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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食堂。
十几名老职工，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他们不敢交头接耳，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因为在后厨的最中央，顾卫国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正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的动作都会下意识地加快三分。
林岚则像一个称职的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一丝不苟地核对着今日所需的食材。
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丝稚嫩，但眼神中的坚定，却让任何想要偷奸耍滑的老油条，都不敢有丝毫的小动作。
“李顺师傅。”
顾卫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正在磨刀的李顺浑身一颤，连忙转身哈腰，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哎！顾师傅，您吩咐！”
“那五十斤五花肉，就交给你了。”
顾卫国指了指案板上那块肥瘦相间、品相极佳的整块猪肉，“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肥瘦要均匀，不能有半点差池。今天中午这道大菜，成败，可都在你这第一道工序上。”
这番话，听起来是倚重，是信任。
周围几个老职工，甚至向李顺投去了几分羡慕的目光。
李顺心中暗喜，脸上却愈发恭敬：“您就瞧好吧，顾师傅！我老李头在这食堂干了二十年，别的本事没有，这点刀工，还是有自信的！”
他拿起磨得锃亮的菜刀，走到案板前，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那块五花肉。
他刀工确实老道，每一刀下去，都精准无比。
很快，一块块大小均匀、肥瘦相间的肉块，便被整齐地码放在了旁边的铁盘里。
林岚站在不远处，牢记着公公昨晚的嘱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顺的每一个动作。
然而，李顺表现得无懈可击，没有任何异常。
半个小时后，五十斤肉已经全部处理完毕。
李顺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顾卫国笑道：“顾师傅，您看，都弄好了。剩下些肉皮和碎骨头，我……我拿到后巷的垃圾堆处理掉？”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是食堂处理厨余垃圾的惯例。
顾卫国点了点头，似乎并未在意：“去吧，快去快回，一会儿还要焯水。”
“得嘞！”
李顺如蒙大赦，立刻将那些肉皮碎骨装进一个破旧的铁桶里，拎着就朝后门走去。
就在他推开后门，身影消失在门后的瞬间，顾卫国对不远处的林岚，使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色。
林岚心头一跳，立刻会意。
她没有跟出去，而是转身，走进了那个由她全权掌管的、刚刚盘点过的干货仓库。
后巷。
李顺拎着铁桶，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
他那双三角眼里，瞬间迸发出一股贪婪而又狡黠的光。
他没有走向垃圾堆，而是快步闪进了食堂后墙与院墙之间形成的一条狭窄死角。
在那里，一个同样穿着厨师服、贼眉鼠眼的瘦高个，早已经等候多时。
他脚边，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顺哥，你可算来了！”
瘦高个焦急地说道。
“废话少说！东西呢？”
李顺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都在这儿呢！”
瘦高个拍了拍脚下的包裹，“按照您的吩咐，从黑市上淘换来的最次的槽头肉和边角料，用水泡了一晚上，又用碱水搓过，腥味去了七八成，不仔细闻，闻不出来！绝对能以假乱真！”
“好！”
李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迅速打开自己拎来的铁桶，将里面那价值不菲的上好五花肉皮和带着不少瘦肉的碎骨头，倒给了瘦高个。
然后，一把将那个散发着淡淡腥臊味的油布包裹，塞进了自己的空桶里。
“快滚！记住，今天没见过我！”
李顺低声喝道。
瘦高个得了好东西，点头哈腰地迅速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李顺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忠厚老实的表情，拎着那个装满了劣质槽头肉的铁桶，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后厨。
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他将铁桶里的“边角料”倒进一个大盆里，准备混入那些切好的五花肉中。
他相信，只要跟好肉混在一起，再经过红烧重料的烹煮，神仙也尝不出区别！
到时候，顾卫国用这锅半好半坏的肉做出来的大菜，味道必然大打折扣！
任你手艺再高，食材烂了，也是回天乏术！
不仅如此，他还凭空赚了一笔能让他快活半个月的“外快”。
这，就是他李顺的算计，一石二鸟！
然而，就在他端着那盆劣质肉，准备进行最后一步“偷梁换柱”时，林岚的身影，却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李师傅。”
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冰冷。
李顺心中一惊，手里的盆都晃了一下。
他强作镇定地笑道：“哎，林总管，有事？”
“爸让我过来看看。”
林岚指了指他手里的盆，“这些肉，看着不太对劲啊。”
“嗨，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顺立刻打着哈哈，“不就是些肉皮和碎骨头嘛，准备拿去熬点油，不能浪费了。”
“是吗？”
林岚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脚边，那块刚刚被铁桶底部蹭掉了一块油漆的地面上。
那里，残留着一小滩极不显眼的、带着腥臊味的浑浊水渍。
“李师傅，你这桶，好像漏了。”
她指着那滩水渍，缓缓说道。
李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竟然忽略了这个细节！
就在他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如何狡辩时，顾卫国那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后厨。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过来！”
一瞬间，所有老职工都围了过来，他们看着脸色煞白的李顺和神情冰冷的林岚，都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顾卫国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李顺面前。
他看都没看李顺，只是弯下腰，用手指，在那滩水渍上轻轻沾了一下，然后放到鼻尖下闻了闻。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极度嫌恶的表情。
“李顺，我只问你一遍。”
顾卫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那五十斤上好的五花肉，现在在哪里？”
“顾……顾师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顺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肉……肉不都在那盘里嘛！”
“是吗？”
顾卫国冷笑一声，他猛地伸手，从李顺端着的盆里，抓起一把所谓的“边角料”。
那根本不是什么肉皮碎骨，而是一块块颜色暗沉、脂肪和淋巴混杂、散发着腥臊味的劣质槽头肉！
顾卫国将那把烂肉，狠狠地摔在了李顺的脚下！
“你他娘的告诉我，这也是五花肉？”
他一声暴喝，如同虎啸龙吟，震得整个后厨的窗户都嗡嗡作响！
那股压抑了许久的、从尸山血海中带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爆发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李顺更是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我……我……”
他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顾卫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让你去倒垃圾，你就真的以为我是让你去倒垃圾？”
他转向林岚，大声问道：“林岚！我让你去仓库做什么了？”
林岚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一杆崭新的、带着刻度的杆秤！
“爸！”
林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却无比清晰，“按照您的吩咐，在李顺出去之前，我已经将切好的五十斤五花肉，过了一遍秤！去皮除骨后，净重是四十二斤七两！一两都不少！”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顺和他旁边那一大盘所谓的“切好的肉”上！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李顺彻底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顾卫国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是那只被算计得死死的、愚蠢的猎物！
“现在，李顺师傅。”
顾卫国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李顺平视，脸上挂着魔鬼般的笑容，“你能不能告诉我，我那四十二斤七两的肉，是怎么在你手里，变出这么多连猪都不吃的槽头烂肉的？”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愈发轻柔，也愈发残忍。
“或者，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他指了指后巷的方向。
“你去把跟你接头的那个人，叫回来。我们三个，当着大家的面，好好对一对这笔账。你看，怎么样啊？”
李顺那张布满了精明和算计的脸，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他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最后一丝狡黠，被无尽的恐惧所取代。
他做梦也想不到，顾卫国的心思，竟缜密到了如此地步！
称重！
他竟然提前称了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怀疑，而是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一个贼，一个跳梁小丑，冷眼看着他，一步步地，走进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不……不是的……顾师傅……我……”
他语无伦次，还想做最后的狡辩。
顾卫国却已经没有了耐心。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缓缓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将李顺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没有动手，甚至连声音都没有提高，只是对着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老职工，冷冷地说道：“都看清楚了。这就是背着主家，偷梁换柱，砸我们所有人饭碗的下场！”
他猛地一脚，踢在李顺面前那个装着劣质槽头肉的盆上！
“哐当！”
一声巨响，满盆散发着腥臊味的烂肉，混着油污，劈头盖脸地浇了李顺一身！
“啊！”
李顺尖叫一声，浑身沾满了那黏腻恶心的烂肉，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李顺，”
顾卫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按照我们昨天立下的规矩，偷拿食堂一针一线，该当何罪？”
“我……我没偷！我就是……就是换了一下……”
李顺还在嘴硬。
“换？”
顾卫国笑了，那笑容，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好一个‘换’！我那五十斤上好的五花肉，市价少说也要四十块钱！你这堆连狗都不吃的烂肉，五块钱都嫌多！你跟我说这是‘换’？”
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李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提了起来。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的规矩，是什么意思！”
他拖着李顺，走到那堆烂肉前，然后从里面捡起一块最大、最肥腻、还带着淋巴结的槽头肉，直接就往李顺的嘴里塞！
“呜！呜呜！”
李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挣扎，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不想吃？”
顾卫国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你拿这些东西，是想给咱们俱乐部的工人师傅们吃的！你自己都不敢吃，怎么敢拿出来害人？”
他根本不给李顺反抗的机会，一手扣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硬生生掰开了他的嘴！
然后，将那块散发着恶臭的生肉，狠狠地塞了进去！
“呕——！”
李顺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股子腥臊和油腻，让他当场就干呕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周围的老职工们，看着这极其震撼而又充满冲击力的一幕，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太狠了！
这位新来的顾师傅，手段简直比刘胖子要狠上百倍！
刘胖子只是贪财，而这位，是真的会要人命的！
顾卫国扔掉如同烂泥般的李顺，用一块抹布，仔细地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只是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偷窃公私财物，价值巨大，按律，该送派出所。”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但是，在此之前，他偷走的肉，必须赔偿。”
他转向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林岚：“林岚，算账。”
林岚一个激灵，连忙拿起账本，用颤抖的声音念道：“五花肉，进价八毛一斤，共五十斤，合计四十元。”
“不对。”
顾卫国摇了摇头。
众人都是一愣。
只听顾卫国冷冷地说道：“在我这里，算账，不能这么算。他偷的，不是生肉。他偷的，是我顾卫国即将做出来的，那道价值连城的招牌菜！”
他看着瘫在地上的李顺，一字一顿地宣判道：“我这道菜，一份卖一块钱。一斤肉，能出两份。五十斤肉，就是一百份。总价值，一百块！”
“李顺，这四十块的成本，你不用赔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魔鬼般的弧度，“你就赔我这个‘销售额’，凑个整，一百块。什么时候把钱还清了，什么时候，我再考虑要不要把你从派出所里捞出来。”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哪里是赔偿，这分明是诛心！
是敲骨吸髓！
用一道还没做出来的菜的预估售价，来索赔！
这种算法，简直闻所未闻！
“我……我没有钱！我没那么多钱！”
李顺终于崩溃了，他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我错了！顾师傅，我真的错了！求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
“晚了。”
顾卫国挥了挥手，对旁边两个早就被他收服的年轻力壮的帮工说道，“把他给我捆起来，扔到柴房去！什么时候想明白怎么还钱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是！”
那两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找来麻绳，将还在哭爹喊娘的李顺捆了个结结实实，拖了出去。
“杀鸡儆猴”的戏码，终于落幕。
整个后厨，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剩下的十几名老职工，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他们看着顾卫国，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轻视和算计，只剩下了最纯粹、最原始的敬畏和恐惧。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食堂，姓顾了。
顾卫国仿佛没事人一样，他拍了拍手，对着众人，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好了，戏看完了，该干活了。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别耽误了中午开饭。”
众人如梦初醒，立刻手忙脚乱地开始打扫。
“爸……”
林岚走到顾卫国身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去，把我们真正的肉，拿出来。”
顾卫国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仿佛刚才那个狠厉如魔神的人，根本不是他，“今天，让全俱乐部的人都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红烧肉！”
半个小时后，当那锅用真正上好五花肉和灵泉水，经过顾卫国亲手烹制的大菜，终于出锅时，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绝伦的肉香，如同引爆了一颗香气炸弹，瞬间冲出食堂，席卷了整个工人俱乐部！
那香味，浓郁、醇厚、带着一丝焦糖的甜和香料的芬芳，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能把人的魂都给勾走！
午饭时间还未到，食堂门口，就已经自发地排起了长龙！
所有闻到这股味道的人，都像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脸上带着渴望和狂热！
“镇店之宝——顾氏红烧肉！每份一块钱，限量一百份，售完即止！”
当林岚将写着新菜名的木牌挂出去时，人群彻底沸腾了！
试营业的最后一天，就在这样一种近乎疯狂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而这道“顾氏红烧肉”，也成了未来数十年里，滨城无数老饕口中，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一般的名字。
当天下午，试营业结束。
当林岚颤抖着双手，将三天的账目汇总，得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天文数字时，王主任和雷洪，一同出现在了食堂。
王主任看着那份干净得让他感动的账本，又看了看那几乎要溢出钱箱的营业额，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抱上了一条比金子还粗的大腿！
顾卫国没有理会他的激动，只是将那份李顺画押的认罪书，和另一份他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未来食堂发展的详细规划书，一起放在了桌上。
“王主任，雷老板。”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三天之约，已到。”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式承包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