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橘出温郡，最多种。柑乃其别种，柑自别为八种；橘又自别为十四种；橙子之属类橘者，又自别为五种。合二十有七种，而乳柑推第一。故温人谓乳柑为真柑，意谓他种皆若假设者，而独真柑为柑耳。

然橘也，出苏州、台州，西出荆州，而南出闽、广数十州，皆木橘耳，已不敢与温橘齿，矧敢与真柑争高下耶？

且温四邑俱种柑，而出泥山者又杰然推第一。泥山盖平阳一孤屿，大都块土，不过覆釜，其旁地广袤只三、二里许。无连岗阴壑，非有佳风气之所淫渍郁烝，出三、二里外，其香味辄益远益不逮。夫物理何可考耶？

或曰：“温并海，地斥卤，宜橘与柑，而泥山特斥卤佳处，物生其中，故独与他异。”予颇不然其说。夫姑苏、丹丘与七闽、两广之地，往往多并海斥卤，何独温？而又岂无三、二里得斥卤佳处如泥山者？

自屈原、司马迁、李衡、潘岳、王羲之、谢惠连、韦应物辈，皆尝言吴楚间出者，而未尝及温。温最晚出，晚出而群橘尽废。物之变化出没，其浩不可靠如此。

以予意之，温之学者，繇晋唐间未闻有杰然出而与天下敌者，至国朝始盛，至于今日，尤号为文物极盛处。岂亦天地光华秀杰不没之气来钟此土，其余英遗液犹被草衣，而泥山偶独得其至美者耶？

予北人，平生恨不得见橘著花，然尝从橘舟市橘，亦未见佳者，又安得所谓泥山者啖之？去年秋，把麾此来，得一亲见花而再食其实，以为幸。独故事太守不得出城从远游，无因领客入泥山香林中，泛酒其下。而客乃有遗予泥山者，且曰：“橘之美当不减荔子。荔子今由谱，得与牡丹、芍药花谱并行，而独未有谱橘者。子爱橘甚，橘若有待于子，不可以辞。”

予因为之谱，且妄欲自附于欧阳公、蔡公之后，亦有以表见温之学者，足以夸天下，而不独在夫橘尔。

淳熙五年十月，延安韩彦直序。

【译文】

橘子出产于温州地区，种植数量最多。柑是它的变种，柑本身又分为八种；橘又另外分为十四种；橙子这类类似橘的品种，又另外分为五种。总计二十七种，而乳柑被推为第一。所以温州人称乳柑为“真柑”，意思是说其他品种都好像是假的，只有真柑才称得上是柑。

不过橘的产地，有苏州、台州，西边出自荆州，南边出自闽、广数十州，这些都是木橘罢了，已经不敢和温州的橘相提并论，何况敢和真柑一争高下呢？

况且温州四个县都种植柑，而出自泥山的又格外突出，被推为第一。泥山是平阳的一座孤屿，大体上是块土地，不过像倒扣的锅那么大，它旁边的土地广袤只有两三里左右。没有连绵的山岗和背阴的沟壑，也没有佳美的风气浸润蒸腾，超出两三里之外，那香味就越发遥远，越发比不上了。这事物的道理怎么能考察清楚呢？

有人说：“温州靠近大海，土地是盐碱地，适合种植橘和柑，而泥山更是盐碱地中的好地方，作物生长在其中，所以唯独与其他地方不同。”我很不认同这种说法。姑苏、丹丘与七闽、两广地区，往往大多靠近大海且土地盐碱，为什么只有温州这样？又怎么会没有两三里像泥山这样的盐碱地好地方呢？

从屈原、司马迁、李衡、潘岳、王羲之、谢惠连、韦应物等人，都曾经说吴楚一带出产（橘柑），却未曾提及温州。温州最晚出现（优质橘柑），但晚出现却使其他地方的橘都被废弃了。事物的变化出现与隐没，其浩渺不可捉摸竟到了如此地步。

按照我的想法，温州的学者，在晋唐年间未曾听说有杰出卓越、能与天下抗衡的人，到本朝才开始兴盛，直到如今，尤其被称为文化最为昌盛的地方。难道也是天地间光华秀杰、不埋没的气韵来汇聚于此地，它的余英遗泽还惠及草木，而泥山偶然独自得到其中最美好的吗？

我是北方人，平生遗憾不能见到橘开花，然而曾经从运橘的船上买橘，也未曾见到好的，又怎么能得到所谓泥山的橘来吃呢？去年秋天，我持节来到这里，得以亲自见到橘开花，又两次吃到它的果实，认为这是幸运的事。只是旧例太守不能出城远游，没有机会带领客人进入泥山的香林之中，在树下饮酒。而客人却有赠送我泥山柑的，并且说：“橘的美味应当不输给荔枝。荔枝如今有谱，得以与牡丹、芍药的花谱并行，却唯独没有记录橘的谱。你很喜爱橘，橘好像在等待你，不可以推辞。”

我于是为它写了谱，并且妄想着自己能依附在欧阳公、蔡公之后，也借此来表现温州的学者，足以向天下夸耀，而不只是在于橘而已。

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十月，延安韩彦直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