爹看看他当初是怎么瞎了眼,把你这只金凤凰当草鸡的!”

“讨厌!”江莉嘴上说着讨厌,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和怨毒,“等我们结了婚,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当那个‘改革先锋’!到时候,我一定要让他跪着来求我!还有苏秀云那个贱人,和那个小赔钱货,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清晰地传进了江建国的耳朵里。

江建国站在人群的阴影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早已攥成了铁拳。

录音机……邓丽君……结婚……

很好。

你们不是喜欢听吗?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们送上一份永生难忘的“贺礼”。

几天后,夜深人静。

“老板,”他声音低沉沙哑,“那个叫老鼠的找到人了。”

江建国缓缓睁开眼,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如水。

“是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瘸着一条腿,满脸怨气,见钱眼开的年轻人?”他平静地问。

门外的孟山,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带着一丝惊异的语气回道:“……是。”

江伟,终究还是咬钩了。

听老鼠说他几乎是疯了一样扑向了这个机会。他不仅拿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甚至还四处借贷,凑了一笔“巨款”,准备大干一场,靠着倒卖录音机,一夜暴富。

江建国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白发。他望着县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充满了欲望和罪恶。

“江伟,”他低声呢喃,声音被夜风吹散,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叹息般的残酷。

“这第一口为你精心准备的断头饭,你可要……好好吃啊。”

深秋的夜,寒意已浓。

对于被赶出家门的江伟来说这种寒冷,早已从皮肉,浸透到了骨髓里。

他蜷缩在镇子边缘一处废弃的牛棚里,身下是散发着霉味和骚臭的稻草,身上裹着的那件从家里带出来的破棉袄,根本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夜风。自从上次在暴雨中侥幸逃生,他和江莉便在这镇上四处游荡,靠着江莉从王振国那里偶尔讨来的一点残羹冷炙,过着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腿上的旧伤,在阴冷的潮气侵蚀下,疼得像有无数蚂蚁在啃噬。但比肉体的疼痛更折磨人的是无边的屈辱和怨毒的恨意。

他忘不了父亲那张冷酷如铁的面孔,忘不了苏秀云那个贱人敢对他下逐客令时的嘴脸,更忘不了他跪在门外,被那扇冰冷的大门隔绝在风雨中的绝望。

他恨!

他做梦都想发一笔横财,开着小汽车,穿着崭新的呢子大衣,带着成百上千的钞票,狠狠地砸在江建国那张老脸上!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江伟不是废物,他才是江家真正的希望!

就在他被仇恨和饥饿折磨得快要发疯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牛棚。

来人正是黑市上那个消息灵通的“倒爷”——老鼠。

“兄弟,看你也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总不能一辈子窝在这牛棚里吧?”老鼠搓着手,压低了声音,那双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而又诱惑的光芒。

江伟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鼠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抛出了那个早已为他量身定做的诱饵:“我这有个天大的好机会就看你敢不敢接了。南边来了一批‘三洋’的砖头机,因为路子不正,急着出手,价格比市面上便宜了足足三成!只要转手一卖,一台就能净赚几十块!你要是能吃下这批货,不出一个月,就能在县里买套房!”

录音机!便宜三成!在县里买房!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江伟的心上。他想起了几天前,江莉在王振国面前那副娇嗲的样子,想起了那台让他眼红不已的崭新录音机。

如果……如果自己也能搞到这东西……

江伟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为什么要找我?”他声音嘶哑地问,理智尚存一丝。

“因为我看兄弟你够胆够狠,也够需要这个机会!”老鼠的语气充满了蛊惑,“你想想等你有钱了还用看谁的脸色?到时候你那不识好歹的老爹,还不得跪着来求你回家?”

最后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江伟那脆弱的防线。

他那双因饥饿而昏暗的眼睛,瞬间被贪婪的火焰点燃!

他疯了一样地扑向了这个机会。

他拿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又厚着脸皮,去跟江莉和王振国借。王振国本就看不起他这个穷酸的大舅子,自然不肯。江莉虽然不情愿,但在江伟“发了财分她一半”的许诺下,还是偷了王振国的一百块钱,偷偷塞给了他。

一百多块钱,对于这笔“大生意”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江伟彻底豁了出去,他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在镇上那些狐朋狗友间四处借贷,甚至不惜答应了利滚利的高额利息,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五百块钱的“巨款”。

他把这笔钱,视作自己翻身的全部赌注!

三天后的深夜,在一个废弃的砖窑里,交易开始了。

江伟揣着那五百块钱,心脏狂跳,手心里满是冷汗。老鼠带着他,见到了那个神秘的“上家”。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

箱子里,崭新的“三洋”录音机,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

江伟的眼睛都直了!他颤抖着手,将那五百块钱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钱,数也没数,便将那十个沉甸甸的大纸箱,推到了江伟面前,然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江伟看着眼前这十个箱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住进新房,开上小车,将江建国和苏秀云踩在脚下的场景。他甚至想好了等他卖掉这批货,第一件事,就是去百货大楼,买上十台八台录音机,一字排开在他家门口,二十四小时不停地放邓丽君!

他要让整个江家村,都知道他江伟,飞黄腾达了!

江伟顾不上腿上的疼痛,也顾不上那沉重的分量,他叫了一辆板车,像蚂蚁搬家一样,兴高采烈地,将他那十箱“金疙瘩”,一趟一趟地,拉回了那间散发着恶臭的牛棚。

他守着这些箱子,一夜未眠,脸上挂着痴傻而又满足的笑容。

而此时江家小院。

“老板。”

江建国缓缓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钱到手了?”他平静地问。

“嗯。”孟山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了门外的窗台上,“一分不少。那小子,连箱子都没打开看一眼。”

“很好。”江建国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白发。他望着县城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充满了欲望和罪恶。

他知道,江伟此刻一定正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他不会去打开那些箱子。因为那些箱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录音机。

而是一箱又一箱,沉甸甸的毫无用处的废铁和砖头。

江建国拿出那块从不离身的血玉,轻轻摩挲着。他知道这出戏还远未到高潮。骗钱,只是第一步。他要的是让江伟,永世不得翻身。

“孟山,”他对着窗外的黑影,淡淡地吩咐道,“盯紧他。等他发现自己被骗了想去卖那些‘废铁’的时候,立刻通知我。”

“是。”黑影应了一声,便再次融入了夜色。

江建国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远方。

他想起了报纸上那些关于“严打”运动的报道。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他为江伟准备的这口“断头饭”火候也差不多了。

江伟,你不是想发财吗?

等你发现自己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还不清的高利贷时,你会怎么做?

你会去卖那些废铁和砖头。

而一个瘸着腿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倒卖着来路不明的“国家财产”,在这“严打”的风口浪尖上,会是什么下场?

江建国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这第二份大礼,”他低声呢喃,声音被夜风吹散,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叹息般的残酷。

“你可一定要……亲自签收啊。” cQczdsu4HkwfeNKXw0t3SygrmWCLoPxTcqklwiST+WZyGc3eME9evltBf0I7s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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