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土法线切割

夜，已经深了。

“一号工位”里，却依旧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那块经过电渣重熔，又在烈火中淬炼过的超高硬度模具钢，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

它像一个无懈可击的堡垒，散发着冰冷而又坚硬的光芒，无声地嘲笑着所有人的无能。

几位从全市抽调来的顶尖机械专家，围着这块钢材，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无力。

钻头崩断了无数根，铣刀磨损了十几把，就连最硬的合金锉刀，在它面前都如同泥牛入海，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这块钢，太硬了！

硬到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常规加工手段的极限！

“不行……根本不行。”

那位白发苍苍的机械老专家，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卡尺，声音沙哑地说道，“常规的切削加工，对它已经完全无效了。要想在上面加工出冲压保持架所需要的那些复杂精密的内孔和曲线，除非……除非有神仙下凡。”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高振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的烟头已经堆了一地。

钢材和滚珠这两座大山，被秦洛峰用神乎其技的手段接连推平，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可眼下这第三座，也是最后一座大山，却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将所有的希望都无情地斩断。

没有能加工这副模具的设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秦总师，”

高振邦转过头，用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年轻人，“你……还有办法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秦洛峰的身上。

只见秦洛峰缓缓地走到那块坚不可摧的模具钢旁，伸出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发出一声清脆如玉石般的回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各位专家，我们用刀切不开一块木头，用斧子劈不开一块石头，但什么东西，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它们？”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洛峰微微一笑，自己给出了答案。

“是电，是闪电。”

他转身，再次走到了那块已经见证了无数奇迹的小黑板前。

“既然‘切削’这条路走不通，那我们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力量，“我们不去‘切’它，我们用电，把它一点一点地‘烧’出来！”

说完，他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全新的结构更加匪夷所思的示意图。

图上，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穿过工件工件则浸泡在一种液体之中，金属线与工件之间，连接着一个不断闪烁的脉冲电源。

“这是一种利用‘电火花腐蚀’原理进行加工的全新技术。”

秦洛峰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它的核心，在于可控的放电。我们用一根极细的钼丝作为电极，以煤油作为工作液，在工件和钼丝之间，施加上万伏的高频脉冲电压。”

“每一次脉冲，都会在钼丝和工件之间，击穿煤油，形成一个微小的等离子通道，产生数千度的高温。这股高温，足以在瞬间熔化并气化掉一小点金属。上万次的脉冲，就意味着上万次的微型爆炸和腐蚀！只要我们控制着钼丝按照预定的轨迹移动，就能像用一把看不见的刻刀一样，硬生生从这块坚硬的钢材上，‘烧’出我们想要的任何复杂形状！”

一番话，石破天惊！

如果说“无心磨削法”是几何学上的巧思，那这“电火花腐蚀”，则是物理学与电化学结合的终极暴力美学！

在场的所有专家，都彻底被秦洛峰这番超越了整个时代的构想震撼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们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个简单的示意图，仿佛看到了神明在挥舞着雷电的权杖，雕刻着世间万物。

用闪电去雕刻钢铁！

这……

这是一个何等宏大，又是何等疯狂的思路！

“高主任，”

秦洛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我需要绝对的电力支持，一根足够细的钼丝以及大量的煤油。给我三天时间，我给你一副完美的冲压模具！”

高振邦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年轻人，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下令：“好！我给你这个权力！‘一号工位’所有资源，全部向你倾斜！三天！我们就等三天！”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一号工位”变成了一个不眠的战场。

秦洛峰再次展现了他那恐怖的动手能力。

他利用之前剩下的电容器和一些电子元件硬生生手搓出了一台能够产生高频脉冲的简易电源。

他又改造了一台旧的铣床床身，制作出可以精确控制钼丝移动的XY轴工作台。

一台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土法线切割机”，就在所有专家那如同看神迹般的目光注视下，宣告诞生。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那块坚硬的模具钢，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工作台上，完全浸入盛满了煤油的绝缘槽中。

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细的钼丝穿过预先钻好的小孔，连接上了脉冲电源的两极。

当秦洛峰合上电闸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耀眼的光芒。

只有一阵细微的“滋滋”声，从煤油下传来。

只见那根细细的钼丝周围，不断迸发出一粒粒微小至极的蓝色电火花，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

充满了毁灭力量的雷霆，在这一刻，被驯服成了最温顺、最精巧的刻刀。

钼丝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开始缓缓地移动。

它每前进一微米，都意味着有无数的金属颗粒，在电火花的灼烧下被汽化被腐蚀，被带走。

这是一个无比漫长，也无比考验耐心的过程。

秦洛峰和王敬山，以及几位核心专家，就这么守在机器旁，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不断地检查着电流的稳定，调整着煤油的循环，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时间，仿佛在这片寂静的专注中凝固。

直到第三天的黎明，当第一缕晨光透过仓库的窗户照进来时，那根细细的钼丝终于走完了它最后一段旅程。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块形状复杂的废料，从模具钢上缓缓脱落，沉入了煤油槽的底部。

成了！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

王敬山颤抖着手，将那块还带着煤油余温的模具，从工作台上取了下来。

经过仔细的清理，一副结构复杂，内孔光滑，曲线流畅得宛如艺术品的冲压模具，完美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那位机械老专家，戴上老花镜，用高精度的塞尺和投影仪反复测量，最终他抬起头，用一种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宣布了那个创造历史的结果：“所有尺寸……全部达标！最大误差……不超过0．015毫米！奇迹……这又是奇迹啊！”

第三座，也是最坚固，最难以逾越的大山，在电火花的智慧光芒中，被彻底夷为平地！

高振邦走到秦洛峰面前，看着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略显苍白的脸，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敬佩与感激：“秦洛峰同志！我代表组织，再次谢谢你！”

轴承制造的三大技术壁垒，被全部攻克！

共和国的第一代“争气轴承”的诞生，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秦洛峰和“一号工位”的众人，为了这足以载入共和国工业史册的巨大胜利而欢欣鼓舞时。

几十米外的四合院里，另一场由酒精和嫉妒点燃的风波，也正在悄然酝酿。

傻柱因为屡次被秦洛峰压制，加上在食堂被罚扫厕所丢尽了脸面，心中积郁成疾，整日借酒浇愁。

这一晚，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走在中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