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一锤定音,要在全厂技术员面前,让秦洛峰与苏联专家当面对擂的消息,如同一场八级地震,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传遍了红星轧钢厂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工厂都沸腾了!
工人们在车间里,在食堂里,在回家的路上,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着这件闻所未闻的奇事。
一个刚入职不到半个月的年轻工人,要挑战代表着“老大哥”先进工业水平的苏联专家?
这听起来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
嘲笑者有之,认为秦洛峰是不知天高地厚,哗众取宠,等着看他身败名裂。
观望者有之,觉得这小子邪门得很,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想看个热闹。
而那些在轧钢机抢修现场,亲眼见过秦洛峰化腐朽为神奇的工人们,心中则悄然埋下了一颗期待的种子。
他们隐隐觉得,这个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或许……
真的能再次带来惊喜。
一夜之间,秦洛峰这个名字,成了全厂的焦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二号车间那高大的厂房时,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全厂几乎所有的技术员工程师还有各个车间的老师傅们,都自发地赶了过来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车间的中央,早已清出了一片空地一边摆着几张铺着白布的长桌,上面整齐地放着苏联专家组带来的图纸、测量仪器和各种技术资料,显得专业而严谨。
李副厂长李爱民,正满面红光地陪在一个高大的苏联人身边,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那苏联人约莫四十多岁,金发碧眼,鼻梁高挺,下巴上蓄着精心修理过的胡子,一身笔挺的蓝色专家制服,更衬得他气度不凡。
他,就是这次援建项目的苏方总负责人,钢铁专家瓦西里·沃罗诺夫。
沃罗诺夫的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
他觉得杨厂长简直是疯了竟然会为了一个黄毛小子的胡言乱语,组织这么一场荒唐的“对擂”。
在他看来这不仅是对他专业能力的侮辱,更是对他祖国荣誉的挑衅。
“李,”
沃罗诺夫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我希望这场闹剧能尽快结束。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是用来看小丑表演的。”
“您放心,沃罗诺夫同志!”
李爱民连忙躬身道,“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们马上就让他原形毕露,给您赔礼道歉!”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秦洛峰和王敬山,在刘建国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而他们身后,几个工人正用一辆巨大的平板车,吃力地推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直径超过一米五浑身漆黑,铸造得无比粗糙的巨大铁疙瘩——正是秦洛峰和王敬山耗尽心血铸造的飞轮。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平板车上,与另一边苏联专家那些闪闪发亮的精密仪器,形成了无比鲜明而滑稽的对比。
“我的天,这就是他说的能解决技术难题的宝贝?”
“这不就是个大铁饼吗?乡下打铁的都比他这个做得规整!”
“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是准备用这个东西把钢管给砸匀吗?”
嘲笑声此起彼伏,李爱民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他转身对沃罗诺夫摊了摊手,那意思不言而喻:您看就是这么个笑话。
“离心铸造的核心,在于精确控制转速与冷却梯度……”
沃罗诺夫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出复杂的函数曲线和设备结构图,“我们的方案,采用的是最新的可控硅变频调速电机,可以实现转速的无级调节,精度能控制在百分之三以内!失败的原因,只是因为冷却系统的水压不够稳定,导致了冷却不均。只要再给我们一周时间,更换一台大功率水泵,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他的讲解,充满了专业术语和复杂的公式,让在场的大多数技术员都听得云里雾里,却又不明觉厉,纷纷点头,觉得不愧是苏联专家,水平就是高。
杨厂长站在一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秦洛峰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秦洛峰没有丝毫的胆怯,他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到了那块写满了公式的黑板前。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沃罗诺夫一眼。
他只是拿起另一支粉笔,在沃罗诺夫画出的函数曲线旁,轻轻地画上了一个小小的标记,然后又在他的电路控制图上,圈出了一个地方。
“沃罗诺夫同志,”
秦洛峰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您的方案,从理论上来说很完美。但您忽略了两个最基本的问题。”
“第一您所谓的百分之三的转速精度,是在空载状态下的理论值。一旦离心机开始加载,注入高温的铁水,整个系统的负载会发生剧烈变化。您的变频电机即便能快速响应但从检测到信号,到调整电流,再到改变转速,这中间存在一个无法消除的‘响应延迟’。正是这个延迟,导致了离心率在关键的凝固阶段,发生了致命的微小波动。”
“第二”秦洛峰的粉笔,指向了那个电路图,“您为了追求高精度,设计了过于复杂的反馈控制系统。但越复杂的系统,抗干扰能力就越差。我们厂的电网电压,本身就存在着难以预测的波动。这一点点的电压不稳,都会被您的精密电路放大,最终变成转速的‘杂波’。这才是导致你们屡次失败的根源!跟水泵,没有半点关系!”
秦洛峰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没有说任何空话,而是用最精准的语言,最无可辩驳的工程学逻辑,直接指出了苏联方案最核心,也是最致命的缺陷!
整个现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之前还在嘲笑的工人们,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或许听不懂那些复杂的理论,但他们能听懂秦洛峰话语里那份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强大!
沃罗诺夫脸上的傲慢,第一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死死地盯着黑板上被秦洛峰圈出的那两个地方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说的……
全对!
这两个问题,正是他们专家组内部争论了无数次却始终无法彻底解决的症结所在!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而我的方案,很简单。”
秦洛峰扔掉粉笔,转身拍了拍身后那个巨大的铁疙瘩,“我不需要任何精密的电路,也不需要什么复杂的反馈。我只需要它——一颗足够重足够大的飞轮!”
“当它以足够高的速度旋转起来它所蕴含的巨大转动惯性,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最稳定的‘调速器’!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在它那恐怖的惯性面前,都将被轻易地抹平!它将为离心机,提供一个绝对平稳,无可挑剔的——超稳定转速!”
一番话,振聋发聩!
如果说之前指出苏联方案的缺陷,是技术上的胜利。
那么此刻提出这个用最简单的物理原理,去解决最复杂工程难题的方案,则是一种思想上的降维打击!
全场死寂!
杨厂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看着那个站在铁疙瘩旁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无比璀璨的将星!
“总师!”
王敬山激动得眼眶泛红,他快步走到秦洛峰身边,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王师傅,开始吧。”
一声令下,两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将那台老旧的蒸汽机推到指定位置,用粗壮的皮带,将它与装载着飞轮的传动轴连接起来。
“呜——”随着锅炉点火,蒸汽喷涌,那台沉寂了数十年的蒸汽机,发出了沉闷的怒吼!
飞轮,在皮带的带动下,开始缓缓地转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巨大的铁疙瘩,从一开始的笨拙,变得无比轻盈,最终化作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黑色旋风,发出的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低沉而顺滑,充满了力量感的“嗡嗡”声!
仅仅是这稳定的轰鸣声,就让在场的所有机械工程师,脸色都变了!
“开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台在蒸汽与火焰中咆哮的“土法”机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当机器缓缓停下,王敬山颤抖着手,打开了滚烫的模具。
一根长约两米,通体光滑如镜,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特种钢管,静静地躺在那里。
它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成了!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二号车间里,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欢呼!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太牛了!这简直是奇迹!”
所有的中国技术员和工人,都在这一刻,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攻关的胜利,更是一次民族自尊心的巨大胜利!
沃罗诺夫面如死灰,他踉跄着走到那根钢管前,用手抚摸着那冰冷而光滑的管壁,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魔鬼的杰作……”
李爱民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而秦洛峰,站在一片欢呼声的中央,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他看着那台“盘古”的核心——飞轮,目光深邃。
这次的胜利,让他一战成名,也让他的“盘古之心”计划,被迫暴露在了聚光灯下。
这把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