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一种善,那就是知识,也只有一种恶,那就是无知。
——苏格拉底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呢?我们真的那么不善于提出优质的问题吗?为什么会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还有希望改变这种局面吗?在本章中,我将逐一解释问题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不爱提问题,以及为什么我们常常无法提出优质的问题。
“我整天都在问问题,却从来没有一门课程教我如何提问。”
每当在聚会或网络论坛上回答“你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个问题时,我总是热情地介绍自己:“我的工作就是通过哲学的方式帮助人们提出更好的问题……”很多时候,每当我说到这里,就会被其他参与者打断:“提问?可是这很简单啊!问问题有什么艺术可言吗?我整天都在提问。我们没有必要专门就提问开设一门课程,不是吗?”在诸如此类的回复中,讽刺意味不言而喻。然而,对于一个声称整天问问题的人来说,他们提出的问题都是具备针对性且加以修饰的,却不是具备开放性和求知欲的。因此,这些问题甚至不能被称为真正的问题。我只是想要给人们提个醒:如果想要提出真正优质的问题,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的确,我们整天都在提问,或者应该说,我们认为自己总是在提问。然而,我们实际上只是提出了一个带问号的句子。即使你认为自己每天都能提出很多问题,已经十分精于此道,在读完这章之后,你也很可能会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提问是一种没能被我们这个社会完全掌握的技能。我们总是一口气问出很多问题,然而其中很多都是不完整的、具有暗示性和修饰性的问题,甚至还有很多错误和虚假的问题,比如:“你觉得彼得最近的心情很糟吗?”“当然,我也这么觉得,难道不是吗?”“你最近怎么不抽烟了?”“你和我想的一样吗?”“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吗?”“你知道安娜为什么生气了吗,是不是因为……?”
当对方提出问题或说明困境时,我们第一时间会条件反射地想到一些标准化的回复:“你有没有试着和她谈谈?”“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你或许可以试一试。”……我们会为对方提供一些主观的建议,或者把自身的经历加到对方的故事中。
我们宁愿说服对方相信我们是正确的,而不是进一步探讨对方的观点;在听到对方的故事后,我们会立即把它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而不是让思维停留在对方的故事上……在谈话中,我们总是忙着思考下一时刻要说什么,而我认为这并不是交流的重点,我们真正应该做的是花时间去倾听。
好消息是,我们可以学会怎样问出好问题。虽然提问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但你仍然可以通过后天努力培养这种技能。就像跳高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跳起来,每个人也都可以通过专业的训练跳得更高。我可以保证,通过自主锻炼,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问题是一种可以用来进入对方思维空间的工具。你可以把它当作一只精致的镊子,或者一个坚硬的钻头、一张精细的砂纸、一根撬棍,它会在你打开对方心门时发挥不同的作用。与其他工具一样,结果取决于你如何使用它。我可以用凿子将一块石头雕刻成艺术品,但如果用力过猛,或者凿子不好用,就会把雕塑的头凿下来。我们可以用砂纸打磨墙体的表面,但如果砂纸太软,你付出的努力就会白白浪费。这与问题的运作方式相同:作为一种工具,在你部署和使用问题的过程中也需要足够的技巧。
由真正的好奇心产生的问题会使你不断向他人靠近,它是一张打开对方心扉的“邀请函”。在提问时,你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我想要接近你、了解你。这种行为有一定风险,因为对方可能会回答:“滚开,离我远点。”不言而喻的是,尽力避免这种情况正是我们要学习如何提出好问题的原因。到底什么才是问题?
在正式开始学习之前,你应该花点时间思考一下问题到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它不是什么。当然可以假设我们已经了解了问题的含义,但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我们提出的许多问题并不是真正的问题,它们可能是变相的意见或假设。例如:“你不也认为艾伦是对的吗?”“难道你是说……?”“他说得很对,你不觉得吗?”这些带问号的句子要么是假设或论断,要么是被问题包裹的观点。
在荷兰最全的线上词典中,你可以找到对问题的定义:希望得到口头回应的语言行为,以获得信息、肯定或否定;有时也可以以某种行为做出回应。
词典给出的不是错误的解释,然而它没有涉及你提问的方式、意图或对对方的预期和影响。在这本书中,我会以实践哲学的方式解释什么是问题。对此,我总结了以下定义:
·问题是一张邀请函,邀请大家思考、解释、磨砺、深入挖掘、提供信息、探索、建立彼此间的联系。
·一个好问题需要具备明确性、开放性,能够激发人们的好奇心。
·一个好问题需要集中在对方和他们的故事上。
·一个好问题会引人深思。
·一个好问题会使问题的回答者得到新的领悟,并为他提供新的视角。
通过这些定义,我们也排除了一些可能会和问题混淆的行为:问题不是提供建议、检验假设、分享意见或钳制他人的方法。
这听起来很容易区分,但生活中我们提出的许多问题常常属于后者。很多时候,我们提出的问题实际上是我们自己的恐惧、感受、想法与需求。我们会不自知地将这些主观倾向投射到对方的故事中。基于这种心态,我们提问的目的是让自己放心,而不是阐述或质疑对方所说的内容——
就像在听你讲完与伴侣的争吵后,你的朋友回应说:“你现在是不是想和他分手?”或者你的同事讲完他在托斯卡纳度假的经历后,你问他:“下次是不是该考虑去意大利吃比萨了?”又或是当你母亲生病时,关心你的朋友会说:“你要去做陪护吗?我之前也做过一段时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存在所谓的坏问题。
人们常说:“世界上没有坏问题。”这种说法通常是为了鼓励你更多地提问,而不是将自己的好奇心掩藏起来。我认为这句话本身并无不妥。奥斯卡·王尔德曾经说过:“书无所谓是道德的或是不道德的。书有写得好的,有写得糟的,仅此而已。”问题也是如此,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提问方式的优劣。
在本书中,我所谓的“好”问题是指那些既符合问题的定义,又能引发对方思考的问题。如果你没有经过恰当的引导而提出问题,这可能会阻碍你的思考,会与提问目的背道而驰。构成一个好问题的要素包括:合适的意图、恰当的措辞,并且传递有效的内容。虽然这样的解释可能非常宽泛,但我实在无法就此举出一个具体的例子,毕竟在一个场景中十分有效的问题在另一种情况下可能完全不起作用——在沟通中闪现的共鸣和好奇心只有在当时那场特定的对话中才有效。怎样才能进行深入交谈?
在这本书中,我将和你探讨怎样才能进行深入交谈,即如何进行有深度、有内容的对话。在此之前,花点时间思考一下“良性且深入的对话”的定义是很有必要的。
首先,一场好的谈话不是把意见并列、交换逸事、互相推诿、牛头不对马嘴、各自演独角戏、一个口若悬河而另一个呆若木鸡。
深入的对谈是对参与者的经历进行调查的对话,是对思想、概念、问题与人类形象的进一步探索,且必须具备平等性、刺激性和对智慧的追求。为什么我们不善于提出好问题?
如果想要提出更好的问题,你还需要了解为什么我们往往不善于提问。例如,在学习辩论的时候,我们通常需要进行大量练习来掌握辩论的逻辑和方法。然而,光靠练习还不足以达到目的。我们还需要识别语言的陷阱,并获得关于如何进行辩论和确立强有力的论点的理论知识。如果想要学习烹饪,除了通过做饭来练习之外,还需要获得关于口味、气味和食材营养成分的理论知识。这意味着要想真正掌握一项技能,我们需要深入研究某些产品、工具和技术。
在开始练习如何问好问题之前,我们先反思一下在这方面失败的原因。你会发现其中许多原因或许也适用于你。这些知识可以让你更加了解自己作为提问者的能力,并且帮助你避开提问陷阱。除此之外,还能让你自发地观察周围人的对话,并从中学习到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为了写好这本书,我还专门打电话采访了一些人,并对他们进行了以下咨询:“什么原因让你有时不肯问问题?”“你认为人们为什么能忍住不提问?”从这些访谈中,我总结了人们无法提出好问题的6个原因。
1.生物学角度:谈论自己比提问更有趣。
2.对提问的恐惧:张开嘴提问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
3.缺乏成就感:提出观点比咨询他人的意见更有成就感。
4.缺乏客观性:我们正逐渐失去客观推理的能力。
5.时间不足:提出好问题需要花时间准备。
6.缺少能力:没有人教过我们怎样提出好问题。
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常常过于以自我为中心,让我们无法提出好问题。
提出好的问题意味着我们想要进入对方的思想世界。但我们常常会认为其他人的世界没有我们自己的世界有趣。我们只关心自己的观点、看法、身份和故事。下面我将列举几个因以自我为中心而无法提出问题的例子。打断、随意评价,重复自己的观点。
有些人经常会在你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喋喋不休。
“你在泰尔斯海灵岛的假期过得怎么样?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当然,我们去了Oerol艺术节
,还沿着海岸线骑了自行车,之后——”
“我几年前也去过Oerol艺术节,是和亚普一起去的。不得不说,那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就是晚上太冷了! 我们去的时候连一件厚衣服都没带,毕竟当时是6月份。岛上的气候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愿将这样的人称为“对话杀手”。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喜欢在自己说话的时候被打断的人。当对方打断了你的故事,不断重复着自己的观点、夸夸其谈的时候,你一定会腹诽:“好吧,我闭嘴了,把舞台留给你,你该不会真把我当成你的粉丝了吧……”
认识到这种恼人的行为很容易,但我们极少思考发生的原因。
打断别人说话的人,本质上是因为缺乏倾听的能力。想一想,在打断别人时,你是不是只顾着倾吐自己的观点,而忽视了对方的内容?一旦开始喋喋不休,你就会主宰对话,不给对方留下参与话题的空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观点,其实就意味着你对对方的观点不感兴趣。在其他人讲话时,只顾着想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有时,对方还没说完话,我们就会开始思考在他说完话之后自己该说些什么了。我们只会在意最初自己留意到的那个观点,并一直停留在那里,想方设法地找到支持或反驳它的论据。因为一旦继续跟着讲话者的思路走,我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想说的话。
在理解对方想要表达什么之前,我们总是先想着怎样表达自己才能让对方理解。如果你经常这样做,就意味着你没有良好的倾听能力,心里只想着自己。
这种情况下,通常在听到对方的前两句话时,你就会头脑发热,第一时间绞尽脑汁地搜索自己的观点和与之相关的看法。
安娜:“我有个激动人心的消息!我辞职了,我觉得自己太勇敢了!几天之前我就想和老板说这件事了,今天终于说出口了!”
华特:“你想好要找什么新工作了吗?”
安娜:“虽然还没想好,但是——”
华特:“那你这样做就太不明智了。在丢掉旧鞋之前一定要把新鞋买好。我可不敢像你这样干,贸然辞职的不确定性太多了。”
安娜:“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其实我在做决定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除了下一份工作之外,我还考虑了很多其他的事。”
这并不是真正的对话,这种交谈的最终结果,往往是对话变成两段并列的独白。条件反射地提出帮助与建议。
许多人对交谈中另一方的问题的反应,就像是西班牙公牛见了红布,他们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冲过去,不是用试探性的问题,而是提出建议和指导。
你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吗?你应该直接打电话给他的。你到底有没有试过给他打电话?……
这样做本身并没有错,但确实充分暴露他们以自我为中心的事实。你要知道,对方主要关心的是“解决”和“修复”,而不是倾听、了解问题的根源和询问你的意愿、动机和经历。你提出的建议往往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你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历,却对叙述者或提问者的情况没有多少了解。我也这么认为!(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
有些人很擅长充当“话题掠夺者”。当你激动地告诉身边的人你刚从马尔代夫度假回来,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讲讲自己在假期中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时,你的谈话伙伴却热情地截断话头:“哦,马尔代夫,我度蜜月去的就是马尔代夫。那儿太漂亮了! 我们当时还去附近好几个小岛转了转,而且……”
在对话中,最令人讨厌的莫过于某个对话参与者“劫持”了你的故事,将其与自己的故事并列,并开始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地谈论。
其实,话题掠夺者的意图并不坏,他们只是陷入了一种非常自我的条件反射,一味地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也很兴奋,并且有过相似的经历,能和对方找到共鸣。
这种人对话题开启者完全没有敌意,相反,他们希望更多地与对方建立联系。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最终,话题开启者会在失望与烦躁之下放弃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你不想做一个扫兴的话题掠夺者,那么下次在和朋友聊天的时候就应该三思而后行。
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没能提出好的问题,是因为我们陷入了为别人提供建议、帮助或以自我为中心的误区。一旦有人开始讲故事,阐述个人经历或提出问题,我们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要为对方贡献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这时的你,通常只会提供对自己有用的建议、帮助,或者讲述自己关于这个主题的经历。
提供建议、帮助或分享自己的经验可能会让我们自我感觉良好,但是,让对方从自己身上找到答案会使他们受益更多。讲述者需要的是一个契合他的核心价值观和人生愿景的答案。然而,仅凭自身的努力是很难敏锐地捕捉到自身痛点的,他需要其他人的帮助——不是为他提供善意建议的人,而是向他提出正确而尖锐问题的人。提问没什么意思,但谈论自己就有趣多了。
即使对方还在讲话,我们也能非常迅速地将“自我”投入到对话中并乐此不疲。对此我们可以找到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生物学解释,即“主观体验良好”。《科学美国人》提供的数据显示,在对话中,平均有60%的时间,人们都在谈论自己。
如果我们只将目光放在线上聊天(例如推特和脸书)领域,那么这个数字则会上升到80%。我们显然更喜欢展示自己的困惑、快乐和忧伤,将自己成功的经验、抱怨和愤怒广而告之,让自己成为舞台的主角。
生物学方面的研究表明,我们在谈论自己时,大脑中会产生大量的多巴胺——它会让人产生一种陶醉的感觉。
哈佛大学的科学家专门对这种现象进行了一项研究:在一次使用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的实验中,科学家们要求195名受试者分别讨论自己和他人的观点以及性格特征。随后,他们研究了受试者讲述自己(以自我为中心)和他人(以他人为中心)时神经活动的差异。
该项研究发现了三个明显的神经区域。与此前的研究吻合的是,人们在谈论自己时,内侧前额叶皮层的激活水平更高,这种现象通常与“自我思考”有关。
基于这个实验,另外两个此前从未被与自我思考联系在一起的神经区域也开始受到人们的关注,它们分别是伏隔核和腹侧被盖区。二者都是中脑边缘多巴胺系统的一部分,该系统与人体内的一种“奖励”机制有关,这种奖励机制与性、可卡因和饮食等刺激产生的快感类似。
当你谈论自己时,大脑中的这些区域就会被激活。这充分表明,自我披露、分享自己的故事、谈论自己,本质上就像性、碳酸饮料和美味的食物一样令人愉悦。这种理论解释了为什么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向自己而不是其他方面。无论其他话题多么有趣,从本质上讲,谈论自己总是会比提出问题有趣得多,因为它能为你带来更充沛的快感(即分泌多巴胺或触发“奖励”机制)。
然而苏格拉底会说,我们的故事其实并不像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有趣。他认为,一个人可以在参与他人思考、聆听陌生信仰和对事情经过的调查过程中,找到令人兴奋的、能够丰富自己内心的因素。如果你想变得更聪明,那么对方的思维世界就是你找到新见解的地方。
问问自己:
·你真的认识自己吗?你倾向于给别人提供建议吗?你总是想要向别人介绍自己的经历吗?
·在下次谈话中,你可以试着注意以下几点:提供帮助、建议、接别人的话对你或他人主导的谈话有什么影响?它们会使人侃侃而谈,还是令谈话发起者沉默?
·当有人突然不请自来地为你提供建议时,你有什么感受?
·当别人在你开启的对话中对自己的经历大谈特谈时,你的心情如何?
在一些情况下,上述情况或许对对话并无大碍,但在很多时候,它们会使整场对话的气氛在不经意间变得微妙。意识到这一点,有助于你更仔细地处理自己的建议、经历或问题。
当我就“提问”这件事对人们进行采访时,我经常会问他们:“什么原因让你回避提问?”从他们的回答中,我得出了相当多有意义的结论。
我们在惧怕三件事:
1.让对方感到不适。
2.因自身的痛苦经历而感到不适。
3.对冲突、争吵和所有可能造成不快的因素感到不适。
对会造成他人难堪的恐惧是提问者的困境之一。你是否会询问一个有着明显身体残疾的人他不能做且最怀念的事是什么?你敢不敢问你的采访对象是否想在采访后阅读你们的谈话记录,即使你已经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我曾经这样做过,并觉得难受极了。事实上我比她还要难受。或许她现在已经忘记当时因语言障碍带来的羞耻感,但那一切对我来说仍历历在目。询问受访者的痛处对提问者来说,始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我们为触及对方讳莫如深之处感到羞耻,同时也可能触及自己脆弱的一面。我们会因让对方感到不适而责备自己,这让我们的问题如鲠在喉,最终错失提问的良机。
记者与故事创作者西瑞德的观点一针见血:“我们害怕问出实质性的、令人兴奋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导致不适,但也可能创造彼此的联系,因为这一切都是与人性的弱点相伴而生的。”
让你感到不适甚至恐惧的往往都是生命中的大事件,并且伴随着沉重、痛苦。有些人回避癌症、死亡、疾病等话题,因为他们可能刚刚失去了某个亲人或刚刚收到了医院的诊断证明。在面对此类问题时感到咽喉干涩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你害怕面对痛苦、创伤,甚至眼泪。
大约八年前,在开始进行有关提问的哲学思考之前,我在担任驯马师和马术教练时曾经给一个名为卡罗琳的小女孩上过课。我们几乎每周都见一次面,但在某一天之后,我就突然失去了她的消息。在夏天即将过去时,她给我留言说她的父亲突然去世了。我当即向她致以最深切的慰问和沉痛的哀悼。几周后,当她再次来上课时,我完全不敢提及有关她父亲的任何事。
我不想揭开别人的伤口,而且我认为她当时只想专心学习如何骑马,不想谈论伤心事。后来她告诉我,那天,她因为我丝毫没有提及她父亲的事而感到十分失落,因为她当时正有满腹心事想要倾吐,而我却没为她提供机会。
在这段经历中,我吸取了一个极为深刻的教训:不要因为恐惧就拒绝发问,不要让自己的烦恼和痛苦决定自己是否提出一个重要问题。我们更喜欢待在舒适圈。
赞同永远比否定更安全,而分歧是可怕的,因为它伴随着拒绝与排斥。人们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被排斥,提出不同意见仿佛是让你被排除在团体之外的原因。也许这就是你有时会对他人的观点做出让步的原因。
致力于训练批判性思维的德西莉亚说:“如果有人询问我的意见,我通常会等上一会儿。我会先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听听他们的说法,静观其变。只有在知道别人的想法后,我才有勇气提出自己的观点。”
如果在对话中能保持一致的观点,气氛当然会很融洽。为了保持一种凝聚力与和谐感,我们会下意识地回避一些问题,对和谐的需求、对自身标准和价值观念的确认,会使我们就问题本身进行引导和控制。
从这方面来说,提出好的、真诚的、令人好奇的问题,将是一种信念的飞跃:你将一个真正的问题提出来,然后放手,不希求得到任何答案,不提供任何隐藏的建议,不将自己的故事杂糅其中,也不对对方的回复品头论足。其中或许存在对方反对你观点的风险,然后整个对话就会变得非常不愉快;你的问题也可能会使对方内心失衡,并在对话中感到紧张;你可能会为一个“无礼”的问题感到羞愧,抑或是因为给另一个人带来不便而感到内疚……但是,如果我们以不同的方式处理这些问题,就不会感到内疚和羞耻。事实上,我们总是无意识地让自己陷入困境:我们经常将所有在对话中产生的不愉快归咎于问题和提问者。大人们总是会对孩子说:“小孩子不该问这个。”我们会轻易把一个问题定义为“不礼貌”或“过于私人化”。当不知道该将沉闷的谈话氛围归因于什么的时候,我们大概率会简短地说“这个问题问得不合时宜。”
如果你提出了一个令人兴奋又真诚的问题,就会有被怀疑的危险。然而这往往是一个促成深度交流的机会。但是,人们如果不想再经历这种尴尬的事,那么便会尽量避免更深刻、更刺激的问题。我们自己创造了一种提问文化(不如说是“不提问文化”),这种文化使我们宁可缄口不言,也不愿冒险提问。
当我们因信仰障碍、害怕被拒绝和恐惧而不敢提出问题时,就只剩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做出假设。你只能根据自己的经历去推测一件事会怎样发展和有什么样的结果,毕竟当你不允许自己问出那些重要的问题时,你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好说了。
问问自己:
·你在什么情况下问不出问题?当时你在怕什么?是怕让对方感到不适,还是出于自己的恐惧,抑或是你害怕和别人发生冲突?
·你有没有曾经想问出口,但最终选择缄默的问题?你还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吗?
·你是否有过自以为了解事情全貌的时刻?你是否只对事情的结果做出了假设而没有去检验它?你还记得具体的例子吗?
·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试图通过某种方式来表达问题,进而控制对话?你是怎么注意到这种情况的?
不善于提出好问题的另一个原因是人们不会因提出问题而获得成就感。
为什么有时候你不会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我的一项研究的参与者给出了答案:“提问会暴露你的无知。我身边很多人都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拒绝提问的。显然,我们宁愿保持无知,也不想让自己显得愚蠢。”提问意味着你好奇一件事的答案,同时也暴露出你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也许你提问只是因为对某个问题感到怀疑,但怀疑可不是什么好事,它会让别人对你的印象大打折扣。
布芮妮·布朗在她的著作《渴望联系》中写道:
回顾过去的一年,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人向我就一个话题发起提问是什么时候了。即使面对一个充分了解的问题,我也常常没有机会和人们进行足够充分的交谈……在一个你必须适应的文化环境中,无论是在家里、工作还是社会中,好奇心都被认为是软弱的象征,质疑则等同于对敌人的尊重。
把无知或怀疑贴上低人一等的标签,会在不知不觉中让我们丧失提问的能力。为了掩饰自己对某件事的不确定性,我们将自己的疑惑转化为不懂装懂的沉默;为了避免成为一个愚蠢的怀疑者,我们假装知道别人在说什么;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能力,我们喜欢把意见作为事实来陈述……任何包含困惑的提问都会暴露自己的不自信,而人们恰恰羞于在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不自信。
表明一种明确的意见归属和立场是参与辩论的必要条件,这已经变成一种共识,悄悄潜入我们的文化。无论是否有价值,发表明确的见解总是比怀疑或沉默更可取,对事物的观点摇摆不定被看作一种软弱,哪怕实际上这是一种“思维灵活性”的体现。
怀疑并不是我们喜欢的东西。从传统观念上讲,人们普遍喜欢确定性。诚然,人类在“学会怀疑”这件事上本就做得不太好,我们的大脑无法接受事情悬而未决或形成开放式的结局。
在远古时代,当人类祖先躲在灌木丛中通过打猎谋生时,他们就受益于快速获得答案了。尽可能快地知道在哪里能找到食物,了解打猎和准备食物的最佳方法,对生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幸存下来的原始人,最不需要的就是保留问题的答案。
我们的大脑似乎不喜欢花时间去思考或探索一个重要的问题。当别人问你“现在几点了?”或“你今晚准备吃什么?”时,你的大脑就会自动搜索答案,这就是大脑的用处:搜索必要的信息,将它们联系起来,分析我们应该或可以用它们做什么,然后进行下一步。
由于如此习惯快速找到问题的答案,在面临重要而庞大的问题时,我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这种倾向。但当涉及重要的意见分歧、判断或生活选择时,它就会产生反作用。做问题提出者而不是观点制造者。
观点制造者是倾向于和人们分享观点的人,他们通常会表明自己的立场并振臂高呼,试图鼓励其他人进行思考。“观点制造者”相当奇特,他们就像一种观点的预言者。诚然,很多时候我们需要预言家为我们指明方向,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否也忘记了自主思考,放弃了独立形成一个有理有据的观点的权利?
观点制造者可以为人们提供更清晰、更尖锐的视角。他们可以促进我们转换思维,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然而,如果你站在问题的对立面用另一个尖锐的观点来反驳他,你就会造成观点的两极分化。另外,这些现成的观点也会让我们变得懒惰,我们可以直接从众多观点中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有另一个人阐述了正好相反的精彩的观点,我们随时有可能丢掉过去的观点向他倒戈。就如同挑选外套一样,我们可以把许多不同的观点“搭”在肩膀上,对着镜子看看是否合适。而这些观点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我们自己的,大部分都来自他人。
随着观点被扔进公共空间的速度不断加快,人们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进行自己的思考——甚至你还没来得及给三明治抹上花生酱,就听到了周围此起彼伏的争论声。
对不了解的问题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然后暂时闭上嘴巴,在沉默中小心翼翼地提出问题,这种能力或许和观点制造者的观点一样必要。
因此我提出这样一个新概念——问题提出者。他们代表了一群还不明确问题答案但是勇于提出问题的人。他们可以引导人们提出疑问,并让话题参与者进行平静的反思。问题提出者无须提出一个具体的命题,他们要做的是对某个问题提出疑问,从而推动人们进行反思并发起深度对话。
在我的信念中,一个好的问题可以让事情开始运转,而答案却会让人们停止思考。一个合格的问题提出者,会为被提问者留出足够的思考空间,允许人们在沉默中反思和形成自己的观点。很多时候,哲学家会扮演这样的角色,然而你不一定非得是一名哲学家才能成为一个问题的提出者。
问问自己:
·你是怎样认识自己的?
·你是否有时为了让自己显得睿智而敏捷,在未充分思考之前就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你是否敢于说出自己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或者还没形成一个成熟的观点?
在观点凌驾于事实之上的社会里,客观性会自然而然地从文化中淡出。这也是我们无法再提出问题或提不出好问题的原因之一:每个人都有权享有“自己的真理”。我们会对彼此说:“这是你的观点。”“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或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就是我们今天思考问题和生活方式的特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理,我们应该无比认真地对待。
“自己的真理”被装在我们的信仰中,形成了我们的身份认同,我们不喜欢让它遭到质疑,更不用说修改这种真理和尊重观点的灵活性了。至于客观性,人们现在已经不知道那是什么了。
观点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更改。有时,即使有人提出令人信服的反对意见,这也很难动摇你的立场。最近的研究表明,当有矛盾的证据出现时,人们实际上会更坚定地相信自己的观点。
在《意见的分歧》中,作者鲁本·默什谈到了一个实验。在研究中,科学家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对三名受试者的大脑进行检查——这种扫描可以观测大脑活动并观察大脑中的情绪。第一名受试者在实验前被打了一个耳光,扫描结果显示,当时他表现得相当情绪化。第二名受试者在扫描时受到了辱骂,他的结果与第一个人相差无几。而第三名受试者在扫描之前被科学家灌输了与他本身信仰截然相反的观点。你猜怎么样?第三个人也显示出同样的扫描结果。这项实验证明,耳光、叱骂或反对意见会给你的大脑带来相同的信息。这证明了多数情况下,人们并不是以理性而是以生存模式思考问题。
出于真诚和好奇提出问题,可能意味着你将不得不修改自己的观点,而我们体内的一切都不希望这样做。人们宁可选择错误地固执己见,也不愿接受可能是正确的但会让自己陷入不安境地的新事物。当面对一个更困难的问题时,我们会本能地进入生存模式,因为此时的问题意味着你的身体受到了威胁。
当然,这一点并不适用于像“你住在哪里”这样的事实性问题。但当有人质疑你的陈述,而你必须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些话时,你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例如:
“我只是不愿信任一个有阶级制度的社会。每个人都应该履行自己的义务,阶级制度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阶级制度行不通?”
“我认为同性恋本身没有问题,我并不反对同性恋,我只是想回避这个话题。”
“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回避这个话题吗?”
认知神经科学家塔利·夏洛在接受《忠诚报》采访时表示:“信念是人的一部分,与之相悖的信息会威胁到我们人格的核心,所以我们会不由自主地抵制不同的声音。我们不愿对自己的信仰和自己是谁产生怀疑。当父母说他们看到一只粉红色的大象在空中飞行时,幼儿会选择相信他们,因为这个世界对幼儿来说还是完全陌生的。幼儿经常会发现光怪陆离的事物,并在探索世界的过程中更新自己的想法。但成年人已经形成了强烈的信念,难以被轻易动摇。而且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些信念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正确的,如地球上有重力,太阳东升西落,世界上没有粉色、会飞的大象。这使得改变不合理的信念变得非常困难。”
当被问到必须回答的问题时,你就要进行反思,这也意味着你需要挑战自己固有的想法,或者必须要面对自己信念中的错误。如果你想在提问与回答的过程中锻炼多角度思考的能力,就必须敢于放下“自己的真理”,为客观性留出空间。
我在第一次进行苏格拉底式对话时谈论了这样一个问题: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条件的吗?当时有六个人参加谈话,其中一位名叫玛丽克的参与者态度坚定地表示:“我有两个孩子,我确信我将永远爱他们。无论他们做什么,这种爱都会延续下去,永永远远。”另一位参与者杰西卡对信誓旦旦的玛丽克质疑:“你怎么能确定无论你的孩子做什么你都会一直爱他们?”“我一定会一直爱我的孩子们,我就是知道!”玛丽克回答道。此时第三位参与者加入了谈话:“那如果你的孩子在冲动下杀了人呢?你还会坚定你现在的观点吗?”在听到这个问题后,玛丽克的语气明显变得愤怒:“你举的例子太极端了,根本没有任何讨论价值。”
忍受被提问、被挑战、被邀请深入反思自己,有时甚至是推翻原有的信念,都会使我们感到焦虑,让我们想要逃避。毕竟我们的身份认同很大程度上来自我们的观点和信仰,我们的观点背后是完整的个人性和世界观。基于这一点,与固有信念保持距离并重新审视它们会让人感到不适,会条件反射地想要为自己的观点辩护。与其说我们相信信仰本身,不如说我们相信信仰所代表的身份。在前面的例子中,玛丽克最终回避了他人的问题,并做出了防御性的回应。她选择不批判性地审视自己坚如磐石的信念和属于自己的真理,甚至不愿意考虑这样一个事实:她对孩子们的爱可能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毫无条件。哲学的意义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玛丽克做到了,即使这个过程相当痛苦。在对话结束后,针对别人的问题,玛丽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痛苦地说道:“说实话,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做不到像今天这样坚定。我不得不承认父母对子女的爱或许真的不是无条件的。”
问问自己:
·你在什么时候会做出防御性的反应?
·你是否对推翻自己的观点的可能性持开放态度?还是你讨厌有人挑战你的权威?
·回想一个让你感到不舒服的问题,当时你想要回避什么,又想捍卫和保护什么?
·你是否曾经问过一个让人防备、不舒服或生气的问题?你认为对方想保护的信念是什么?
针对“是什么阻止了你的提问”这个问题,约瑟芬·哈姆森回答说:“我有时不问问题是因为我知道人们经常认为自己很忙,这让他们没有耐心在被提问后进行良好的对话和深入思考。这是一个以自己的观点做出简短、快速反应的时代,而提问需要人们具备截然相反的品质。当你自顾自地提出一个好问题时,就会被其他人戏谑地贴上‘与时代脱节’的标签。现在的人们很难有机会静下心来,即使能获得喘息的时间,他们也不愿把它当作一个能深入思考问题的机会。”
我完全认同约瑟芬的话,我们不再有时间也不再花时间进行深入思考,只想尽可能快地展开工作。我们不愿意耗费精力去真正了解事物的本质或对不解之处提出疑问。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无法将心力倾注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我们常常认为,进行优质的对话是耗费时间的,而事实上,它恰恰可以节省时间。如果我们愿意花更多的时间一起做研究,提出更多的问题,共同思考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那么许多误解和失败会避免发生,许多破碎的关系将会被挽救。
有时,如果一家公司的营业额骤然减少,管理者会立即发起一场融资活动以争取更多的资金。然而真正的问题可能根本就没有被发现。在提出解决方案之前,首先要做的是静下心来思考。
公司业绩下降很可能是因为企业文化过时、产品过期,或是其他原因。无论如何,你首先需要清楚问题到底是什么,然后才能开始想解决方案。这正是实践哲学家阿丽亚娜的组织想要引导人们进行实践哲学思考的目的。她试图通过系统的提问,例如使用苏格拉底的方法,让人们发现问题的核心。
在苏格拉底式的对话中,你会试图赋予一个故事逻辑与意义,在人们的观点自相矛盾或相互矛盾时找出造成混沌的症结和隐藏的假设,并引导人们进行讨论。实践哲学让你有机会以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从而做出理性而慎重的决定。根据我的经验,人们最终会因为进行这样的深度对话而感到欢愉,因为它能够拓宽参与者思维的空间。然而想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你需要长期对探讨事物的本质保持充分的好奇心。
想要进行能够深入思考的对话,除了得花时间,还需要遵守纪律。事实上,人们在很多情况下无法提出好问题的原因之一,就是不遵守对话的规则,但我们把一切都归咎于忙碌。这种想法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只是我们忽略了缺乏规范性带来的不良影响。只要肯花时间,你就能提出截然不同的问题:
不久前,我和两位同事一起,与一家医疗机构的主管们进行了一次哲学对话。他们想从哲学的角度探索新的核心价值——勇气、奇迹和信任。由于他们不满足于单一的对话交流,还想体验一些新颖的形式,于是我们为每种核心价值都设置了一个体验式练习。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立刻获得充分的材料来进行苏格拉底式对话。
练习内容如下:每个人都需要简短地写下过去几周中的一件烦心事或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事。随后我将人们分成A、B两组,A组的人需要讲述他们的烦恼,B组则被强制要求保持一分钟的沉默来听完A组的故事。一分钟后,B组的人被允许向A组的人提一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无须得到回答,毕竟这个活动本身只是为了让人们体验在安静地听旁人诉说时自己准备一个问题的过程。在起初的沉默中,人们总是略显尴尬,甚至会不自在地笑出声来。而在几秒钟后,这种傻笑就会转变为专注。练习结束后,大家相互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参与者无一例外地表示,在那一分钟结束时,他们确实提出了一个与最初所想不同的问题。他们最后提出的问题普遍比最开始想问的更加深刻。一位参与者说:“那些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问题其实无趣极了。事实上,它们很有方向性,甚至可以说是以自我为中心。在沉默一分钟后,我提出的问题才真正跟对方的故事有关。”
虽然我们常常认为提出好的问题需要花费很多精力,但耗费精力孕育一个好的问题可以节省你的时间。问题的质量——也就是答案的质量——会随着你对它的关注度的增加而提高。个中道理,正如一句古话所说,欲速则不达。
问问自己:
·你是否也下意识地认为提问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你有时候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
·你是否曾经在没有充分质疑的情况下就迅速满足于一个解决方案?
小时候的我是一个典型的“问题少年”,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满脑子的问号让父母相当头痛。
“妈妈,热气球为什么可以在天上飞?”
“因为人们想要从上空观察世界。”
“那为什么人们想要俯视这个世界呢?”
“我想,那是因为从上往下看的时候风景很漂亮。”
“我们人类有一天也可以像热气球一样飘起来吗?”
“我们不行,人类和热气球可不一样。”
“为什么热气球能飘起来,人却飘不起来呢?”
“嗯……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我很少满足于自己得到的第一个答案,总是希望发现问题背后的问题,以及别人已经给出的答案背后的答案。我的父母对此感到非常头疼,当他们对我感到不耐烦时就会回答我:“我说是就是。”然而,这种敷衍的态度无疑会让孩子丧失好奇心。同时,这样的答复也是在暗示孩子,提问有时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甚至会让人感到不耐烦。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家长们需要足够的耐心和充分的时间去回应孩子们的求知欲,以培养并塑造他们的人格。虽然这听起来是个相当大的工程,但的确值得一试。我们需要放慢脚步,引导孩子自己提出问题,让他们掌握思考和想象的能力。
灵活的思维、好奇的态度、从多个角度观察问题是孩子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在如今的教育系统中,这种能力正在迅速下降。从小学到大学,再到进入社会,尽管年轻人有时会进行一些创新性的尝试,但提出问题和采取哲学且探究的态度始终没能成为人们的习惯。更不幸的是,尽管“思考与提问”是孩子最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但任何小学教育都没能为此专门开设一门课程进行系统教学。
无法提出好问题,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固有的教学传统,而另一方面,学习任务、考试制度,甚至是父母的影响,都会在潜移默化中消磨孩子与生俱来的能力。当前我们生活在一个注重知识而非创造力或思维能力的社会,家长们和考试制度一样,最希望看到的是孩子优秀的考试成绩。
就我自己来说,我读二年级的女儿在绘画方面非常有天赋,然而她对数学一窍不通。由于家长和社会的更高要求,“业余爱好”渐渐变得不那么受欢迎,而恰恰是这种发自天赋且出于好奇的爱好才能培养儿童的创造力和质疑精神。
我曾在一所小学举办过创意和批判性思维的培训课程。在培训中,我为老师们设立了一个任务:为他们的学生设计一个增强创造力的活动。其目的是让学生就一个主题完全拥有自己思考和选择的机会。一位八年级的老师说:“在我的课堂上,‘胜负’一直都被看得很重。这种风气让孩子们即使是在课间也没办法尽情在操场上玩耍。我想让他们意识到,输赢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在一起开心地学习。我可以在创意课堂上教会他们这个道理吗?”
当我们追求哲学或艺术时,即使是教师自己,也倾向于指导和控制结果是什么。他们不愿意放手让孩子自己享有解决问题的主导权,相反,老师们更倾向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当然,孩子们也同样不精于此道,所以经常问出这样的问题:“老师,你能不能马上告诉我们正确答案?”
我们的教育方式会对孩子的独立思考能力、好奇心,以及勇于提问的能力产生很大的影响,然而,今天的教育正在遏制这些能力的发展。
从教育体系中,我们可以看出当下的社会缺乏对探究能力、开放精神与好奇态度的培养。人们放任理论知识停留在表面,而不使之与实践相结合,这样的教学方式也难以培养学生探究性的学习态度。
问问自己:
·回想一下你的成长过程和学生时代,你是否无意识地学到了一些关于提问的知识?你的好奇心是否受到过外界的重视和鼓励?
在这一章中,我们主要就一个问题进行了研究:为什么我们这么不善于提出好的问题?
了解无法提出问题的原因,可以帮助你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物。当你知道自己被恐惧或自私束缚时,认识和改变自己就会变得更加简单;当你意识到相比发表自己的意见,提出一个问题更好时,下次再遇到同样的情况你就会格外注意;当你知道提问不是浪费时间而是节省时间时,你就更有可能选择静下心来思考问题的核心……
但只了解这些,还不足以让我们走出提问的困境。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提出好问题,就可以通过阅读下一章来提高自己提问的能力,让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更好。在第二章中,我会带你了解提问的核心知识——苏格拉底式态度。究竟如何培养自己的好奇心?苏格拉底式态度包括哪些内容?我们应该如何掌握?你会在第二章中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前面的图说明了我是如何对待提问的艺术的,其核心是苏格拉底式态度,这也是我们学习提问技巧的基础。在核心健全且掌握了苏格拉底式提问方法的前提下,你就可以使自己满足提问的条件后进行实践。如果你的苏格拉底式态度是正确的,条件是合适的,你就可以在提问的实用技巧上下功夫。然而在很多情况下,我们只考虑这个结构的最外层,也就是提问本身的技巧,而没有考虑到提出问题的态度是否恰当、条件是否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