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江家大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从中间劈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墙的一边,是西厢房和厨房。
李秀兰带着丫丫从百货商店回来时,小脸兴奋得通红。
她不仅买回了两套印刷精美的识字卡片和好几本花花绿绿的小人书,还破天荒地,给自己和女儿买了三根油纸包着的麻花糖。
当江建国真的用雪白的面粉和喷香的葱油,做出两大碗油汪汪的油泼面时,丫丫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厨房的屋顶。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西厢房。
江建国破天荒地没有回屋,而是搬了条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套崭新的识字卡片,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丫丫念书。
“日。太阳,就是日头。”
他指着卡片上那个红色的圆,声音沉稳而又充满了耐心。
“月。晚上的月亮。”
“水。喝的水。”
“火。烧火的火。”
他的声音和他那双布满老茧、能摆弄最精密机器零件的大手,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他教得不快,但极有章法。
每教一个字,就拿出对应的小人书,指着上面的图画,给丫丫讲一个简单的小故事。
丫丫学得格外认真,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知识的好奇和对爷爷的崇拜。
李秀兰则坐在一旁,手里不停地做着针线活,脸上却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幸福而又安宁的微笑。
阳光,面香,读书声。
这幅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画面,温暖得像一幅画。
而墙的另一边,则是阴冷、死寂,充满了怨毒与算计的三个房间。
江卫国一下午都没出房门。
他趴在桌上,反复修改着那封寄往琉璃厂的信,每一个措辞都充满了恶毒的暗示与引诱。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个老东西被拉去批斗、游街,最后凄惨地死在劳改农场里的场景。
想到这里,他脸上便浮现出病态的、快意的笑容。
江红梅则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件地比划着。
她舍不得卖,可一想到下个月那五块钱的房租,和厨房里飘来的、她一口也吃不上的饭菜香,心中便充满了焦灼和愤恨。
江卫东的手还肿着,他不敢再去找江建国的麻烦,只能在屋里像困兽一样打转,最后,他贼眉鼠眼地溜进了张桂芬的房间。
“妈,我饿……你那儿还有没有藏着吃的?”
张桂芬面如死灰地坐在床沿上,闻言只是麻木地摇了摇头。
她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个家,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看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小儿子,心中第一次,没有生出半点心疼,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厌烦。
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一边是热气腾腾的新生,一边是阴冷腐朽的死亡。
……
夜,再次降临。
江建国将睡熟的丫丫抱回床上,又叮嘱了李秀兰几句,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点灯,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了灵泉空间。
时候到了。
他来到那几丛兰雪菌前,深吸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兰香。
他没有全部采摘,而是遵循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只小心翼翼地,从每一丛上,采下了长势最好、菌盖最肥厚的三四朵。
他采下的兰雪菌,每一朵都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通体雪白无瑕,菌盖上的蓝色冰裂纹,在空间里那柔和光线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神异非凡。
这绝对是稀世奇珍!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从空间的一角,拿出一个他早就准备好的、用柳条精心编制的、内里铺满了干燥青苔的提篮。
这是他从厂里一个擅长编织的老师傅那里,用半斤棒子面换来的。
他将采下的十几朵兰雪菌,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地,码放在提篮的青苔之上。
为了显得更“真实”,他还特意从空间里,弄了一些湿润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黑土,巧妙地沾染在菌柄的根部。
做完这一切,一个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深山老林里采摘出来的、带着露水和泥土气息的“天材地宝”,便大功告成。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他去赴约的日子。
这将是他重生之后,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踏入上层世界的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将意识从空间中收回。
就在他睁开双眼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混杂着焦糊味和肉香味的奇异味道,突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江建国眉头一皱。
这不是他家的味道。
他家的厨房,锁得好好的。
这味道,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子中央,江卫东正鬼鬼祟祟地,架起了一个用几块砖头临时搭起来的简易灶台。
灶膛里,塞着几根从外面捡回来的烂木头,烧得正旺,冒着滚滚的黑烟。
灶台之上,架着一个破铁锅。
而锅里,正“滋啦滋啦”地煎着几片东西。
江建国眼神一凝,他看清楚了,那锅里煎的,赫然是几片血淋淋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死老鼠!
那股焦糊和肉香混杂的诡异味道,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而在灶台旁边,江红梅和张桂芬,正一脸嫌恶,却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锅里那几块“肉”,喉咙里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被饥饿逼到极致的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江建国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没有半分波动。
他知道,这是他那几个好儿女,对他分灶吃饭的无声抗议和示威。
他们是想用这种恶心的方式,来告诉他,他们就算吃死老鼠,也绝不向他低头。
幼稚且可笑。
就在这时,江卫国的房门开了。
他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封封好的信,看都没看院子中央那幕荒诞的“烧烤大会”一眼,径直走向大门。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冷笑。
江建国看着他那即将出门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那三个围着一锅煎老鼠的家人,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在看死人般的弧度。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窗外的闹剧。
他走到桌边,在黑暗中,静静地坐下。
然后,他将那把一直藏在床下的柴刀,拿了出来,横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他用手指,轻轻地,在那冰冷而又锋利的刀锋上,缓缓滑过。
“卫国啊……”
他在黑暗中,低声地,如同梦呓般,轻声呼唤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你以为,你是在给为父我设一个陷阱吗?”
“你错了。”
“从你写下那封信,走出那个门的瞬间起……”
他顿了顿,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机!
“你就已经一脚踏进了我为你准备的棺材里。”
“我不仅知道你要做什么,我还知道你那个在琉璃厂的朋友叫什么、长什么样,甚至知道……他屁股上,有几颗痣。”
“你们的毒计,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场……稚童的杂耍。”
“而我,只需要静静地等着。等着你们,把所有的绳子,都亲手,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我来负责……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