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声裹挟着无尽疲惫与滔天决断的嘶吼,如同一道创世的神谕,在这片刚刚才经历了王法与神权惨烈交锋的土地上,轰然炸响!
孟山与张山,那两尊如同门神般,始终守护在江建国身后的铁塔,身躯猛地一震!
他们看着那个脸色苍白如纸,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此刻却散发着如同山岳般,令人不敢直视的恐怖气场的男人,那双早已被血与火淬炼得坚硬如铁的眸子里,同时燃起了足以将黑夜都焚穿的狂热火焰!
没有半分的迟疑,更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
“是!老板!”
二人同时单膝跪地,那颗硕大的头颅,重重地垂下。
那整齐划一的动作,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绝对服从,像两柄无坚不摧的重锤,将这间破败的堂屋之内,那刚刚才因刘建民离去而稍稍松弛的空气,再次砸得凝固如铁!
江建国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始终紧绷得如同钢铁般的脸上,所有的神采与气势,都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同死灰般的苍白与一种深入骨髓,再也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脚下一个踉跄,那具早已被掏空的身体,像一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朽木,重重地向后倒去。
“公公!”
苏秀云那一声充满了惊骇与心疼的尖叫,划破了这片虚假的宁静。
她连忙上前,用自己那瘦弱的肩膀,死死地撑住了江建国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事……”
江建国死死地咬着牙,将那口几欲喷涌而出的腥甜,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推开苏秀云的搀扶,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来。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他这两尊最忠诚也最狂热的“门神”面前,展露出半分的软弱。
他指尖蘸着那早已凉透的残茶,在那张布满了油污的八仙桌之上,以一种快到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快地划下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
“孟山。”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破旧的砂纸在摩擦。
“属下在!”
“钱人物料。”
江建国点着桌上那三个被水渍画出的圈,“这三样东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必须给我凑齐!德源当那只老狐狸,就是他最后的血库,给我往死里榨!村里所有能动的劳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给老子拉到工地上!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他又看向那个独眼中燃烧着狂热火焰的张山。
“张山。”
“属下在!”
“秩序安全进度。”
江建国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工地上,人吃马嚼,日夜不休,必然生乱。我授权你,可行雷霆手段!凡有偷奸耍滑者煽风点火者泄露机密者——杀无赦!”
那最后三个字,如同三柄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锥,狠狠地刺进了孟山与张山的心里!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瞬间,又从那个虚弱的凡人,变回了那尊俯瞰众生的魔神的老板,那颗早已被鲜血和杀伐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狂跳了起来!
“是!”
二人再次躬身领命,转身便消失在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知道,一场由他们主子亲手导演的挑战凡人想象极限的疯狂建设,将从这一刻起,正式拉开血色的序幕。
村口那条唯一的泥路上,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困兽,在夜色中,颠簸前行。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建民静静地靠在后座上,那张始终挂着和煦笑容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半分的血色。
他闭着眼,可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江建国那张挂着神秘笑容的脸,和他那句轻飘飘的“神的旨意”。
“刘主任,您……您没事吧?”
一旁的秘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刘建民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睁开眼,那双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睿智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茫然与……恐惧。
开车的赵卫东,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冷哼一声。
“刘主任,恕我直言。”
他那如同洪钟般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死寂,“那个江建国,根本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疯子!一个打着神仙幌子,蛊惑人心,占山为王的土皇帝!依我看就该立刻调动武警,将他那所谓的‘神宫’,连同他本人,都彻底铲平!”
“铲平?”
刘建民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赵队长你觉得一个能将你我二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疯子,会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莽夫吗?”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幽深。
“他那句‘到时候,我们再来谈这份文件如何?’,不是狂妄,而是赤裸裸的战书!他是在逼我们,逼着整个市委,都去参加他那场所谓的‘神迹观礼’!”
“他要用一场万众瞩目的盛大表演,将他那虚无缥缈的‘神权’,彻底坐实!他要把自己,绑上那数百上千村民的民意战车!到时候,我们动的就不是一个江建国,而是他身后那整个‘江家村神国’!”
“那将不再是简单的执法,而是一场足以震动全省的――政治风波!”
赵卫东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刘建民说的句句属实。
刘建民缓缓地靠回椅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属于政治家的冰冷与决绝。
“不。”
“我们不仅不阻止,还要帮他。”
“赵队长,你立刻派人,将江家村要举办‘神菜拍卖会’的消息,给我传出去!传得越广越好!我要让全县,乃至全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这件事!”
“他不是要唱戏吗?”
刘建民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那我们就亲自为他搭好这座台,请来所有的看客!”
“神迹!”
就在尘世的“王法”,开始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神权大戏,布置下天罗地网的同时。
江家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上,一场真正属于凡人的创世史诗,正以一种近乎于燃烧生命的速度,疯狂地进行着。
当孟山的金钱与张山的铁腕,化作两道不容置疑的意志,彻底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时,整个江家村,彻底变成了一座不眠不休的巨大工地。
上百支火把,将整个工地照得如同白昼。
那巨大的钢铁骨架,在跳跃的火光下,折射出梦幻而又诡异的光泽,像一头正在从地狱里,缓缓升起的巨兽。
数百名衣衫褴褛的“信徒”,在那如同战鼓般的号子声中,疯狂地劳作着。
他们用最原始的人力,挑战着现代工程学的极限。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火焰。
他们,在为自己的神,建造宫殿。
他们,也在用自己的血汗,为自己和家人,铺就一条通往新生的赎罪之路!
而在那座破败的院落里。
江建国静静地躺在那张冰冷的土炕上。
他那具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在下达完那最后的指令后,便彻底地陷入了沉寂。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干尸,只有那微弱的呼吸,证明着他还活着。
他知道,他已经将所有的棋子,都落在了棋盘之上。
而这最后一枚,也是最关键的一枚棋子,需要他用自己的命,去亲自落下。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他将自己那早已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魂,再一次沉入那片与他血脉相连,却又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灵泉空间。
几乎是在他意识进入的瞬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便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那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巨手,在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灵魂,要将他彻底地碾成齑粉!
他知道,这是他那虚弱的身体,在对这最后一次的透支,所发出的最无情的抗议。
可他没有退缩。
他死死地咬着牙,任由那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将他折磨得几欲疯癫。
他拖着那残破的灵魂,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到了那口早已失去了大部分光泽,只剩下薄薄一层灵泉雾气的泉眼之前。
他要在这里,种下他那场“神迹”的――种子。
小白菜种子。
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几颗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入了那片同样失去了大部分神性的黑土地之中。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早已被血丝布满的眼睛,看向了这片空间那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了此生最卑微,却又最坚定的一声——祈求。
“三天。”
“我,只要三天。”
说完,他那残破的灵魂,再也无法支撑,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地消失在了这片寂静的空间之中。
只留下那几颗被埋在黑土里的种子,在那稀薄的灵泉雾气滋养下,悄然无声地,探出了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嫩芽。
而现实世界里,江建国那具早已停止了呼吸的身体,那紧闭的眼角缓缓地滑下了一滴浑浊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