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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如同星光般，散发着淡淡银辉的字迹，在漆黑的笔记本上缓缓隐去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那句话所带来的巨大信息，却像一柄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江建国那片几近崩塌的灵魂废墟之上。
变量……
凤凰的雏鸣……
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尽深海的溺水者在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瞬间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熟悉的带着裂纹的昏黄屋顶。
鼻尖，萦绕着的也不是死亡的腐朽，而是苏秀云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和土炕上那最属于凡尘的潮湿霉味。
他还活着。
胸口处，一股微弱却又无比精纯的暖流，正缓缓地流淌着，像一缕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圣火焰，修复着他那早已被死神啃噬得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
那不是灵泉的滋养，而是一种更加霸道，也更加本源的生命之力。
是那滴金色的眼泪。
是萌萌……
不，是那个在他孙女体内苏醒的“神祇”，为他强行续上的——一口借来的命。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个躺在身边，睡得无比安详，小脸上泛着健康红晕的孙女，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无比复杂的感情。
他的变量，他最大的底牌，亦是他最致命的软肋。
院子里，孟山那沉稳得如同山岳般的声音，和张山那充满了暴戾与狂热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像两柄无形的铁钳，将那刚刚才经历了神魔之战的混乱与恐慌，迅速地扭转成了一种更加凝聚，也更加疯狂的铁血秩序。
“把夫人的尸身……不，把苏女士先抬进里屋，好生照看！”
“至于这个亵渎了神宫的罪人……”
张山的声音，冰冷得如同地狱里的寒风，“将他的尸体剁碎了埋到神宫的地基里去！让他永生永世，为自己的罪孽，向老板和神女忏悔！”
江建国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阻止。
他知道，他这座神国的地基之下，必须有罪人的枯骨，才能真正地震慑住那些心怀叵测的宵小之辈。
他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床板上，重新坐了起来。
他要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在这场早已超出了他控制的宿命战争中，在他那张能窥探未来的底牌，彻底为他指明方向之前，他必须用一个凡人的身份，为他那正在苏醒的“神”，撑起一片足以遮挡一切风雨的――天空。
三天。
整整三天三夜。
整个江家村，彻底变成了一座不眠不休的巨大工地。
那道由江建国亲口下达的看似荒谬绝伦的“神谕”，像一剂最猛烈的鸡血，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村民和“神殿卫士”的心里。
在张山那近乎于残酷的铁血手段，和孟山那滴水不漏的后勤调度之下，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疯狂建设，正式拉开了序幕。
黄金，如流水般，从县城那家已经彻底沦为江建国私人钱庄的“德源当”里，源源不断地涌入。
一车又一车的钢材玻璃水泥，被钱德源那只老狐狸，用尽了所有的关系和手段，日夜不休地运送进来。
人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些被“神恩”与“饱饭”所吸引的穷苦人，像一群最虔诚的工蚁，用他们那卑微的血汗与性命，为这座神宫的拔地而起，添上了一砖一瓦。
不过短短的两天时间，那座原本还只是一个巨大骨架的“神宫”，竟奇迹般地，被披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晶铠甲！
巨大的穹顶，在阳光下，折射出如同梦幻般的光泽，那恢弘而又充满了未来感的气势，足以让任何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为之失神，为之震撼！
这，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创造的奇迹。
这，是神迹。
一个由无数凡人的血汗与狂热，所浇筑出的活生生的神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即将到来的巨大荣耀与狂喜之中时。
一场来自尘世的枷锁，却悄然无声地，朝着这座即将诞生的法外神国，笼罩而来。
第三日的清晨，拍卖会召开的当天。
一辆与这片贫瘠土地格格不入的黑色“上海”牌轿车，在县公安局刑侦队长赵卫东那辆绿色吉普的“护送”下，缓缓地驶入了江家村的村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警察，而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着笔挺中山装，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儒雅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他叫刘建民，是市里刚刚才成立的“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的副主任。
一个真正手握实权，能决定这片土地未来经济走向的“大人物”。
他站在村口，看着远处那座在晨曦中，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巨大水晶宫殿，那双隐藏在镜片之后的睿智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赞叹。
“赵队长，”
他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看来我们这位‘改革先锋’搞出的动静，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啊。”
赵卫东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冷哼一声，说道：“刘主任，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什么改革先锋了这根本就是占山为王，自立神权的封建余孽！您看看这乌烟瘴气的样子，简直就是国中之国！”
刘建民闻言，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国中之国？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不受任何旧有体制束缚的――新生经济体。”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座水晶神宫。
“江神仙。”
堂屋之内，江建国静静地坐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旁。
经过三天的休养，和他那本漆黑笔记本上，偶尔浮现出的几句关于调养生息的“提示”，他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
至少，他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不用再依靠苏秀云的搀扶。
当刘建民在孟山的“陪同”下，走进这间昏暗的小屋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看起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用一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就是江建国同志？”
刘建民的脸上，带着一副和煦的笑容，主动伸出了手。
江建国没有起身，更没有伸手。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
刘建民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了手，自顾自地在江建国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家徒四壁，与外面那座恢弘神宫形成了巨大反差的破屋，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了。
“江建国同志，我这次来不为别的。”
刘建民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代表市委，代表政府，来给你送政策送温暖送支持的！”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印着红头的文件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根据中央最新的指示精神，为了鼓励和扶持像你这样有能力有魄力能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先进个人，我们市里，决定将你的这座‘生态农业基地’，列为我们全市第一个‘乡镇集体所有制改革’的试点单位！”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单打独斗的个体户。你将拥有一个合法的受国家法律保护的正式身份――江家村建国生态农场厂长！”
“政府，不仅会为你提供政策上的倾斜，甚至可以在税收和银行贷款上，给予你最大限度的支持！我们要将你，打造成我们全市，乃至全省的一面改革旗帜！”
这番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让一旁侍立的孟山，那张冷硬如铁的脸上，都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狂喜！
然而，江建国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红头文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条件呢？”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
刘建民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和煦。
他知道，他是在跟一个真正的聪明人说话。
“条件自然是有的。”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说道，“国家给予你保护和支持，你自然也要履行相应的义务。”
“第一你的农场，必须在工商税务部门，进行正式的登记。所有的经营活动，都必须在国家法律法规的框架内进行，依法纳税。”
“第二所有参与农场建设和工作的村民，都必须签订正式的劳务合同，拥有合法的工人身份，享受国家规定的劳工保障。”
“第三……”
刘建民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条“作为集体所有制企业，农场的财务，必须公开透明。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都要有明确的账目，并接受乡镇企业管理办公室的――定期审计。”
这，便是尘世的枷锁。
用法律税收合同审计这四根最坚固的锁链，将他这座即将脱离掌控的法外神国，重新拉回到凡俗的秩序之中。
江建国静静地听着，那张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知道，这是一场阳谋。
一场他根本无法拒绝的阳谋。
接受，他的神权将被稀释，他的王国将被套上枷锁，他所有的秘密，都将暴露在国家机器的监视之下。
拒绝，他将立刻从“改革先锋”，变成与国家公然对抗的“非法组织头目”。
那等待着他的将是比赵卫东那几杆破枪，要恐怖百倍的雷霆镇压！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许久，江建国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刘建民那张挂着和煦笑容，眼底却深藏着不容置疑意志的脸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同样高深莫测的笑容。
“刘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缓缓地将那份红头文件推了回去。
“只是，我江建国，生是江家村的人，死是江家村的鬼。”
“我所做的这一切不为名不为利。只为让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吃上一口饱饭。”
“至于什么厂长，什么旗帜……”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飘渺而又充满了神圣的意味。
“那都是凡俗的虚名。”
“我，只听从――”
“神的旨意。”
刘建民脸上的笑容，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而就在这时，那本静静地躺在江建国怀中，早已恢复了死寂的漆黑笔记本之上。
一行新的如同星光般，散发着淡淡银辉的字迹，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变量增加：王法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