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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铁腕立规,一碗红烧肉的收买

门帘后是一片死寂。

江建国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却让潭底的淤泥翻搅不休。

苏秀云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像是在擂鼓。她靠着冰冷的土墙,怀里女儿温热的身体是她唯一的支撑。

出去?

她不敢。

院子里那个男人,是她熟悉的公公,却又完全陌生。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和决绝,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战栗。可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又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她心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句话,像一道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嫁到江家这几年,她何曾有过一天,是不看人脸色的?看丈夫江伟的脸色,看小姑子江莉的脸色,甚至看左邻右舍的脸色。她活得像一根被风吹弯了腰的野草,卑微到了尘埃里。

“妈……我怕……”怀里的江萌萌小声地啜泣起来,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声音里满是恐惧。

女儿的呜咽声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醒了苏秀云。她可以懦弱,可以忍受,但她的女儿不能!萌萌才三岁,她不该活在这样的恐惧和忽视里。

苏秀云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掀开了那片厚重的门帘。

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堂屋里一片狼藉。碎裂的碗片,翻倒的桌椅,还有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江伟,以及缩在墙角,满脸泪痕和怨毒的江莉。

而江建国,就站在这一片狼藉的中央。

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刚刚还燃着滔天怒火的鹰隼般的眸子,在看到她们母女的瞬间,所有的锋芒和戾气,竟奇迹般地收敛了下去。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吓人,只剩下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出来,”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站到我身边来。”

苏秀云的腿有些发软,但她还是咬着牙,抱紧了女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碎瓷片,走到了江建国的身侧。

江萌萌把头埋在母亲的颈窝里,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高大的身影,又立刻害怕地缩了回去,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

江建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刺痛。

这就是他前世亏欠最多的人。一个被丈夫当成出气筒和牲口的儿媳,一个被亲生父亲视作赔钱货的孙女。

他伸出那只刚刚才打过人的、布满老茧的大手,想要摸一摸孙女的头。

可手刚伸到一半,江萌萌就吓得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整个人几乎要钻进苏秀云的怀里去。

江建国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粗糙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去。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自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孩子们心中的恐惧,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消除的?

他不再强求,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对还不知死活的儿女。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秀云以后就管着萌萌,还有……管着家里的钱。”

“什么?”江莉第一个跳了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尖声叫道,“凭什么让她管钱?她一个外人……”

话音未落,江建国那冰冷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江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想起了刚才那根呼啸的扫帚,和江伟杀猪般的惨叫,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外人?”江建国冷笑一声,“她给江家生了后,就是这个家堂堂正正的主母!你呢?一个还没出嫁的女儿,胳膊肘就往外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你算哪门子主人?”

“我……”江莉气得脸色涨红,却无法反驳。

“还有你,”江建国看向地上的江伟,“你媳妇给你生孩子、伺候你,你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从今天起,你要是再敢对秀云动一根手指头,我不管什么理由,先打断你的手!”

江伟疼得满头大汗,闻言只是哆嗦了一下,连个屁都不敢放。

苏秀云站在江建国身后,听着这番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公公宽厚而坚实的背影,感觉像是在做梦。

他……他竟然说自己是这个家的主母?还让自己管钱?

就在这时,江建国的目光落在了地上一片碎裂的粗瓷碗上。那青白色的碎片,带着熟悉的豁口,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前世记忆的闸门。

他清晰地记得,就是这样的碎片。在他六十岁那年,被赶出家门的前一天,江伟和江莉回来抢夺最后一点家当,他试图阻拦,被江伟一把推倒,撞翻了桌子,那只他用了几十年的饭碗,就碎成了这个样子。

当时,林晚秋就站在一边,柔声劝着:“爸,您别跟哥哥姐姐犟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转眼,她就伙同兄妹俩,把他扫地出门。

那冻死街头的彻骨寒意,那被至亲背叛的无边恨意,再一次席卷而来。江建国闭了闭眼,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再睁眼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他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对付这群白眼狼,光靠一顿打是远远不够的,必须从根子上,把他们给彻底摁死。

“好了,都听明白了?”江建国环视一圈,“听明白了,就按规矩办。江莉,去做饭!天都快黑了,想饿死全家吗?”

江莉坐在地上,又气又恨,眼珠子一转,耍起了无赖:“我……我屁股摔疼了,动不了!再说了,我哪会做什么饭!”

她就不信,她不动,这个老头子还能真饿着他自己和宝贝孙女不成?

“哦?动不了?”江建国脸上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行,那就歇着吧。”

他说完,竟然真的不再理会江莉,而是转身对苏秀云说:“秀云,你带萌萌回屋,把门关好,今天谁叫都别开。”

苏秀云虽然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抱着女儿,听话地走进了里屋,并且从里面插上了门栓。

江建国这才慢悠悠地走到墙角的水缸前,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他搬了条小板凳,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堂屋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他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门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渐渐西沉,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江伟在地上哼唧了半天,又冷又饿,挣扎着想爬起来回屋,却被江建国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继续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尸。

江莉起初还很有骨气,可肚子里很快就唱起了空城计。她从小到大就没挨过饿,此刻闻着空气里不知从谁家飘来的饭菜香,馋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得更欢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门口的江建国,他像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去做饭的意思。

江莉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喊道:“爸!我饿了!”

江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回了句:“我也饿了。”

“那你怎么不做饭啊!”

“我的规矩是让你做。”

“我……我都说了我动不了!”江莉继续撒泼。

“那就饿着。”江建国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下,江莉彻底傻眼了。她没想到,她爸这次是来真的!他宁愿自己饿着,也绝对不妥协!

饥饿感像一条毒蛇,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她终于怕了,要是真把这老头惹毛了,今晚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我……我做……”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抽噎着,一边不情不愿地朝灶房走去。

江建国这才缓缓站起身,跟了过去。

江莉以为他要帮忙,心里刚松了口气,却见江建国只是倚在灶房门口,冷冷地看着她。

“米缸里只准舀三碗米。”他冷冷地开口。

“三碗?怎么够……”

“一碗是我的,一碗是秀云的,一碗是萌萌的。”江建国打断她的话,“至于你和你哥,今天晚饭没有你们的份。什么时候学会了守规矩,什么时候再吃饭。”

“你——!”江莉气得浑身发抖,“你好狠的心!我们可是你亲生的!”

“亲生的?”江建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逼老子卖房的时候,怎么不说亲生的?现在想吃饭了,就记起来了?”

他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走到米缸前,用瓢舀了三平碗米出来,放进盆里。然后“哐当”一声,把一个大锁,直接锁在了米缸的木盖子上,钥匙揣进了自己兜里。

这一下,彻底断了江莉的念想。

看着那把冰冷的铁锁,江莉终于意识到,这个家,真的变天了。她爸不再是那个予取予求的老好人,而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暴君。

在江建国监工般的注视下,江莉只能含着眼泪,憋着屈辱,笨手笨脚地淘米,生火,烧水。浓烟呛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狼狈不堪。

江建国看她开始干活,便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出院子,在外面转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闪身进了院子角落里那间破败的、几乎没人用的柴房。

关上门的瞬间,周遭的景物一阵扭曲。

下一秒,他已经置身于一个奇妙的空间里。

这里不大,约莫半亩地的样子。脚下是肥沃得流油的黑土地,不远处有一口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清澈的泉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甜气息。

这就是他的金手指——灵泉空间。

前世他被赶出家门,濒死之际,脖子上那块祖传的玉佩沾染了他的血,才开启了这个空间。可惜,那时候他已经油尽灯枯,根本来不及利用这个空间做什么,就含恨而终。

没想到,这个空间竟然也跟着他一起重生了!

他快步走到灵泉边,顾不得多想,俯身就着泉眼喝了几大口。清甜的泉水入喉,瞬间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刚才打人后身体的疲惫和眩晕感,一扫而空,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只是,喝完之后,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泉眼的水流也似乎变小了一些。

江建国心中了然,这灵泉果然是有限制的,不能无度使用。

他不敢再喝,目光投向那片黑土地。土地上空无一物,但江建国知道,这里的土地有催生万物的奇效。

他心中默念,前世临死前,他曾在空间里种下过一些东西……

念头刚起,土地上便凭空出现了一小块已经长成的青翠欲滴的白菜,还有……角落的架子上,竟然挂着一小条风干的、肥瘦相间的猪后腿肉!

这是他前世用最后一点钱买的,本想留着过年,还没来得及吃……

看到这块肉,江建国眼睛一热。

太好了!

他正愁怎么给萌萌补身体,这块肉简直是及时雨!

他没有犹豫,立刻摘了白菜,取下了那块足有两斤重的猪后腿肉。刚把东西拿到手里,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扶着泉眼旁的石头才站稳。

看来,从空间里取出非本世之物,消耗极大。

江建国不敢多待,立刻带着东西离开了空间。

回到柴房,他靠着门板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他将肉和白菜用一个破布袋子装好,这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灶房里,江莉已经把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煮好了,正苦着脸坐在灶门前发呆。

江建国直接走进灶房,将手里的布袋子“砰”地一声放在灶台上。

江莉吓了一跳,看到袋子里露出的肉角和新鲜的白菜,眼睛都直了:“肉?哪来的肉?”

“你管不着。”江建国把她扒拉到一边,熟练地拿起菜刀,将后腿肉切下一大块,约莫半斤,剩下的重新包好。他刀工极好,肥瘦均匀的猪肉在他手下,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片厚薄均匀的肉片。

他看也不看江莉,自顾自地烧热锅,将肥肉放进去煸炒出油,那股霸道的肉香瞬间就炸满了整个灶房。

江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得更响了,她死死地盯着锅里那滋滋作响的肉片,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江建国充耳不闻,下肉片,加酱油,一瓢开水,盖上锅盖。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带着酱香的红烧肉味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隔壁邻居家的孩子闻到味,都馋哭了。

江伟也闻到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灶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喉结上下滚动。

终于,肉炖好了。

江建国揭开锅盖,用一个干净的大碗,将那锅色泽红亮、汤汁浓稠的红烧肉全都盛了出来。他又炒了一盘清脆的白菜,盛了三碗稠乎乎的白米粥。

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大碗肉,一盘菜,还有两碗粥,径直走向里屋,连个眼神都没给门口的江伟和江莉。

他敲了敲门:“秀云,开门,吃饭了。”

屋里的苏秀云早就被香味折磨得不行了,听到声音,连忙打开门。

当她看到托盘里那碗冒着热气、油光发亮的红烧肉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在这个年代,能吃上一顿肉,比过年还稀罕!

“爸……”她声音都有些颤抖。

江建国没说话,只是把托盘递给她,然后转身回到灶房,端起自己的那碗粥,就蹲在院子里,配着锅里剩下的一点肉汤,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过江伟和江莉一眼,仿佛他们就是两团空气。

江莉看着里屋门被关上,闻着空气中那能把人馋死的肉香,再看看自己面前那锅清汤寡水的粥,和蹲在院里吃得正香的父亲,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不服!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扫把星和她那个赔钱货女儿能吃肉,自己和哥哥却要饿肚子?

这老头子是疯了!彻底疯了!

江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怨毒和决绝。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这个家,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要去找人!对,去找能治得了他的人!

江莉攥紧了拳头,心中一个念头疯狂滋生:去镇上!找外婆和舅舅!他们最疼自己了,要是知道爸这么打哥哥还饿着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看这老东西还怎么横!

里屋的空气,仿佛被那碗红烧肉的霸道香气凝固了。

苏秀云端着托盘,手指微微颤抖,木制的托盘边缘几乎要被她掐出印子来。她看着碗里那堆得冒尖、色泽红亮、颤巍巍的肉块,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肉。

是她嫁到江家三年来,只在过年时才能在桌上瞥见一眼,却从未夹到过自己碗里的东西。

“妈……好香……”怀里的江萌萌小鼻子用力地嗅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碗肉,怯生生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孩子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这声“好香”,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了苏秀云的心上。她瞬间回过神来,连忙将托盘放到破旧的方桌上,关好门,用门栓死死地插上,仿佛要将这满屋的肉香和这片刻的安宁,与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隔绝开来。

她盛了一小碗白米粥,用勺子撇去上层的浮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炖得软烂、肥瘦相间的肉,放到粥里,用勺子碾碎,让肉汁和米粥充分混合,才吹了又吹,试了又试,确定不烫了,才递到女儿嘴边。

“萌萌,吃。”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负的哽咽。

江萌萌看着勺子里那混合着油光和肉糜的粥,却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抓着苏秀云的衣角,小声说:“妈……爸爸……姑姑……”

她怕。

以往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只要她多看一眼,就会招来父亲江伟的呵斥,或是姑姑江莉的白眼。她知道,那些东西,不属于她。

苏秀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女儿才三岁,就已经被这个家磋磨得连吃饭都要看人脸色。

“别怕,”苏秀云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将女儿抱得更紧了些,“听话,今天这个肉,就是爷爷专门给萌萌吃的。爸爸和姑姑没有。快吃,吃了长高高。”

她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

或许是母亲的怀抱给了她勇气,又或许是那股香味实在太过诱人,江萌萌犹豫了许久,终于张开了小嘴,将那口混合着肉香的粥含了进去。

浓郁的酱香和猪油的醇厚瞬间在小小的口腔里化开。

江萌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美食点亮的,纯粹而灿烂的光芒。她的小嘴飞快地咀嚼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苏秀云,小声而清晰地说:“妈妈,还要。”

苏秀云的眼泪,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她胡乱地用袖子抹去眼泪,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不停地点头,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儿,看着女儿像只贪吃的小猫一样,把一小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

喂完女儿,苏秀云才端起自己的那碗粥。她夹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那股温暖而霸道的肉香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连日来的饥饿与寒冷。可更暖的,是她的心。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大口地吃着肉,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辛酸和绝望。公公今天在院子里吼出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而眼前这碗肉,更像是一剂猛药,让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重新开始有了知觉。

她不知道公公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但她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家,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至少,她和女儿,好像……有了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

与里屋的温情脉脉截然不同,院子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江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耳朵里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肚子咕咕的抗议声。空气中弥漫的肉香,像一把把小刀子,不断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早上他们还是这个家的主人,她爸是那个任他们搓圆捏扁的老实人。怎么就一转眼的功夫,她和哥哥就成了连饭都吃不上的阶下囚?

而那个她一向看不起的、唯唯诺诺的扫把星苏秀云,和那个赔钱货丫头,却能躲在屋里吃香的喝辣的?

凭什么!

屈辱、愤怒、饥饿,像三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看了一眼蹲在院子里,已经吃完粥,正慢条斯理地用袖子擦嘴的江建国,又看了一眼还靠在灶房门口,一脸痛苦和贪婪的哥哥江伟。

指望哥哥是没用了,他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

她只能靠自己!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地滋生、壮大!

她猛地站起身,捂着肚子,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对江建国喊道:“爸,我……我肚子疼,要去茅房!”

江建国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准了。

江莉心中一喜,连忙低着头,朝院子角落的茅房快步走去。她没有真的进去,而是在茅房的遮挡下,观察着院里的动静。

江建国依旧坐在小板凳上,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就是现在!

江莉心一横,猫着腰,贴着院墙的阴影,一点点挪到后院的柴门边。那扇门年久失修,门轴都有些坏了。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悄无声息地拉开一道缝,像一条泥鳅般滑了出去。

跑出院子的瞬间,她不敢回头,撒开脚丫子就朝着村口的方向狂奔。晚风吹在脸上,冰凉刺骨,可她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苏秀云那个贱人,还有那个小赔钱货,你们也给我等着!

等我把外婆和舅舅找来,看他们怎么收拾你!到时候,我要把你今天让我受的委屈,千倍百倍地还回来!我要让你跪着求我,把那碗红烧肉亲手给我端过来!

夜色,很快吞没了她瘦小的身影。

……

院子里,江伟一瘸一拐地挪到江建国身边,看着江莉消失的方向,有些焦急地小声说:“爸,莉莉……她跑了!”

江建国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村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跑了就跑了,省得我动手赶。”他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可她肯定是去找外婆他们了!”江伟急了,“要是外婆和舅舅来了,这事闹大了,咱们家……咱们家的脸往哪搁啊!”

他那个外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搅屎棍,护短护得不讲道理。他那个舅舅更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这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妹妹被打了,还不得把江家的房顶给掀了?

“脸?”江建国终于正眼看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嘲弄,“你们逼老子卖祖宅的时候,怎么不提脸面?现在怕了?”

江伟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江建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小板凳放回原处。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残月,语气幽幽地说道:“让她去。正好,有些陈年旧账,也该趁这个机会,跟他们好好算一算了。”

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当年,他为了给江伟凑够那三千块的“买路钱”,卖了房还不够,又厚着脸皮去求自己的岳母,也就是江莉的外婆。

结果,他那位好岳母,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没本事,骂他是个窝囊废,一分钱没借,还把他数落得体无完肤。而他那个小舅子,更是堵在门口,阴阳怪气地说:“想借钱?行啊,姐夫,把你那开拖拉机的本事教给我,我就考虑考虑。”

那一次,他受尽了羞辱。

可笑的是,当江伟和江莉在城里站稳脚跟,日子好过了,这对母子又腆着脸凑上来,一口一个“好女婿”、“好外甥”,从江伟和江莉手里拿了不少好处。

这辈子,他还想来占便宜?做梦!

江建国收回思绪,冰冷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狼藉,最后定格在里屋那扇透出温暖光亮的门窗上。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江莉这步棋,看似是搬救兵,实则是一步蠢棋。

她不是想引狼入室吗?

那他就将计就计,关门打狗!

他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他这头从地狱归来的猛虎厉害,还是那两条不知死活的地头蛇更横!

江建国心中冷笑一声,转身走向柴房,手里掂量着刚刚揣进兜里的、那把锁住米缸的冰冷铁锁。

他前世所受的每一次屈辱,欠下的每一笔债,他都会带着利息,一笔一笔地,亲自讨回来!谁也别想跑!

夜色如墨,将整个江家村都浸染得一片沉寂。

江莉一口气跑出了村子,双脚像是不属于自己,只有胸腔里那颗因愤怒和恐惧而狂跳的心脏,提醒着她还活着。她不敢回头,生怕在黑暗中看到父亲那张冰冷如铁的面孔。

她只有一个念头:去镇上,找外婆和舅舅!

那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从江家村到镇上,要走七八里夜路。路上坑坑洼洼,野草丛生,偶尔从草丛里窜出什么东西的悉索声,都让她吓得魂飞魄散。但一想到里屋那碗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和父亲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一股怨毒的恨意就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她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都是苏秀云那个贱人害的!要不是她和她那个赔钱货女儿,爸怎么会变得这么疯!

也不知跑了多久,当她终于看到镇上那几点昏黄的灯光时,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她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整理了一下被刮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服,酝酿好情绪,这才朝着镇西头那座最是吵嚷的院子冲去。

“外婆!舅舅!你们快救救我啊!”

人还没到院门口,江莉凄厉的哭喊声已经划破了夜空。

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身材矮胖、吊梢眼的老太太举着煤油灯探出头来,正是江莉的外婆,钱翠花。

“哪个杀千刀的半夜嚎丧?”钱翠花骂骂咧咧地抬起灯,待看清是自家外孙女时,顿时一愣,“莉莉?你怎么来了?哭什么哭,天塌下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穿着跨栏背心,身材瘦高,一脸刻薄相的年轻男人,江莉的亲舅舅,钱富贵。他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道:“大半夜的,嚷嚷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江莉一见两人,积攒了一路的委屈和愤怒彻底爆发。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钱翠花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外婆!舅舅!你们要是不管我,我和我哥就没活路了啊!”

钱翠花一看宝贝外孙女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得不行,连忙把她扶起来:“哎哟我的心肝,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你外婆说,外婆给你做主!”

江莉被拉进屋里,就着昏暗的灯光,钱翠花和钱富贵才看清,她脸上挂着泪痕,胳膊上还有被推倒时蹭破的伤口,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是……是我爸!”江莉抽抽噎噎,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她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描述成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家庭暴力。

“我哥就想着上进,想给咱们老钱家争光,好不容易托关系找了个城里的好工作,就差三千块钱打点。我爸他……他不但不帮忙,还说我哥异想天开!”

“我们跟他理论,他就跟疯了一样,抄起扫帚就打人!把我哥的腿……我哥的腿都快打断了!现在还躺在地上哼哼呢!外婆你看,这就是他推我时弄的!”她亮出自己胳膊上的擦伤,哭得更凶了。

钱翠花一听外孙被打,顿时柳眉倒竖,一拍大腿骂道:“反了他了!那个江建国,他敢动我外孙一根手指头?他忘了当初是怎么跪着求我,让我把女儿嫁给他的?这个老不死的窝囊废,现在长本事了!”

钱富贵在一旁剔着牙,懒洋洋地问:“他发什么疯?好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还能为什么!”江莉恨恨地说道,“都是苏秀云那个狐狸精吹的枕边风!我爸现在被她迷昏了头,眼里只有她和那个赔钱货丫头!我们连口饭都吃不上,他却偷偷藏了肉,就给那对丧门星吃!我跟我哥饿得肚子咕咕叫,他们却在屋里吃红烧肉!”

“什么?有肉吃?”钱富贵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瞬间亮了,来了精神。

“是啊舅舅!”江莉见状,立刻加了一把火,“我亲眼看见的,好大一块猪后腿肉!我爸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全给苏秀云了!还说……还说以后家里的钱,都让苏秀云管,说我跟我哥是外人!”

这番话,如同一颗炸雷,在钱家母子心中炸响。

钱翠花气的是江建国的“背叛”和苏秀云的“上位”,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她女儿尸骨未寒,一个外来的儿媳妇就想当家做主了?门都没有!

而钱富贵在意的,则是那块“肉”和“钱”。在他看来,他姐姐家的东西就该有他一份。江建国一个拖拉机手,能有什么大本事?那块肉,那笔钱,肯定都是他死鬼老爹留下的家底。现在要落到一个外人手里,那还了得?

“岂有此理!”钱富贵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懒散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贪婪和狠厉,“那个老东西,是想把家产都便宜给外人,一分都不给我们老钱家留啊!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算!”钱翠花气得满脸通红,在屋里来回踱步,“明天一早,富贵,你跟我去!我倒要看看,他江建国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我的外孙,饿我的外孙女,还想把家产给外人?我今天不把他家房顶给掀了,我就不姓钱!”

“好嘞!”钱富贵摩拳擦掌,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姐夫他就是个老实头,吓唬吓唬就软了。到时候,非得让他把那块肉交出来,再赔个百八十块的医药费,不然这事没完!”

江莉看着外婆和舅舅同仇敌忾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意。

她擦干眼泪,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冷笑。

江建国,苏秀云,你们给我等着!明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

江家的院子里,夜色比之前更沉了。

江伟在江建国冰冷的注视下,不敢再哼唧,自己一瘸一拐地爬回了房间。恐惧和疼痛让他彻夜难眠,心里对父亲的恨意和对未来的迷茫交织在一起,让他备受煎熬。

里屋,苏秀云哄睡了女儿后,自己也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外面静得可怕,反而让她更加心神不宁。她不知道那个跑出去的小姑子会惹出什么祸端,更不知道明天等待她们母女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江建国却异常的平静。

他没有回屋睡觉。

在确定江莉真的跑远了之后,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将院子里翻倒的桌椅扶正,又找来扫帚,将地上的碎瓷片仔仔细细地扫到一处,用撮箕收好,倒进了屋角的垃圾堆。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不紧不慢,动作沉稳,仿佛不是在收拾一片狼藉,而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收拾完院子,他又一次闪身进入了灵泉空间。

这一次,他没有去喝灵泉水,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块肥沃的黑土地。他知道,对付钱家那对滚刀肉,光靠武力是不够的,还会落人口实。他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把能戳人脊梁骨、诛人心的刀。

他在空间里踱步,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想起了自己的亡妻,江伟和江莉的亲生母亲,钱翠花的亲生女儿——钱淑芬。

一个和他一样,善良懦弱,被娘家和夫家两头压榨,最终积劳成疾,早早离世的苦命女人。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一个完美的计划,开始成型。

他从空间里,又取出了一些东西——一把翠绿的、带着晨露的韭菜,几个圆润饱满的鸡蛋,甚至还有一小捧白得晃眼的面粉。这些都是前世他零星存放在空间里的。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眩晕,比上次取肉时更甚。他扶着泉眼,大口地喘着气,知道这是空间对他的警告。他不能再过度透支了。

他强撑着回到柴房,将东西藏好。然后,他回到堂屋,并没有去休息,而是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蒙尘的、小小的木制牌位。

牌位上,刻着“亡妻钱淑芬之位”几个字。

他用袖子,仔仔细细地将牌位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然后郑重地摆在了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建国没有丝毫睡意。他搬了条凳子,坐在院子里,拿起一把砍柴刀和一块磨刀石,“唰——唰——”地磨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

单调而刺耳的磨刀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大戏,奏响序曲。

里屋的苏秀云被这声音惊醒,她悄悄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只见公公挺直的背影坐在晨光熹微之中,手里的砍柴刀在磨刀石上划过,溅起冰冷的寒光。他的侧脸,如同刀削斧凿,写满了冷硬和决绝。

苏秀云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小院。

江建国终于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将那把磨得锋利无比的砍柴刀,随手放在了桌边。然后,他走进灶房,拿出昨晚剩下的那块猪后腿肉,以及从空间里取出的韭菜和鸡蛋。

他没有急着做饭,而是将那块猪肉用刀细细地剁成肉糜,又将韭菜切碎,和肉糜混合在一起,加上调料,搅拌均匀。一股浓郁的肉香和韭菜的辛香混合在一起,再次飘荡开来。

他在准备包饺子。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喧嚣。

一个女人尖利刺耳的叫骂声,和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附和声,由远及近,像两把利剑,直直地插向江家小院。

“江建国!你个杀千刀的!给我滚出来!”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一脚把门踹飞了!”

苏秀云在屋里听得心惊肉跳,怀里的萌萌也被吓得小脸煞白。

江建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他只是端着那盆准备好的饺子馅,不紧不慢地从灶房里走出来,将盆子稳稳地放在了八仙桌上,就在那个小小的牌位前面。

他抬起头,看向那扇被拍得“砰砰”作响的院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笑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今天,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江建国这间小庙,请来的不管是神是鬼,都得乖乖地趴着出去!

院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一脚踹开。

钱翠花和钱富贵母子俩,带着一身的戾气,如同两尊煞神,闯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被他们煽动起来的、黑压压的一片看热闹的邻居。

江莉跟在最后面,看着院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脸上露出了得意的、恶毒的笑容。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时,却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中的争吵、打斗、哭闹,全都没有。

只有江建国一个人,穿着一身干净的旧布褂,静静地站在八仙桌前。桌上,摆着一个牌位,一盆香气扑鼻的饺子馅,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砍柴刀。

他看着闯进来的众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一丝愤怒都没有。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来得正好。”

“今天,是淑芬的生祭。我正准备给她包顿饺子,你们既然来了,就一起……拜一拜吧。” cQczdsu4HkwfeNKXw0t3SygrmWCLoPxTcqklwiST+WZyGc3eME9evltBf0I7s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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