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风,仿佛都带着那股子销魂的酱香味。
高远和那群稽查队员,如同被拔了毛的瘟鸡,灰溜溜地逃离了现场。
整个铁路货运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那个高大如山的男人身上。
他脚边,是那个只打开了一个小口的帆布包,但那包里散发出的,却是足以让整个黑市都为之颠覆的、名为“财富”与“权力”的味道。
赵金豹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张科长那张因为品尝了神物而意犹未尽、甚至带着几分潮红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对江振国的试探,彻底烟消云散。
他知道,自己抱上的,不是一根大腿。
而是一条,能载着他赵金豹,从这条小小的阴沟里,一飞冲天的……
真龙!
“江……江大哥!”
张科长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振国面前,那态度,哪里还有半分工商科长的架子,活脱脱一个见到了救命恩人的晚辈。
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您看这事闹的!都是我管教不严,手底下出了高远那么个没眼力见的混账东西!您放心,回去我就让他卷铺盖滚蛋!绝不让他再碍您的眼!”
江振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那罐已经打开的“江之味”递了过去。
“张科长,受惊了。这罐,就当是我给您赔罪的。”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张科长嘴上说着使不得,手却诚实得像抹了油一样,闪电般地将那罐酱菜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它长翅膀飞了,“该是我给您赔罪才是!您这……这简直是……是雪中送炭,是拥军爱民的典范啊!”
他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江振国背后站着“老首长”的故事。
这东西要是真能送到军区疗养院去,那可是天大的人情!
他今天受这点惊吓,算个屁!
江振国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赵金豹。
“赵老板,”
他指了指地上的帆布包,“货,我送到了。九罐,你点点数。”
“不!不用点!江大哥的货,我信得过!”
赵金豹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光头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给江大哥准备的‘头款’,抬上来!”
两个壮汉立刻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上前来。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金条,不是钞票,而是一沓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全国粮票、工业券、布票、自行车票……
甚至还有两张极其罕见的彩电票!
在1980年,这些东西的购买力,比现金要恐怖得多!
这几乎是掏空了赵金豹一半的老底!
“江大哥,您点点。这是按您的规矩,凑的第一批货款。”
赵金豹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江振国扫了一眼,心中颇为满意。
这赵金豹,是个人物。
见识过自己的手段和“神物”之后,立刻就从一头龇牙咧嘴的饿狼,变成了一条摇着尾巴的……
家犬。
当然,是那种随时可能反口咬人的恶犬。
“东西,我收下了。”
江振国点了点头,“我的规矩,你懂了?”
“懂了!懂了!”
赵金豹点头如捣蒜,“以后,您就是我亲哥!您的事,就是我赵金豹的事!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好。”
江振国收回目光,将那柄劈柴斧,重新插回腰间,转身,便准备离开。
“江大哥!等等!”
赵金豹急忙叫住他,“这……这‘江之味’……我们怎么卖?卖多少钱一罐?”
江振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缓缓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五十块一罐?”
赵金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价格,已经堪比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了!
江振国摇了摇头。
“不是五十块。”
他看着赵金豹那震惊的脸,用一种平淡到近乎于残忍的语气,吐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鬼市都为之疯狂的数字。
“是五百。”
“五……五百?”
赵金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攥住了,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身后的光头和其他手下,更是个个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五百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五百块是什么概念?
那是一个普通家庭不吃不喝,将近一年的收入!
用这笔钱,去买一罐巴掌大小的……
腌菜?
这不是卖东西,这是抢劫!
是疯了!
然而,江振国那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疯狂的神色。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赵金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赵老板,你要搞清楚。”
江振国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我们卖的,是酱菜吗?”
赵金豹愣住了。
“不。”
江振国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让赵金豹都感到心悸的寒光,“我们卖的,是送给老首长的人情,是送给大领导的敲门砖,是送给快要不行的老丈人的……命!”
“这东西,普通人,买得起吗?他买不起。我们,也不卖给他。”
“能买得起这东西的,会在乎它是五十块还是五百块吗?不,他们不在乎。他们甚至希望,它越贵越好!因为越贵,才越能彰显他们的身份,才越能代表他们这份礼的……分量!”
“我们卖的,不是酱菜。”
江振国一字一顿,如同在宣判,“我们卖的,是‘资格’!是‘面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稀缺品!”
一番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赵金豹的头顶!
他那颗被金钱和暴力填满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被强行撬开了一道天窗,看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金光闪闪的商业逻辑!
对啊!
他怎么就没想到!
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给普通老百姓吃的!
它的目标客户,从一开始,就是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权贵!
对他们来说,钱,只是一个数字!
而能用钱买到的健康、人情和面子,才是无价之宝!
“我……我明白了……”
赵金豹喃喃自语,他看向江振国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彻底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高!
实在是高!
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在玩弄人心!
“江大哥,我……我服了!我赵金豹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服您!”
他对着江振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江振国坦然地受了他这一拜。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赵金豹这条最凶狠的狼狗,已经被他彻底拴上了项圈。
他没有再多说,拎起那个装满了票据的木箱,转身,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当晚。
张科长提着那罐“江之味”,如同捧着圣旨,回到了自家的小楼。
他没有惊动老婆孩子,而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屋,来到了他那位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身体一直不好,如今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父亲的床前。
“爸,您尝尝这个。”
他将酱菜夹出一片,小心翼翼地喂到老父亲嘴里。
老人原本胃口不好,精神萎靡,可当那片酱菜入口的瞬间,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
随即,便是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半罐酱菜已然下肚。
“好!好东西啊!”
老人吃完,竟是满面红光,中气十足地拍着床沿,“儿啊!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我感觉,我这身子骨,都轻快了不少!”
张科长看着父亲这立竿见影的变化,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二天,他立刻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将剩下那半罐酱菜,送到了市里一位真正的大领导的家中。
三天后,一纸调令,悄然下达。
工商局稽查科科长张建军,因其“工作能力突出,思想觉悟高”,被破格提拔为工商局副局长。
而那个倒霉蛋高远,则被一纸处分,直接下放到了最偏远的乡镇供销社,去当一个管仓库的库管员。
“江之味”的名声,还未正式上市,便已在红星市最顶层的那个小圈子里,掀起了一场看不见的、剧烈的地震。
江振国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
他拿着赵金豹送来的那笔“巨款”,办了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通过李顺德的关系,用一个几乎是白送的价格,买下了厂区后面一处早已废弃、无人问津、占地足有两百多平米的老旧院落。
院子很大,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还有一个巨大的、可以上锁的独立地窖。
最关键的是,院子位置偏僻,只有一个出口,易守难攻。
这里,将是他未来的“食品加工厂”,更是他为盼盼和玉梅,打造的、真正的安全堡垒。
当他拿着那串锈迹斑斑的钥匙,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看着满院的荒草和斑驳的墙壁时,他的眼中没有嫌弃,只有如同君王巡视自己领土般的满意与豪情。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这个家的命运,将与这个院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他要在这里,亲手种下他的野心,然后,等着它,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棵足以覆盖整个红星市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