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山野的寒意,从窗户的缝隙里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煤油灯火苗一阵摇曳。
江建国站在窗边,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了一个扭曲的影子。他的目光,如两把淬了冰的尖刀,死死地盯着院墙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绿油油的眼睛。
饿狼!
这畜生,是被那滴药露的气息吸引来的!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林晚秋留下的那张纸条——“父嗜血,必遭天谴。”
好一招“天谴”!
林晚秋,你果然比你那两个蠢哥哥姐姐,要狠毒百倍!你算准了我刚刚治好了孙大海的母亲,那滴药露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你甚至算准了这深秋的山里,正是野兽饥肠辘轆,四处觅食的时候!
你不是想借刀杀人,你是想借“天”杀人!
如果今夜,我江建国真的丧身狼口,那么明天整个江家村,乃至整个乡镇,都会传言,说我江建国因为心肠歹毒,坏事做绝,最终遭了报应被老天爷派来的野狼给收了去!
到时候,你林晚秋再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轻而易举就能将我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杀人,还要诛心!
江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前世就是因为低估了这个养女的歹毒心肠,才最终落得个冻毙街头的凄惨下场。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嗷呜——”
院外的饿狼似乎失去了耐心,发出一声更加焦躁的低吼,开始用爪子疯狂地刨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制院门。
“公公,怎么了?”里屋,苏秀云被惊醒,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没事,睡你的。”江建国沉声应道,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外面刨门的不是一头能将人撕成碎片的饿狼,而是一只野猫。
他快速地思考着对策。
直接搏斗是下下策。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而且一旦闹出太大动静,引来村民,看到这头狼,林晚秋的毒计反而就成功了一半。
必须智取!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还装着半滴药露的小瓷瓶上。
狼,是为它而来。那便,以它为饵!
江建国心中瞬间有了计较。他转身,从灶房里拿出昨晚剩下的一小块生肉,又找来一根长长的麻绳。他回到屋里,将那半滴珍贵无比的药露,小心翼翼地,全部滴在了那块生肉上。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肉香和清香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院外的饿狼,像是闻到了什么绝世美味,刨门的动作更加疯狂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贪婪喘息声。
江建国将带血的肉块用麻绳紧紧捆住,没有开院门,而是走到了后院。他踩着墙角的柴火堆,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低矮的院墙。
月光下,他看到那头饿狼正全神贯注地对着院门,它比普通的野狼要大上一圈,身形矫健,肌肉贲张,显然是狼群中的头狼。
江建过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块绑着绳子的肉,朝着村子东头的方向,狠狠地扔了出去!
那块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远远地落在了百米开外的一片乱葬岗里。
几乎是在肉块落地的瞬间,那头饿狼的动作戛然而止。它猛地抬起头,耸动着鼻子,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爆发出无比贪婪的光芒。
它不再理会江家的院门,掉转方向,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那块肉的方向狂奔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江建国从墙上跳下来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林晚秋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只有这一招。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夜未眠的江建国,正在院子里劈着柴火。他要尽快恢复体力,也要让这个家,尽快走上正轨。
苏秀云则带着一丝不安,去了村口。按照约定,今天迎客来的刘师傅会来签订正式的供货合同。
然而,苏秀云没等来刘建军,却等来了三个穿着制服,满脸严肃的男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中年男人,神情倨傲,官威十足。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办事员,手里拿着公文包和记录本。
“请问,江建国是住这里吗?”三角眼的声音,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审问味道。
“我……我就是。”江建国放下斧头,走了过来。
“我们是县工商管理所的。”三角眼亮了一下自己的工作证,冷冷地说道,“我们接到群众实名举报,说你长期在黑市进行投机倒把活动,严重扰乱市场秩序!跟我们走一趟吧!”
苏秀云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身体摇摇欲坠。
周围早起的村民,也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就说吧,他那菜卖那么贵,肯定不是什么正道来的!”
“这下完了,可是大罪!”
江建国看着三角眼那副公事公办却又难掩得意的嘴脸,心中一片雪亮。
王振国!江莉!
除了他们,不会再有别人!他们以为搭上了机械厂王主任的线,就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将自己一棍子打死!
好算计!
然而,江建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甚至还笑了笑,对那三角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同志辛苦了外面天冷,进屋喝口热茶再说吧。”
他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反倒让三角眼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但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冷哼一声,带着人走进了院子。
“江建国,我劝你老实交代!”一个年轻的办事员拿出纸笔,厉声喝道,“你在黑市卖高价白菜,五块钱一斤,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江建国没有理他,只是慢悠悠地给几人倒上热茶,这才缓缓开口。
“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响应国家号召,辛辛苦苦种点特色农产品,怎么就成了投机倒把了?”
“还敢狡辩!”三角眼一拍桌子,“五块钱一斤的白菜,你不是投机倒把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从院外传来。
只见刘建军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满面春风地冲了进来。当他看到院子里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时,顿时一愣。
“马科长?您怎么在这?”刘建军认出了那个三角眼,正是工商所主管市场秩序的马科长。
马科长看到刘建军,也是一愣,随即板起脸孔:“刘主厨,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处理一起严重的投机倒把案件!犯罪分子,就是这个江建国!”
“什么?”刘建军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快步走到桌前,难以置信地问道,“马科长,您是不是搞错了?江老师傅怎么会是投机倒把的坏分子?”
“搞错?”马科长冷笑一声,“他把一棵白菜卖出五块钱的天价,证据确凿,这还能有假?”
“马科长啊马科长,您这可是闹了个大乌龙啊!”
他将自行车停好,从车后座上解下一个厚厚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直接拍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份打印得工工整整的文件标题是“关于国营迎客来饭店与江家村江建国同志联合进行‘特色农产品定向采购’试点项目的合作函”,而在文件的最下方,赫然盖着一枚鲜红的硕大的——“国营迎客来饭店”的公章!
“马科长,您看清楚了。”刘建军指着那份文件声音洪亮地说道,“江老师傅,是我们迎客来饭店为了响应上级‘搞活经济、服务民众’的号召,特聘的‘特色农产品技术顾问’!他种出来的‘翡翠白菜’,是我们饭店用来招待上级领导和外宾的特供菜品!属于国家批准的定向采购!”
“至于价格,”刘建军拍了拍那份文件一脸严肃,“这是我们双方根据产品特殊性,友好协商的结果,完全符合市场经济规律!这叫‘高质高价’,是为了鼓励农民同志们解放思想大胆创新!怎么能叫投机倒把呢?”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还把国家政策和上级领导都搬了出来。
马科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拿起那份盖着红章的合作函,翻来覆去地看那枚鲜红的公章,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哪里知道,这背后还有国营饭店的影子?举报信上可没说这个!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刘建军,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还能是怎么回事?”刘建军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肯定是有些思想僵化,嫉妒江老师傅的坏分子,在背后恶意举报,想要破坏我们国营单位的改革试点!马科长,您可得明察秋毫,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更不能寒了我们这些一心谋发展、搞创新的积极分子的心啊!”
这话,直接把性质从“经济案件”,上升到了“政治迫害”的高度。
马科长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要是再抓着不放,那就是跟国营饭店作对,是阻碍改革,这个责任,他一个小小的科长,可担不起!
“误会!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马科长连忙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将那份合作函恭恭敬敬地放回桌上,“既然是跟国营单位合作的试点项目,那当然要大力支持!大力支持嘛!”
说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那个做记录的办事员,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这是个误会吗?还不快给江老师傅道歉!”
那两个办事员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对着江建国鞠躬道歉。
一场气势汹汹的抓捕,就这么虎头蛇尾地,变成了一场滑稽的闹剧。
马科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那背影比来时狼狈了不知多少倍。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苏秀云看着桌上那份仿佛带着万丈光芒的合作函,又看了看身边那个自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公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看向江建国的眼神里,除了敬畏,又多了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江建国端起茶碗,将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没有去看马科长离去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镇子的方位。那里,住着机械厂,住着王家,也住着他那个自以为聪明的养女。
他知道,这次的反击,不过是刚刚开始。
王振国,林晚秋……你们以为躲在背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他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釜底抽薪,只是开胃小菜。
接下来他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