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如流水般淌过。
对于红星市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三天平平无奇。
厂门口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已经渐渐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血字早已被冲刷干净,只剩下江振国那不怒自威的形象,和江家兄妹那沦为笑柄的下场,刻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但对于江家这个小小的院落而言,这三天,却是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没有了争吵与索取,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苏玉梅脸上的怯懦,被一种肉眼可见的、名为“希望”的光芒所取代。
她每天将屋里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精心照料着盼盼的饮食起居,做得最多的,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去墙角看那个巨大的玻璃罐。
她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自己的神龛。
终于,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江振国放下了手中正在给盼盼做的另一件玩具——一个可以拉着走的小鸭子,对苏玉梅沉声道:“时候到了。开罐。”
苏玉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深吸一口气,在江振国和盼盼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地,撬开了那密封了三天的玻璃罐盖。
“啵”的一声轻响。
仿佛是某个封印被解开的魔咒。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浓郁到极致的奇异香气,如同被压缩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那不是单一的酱香,而是混合了酱油的醇厚、白糖的清甜、黄瓜本身的甘冽,以及八角、桂皮、花椒、干辣椒等十几种香料在高温和时间的催化下,完美融合、升华之后,产生的一种霸道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复合香气!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嗅觉,钻进你的鼻孔,霸占你的大脑,让你口中疯狂地分泌着唾液,让你的胃,发出最原始、最诚实的渴望!
小盼盼使劲地吸着小鼻子,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拉着苏玉梅的衣角,含糊不清地喊:“妈妈,香……好香……”
苏玉梅自己,也早已被这股味道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她颤抖着,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出了一片已经被琥珀色汤汁浸透、呈现出诱人酱黄色的腌黄瓜。
那黄瓜片,质地看起来依旧爽脆,却又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层油润的光泽。
“你做的,你先尝。”
江振国对她说道。
苏玉梅点了点头,将那片黄瓜,带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虔诚,缓缓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牙齿轻轻一合。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声响,在寂静的厨房里回荡。
紧接着,苏玉梅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一股难以想象的味觉风暴,在她的舌尖上,轰然炸裂!
咸、甜、香、辣、脆、鲜!
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那灵泉黄瓜本身的清甜甘冽,如同最坚实的基石,完美地承载了酱汁的醇厚与香料的霸道。
咀嚼之下,那爽脆的口感,更是带来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最奇妙的是,当她将黄瓜咽下之后,一股温润的暖流,从胃里升起,涌向四肢百骸,仿佛将她这几日操劳的疲惫,都驱散了不少!
这不是腌菜!
这是……
是她这辈子,从未品尝过的无上珍馐!
“怎么样?”
江振国看着她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苏玉梅回过神来,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她看着江振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头!
江振国笑了。
他夹起一小片,吹了吹,递到盼盼嘴边。
小姑娘啊呜一口,随即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小脚丫在地上快乐地晃来晃去。
“爸,我们……我们成功了!”
苏玉梅的声音,带着一丝如在梦中的颤抖。
“这,只是第一步。”
江振国从旁边拿过几个早已准备好的、巴掌大小的精致小玻璃罐,这种罐子,是用来装几毛钱一瓶的廉价水果罐头的。
他用筷子,将大罐里的酱黄瓜,一片一片地,小心翼翼地夹进了小罐子里,只装了大半瓶,然后又舀了一些琥珀色的汤汁进去,刚好没过黄瓜片。
“记住了,”
他对苏玉梅道,“我们的东西,是宝贝。物以稀为贵。我们不卖分量,我们卖的,是味道,是独一无二。”
他将所有酱黄瓜,分装成了十几瓶这样的小罐,每一瓶,都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你,是这门手艺的唯一传人。”
江振国将其中一瓶,递到苏玉梅手中,语气无比郑重,“而我,负责让它,变成能让我们安身立命的……金山。”
与此同时,在红星市政府一间不起眼的档案室里。
林晚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裙,头发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怯生生的表情,正低着头,帮一个年轻的男科员整理着堆积如山的档案。
她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偶尔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会流露出一丝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恰到好处的崇拜与依赖。
这个男人,正是她前世的丈夫——高远。
此刻的高远,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从农村考进城里的小科员。
他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宇间,充满了对未来的野心和对现状的不甘。
“高大哥,你懂的真多。”
林晚秋用一种近乎于崇拜的语气,柔声说道,“这些枯燥的档案,被你一整理,就变得清清楚楚的。”
“没什么,熟能生巧罢了。”
高远被她夸得有些飘飘然,手上的动作也麻利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美丽的姑娘,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他听说过她的遭遇,被那个狠心的钢铁工人养父赶出了家门,无依无靠,只能来政府大院打打零工,洗洗涮涮,勉强糊口。
这激起了他心中那股强烈的、属于男人的保护欲。
“高大哥,”
林晚秋像是无意间,拿起一份内部传阅的文件,好奇地问道,“这个‘关于规范个体工商户经营范围的补充意见’,是什么意思呀?好复杂哦。”
高远瞥了一眼,那是份很不起眼的文件,他自己都只是草草看过,没放在心上。
“哦,那个啊,就是说,以后个体户不能什么都卖了,有些东西,得有专门的批文才行。”
他随口解释道。
“这样啊……”
林晚秋歪着头,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无害的小白兔,“那……那些在黑市上偷偷卖紧俏物资的,不是要倒霉了?我前两天还听说,鬼市那个叫赵金豹的,最近好像在倒腾一批特别好的蔬菜,要是被这份文件卡住了,他损失肯定很大吧?”
她的话看似天真,却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高远心中那名为“野心”的肿瘤!
高远整理档案的动作,猛地一僵!
赵金豹?
鬼市?
紧俏蔬菜?
规范经营范围?
这几个词,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串联成了一条充满了机遇的线!
如果……
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既能打击黑市头子,立下功劳,又能……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审视。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绝对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是怎么知道赵金豹在倒腾蔬菜的?
她又是怎么能从一份枯燥的文件里,嗅出如此重大的机遇的?
林晚秋被他看得“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高大哥,你……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高远没有回答她。
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可能握着通天秘密的女人,一个疯狂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他平步青云的、唯一的机会!
而他,必须抓住!
江家小院。
江振国将那十几罐包装好的“神仙酱菜”摆在桌上。
他拿起了其中一罐,准备亲自送去给那头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的饿狼。
战争,已经开始了。
他知道,林晚秋那条毒蛇,绝不会坐以待毙。
但他更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和这超前了几十年的“产品”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被他亲手,碾得粉碎!
他拉开门,傍晚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红星市权贵圈子的味觉风暴,和另一场隐藏在权力阴影下的恶毒绞杀,在这一刻,同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