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厉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这片热火朝天的喧嚣之上。
原本还在哄抢凉皮、吃得满嘴流油的工人们,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李秀兰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抓着钱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就想往江建国身后躲。
在这个年代,保卫科的红袖章,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意味着绝对的权威。
他们说你有问题,你最好真的有问题。
为首的那个保卫科干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国字脸,下巴上有一颗黑痣,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管人养成的倨傲。
他叫赵勇,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黑脸包公”,谁的面子都不给。
他看着江建国这小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看什么看!都散了!散了!”
他身边那个年轻一点的干事,狐假虎威地对着围观的工人挥了挥手,“上班时间聚众,像什么样子!”
工人们不敢言语,但也没立刻散去,而是带着几分担忧和看热闹的复杂心态,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赵勇走到摊子前,伸出穿着大头皮鞋的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那辆二八大杠的轮胎。
“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
他用审问犯人一样的口气,对着江建国喝问道,“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的?介绍信拿出来看看!”
李秀兰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江建国却像是没听见他话里的火药味。
他好整以暇地,将最后一份拌好的凉皮递给了面前的一个老主顾,然后才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赵勇一眼。
“同志,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我这车,刚修好,再给你踢坏了,你得赔。”
赵勇一愣,随即气笑了。
他在这厂区横着走惯了,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摆地摊的,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
“嘿!你个老家伙,还挺横啊!”
他被顶撞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告诉你,你这叫投机倒把,破坏市场秩序!现在,东西全部没收!你,跟我们去保卫科,好好地交代你的问题!”
说着,他便伸出手,要去掀那盆里盖着的白布,准备将那盆凉皮整个端走。
“我看谁敢动!”
江建国一直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没有动,只是那么静静地一喝,那声音里蕴含的、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杀伐之气,让赵勇那伸出的手,竟鬼使神差地,在半空中顿住了!
赵勇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竟然被一个老头子的一句话给喝住了!
恼羞成怒之下,他脸色涨红,恶狠狠地说道:“反了你了!还敢抗拒执法!小王,给我把东西扣下!人也给我铐起来!”
旁边那个年轻干事应了一声,从腰间就摸出了一副铮亮的手铐,气势汹汹地就朝着江建国走了过来。
周围的工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胖子李等几个和江建国熟识的,更是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
李秀兰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江建国动了。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闪。
他只是缓缓地,不紧不慢地,将手伸进了自己那件蓝色工装的内袋里。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掏出了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他看都没看那个举着手铐的年轻干事一眼,径直将那信封,递到了赵勇的面前。
“你要的‘介绍信’。”
他淡淡地说道。
赵勇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信封,又看了看江建国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心中竟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装神弄鬼!”
他嘴上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一把夺过那个信封,粗暴地撕开。
他倒要看看,这老家伙能拿出什么花样来!
他抽出里面的那份文件,不耐烦地展开。
可就在他看清那文件最上方,那几个用鲜红油墨印刷的、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的宋体大字时,他的瞳孔,在瞬间,凝固了!
《关于特聘江建国同志为“西山离休干部疗养院”特种农副产品专供员的任命及通行证明》
“轰!”
这行字,像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赵勇的脑子里!
西山……
疗养院?
首长?
特供?
他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那张原本还嚣张跋扈的国字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握着文件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不敢再往下看,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被文件最下方那个鲜红的、带着国徽图案的、他只在厂里最高级别的文件上才见过的钢印,死死地吸住了!
“咕咚。”
赵勇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他缓缓地,用一种见了鬼般的、僵硬的动作,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他刚刚还称之为“老家伙”的男人。
此刻的江建国,在他眼里,哪里还是什么摆地摊的?
那分明是一尊他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深不可测的巨神!
“江……江……江师傅……”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腿肚子一软,差点就当场跪下去。
旁边那个举着手铐的年轻干事小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探过头,只瞥了一眼那文件上的红头和钢印,吓得“妈呀”一声,手里的手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比赵勇还要难看!
这惊天的大逆转,让周围所有的工人都看傻了眼!
他们不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但只看保卫科这两个“活阎王”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就知道,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江师傅,绝对是挖出了一个天大的、他们想都不敢想的背景!
江建国看着赵勇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平静。
他伸出手,将那份文件,从赵勇那如同得了帕金森一般的手中,抽了回来,小心地折好,重新放回口袋。
然后,他才拍了拍赵勇的肩膀,那动作,像一个长辈在安抚犯了错的晚辈。
“赵科长,是吧?”
他温和地说道,“你看,我这‘研究’出来的‘特种农产品’,这不是寻思着,给疗养院送去之前,先拿出来,让我这些轧钢厂的老同事们帮忙尝尝鲜,提提意见嘛。这不也算是……为了更好地服务首长们嘛。”
赵勇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听懂了江建国话里的“敲打”。
这哪里是提意见?
这分明是说,你们轧钢厂的工人,有幸能提前尝到“首长特供”的边角料,那是你们的福气!
你们保卫科倒好,不仅不感恩,还想把东西没收,把人抓起来?
这要是捅到上面去,别说他这个小小的科长,就是他们厂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江师傅说得对!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是我们工作态度有问题!”
赵勇点头如捣蒜,就差没当场给自己两个耳光了,“江师傅您这……您这是在支持我们工厂的后勤工作,是给我们改善伙食,我们……我们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他转过身,对着那个还愣着的小王,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还愣着干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给江师傅道歉!”
小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到江建国面前,九十度鞠躬:“江师傅!对不起!我错了!我有眼无珠,我不是人!”
“哎,这说的什么话。”
江建国摆了摆手,一脸的“宽宏大量”,“不知者不罪嘛。你们也是按规章办事。”
他越是这么说,赵勇心里就越是发毛。
“对了,”
江建国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指了指自己那辆二八大杠,“赵科长,你看,这大中午的,太阳也毒。我这车子,东西也重。我一个人,推来推去的,也挺辛苦。”
赵勇是何等的人精,立刻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辛苦!太辛苦了!”
他一拍胸脯,义正言辞地说道,“江师傅您这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怎么能让您受累呢!小王!你,还有你!”
他指了指人群里另外两个看热闹的保卫科干事,“你们三个,从现在起,就是江师傅的专职助手!负责帮江师傅推车,维持秩序!江师傅什么时候收摊,你们什么时候下班!”
他又转头,对着江建国,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江师傅,您看,外面这人来人往的,尘土也大。要不……您把摊子摆到我们厂里头去?咱们厂里,地方大,也干净!也好让更多的同志,都能尝到您这……这特供美食啊!”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把摊子摆到工厂里头去卖?
这可是建厂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待遇!
江建国沉吟了片刻,才仿佛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行吧。既然赵科长你这么热情,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哎!好好好!您这边请!”
于是,在轧钢厂几百名工人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注视下,一幅足以载入厂史的奇特画面,出现了。
保卫科科长赵勇,亲自在前面开路,满脸堆笑。
两个保卫科的干事,小心翼翼地,推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
而自行车的主人江建国,则背着手,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首长,悠闲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穿过了红星轧钢厂那威严的大门,将身后那一片惊掉的下巴,和那面写满了恩怨情仇的、胡同口的墙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站在不远处一栋办公楼的窗户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轧钢厂王厂长,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眼神里,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和一丝深深的思索。
“有意思……这个江建国,看来,不只是个钳工那么简单啊。”
他喃喃自语,“去,把他的档案,给我调过来,我要亲自看看。”
红星轧钢厂,建厂十数年来,从未有过如此魔幻的景象。
正午的阳光下,就在平日里用来开大会、表彰先进的主席台旁边,一棵大槐树的浓荫之下,一个卖凉皮的摊子,被堂而皇之地支了起来。
更离谱的是,摊子旁边,站着厂里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保卫科科长赵勇,和他手下那几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干事。
他们非但没有抄摊子抓人,反而一个个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主动帮着维持起了秩序。
“排队!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赵勇扯着嗓子,比开全厂大会时还卖力,“别挤!挤坏了江师傅的摊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工人们被这惊天大逆转震得七荤八素,但很快,那霸道的、勾魂夺魄的凉皮香气,便战胜了所有的疑惑。
“江师傅!给我来一碗!”
“我要两碗!一碗带走!”
“老江,还是你牛!把保卫科都给收服了!”
人群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将那个小小的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李秀兰一开始还紧张得手心冒汗,可当那一毛、两毛的零钱像雪花一样塞满她手中的钱袋时,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巨大的、让她晕眩的喜悦。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嫁进江家以来,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江建国则稳坐中军帐。
他切皮、调汁,动作快而不乱,每一碗凉皮的分量和味道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只巨大的搪瓷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了底。
不到半个小时,准备好的近百份凉皮,被抢购一空。
没买到的人,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纷纷打听着明天还出不出摊。
那个小小的铁皮钱盒,已经沉甸甸的,装不下了。
李秀兰只能用一个布袋,将那些零钱装起来,那份量,是她这辈子都没感受过的踏实。
就在江建国准备收摊时,赵勇满脸谄笑地凑了过来。
“江师傅,江师傅,您看……能不能……匀一碗给我?我还没尝过呢……”
江建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卖完了。”
赵勇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不过……”
江建国话锋一转,指了指盆里剩下的一点底子和料汁,“你要是不嫌弃,这些锅边料,就送你了。”
“不嫌弃!不嫌弃!谢谢江师傅!”
赵勇如蒙大赦,连忙找来自己的搪瓷缸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残羹剩饭”刮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跑到一边,蹲在地上,宝贝似的“吸溜”起来。
只一口,他便明白了,为什么这东西能让全厂的工人疯狂。
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东西,能跟“首长特供”挂上钩。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赵啊,一个人躲这儿吃什么好东西呢?也不给领导留点。”
赵勇一听这声音,吓得差点把缸子扔了,连忙站起身,嘴里还含着凉皮,含糊不清地喊道:“王……王厂长!”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半旧中山装、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正是红星轧钢厂的一把手,王兴发厂长。
王厂长看了一眼赵勇缸子里那点东西,又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收拾摊子的江建国,眼神里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江建国同志,对吧?”
王厂长主动开口,语气里没有半分领导的架子,倒像是老朋友叙旧。
江建国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王厂长。”
“你可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王厂长看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搪瓷盆,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这还在办公室闻着味儿呢,想着下来尝尝鲜,结果,连汤都没赶上喝。”
“厂长您要是想吃,我明天再给您单独做。”
江建国顺水推舟。
“别!”
王厂长摆了摆手,“我可不敢搞特殊化。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郑重了几分,“江师傅,有没有时间?去我办公室,喝杯茶,聊两句?”
来了。
江建国心中了然。
他知道,这杯茶,才是今天这出戏的重头。
“厂长相邀,不敢不从。”
……
厂长办公室里,没有旁人。
王兴发亲自给江建国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坐在了他对面。
“老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王厂长开门见山,他指了指西山的方向,“你那份‘证明’,我信。能让秦家那位老爷子欠下人情,给你办这么个东西,你的本事,通天了。”
江建国端着茶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对方既然能直接点出“秦家”,那对内情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
“我找你来,不问你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是怎么来的,那是你的秘密。”
王厂长看着他,眼神诚恳,“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这‘特供’的边角料,除了这凉皮,还有没有别的?”
江建国心中一动,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了。
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凉皮,只是开胃小菜。黄瓜、西红柿,甚至……一些对调理身体有奇效的菌菇,只要气候和‘研究条件’允许,都不是没可能。”
他刻意在“研究条件”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王厂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好!好啊!”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老江,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需要你的这些‘边角料’。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了咱们厂!”
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上头今年给我们厂下达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生产任务,关系到国家的一项重点工程。为了这个任务,厂里几个核心的技术科室,已经连着加了三个月的班了,人都快熬垮了。我想……用你的这些‘特供’,给这些功臣们,改善改善伙食,补充补充营养。这,也算是为了国家的生产建设做贡献嘛!”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江建国笑了。
他知道,这只是其一,王厂长更深层的目的,恐怕是想用这些“特供”的瓜果蔬菜,去打点他自己的上层关系。
但这些,江建国不在乎。
他要的,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既然是为国家做贡献,我江建国,义不容辞。”
他点头应下,“不过,厂长,您也看到了,我这条件简陋,全靠一辆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的,‘研究’的效率,实在是有限啊。”
王厂长是何等的人精,立刻就听懂了这弦外之音。
“这个你放心!”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厂子后面,靠近家属院的那一排平房,不是空出来两间吗?我做主了!从明天起,就划给你,作为你的‘特种农副产品研究联络处’!不收你一分钱租金!水电,也都算在厂里!”
“另外,”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盖着厂办红章的空白介绍信,推了过去,“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需要招人手,自己填!不管是你家亲戚,还是你看得上的人,只要身家清白,我特批!工资,从我们厂的后勤经费里出!”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送房子,给编制,还出钱!
这等于是,轧钢厂,成了他江建国未来事业的第一个天使投资人!
江建国站起身,对着王兴发,第一次,郑重地,伸出了手。
“厂长,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王兴发也站起身,用力地握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一个关乎未来的、隐秘的同盟,就此结成。
……
当江建国带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和被工人们羡慕嫉妒的目光“护送”着,推着车走出轧钢厂时,已经是下午。
李秀兰早已将今天的收入,仔仔细细地,用一个手绢包好,那份激动的心情,还未平复。
“爸……”
“秀兰,从明天起,你不用再跟着我出摊了。”
江建国看着她,微笑着说道,“咱们,有自己的铺子了。”
他将王厂长的决定,简单地说了一遍。
李秀兰听得是云里雾里,只觉得像在听天书。
送房子?
给编制?
还给开工资?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就在两人推着车,准备回家的时候,他们路过了厂区角落里,那间小小的、有些破败的图书阅览室。
江建国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吸住,穿过那扇积满了灰尘的玻璃窗,落在了阅览室里一个安静的角落。
那里,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身形清瘦的女人,正低着头,用胶水和旧报纸,仔细地修补着一本破损的图书。
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简单地挽着,露出一截白皙却瘦削的脖颈。
午后的阳光,刚好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温柔而又坚韧的轮廓。
她的脸上,带着长年劳作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书卷气的恬静与端庄,却像一朵开在瓦砾堆里的白兰花,让人无法忽视。
苏婉清。
江建国的脑海里,尘封了近四十年的名字,连同那段青涩而又遗憾的记忆,瞬间,翻涌了上来。
他两世为人,杀伐果断,心硬如铁。
可在此刻,看到这个身影,他那颗早已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他停下脚步,就那么静静地,隔着一扇窗,看着那个他曾经辜负了、也思念了一辈子的女人。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阅览室里的苏婉清,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与窗外的江建国,在空中,不期而遇。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婉清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一丝惊讶,随即,化作了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她只是对着他,礼貌性地、疏离地,微微点了点头,便又低下了头,继续修补着手里的书。
江建国的心,微微一抽。
他知道,她认出了他。
可那份平静和疏离,比任何质问和怨恨,都更让他感到失落。
他缓缓地转过身,推起自行车,沉默地,向前走去。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秀兰,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看到了公公那瞬间的失神,也看到了阅览室里那个气质不凡的女人。
一种女人的直觉,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好奇。
那个女人,是谁?
为什么,一向如山般沉稳的公公,在看到她时,会露出那样……
复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