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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工人俱乐部广场上，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新景象。
雷洪的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一夜之间，顾卫国原本的摊位被彻底翻新。
地盘向外扩张了一倍有余，用崭新的青砖铺地，显得干净又整洁。
原本的单炉，变成了一左一右两个气派的大煤炉，一个专门用来烤土豆，另一个则架上了一口崭新的、足以容纳百人份量的大铁锅，旁边还并排立着两只半人多高的全新保温桶。
最引人注目的，是摊位后方，用两根竹竿高高挑起的一面崭新的白布幌子。
上面“天下第一面”五个大字，在晨光中笔走龙蛇，墨迹淋漓，透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
“爸……这……”
林岚看着眼前这堪比国营饭店后厨的阵仗，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感觉自己不是来摆摊的，倒像是在指挥一场战役。
“站稳了，老板娘。”
顾卫国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今天，才是咱们真正开张的日子。”
他没有先卖汤，也没有先烤土豆。
他将那口大铁锅里注满了清水，待水烧得滚开，便站在案板前，拿起了昨日醒好的面团。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老顾客，他们看到这全新的摊位和那面霸气外露的旗帜，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天下第一面？这老顾老板，口气可真不小啊！”
“是啊，昨天那汤就够神了，今天这面，不知道又是什么神仙味道。”
在万众瞩目之下，顾卫国动了。
他双手如飞，面团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拉伸、对折、抖腕、再拉伸……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力量与节奏的美感。
不过半分钟，一把细如发丝、根根分明的龙须面，便已成型。
“好！”
人群中，不知是谁，由衷地喝了一声彩！
紧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顾卫国这手出神入化的拉面绝活，本身就是一场顶级的视觉盛宴！
顾卫国神情专注，将拉好的面条下入滚水，几番沉浮，便已捞出。
他用一个大号的白瓷碗盛好，浇上一勺清澈滚烫的“金玉白龙汤”，最后，点睛之笔般地，从一个小罐子里，舀了一小勺金黄色的、散发着浓郁葱香的油，淋在面上。
“呲啦”一声，一股比汤和面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香气，猛地炸裂开来！
“天下第一面，限量一百碗！清汤面，八毛一碗！”
顾卫国将第一碗面放在摊前，声音洪亮地宣布。
八毛？
这个价格，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国营面馆里最贵的肉丝面，也不过三四毛钱。
然而，有了昨日“金玉白龙汤”的铺垫，这一次，没有人质疑。
他们只是用更炙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碗面。
“我要一碗！”
昨日那位练功服老大爷，再次第一个站了出来，豪爽地拍下一块钱，“不用找了！”
他接过那碗面，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下一秒，老大爷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咀嚼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面条，入口柔韧，稍一用力，便在齿间爆发出惊人的弹性，仿佛每一根面条都在舌尖上活了过来，尽情舞蹈！
配合着汤的极致鲜美和那勺葱油画龙点睛的浓香，形成了一种层层递进、波澜壮阔的绝顶美味！
“神……神了……”
老大爷喃喃自语，随即再也顾不上形象，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连一滴汤都舍不得剩下。
这一幕，就是最有力的广告！
“给我来一碗！我也要！”
“八毛就八毛！人生在世，不吃上这么一碗面，简直白活了！”
人群瞬间沸腾，队伍排得比昨天更长。
林岚收钱收到手软，脸上的笑容，是从心底里焕发出来的自信和光彩。
然而，就在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粗暴地响了起来。
“让一让！都让一让！干什么的！都围在这里干什么！”
只见一个身材臃肿、油光满面的胖子，背着手，带着两个同样穿着白色厨师服、却一脸倨傲的年轻人，蛮横地挤开了人群。
胖子约莫四十出头，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干部服，挺着个硕大的啤酒肚，正是俱乐部食堂的主任，刘全有，人称刘胖子。
他看了一眼顾卫国摊位前火爆的生意，又瞥了一眼那面“天下第一面”的幌子，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嫉妒和贪婪。
“你就是顾卫国？”
刘胖子走到摊前，用一种官老爷审问犯人的口气，居高临下地问道。
顾卫国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里的活计也没停。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刘胖子。
他一拍桌子，唾沫横飞地嚷嚷起来：“你一个在外面摆摊的，懂不懂规矩？谁允许你在这里卖面的？你这是公然抢我们国营食堂的生意！扰乱市场秩序！还有，你这面卖八毛一碗，比黄金还贵！你这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他把昨天周正用过的那套说辞，又变本加厉地吼了出来。
然而，顾客们已经不是昨天那批人了。
他们大多是尝过顾卫国手艺的“铁粉”。
“我说你这胖子讲不讲理？人家这是俱乐部特批的试点！”
“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吗？”
“食堂那面条，跟浆糊似的，好意思跟人家比？”
群众的帮腔，让刘胖子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官”，竟然还没一个摊贩有威信。
“反了！都反了！”
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顾卫国，又指着周围的顾客，“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告诉你们，食品安全问题，大过天！他这摊子，来路不明，食材干不干净谁知道？吃坏了肚子，谁负责？今天，我作为俱乐部食堂的主任，代表组织，就要对他的卫生情况，进行严肃查处！”
说着，他竟真的伸出那双油腻腻的肥手，要去掀顾卫国那锅煮面的大锅。
这一招，阴险至极。
他就是要当众把顾卫国的生意搅黄，让所有人都觉得吃他的东西不放心。
林岚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去阻拦。
但顾卫国的动作，比她更快。
只见顾卫国手腕一翻，那把长长的、用来捞面的大铁勺，被他闪电般地横在了锅前，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刘胖子的手。
勺子上，还沾着滚烫的面汤。
刘胖子吓了一跳，触电般地缩回手，生怕被烫到。
“刘主任。”
顾卫国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里的冰凌，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我的摊子，是雷老板点头，王主任特批的。你要查处，可以，请拿出市卫生局的批文来。否则，你一个管食堂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你！”
刘胖子被“雷老板”三个字噎得心头一跳，但仗着自己“官方”的身份，依旧色厉内荏地吼道，“我这是为了广大群众的身体健康着想！你少拿雷老板压我！雷老板也不能包庇你这种黑心商贩！”
顾卫国闻言，笑了。
他不再跟刘胖子废话，而是转过身，从锅里捞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亲手浇上汤汁和葱油，然后端到了刘胖子面前。
面香、汤香、油香，混合在一起，霸道地钻进刘胖子的鼻孔，让他那个常年被酒精和油腻填满的胃，竟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刘胖子的脸，瞬间红得像猴屁股。
“刘主任，说一千道一万，东西好不好，干不干净，得用嘴巴来验。”
顾卫国将那碗面往前一推，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今天这碗‘天下第一面’，我请了。你当着大伙儿的面，尝尝。要是吃完，你还能说出半个‘不’字，我顾卫国二话不说，立刻收摊走人，这锅、这面，全都送给你！”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刘胖子和他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无法拒绝的、将他架在火上烤的阳谋！
吃，就等于承认了这面的美味，他刚才所有关于“黑心”、“卫生”的指责，都将不攻自破，沦为笑柄。
不吃，就更显得他心虚，是无理取闹，故意找茬。
刘胖子的冷汗，顺着他肥硕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他看着那碗香得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面，又看了看顾卫国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进退两难。
顾卫国看着他那副窘态，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地、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轻声补了一句：“刘主任，王麻子每个月孝敬你多少钱，让你这么替他出头？你信不信，他孝敬你一年的钱，还不够我这口锅的铁皮贵。”
“这碗面，您今天不吃，我怕您以后……就没机会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