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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大楼，庄严，肃穆。
门口站岗的卫兵，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每一个进出的人，都步履匆匆，神情严肃。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别处，要凝重几分。
当顾卫国和杨威在门口登记，并由市委办公室的一位年轻干事亲自引路，走上那铺着厚重红地毯的楼梯时，杨威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小会议室的门，是厚重的深红色实木门。
年轻干事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开门，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卫国整了整衣领，迈步而入。
会议室里，陈设简单，却充满了威严。
巨大的会议桌，光可鉴人。
墙上，挂着巨幅的、气势磅礴的山水国画。
会议桌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形微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顾卫国，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平静，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他，就是滨城市的一把手，市委书记，周德海。
他的旁边，坐着郑建军。
此刻，这位在外面挥斥方遒的工会副主席，在这里，也只是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周书记，郑主席。”
顾卫国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
“坐吧。”
周德海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顾卫国坦然坐下，杨威则像个小学生一样，拘谨地坐在了他的身后。
“顾卫国同志。”
周德海开口了，他没有看桌上的报纸，也没有看任何文件，只是直直地看着顾卫国的眼睛，“你来滨城，不久吧？”
一个看似家常的开场白，却让郑建军的心，都提了起来。
“不久。”
顾卫国平静地回答，“算上今天，不到两个月。”
“不到两个月，”周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就让我们的滨城风声水起，不得安宁。顾卫国同志，你很了不起啊。”
这句话，是夸奖，更是敲打！
那股属于上位者的、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会议室。
杨威的后背，一下子就湿透了。
顾卫国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甚至还笑了笑，摇了摇头。
“周书记，您过奖了。”
“搅动滨城的，不是我顾卫国。是那几百个吃不上饭的工人，和他们背后几百个快要破碎的家庭。是他们对活下去的渴望，对过上好日子的期盼，这股力量早就积蓄在那里，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我顾卫国，只是恰好，在火山口上，给他们开了一道小小的缝而已。”
这番回答，瞬间就将周德海那带着压力的“敲打”，给化解于无形！
他将自己，从一个搅动风雨的“野心家”，变成了一个顺应民意的“引路人”！
郑建军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周德海的目光，微微一凝。
他拿起桌上那份《滨城日报》，用手指，在那个刺眼的标题上，轻轻敲了敲。
“民意，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篇报道，我看了。写得很好，很有感染力。但是，顾卫国同志，它也像一把双刃剑，把我们市委，把你顾卫国，都放在了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上。”
“它替我们，向全市人民，许下了一个承诺。一个如果我们做不到，就会尽失民心的承诺。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要尖锐百倍！
这几乎是在质问顾卫国，是不是在用舆论，绑架政府！
会议室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书记，您说得对。”
就在郑建军都准备开口打个圆场的时候，顾卫国却再次，主动迎上了这最锋利的刀锋。
他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甚至是带着几分“惶恐”的歉意。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本意，只是想请记者同志，报道一下我们工人们的新面貌，鼓舞一下士气。没想到，那位赵记者，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同志，他看到了我们厂的困难，有感而发，才写出了这样的文章。”
他先是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巧妙地，为记者，甚至为这篇报道本身，赋予了“正义”的光环。
随即，他话锋一转，整个人，猛地挺直了腰杆，那双平静的眸子里，迸发出了惊人的光彩！
“但是，周书记！既然问题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暴露在了全市人民的面前，那我认为，我们唯一的选择，就不再是考虑‘被动’或者‘主动’，而是应该考虑，如何在您的领导下，将这次舆论的‘危机’，变成我们滨城深化改革的、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
“契机？”
周德海的眉毛，第一次，挑了起来。
“对！契机！”
顾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煽动力！
“我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把顾氏食品厂，当成一个试点！一个标杆！向全省，乃至全国，展示我们滨城市委，在面对国营企业改革难题时，所展现出的决心、魄力和智慧！”
“我们可以向所有人证明，我们滨城，不仅能盘活一个濒死的工厂，更能扶持起一个能为军方特供、能为国家创汇的明星企业！”
“到那个时候，这篇报道，就不再是让您感到被动的‘双刃剑’，而是您手中，最闪亮的一张‘滨城名片’！”
这一番话，气势磅礴，格局宏大！
他竟硬生生地，将一个棘手的舆论危机，描绘成了一幅能让周德海青云直上、名留青史的政治蓝图！
饶是周德海城府再深，此刻听着，也不由得心头巨震，呼吸，都随之急促了半分！
他死死地盯着顾卫国，仿佛要将这个人，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许久，他才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整个人的气势，收敛了起来。
“说得好。”
他点了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不加掩饰的欣赏，“顾卫国同志，你的眼光，你的格局，不像一个商人。倒像一个……优秀的将军。”
他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了主题。
“那么，你这位‘将军’，想要打赢这场仗，需要我们市委，为你提供什么样的武器和弹药？”
顾卫国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没有立刻提条件，而是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他熬了一整夜，亲手写出来的、厚达十几页的《关于顾氏食品厂升级改造及未来三年发展战略规划草案》。
他将草案，恭恭敬敬地，推到了周德海的面前。
“周书记，我今天来，不是来要武器弹药的。”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谦卑和诚恳，“我是来向您，向组织，递交我的‘作战计划’，请求领导审批的。”
“我想要的，只有三样东西。”
“第一，我希望市委能正式下发一份文件，明确我们‘顾氏食品厂’的承包责任制模式，给予我这个厂长，在人事、财务和经营上，完全的自主权。这是‘名正’。”
“第二，我们厂如今的设备和土地，都还是国家的。我希望，能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与市里签订一份长达三十年的租赁合同，并且，合同里要写明，我有优先购买权。这是‘言顺’。”
“第三，”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不需要市里给我一分钱的拨款。我只需要，市委能作为担保，支持我，向市里的银行，申请一笔五十万的‘技术改造专项贷款’。这笔钱，我顾卫国，用我的人头担保，三年之内，连本带利，全部还清！这，是‘兵马粮草’！”
名正，言顺，兵马粮草！
三个条件，层层递进，有理有据，既解决了自己的核心问题，又处处体现着“不给政府添麻烦”的担当！
周德海看着那份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规划书，又听着这滴水不漏的三个条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欣赏已经变成了震撼！
他拿起那份规划书，只是粗略地翻了几页，就看到上面，从生产线的改造方案，到新产品的研发方向，再到未来三年的盈利预测和纳税预估，所有的一切，都规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不是一份草案，这分明是一份已经可以立刻执行的、完美的作战蓝图！
他放下规划书，沉默了。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郑建军和杨威，紧张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周德海才抬起头，看着顾卫国，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足以决定滨城未来十年工业格局的话。
“顾卫国同志。”
“你的这份作战计划，我，原则上，批准了。”
“从今天起，成立‘滨城顾氏食品厂改革专项工作组’，由郑建军同志，担任组长。”
“你所需要的所有支持，我们给你！”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三年之内，我要让‘顾氏’这两个字，成为我们滨城，最响亮的一块招牌！”
“能不能，做到？”
顾卫国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周德海，对着这位滨城的最高决策者，用尽全身的力气，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保证完成任务！”
那声音，铿锵有力，如平地惊雷，在小小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当顾卫国和杨威走出市委大楼，重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时，杨威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中醒来。
他看着老板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只觉得高山仰止。
“老板……”
坐进车里，杨威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在微微颤抖，“我们……我们真的……成功了？”
“成功？”
顾卫国靠在后座上，缓缓地摇上了车窗，将外面那庄严肃穆的气氛，彻底隔绝。
他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露出了一丝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的神情。
“不。”
他淡淡地说道，“战争，现在才刚刚打响第一枪。”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与上层博弈时的谦卑和诚恳，只剩下一种即将席卷天地的、属于统帅的冰冷与锋利。
“杨威。”
“在！”
杨威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从现在起，你要做的，不是庆祝，而是要比任何时候，都跑得更快！”
顾卫国下达了胜利后的第一道指令，“立刻去办三件事。”
“第一，把我们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财务报表、生产数据、以及我写的那份规划书，再重新整理润色，做成三份最专业、最漂亮的报告。一份，送给市银行的行长。另一份，送给郑建军同志新成立的‘工作组’。最后一份，留作底档。”
“第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狡黠，“给郑建军同志的报告里，要附上一份‘顾氏食品厂亟待解决的安全隐患及生产瓶颈问题清单’。措辞要恳切，要突出我们是为了保证未来的‘军粮’生产安全，才不得不向组织求助。把电线老化、道路狭窄、供水不稳这些问题，都给我写成是‘随时可能引发重大安全事故’的定时炸弹！”
“第三，”
顾卫国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去查一下，市银行的行长叫什么名字，家里几口人，孩子在哪上学，平时有什么爱好。我不需要你去接触他，我只需要，在明天上午他上班之前，知道他的一切。”
杨威听得心惊肉跳！
老板这三条指令，条条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第一条，是专业；第二条，是阳谋；而这第三条……
则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绝对的掌控欲！
“是！老板！”
他不敢多问，将这三条军令，死死地刻在了心里。
“开车吧。”
顾卫国重新闭上了眼睛，“回厂。我们的工人，还在等着他们的主心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