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江振国那句“砍断手”的威胁，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割裂了鬼市上空那紧张对峙的空气。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声嘶力竭的恐吓，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发自尸山血海的冰冷与漠然。
高远，这位刚刚还沉浸在大权在握的快感中的年轻科员，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握着那份红头文件，只觉得手里的纸张，突然变得像冰块一样寒冷，又像烧红的烙铁一样滚烫。
他想用“你敢威胁我”来反驳，可当他对上江振国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倒映着无数死亡与硝烟的眼睛时，所有的官腔，所有的威严，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掐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狼，看到了虎，看到了……
死神。
“你……你……”
高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身后的那些稽查队员，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着警棍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黑市贩子，而是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赵金豹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近乎于崇拜的光芒！
够狠！
够硬！
这才是他赵金豹愿意追随的“神仙”！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消防斧，又握紧了几分，与江振国一左一右，形成了一个充满了压迫感的犄角之势。
江振国没有再看高远。
在他眼里，这种靠着一点权力就自以为是的小人物，连做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拖着那柄锈迹斑斑的劈柴斧，斧刃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出一道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了场地的中央。
他将那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放在地上，然后，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脸色铁青、进退两难的张科长。
“张科长，是吧？”
江振国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我江振国，是个粗人，也是个老兵，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认一个死理——人，要讲信用。”
他指了指地上的帆布包，声音洪亮，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跟赵老板约好了，今晚，给他送一批我自家婆娘做的家常腌菜。他说，他的一些朋友就好这一口。人活着，总得吃饭。我这，算不算投机倒把？算不算扰乱市场？”
这番话，看似在问张科长，实则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他直接将性质，从“黑市交易”，偷换概念成了“朋友间的送货上门”。
张科长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虎视眈眈的赵金豹，又看了看煞气冲天的江振国，最后，用一种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瞪了一眼自己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下属高远。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江振国做出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蹲下身，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那个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贴着红纸标签的玻璃罐。
“江之味”。
那三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一股子古朴而又霸道的气息。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拧开了瓶盖。
“啵！”
一声轻响，仿佛是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浓郁到了极致的、霸道到了极点的复合香气，如同看不见的蘑菇云，轰然升腾，瞬间席卷了整个鬼市！
咸、甜、香、辣、脆、鲜！
所有的味道，都化为最细微的分子，以一种不讲道理的、强行入侵的方式，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孔！
那些正在逃窜的黑市贩子，停下了脚步。
那些正在追捕的稽查队员，也放慢了动作。
所有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不约而同地，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就连那个刚才还大义凛然的高远，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振国手中的那个小小的玻璃罐。
这……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会……
这么香？
远处的阴影里，林晚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知道江振国有些秘密，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搞出这种……
闻所未闻的神物！
江振国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
他用两根干净的手指，从罐子里，夹出了一片浸透了琥珀色汤汁的酱黄瓜。
他没有自己吃，也没有给赵金豹。
他径直，走到了那个已经快要被架在火上烤的张科长面前，将那片黄瓜，递了过去。
“张科长，你是领导，见过世面，吃过好东西。”
江振国语气平淡地道，“你来替大家伙儿尝尝，我这‘江之味’，够不够得上‘投机倒把’的罪名。也顺便替我品一品，我这东西，要是孝敬给军区疗养院里，那些跟我一样，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首长们，他们会不会喜欢？”
军区疗养院！
老首长！
这几个字，像一颗颗重磅炸弹，炸得高远和张科长脑袋嗡嗡作响！
张科长看着眼前这片色泽诱人、香气逼人的酱黄瓜，又看着江振国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江振国这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台阶，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接，还是不接？
吃，还是不吃？
他一咬牙，接了过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片酱黄瓜，放进了嘴里。
“咔嚓！”
清脆的声响，仿佛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夜里炸响。
紧接着，张科长的眼睛，猛地瞪圆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一股难以想象的味觉洪流，在他的舌尖上，轰然引爆！
所有的味道，都以前所未有的、最完美的姿态，层层叠叠地绽放开来！
那爽脆的口感，那醇厚的滋味，那入喉之后升腾起的、通体舒泰的暖流……
他感觉自己吃的不是一片酱菜，而是……
是龙肝凤髓！
是人间绝品！
是他这辈子所有味觉体验的总和，都无法比拟的无上珍馐！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上露出了和赵金豹初尝神物时如出一辙的、迷醉而又震撼的表情。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位工商科长，等待着他的“判决”。
许久，许久。
张科长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里，都带着一股子销魂的酱香味。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猛地，转过身。
“啪！”
一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高远脸上！
这一巴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接将高远的眼镜都抽飞了出去，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
“混账东西！”
张科长指着高远的鼻子，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谁给你的狗胆！谁让你带着人来这里胡闹的！”
高远彻底被打懵了，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张科长，我……我是奉公办事啊……”
“奉公办事？”
张科长又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肚子上，将他踹得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我让你办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科长？江师傅这是什么？这是拥军爱国，这是心系我们最可敬的革命前辈！你的思想觉悟呢？你的党性原则呢？”
他指着地上哀嚎的高远，对着那群早已吓傻的稽查队员厉声喝道：“都给我看清楚了！高远！思想僵化，滥用职权，无组织无纪律！从明天起，给我停职反省！写一万字的深刻检查！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什么时候再来上班！”
“还有你们！”
他指着那群队员，“都给我滚回去！今天晚上的事，谁要是敢多嚼一个字的舌根，就跟高远一个下场！收队！”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圣旨，彻底宣判了这场闹剧的结局。
那些稽查队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架起如同死狗一般的高远，逃也似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赵金豹见状立刻会意，对着自己那些手下使了个眼色，场子里的混乱，也迅速地平息了下来。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鬼市的风暴，就因为江振国的一罐酱菜，一片黄瓜，被如此戏剧性地，轻松化解。
江振国缓缓地，将那柄劈柴斧，重新插回腰间。
他的目光，再次穿透了重重的人影，落在了那个早已吓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的、躲在最深处阴影里的，林晚秋的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抹如同在看一个死人般的、冰冷的怜悯。
他缓缓地，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做了一个轻轻的、擦拭脖颈的动作。
林晚秋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
她看懂了。
那不是威胁，那是一个死亡的预告。
她再也控制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充满了恐惧的呜咽，转身，连滚带爬地，彻底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一局，她又输了。
输得，比上一次，还要彻底，还要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