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联网的全球化版图中,内容与文化的跨海传播,往往依赖于一群特殊的“摆渡人”。在中国,他们被称之为“搬运工”或“UP主”(特指Bilibili等视频平台的上传者)。他们像是数字时代的文化买手,凭借自身的兴趣和判断,在浩如烟海的海外视频网站中进行筛选、翻译、剪辑,最终将他们认为有趣的内容,投喂给本土的观众。
I Show Speed最初在中国的亮相,正是通过这条“数字丝绸之路”。起初,被搬运到Bilibili(B站)等平台的,并非他长达数小时的全程直播录像,而是他“癫狂”的精华集锦——那些时长仅有几十秒或几分钟的“名场面”切片。这些切片,脱离了前因后果和具体的语言情境,只剩下最纯粹的视觉与情绪冲击:突然的尖叫、被打翻的饮料、被砸坏的显示器、以及那张标志性的、仿佛下一秒眼球就要夺眶而出的夸张面孔。
对于初次接触到这些内容的中国观众而言,他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困惑与好奇。“这老外在干嘛?”“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评论区里充满了这样的疑问。观众们试图为眼前这种无法理解的行为,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就在这个集体寻找“病理”的过程中,一个天才般的绰号,应运而生。
不知是谁第一个提出了这个称呼,但它一经出现,便以星火燎原之势,获得了压倒性的共识——“甲亢哥”。
“甲亢”,即甲状腺功能亢进症,其临床症状之一便是:交感神经兴奋、易激动、心悸、眼球突出等。这个医学名词,以一种近乎“临床诊断”的精确性,完美地概括了I Show Speed在屏幕上呈现的一切外部特征。他的高能量被解读为“新陈代谢过快”,他的激动被看作是“精神亢奋”,他那标志性的瞪大双眼,则与“甲亢突眼”的症状不谋而合。
“甲亢哥”这个昵称的加冕,是I Show Speed中国成名史上一次至关重要的“奠基事件”。它的意义,远不止一个简单的绰号,它是一次高明的、集体无意识的“文化重构”。
首先,这个昵称提供了一个“幽默的诊断”,瞬间消解了其行为中的“冒犯性”。在西方语境中,Speed的许多行为被贴上“有毒”、“暴力”、“粗鲁”等道德标签。然而,“甲亢哥”这个称呼,巧妙地将这些行为从道德领域,转移到了“病理”领域。一个人的行为如果是源于“病症”,那么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情有可原”的。观众们不再需要从道德上评判他“好”或“坏”,他们只需要以一种半开玩笑、半同情的“医生视角”来观察他即可。这为享受他的“癫狂”提供了一个安全、无负担的心理距离。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病了”。
其次,它创造了一种“人设滤镜”,完成了对其形象的“净化”与“提纯”。“搬运工”们在剪辑时,往往会略去那些在西方引发巨大争议的、涉及具体冒犯性言论的片段,而更专注于呈现他那些普适性的、纯粹由肢体和情绪构成的“发疯”场面。当这些“纯净版”的癫狂,再配上“甲亢哥”这个昵称滤镜后,I Show Speed的形象就被重塑了。他不再是一个复杂的、充满争议的个体,而被简化成一个纯粹的、带来快乐的“能量符号”。所有关于他历史的负面信息,都被这道跨文化传播的屏障,以及这个高明的人设滤镜,有效地隔绝在外。
最后,它赋予了观众一种“上帝视角”的优越感和掌控感。当中国观众称呼他为“甲亢哥”时,便已将自己置于一个“洞悉真相”的观察者位置。他们仿佛已经看穿了眼前这个外国主播一切疯狂行为背后的“病理”根源。这种认知上的优越感,本身就带来一种快感。同时,“哥”这个后缀,又在中国语境中带有一种亲切的、江湖气的色彩,中和了“甲亢”一词的冒犯性,平添了几分喜爱与接纳。
于是,一个奇妙的循环形成了:B站的UP主们剪辑出他最“甲亢”的片段,观众们用“甲亢哥”的弹幕和评论来“确诊”他,而这个昵称又反过来引导更多的新观众,从一开始就以“看病人发疯”的戏谑心态来观看他的视频。
就这样,在达伦·沃特金斯二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在中国的人格重塑已经悄然完成。他不再是那个麻烦缠身的I Show Speed,而是那个可爱又可笑的“甲亢哥”。这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王冠”已经戴好,只等待一个决定性的事件,一场盛大的“加冕典礼”,来向整个中国互联网,宣告这位“异国君主”的正式降临。
而这场典礼的BGM,将会是一首听起来无比欢快,却又充满了“陷阱”的中文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