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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红星钢铁厂，迎来了一个比发工资日还要热闹的奇景。
就在那人潮汹涌的大门口，平日里贴标语、挂横幅的宣传墙下，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条长板凳，突兀地立在那里。
桌上，没有茶水，没有瓜子，只摆着十几个晶莹剔透的小玻璃罐。
罐子里，是浸泡在琥珀色汤汁中的酱黄色黄瓜片，色泽诱人，宛如艺术品。
桌子后面，挂着一块用白布临时写成的招牌，上面只有三个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大字――江之味。
桌子旁，江振国如一尊铁塔般负手而立，神情平静，渊渟岳峙。
他身边，苏玉梅紧张地攥着衣角，脸色有些发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她那双总是怯懦的眼睛，此刻，也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与战友并肩作战般的决绝。
这副景象，瞬间成了整个钢厂的焦点。
“那……那不是江振国吗？他这是干什么？摆摊卖东西？”
“卖什么呀！你没听说吗？昨天家属院都传疯了！说他做的就是‘催命酱菜’！他家那个新院子，是以前埋死人的乱葬岗！邪性得很！”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他还敢摆出来？这不是害人吗？”
“谁知道呢，你看那酱菜，瞅着还挺好看的……可惜了，有毒！”
谣言，如同看不见的毒虫，在人群中飞速地啃噬着人们的信任。
工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好奇、鄙夷，以及对“毒物”的恐惧。
整个场面，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热闹与冷清并存的僵局。
江振国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这股子由谎言煽动起来的“势”，积攒到顶点。
终于，李顺德闻讯，气喘吁吁地从车间里挤了出来。
“振国！你这是胡闹！”
他冲到桌前，压低了声音，急得满头是汗，“我听说了！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你现在把东西摆出来，不是正中了人家的下怀吗？这要是再闹出点什么事，你怎么收场！”
“老班长，”
江振国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笑了笑，“你觉得，火烧到身上的时候，是躲在屋里等着被烧死，还是冲出来，迎着火，把它踩灭，更管用？”
李顺德被他问得一愣。
“谣言，比火更可怕。你越是躲，它烧得越旺。”
江振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洪亮得足以让周围几十米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它想烧死我江振国，可以！但得问问，我这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命，够不够硬！”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声响，让所有议论声都为之一滞。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了过来。
江振国环视全场，他没有辩解，没有解释，而是朗声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我听说了！”
他指着桌上的玻璃罐，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有人说，我江振国做的这个‘江之味’，是‘催命酱菜’！说我用的水，是乱葬岗的尸水！说吃了我的东西，会上吐下泻，要人性命！”
他竟然，当众，把这恶毒的谣言，自己给捅了出来！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
“大家说，我江振国，是不是傻？”
他看着众人，平静地问道。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如果这东西真有毒，我会傻到，让我这唯一的儿媳妇，我这唯一的、比我命还重要的亲孙女，天天吃，顿顿吃吗？”
他话音未落，便拧开了一罐“江之味”，那股霸道的、勾魂夺魄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他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出了一片，看也不看，直接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通过这诡异的寂静，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他下一秒就毒发倒地。
江振国从容不迫地将那片黄瓜咽下，甚至还回味似的咂了咂嘴。
“好吃。”
他点评了一句，随即，又夹起一小片，转身，递到了苏玉梅的嘴边。
苏玉梅看着公公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所有的恐惧，瞬间被一股巨大的信任所取代。
她没有丝毫犹豫，当着所有人的面，张开嘴，将那片酱菜吃了下去。
江振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转回身，面对着数千名工人，声音愈发洪亮。
“我江振国，十五岁上战场，这条命，是国家给的，是战友的血换来的！我爱惜它，胜过一切！我不会拿我的命，开玩笑！”
“这‘江之味’，是我独家的方子，用的，是我家后院那口几十年没用过的老井，打上来的最干净的泉水！它不但没毒，还能强身健体，补中益气！我江振国，一个四十岁的钢铁工人，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大力气？就是靠它！”
“今天！”
他一指桌上那十几罐酱菜，“我把话撂在这里！我这‘江之味’，就在这儿！不要钱！谁有胆子，谁信得过我江振国这个人，你就上来，自己拿一片尝尝！”
“要是吃出了半点毛病，上吐下泻，我江振国，这条命，当场赔给你！我这院子，我这房子，我这所有的家当，也全都给你！”
“可要是……你吃了，觉得好。那就算你，欠我江振国一个人情！”
这番话，掷地有声，霸道绝伦！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人群骚动起来，但依旧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毕竟，那可是“人命关天”的谣言。
江振国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
他没有再煽动众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李顺德。
“老班长，”
他夹起一片最大的酱黄瓜，亲自端着，走下台阶，来到李顺德面前，“我们俩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战场上，我背你冲出火线，你替我挡过子弹。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今天，你，信不信我？”
李顺德看着眼前这片酱黄瓜，又看着江振国那双坦荡真诚的眼睛，他忽然笑了。
“你这个臭小子！”
他笑骂一句，一把夺过那片酱黄瓜，看也不看，直接就扔进了嘴里！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顺德的脸上！
李顺德的咀嚼，猛地一停。
他那双总是带着威严的虎目，瞬间瞪圆了！
那表情，和初尝神物的张科长，如出一辙！
震惊、迷醉、难以置信！
“这……这是……”
他指着江振国，你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神仙菜！”
这三个字，比任何广告都有用！
李顺德在厂里的威望，人尽皆知！
他，就是信誉的保证！
“老李！真那么好吃？”
一个跟李顺德相熟的老车工，将信将疑地凑了上来。
“滚犊子！这能有假？”
李顺德一抹嘴，竟是厚着脸皮，自己跑到桌边，又夹了一片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喊，“好吃！他娘的，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吃过这么带劲的东西！”
这一下，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给我尝尝！”
“江师傅，我相信你！我也要一片！”
“都别抢！我先来的！”
刚才还避之不及的人群，此刻，如同潮水般，疯狂地涌了上来！
他们争先恐后，生怕自己抢不到那一口传说中的“神仙菜”！
“别急！都有！一人一片！”
江振国和苏玉梅立刻忙碌起来，用筷子一片片地分发着。
“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我的娘啊！这味道！绝了！”
“这哪里是酱菜！这是龙肝凤髓啊！”
“我感觉……我感觉我这腰，常年劳损的老毛病，都舒坦了不少！”
怀疑，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味觉体验面前，被冲击得荡然无存！
谣言，不攻自破！
人群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对美食的狂热之中！
就在这片混乱的狂欢里，那个昨天在供销社里，传播谣言最起劲的王家婆娘，也被人群裹挟着，推到了桌子前。
她看着别人脸上那副如痴如醉的表情，闻着那股子勾魂的香味，心中又是嫉妒，又是贪婪。
她一咬牙，仗着自己年纪大，伸手就从一个刚领到酱菜的年轻人手里，把那片黄瓜抢了过来，恶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她要亲口尝尝，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
黄瓜入口。
王家婆娘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紧接着，她那张总是刻薄刁钻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想哭又想笑的扭曲表情。
最后，所有的表情，都化为了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无比销魂的……
呻吟。
全场，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这位五十多岁的王家婆娘。
王家婆娘也瞬间回过神来，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
人群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充满了嘲讽的哄堂大笑！
这一声呻吟和这一阵哄堂大笑，比任何解释和辩白，都更有力地，将那恶毒的“催命酱菜”谣言，彻底地碾碎在了所有人的脚下，还顺带，将传播谣言的人钉在了耻辱柱上，让她沦为了整个红星钢厂未来十年最大的笑柄。
江振国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远处。
他知道，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此刻，一定也在看着。
他仿佛能看到她那张因为计划再次破产而扭曲、狰狞的脸。
他无声地，用口型，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说了四个字。
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