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大门,在刘建国和王敬山绝望的目光中,被死死地关上了。
门外,是李爱民等人幸灾乐祸、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整个轧钢厂即将被点燃的,关于一场惊天豪赌的沸沸扬扬。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压抑与窒息。
“完了……全完了……”
刘建国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一个破木箱上,脸色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引诱着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却在开牌前一秒,发现对方的底牌早已是稳赢的必杀之局。
王敬山更是痛心疾首,他一把抓住秦洛峰的手臂,枯瘦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声音嘶哑而悲愤:“总师!您……您怎么能答应他!您这是……这是自投罗网啊!那道划痕,就是他们设下的死局!一天之内,神仙也修复不了!您……您糊涂啊!”
面对两位盟友的崩溃,秦洛峰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绝望。
他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里,反而燃起了一簇名为“疯狂”与“自信”的火焰。
他反手,轻轻握住王敬山那冰冷而颤抖的手,一股沉稳而有力的暖意,顺着肌肤传递过去。
“王师傅,刘主任,”
秦洛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谁告诉你们,我要走进他们的‘死局’了?”
两人同时一愣,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设下的局,是‘用高速旋转的主轴,加工一件精密的零件’。”
秦洛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讥诮与智慧的弧度,“在这个局里,那道划痕,是死棋,无解。但如果……我们不玩他们的棋呢?”
他走到那台沉睡的“盘古”面前,手指缓缓划过那冰冷而坚硬的,经过精密研磨的导轨。
“一台机床的价值,仅仅在于它的主轴能转多快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依旧迷茫的脸,声音里带着一种启迪般的循循善诱,“不。它真正的价值,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对基准’!它的床身,是‘直’的基准;它的导轨,是‘平’的基准;它的主轴,是‘圆’的基准!”
“李爱民和易中海,他们只看到了‘圆’,却忘了,这台机器,同样拥有定义‘直’与‘平’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王敬山作为一个顶级的技师,瞬间捕捉到了秦洛峰话语中的一丝光亮,但依旧无法洞穿那层迷雾:“总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跟他们比谁的车跑得快。我们跟他们比,谁的尺子,量得更准!”
秦洛峰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
他大步走到那台巨大的,直径超过两米的飞轮面前,那颗作为“蒸汽之心”的惯性调节器,此刻在他眼中,有了全新的意义。
他重重地一拍那冰冷的铸铁轮缘,发出“当”的一声闷响,那声音,仿佛是在为旧规则敲响丧钟!
“他们要看‘盘古’转起来,我就让它转!”
“但怎么转,转多快,转起来干什么……这个‘规矩’,我说了算!”
秦洛峰的目光,穿过仓库的黑暗,仿佛看到了明天那万众瞩目的场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
“王师傅,刘主任,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绝望,而是立刻行动起来!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王师傅!”
秦洛峰转向王敬山,“我要您,立刻凭着您的记忆,告诉我,这座‘坟场’里,有没有一件东西,是所有人都知道它很重要,所有人都想修,但所有人都修不好的,‘废品’?”
王敬山被秦洛峰的气势所感染,大脑在短暂的宕机后,开始飞速运转。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亮了起来!
“有!”
他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有一件!是二号热轧车间那台主轧机上的一根传动主轴!比碗口还粗!三年前因为操作失误,被一个钢锭给别弯了!整个厂的技术科都来看过,都说没救了,只能报废。可那玩意儿是德国进口的克虏伯合金钢,现在想买都买不到!就因为这,那台轧机一直降格使用,产能只有以前的一半!那根弯了的轴,现在就扔在锻造车间的废料场里!”
“好!”
秦洛峰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就是它了!”
“刘主任!”
秦洛峰又转向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一脸惊疑不定的刘建国,“我需要您,立刻去一趟三号车间,找胡猛主任!告诉他,我秦洛峰,明天,要借他的‘废料场’,当着全厂人的面,把那根‘死’了三年的主轴,给救活!”
“什么?”
刘建国和王敬山同时失声惊呼!
用一台连自身都难保的报废机床,去修复另一件早已被宣判死刑的重型废品?
这……
这已经不是疯狂了!
这是神话!
“总师,您是想……”
王敬山瞬间明白了秦洛峰的意图,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您是要用‘盘古’的床身当基准,用那颗‘蒸汽之心’提供神力,把那根弯了的轴,给……给硬生生矫直了?”
“没错。”
秦洛峰的回答,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叫‘压力矫正法’。它不需要主轴高速旋转,它只需要两样东西。”
“第一,一个绝对平直的基准平台。”
他拍了拍身下的“盘古”。
“第二,一股无比巨大,却又可以被精确控制的,稳定的力量!”
他指向那颗沉默的“蒸汽之心”。
“他们想看我加工‘零件’?那我就把这根重达一吨的传动轴,当成一个‘零件’!他们要看‘合格’?那我就把这根废品,变成一件精度达到‘丝’级的合格品!我倒要看看,明天,当着全厂工人的面,面对这起死回生的‘神迹’,李爱民,他还有什么脸,跟我谈‘规矩’!”
刘建国和王敬山,彻底被秦洛峰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震得呆立当场!
他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只觉得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战略家!
他不仅预判了敌人的陷阱,更将这个陷阱,变成了自己登台唱戏,一战定乾坤的,最华丽的舞台!
“干了!”
刘建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张惨白的脸,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涨得通红,他用力一挥拳,眼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他妈现在就去找胡猛!就算绑,我也把他绑来!这出戏,老子跟定了!”
说完,他便如一阵风般,冲出了仓库。
王敬山看着秦洛峰,嘴唇蠕动了半天,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深深的鞠躬。
“总师,您吩咐吧!”
“好!”
秦洛峰的眼中,战意如火,“我们的时间不多!立刻行动!第一,我们要连夜制造出一套用于压力矫正的‘胎具’和‘压头’!材料,就用那台废弃锻锤的锤头!第二,我们要将那台蒸汽机和飞轮,用我们能找到最粗的皮带连接起来,我要确保,它的每一分力量,都能被精准地传递!第三……”
秦洛峰的声音,与仓库外渐渐响起的,全厂工人下班的喧嚣声,和关于这场豪赌的流言蜚语,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了一曲决战前夜的,激昂战歌。
这一夜,注定无眠。
当李爱民和易中海在家中悠闲地喝着小酒,畅想着明天如何炮制秦洛峰时;当四合院里的禽兽们,在为了晚饭多了一块肉还是少了一叶菜而勾心斗角时。
轧钢厂后院的这座“设备坟场”,却灯火通明。
胡猛在接到刘建国的“求援”后,二话不说,亲自带着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壮汉,抬着那根沉重无比的弯曲主轴,如同送来一件神圣的祭品般,将其庄重地安放在了“盘古”的床身旁。
王敬山拿出了他压箱底的本事,在一座临时的焦炭炉前,将那坚硬的锤头烧得通红,火星四溅中,一副副充满了暴力美学的特殊工具,在他的锤下,渐渐成型。
而秦洛峰,则像一个最严苛的指挥官,指挥着这场与时间的赛跑。
他的身影,时而在“盘古”前测量着基准,时而在蒸汽机旁调试着阀门,时而又在图纸上飞快地计算着压力与形变的数据。
汗水,早已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
没有人喊累,没有人抱怨。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同一种火焰——那是对奇迹的渴望,是对一个共同目标的,最原始,最纯粹的信念!
当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时。
一切,准备就绪。
那根巨大的,弯曲的主轴,已经被牢牢地固定在了“盘古”那宽阔而平直的床身上。
一个由秦洛峰设计,外形奇异的液压压头(简易版),通过一套复杂的杠杆和连杆机构,与那颗沉默的“蒸汽之心”,连接在了一起。
所有的一切,都静静地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第一缕蒸汽的到来。
秦洛峰站在“盘古”面前,一夜未睡的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他看着眼前这套由他亲手缔造的,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神力矫枉系统”,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