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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平稳地驶过解放路，最终停在了市总工会那栋庄严的大楼前。
这辆车，如今在滨城已经小有名气。
人们都知道，这是工人俱乐部那位新晋“厨神”顾师傅的专车。
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顾卫国提着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此刻却仿佛蕴藏着雷霆万钧之力的砂锅，在杨威恭敬地拉开车门后，缓步踏上了总工会的台阶。
上一次来，他是被“召见”的被告，这一次来，他是手握“王牌”的原告。
办公室主任早已在门口恭候，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与上一次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截然不同。
“顾……顾师傅！您来了！郑主席在办公室等您呢！”
他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姿态放得极低。
顾卫国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郑建军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故作姿态地批阅文件，而是正襟危坐，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搅动了满城风雨的男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知道，顾卫国此来，绝不是为了感谢。
“郑主席，没打扰您工作吧？”
顾卫国将砂锅往桌上一放，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分量。
“哼，我的工作，早被你搅得一团糟了。”
郑建军冷着脸，语气生硬，试图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威严。
“那可真是罪过。”
顾卫国笑了，他看了一眼郑建军桌上那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浓茶，摇了摇头，“看来，郑主席最近的伙食，还是没改善啊。”
他也不等郑建军回应，自顾自地说道：“我作为俱乐部食堂的承包人，有责任为领导的健康分忧。最近新研发了一道菜，叫‘佛跳墙’，听闻此菜一出，禅定高僧都要闻香跳墙而出。我怕火候不到，辱没了这道菜的名声，特意带来，请郑主席这位老饕，帮忙品鉴品鉴，指点一二。”
佛跳墙！
这三个字一出，饶是郑建军城府再深，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道菜，他只在一些内部的文献资料上见过，乃是闽菜中的状元，用料之奢靡，工艺之繁复，堪称菜中之王！
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工人食堂的厨子，竟然敢碰这种传说中的菜肴！
顾卫国这番话，说得更是滴水不漏。
名为“请您指点”，实为“让您开眼”。
郑建军心中又气又恼，却又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他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顾卫国不再客气。
他缓缓地，当着郑建军的面，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如果说，之前在滨城饭店只是揭开一道缝隙，香气便已惊人。
那么此刻，在这间封闭的办公室里，当锅盖完全打开时，那股浓缩到了极致的、醇厚霸道的香气，便如同一颗无形的、温和的原子弹，轰然爆炸！
郑建军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由无数种顶级美味构成的、温暖的漩涡之中！
鸡的鲜、鸭的醇、火腿的咸、干贝的甘、鲍鱼的弹、海参的糯、蹄筋的滑、菌菇的香……
无数种味道，在他的嗅觉里层层绽放，又被一种神秘而醇厚的基调，完美地统一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无可匹敌的帝王香！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那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在这股最原始、最纯粹、也最极致的食欲诱惑面前，被冲得溃不成军！
顾卫国用砂锅里配着的小勺，为他盛了一小碗那色泽金黄、浓稠如胶的汤汁，推到他面前。
“郑主席，请。”
郑建军看着那碗汤，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他感觉自己此刻不是在面对一碗汤，而是在面对一个绝色美人脱光了衣服的致命诱惑，理智在疯狂呐喊着“拒绝”，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他颤抖着手，端起碗，闭上眼睛，像是奔赴刑场的死囚，喝了一小口。
“嗡——！”
郑建军的身体，猛地一僵，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瞬间瞪圆了！
他感觉自己的整个口腔、食道、乃至灵魂，都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鲜美与醇厚彻底淹没！
那滋味，温润、霸道、复杂、和谐，仿佛包含了天地间所有的美好。
他仿佛看到了高山流水，听到了百鸟朝凤，感受到了自己年轻时，在战场上，喝下第一口热汤时的那种感动和温暖。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张严肃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他哭了。
一个在官场上浮沉数十年、早已将心炼成钢铁的老干部，竟然被一碗汤，给喝哭了。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郑建军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端着那碗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时，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又仿佛年轻了十岁。
“你……”
他抬起头，看着顾卫国，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个厨子。”
顾卫国平静地回答。
“放屁！”
郑建军第一次，在办公室里爆了粗口，“全中国的厨子加起来，也做不出这一碗汤！这汤里，有功夫，有心血，有钱……但还有一样东西，我不懂。”
他死死地盯着顾卫国：“那是什么？”
顾卫国笑了。
他知道，这条盘踞在滨城上空的老龙，已经被他这一锅“佛跳墙”，彻底击穿了心防。
“那是‘规矩’。”
顾卫国缓缓说道，“做菜的规矩，也是做人的规矩。”
他站起身，走到郑建军面前，将那份他早已签好字的、关于食堂未来发展的详细规划书，重新放在了桌上。
“郑主席，您是定规矩的人。我，是遵守规矩，并且能把规矩用好的人。”
他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我向您保证，只要规矩在，只要没有人，用规矩之外的手段来破坏规矩。我这个食堂，就能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最闪亮的一面旗。”
郑建军沉默了。
他看着桌上那份规划书，又看了看那锅依旧散发着致命香气的佛跳墙，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小刘吗？你通知下去，下午三点，召开全体干部紧急会议。”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顾卫国，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会议的主题，就是——关于在全市国营后勤单位中，全面推广‘工人俱乐部食堂承包责任制先进经验’的研讨会！”
“另外，”
他挂掉电话前，补充了一句，“你去查一下，城东那个第二食品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把所有资料，半个小时内，送到我办公室来。”
放下电话，他看着顾卫国，眼神复杂地说道：“你赢了。”
“我不是想赢谁。”
顾卫国将那锅佛跳墙的盖子，重新盖好，“我只是想安安生生地，做几道好菜，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而已。”
他提着砂锅，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郑建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了，郑主席。这锅汤，还剩下大半。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当宵夜吧。”
“毕竟，接下来，您要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说完，他拉开门，在办公室主任那张震惊到扭曲的脸庞注视下，扬长而去。
办公室里，只留下郑建军，和他面前那锅足以让满城俯首的“佛跳墙”，以及一个即将被彻底改写的、滨城后勤系统的未来。
当顾卫国提着那只空空如也的砂锅，从市总工会大楼里走出来时，等在车旁的杨威，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一种近乎于看神明般的、狂热的崇拜。
他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这位新老板，又一次，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办成了一件他认为绝不可能办成的事。
“老板，我们……”
杨威恭敬地拉开车门。
“回家。”
顾卫国坐进车里，闭上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锅“佛跳墙”，耗费了他不少心神，更动用了他积攒不易的灵泉。
这笔投资，必须换来最丰厚的回报。
黑色的伏尔加，在滨城午后懒洋洋的阳光下，平稳地驶回了工人俱乐部。
还未靠近，那股冲天而起、混杂着饭菜香和鼎沸人声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食堂门口，依旧有零星的队伍在排着，吃完饭的工人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广场上，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回味着刚才那顿盛宴。
当顾卫国的专车停在食堂门口时，所有看到的人，都自发地停下了交谈，对着车子的方向，露出了尊敬和善意的笑容。
有人甚至还主动上前，想帮着拉开车门。
顾卫国，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彻底征服了这里所有人的胃，也征服了他们的心。
“老板，您回来了！”
林岚快步上前，汇报着工作，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今天中午的‘王者归来’套餐，一共卖出三百一十二份！营业额……营业额已经破了五百块！这……这简直比滨城饭店一个星期的流水都高！”
“很好。”
顾卫国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杨威，你去通知下去，今天食堂所有员工，包括你在内，每人发五块钱奖金。林岚，你把账做一下。”
“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眼中都闪烁着光芒。
五块钱！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薪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笔奖金，无异于一笔巨款！
这不仅是钱，更是一种肯定，一种能让所有员工都心甘情愿为这个新生的“顾氏餐饮”卖命的强大凝聚力！
就在这时，食堂里那部新安装的黑色电话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岚连忙跑过去接起。
“喂，您好，这里是工人俱乐部食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而又客气的声音。
林岚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郑重，她捂住话筒，转过头，用一种既紧张又激动的声音对顾卫国说道：“是……是市总工会，郑副主席的办公室打来的！”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杨威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顾卫国走到电话旁，平静地接过了话筒。
“我是顾卫国。”
“顾师傅，您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客气，“郑主席让我通知您，关于您提出的承包方案，以及在全市推广‘食堂承包责任制’的提议，工会领导班子原则上已经通过了。郑主席说，您是咱们滨城后勤改革的先行者，希望您能再接再厉，帮组织，解决更多的难题。”
“哦？”
顾卫国挑了挑眉，“不知道，郑主席指的是什么难题？”
“是这样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城东的第二食品厂，因为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已经到了濒临破产的边缘，工人们已经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郑主席的意思是，想请您这位‘经营专家’，明天上午九点，去食品厂‘参观’、‘指导’一下工作，看看能不能……帮厂子，想想办法，找出一条活路。”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顾卫国瞬间就听懂了其中真正的含义。
郑建军，这个被他一锅“佛跳墙”彻底征服的老干部，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第二食品厂这个巨大的“包袱”，甩到他顾卫国的船上来了。
这是交易，也是考验。
“好。”
顾卫国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挂掉电话，他看着杨威和林岚那两张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脸，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君王般的决断。
“杨威，你对第二食品厂，了解多少？”
杨威一个激灵，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老板，这个厂子，我熟！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厂长叫钱宏达，是个只会开会念稿子、见人打哈哈的老油条。厂里生产的饼干、罐头，几十年一个样，又干又硬，味道差得要死，除了单位强行摊派，根本没人买！设备老旧，工人懒散，听说现在厂里连买面粉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就差关门大吉了！”
“很好。”
顾卫国点了点头，杨威提供的情报，与他预想中的一般无二。
“那块地，那套设备，还有那几百号熟练的工人，都是我们未来建食品厂，最宝贵的财富。”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这个厂子，我要定了。”
他转向林岚，下达了第一个指令：“林岚，从账上，支出三百块钱。”
然后，他看向杨威：“杨威，你立刻去办三件事。第一，去肉联厂，用最快的速度，给我调一百斤最新鲜的猪肉，五花肉、里脊肉都要。第二，去米面厂，拉五百斤最好的高筋面粉。第三，去菜市场，把所有能看到的葱、姜、蒜，给我全买了！”
杨威和林岚都听得目瞪口呆。
“老板，这……这是要干什么？”
杨威不解地问，“咱们食堂的食材，还有很多啊。”
顾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侵略性的笑容。
“明天，我们不是去‘指导’工作的。”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落在了那座位于城东的、破败的工厂上。
“我们是去‘犒赏三军’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
“钱宏达不给工人发工资，我来发！食堂不给工人做饭吃，我来做！”
“明天中午，我要让第二食品厂那三百号饿着肚子的工人，都吃上我们顾氏食堂的、热气腾腾的猪肉大葱包子！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能让他们吃饱饭的救世主！”
“我要让那个钱宏达，眼睁睁地看着，我如何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收买他所有的人心！”
“他不是没钱吗？我就让他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财大气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