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笔尖在旧本子上划拉,手有点抖。明天,就明天,我那辆刚拾掇好的二手小吃推车,真要推到夜市那条灯火通明的街上去了。心里头像是揣了只活兔子,扑通扑通撞得肋骨疼,一半是火烧火燎的劲儿,一半是没着没落的慌。这决定,咋说呢,像夏天憋久了的雷阵雨,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白天在厂里跟线长拌了两句嘴,其实也不算啥大事,就是觉得那流水线像条看不见头的河,把人一天天泡得发木。下班路上,鬼使神差就拐进了东门夜市。嚯!那阵仗!人挤人,空气里炸串的油香、烤生蚝的蒜蓉味、还有糖炒栗子的甜腻,混在一块儿,热腾腾地往人脸上扑。小摊挨着小摊,灯泡拉得跟蜘蛛网似的,亮堂堂一片。摊主们吆喝的吆喝,颠勺的颠勺,收钱的盒子叮当响。我就那么傻站着,看着一个卖铁板豆腐的摊子,半个钟头没挪窝。那小老板手就没停过,铁铲翻飞,油花滋滋,排队的人眼巴巴瞅着。我心里头那点小火苗,“噌”地就蹿起来了——就这个!我也能干!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见了春风,呼呼地长,压都压不住。
回到家,翻箱倒柜,把压在箱底那个旧饼干盒子掏出来。哗啦一声倒在床上,红的绿的票子,还有些钢镚儿,数了三遍。八千块整。这点家底儿,是我在流水线上一个螺丝一个螺丝拧出来的,省吃俭用攒了快两年。摸着这些钱,手心里全是汗。明天,它们就要变成锅碗瓢盆、变成油盐酱醋、变成我押在夜市这个“赌桌”上的本钱了。
钱有了,可卖啥呢?这问题又像块大石头压下来。连着三天晚上,我像个游魂似的在夜市里转悠。看人家卖啥,看啥人多,也琢磨自己会点啥。烤串?烟太大,我怕呛;卖衣服?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抹不开面儿跟人讨价还价;卖玩具?那玩意儿更新太快,压手里就成废品。转来转去,眼神总往那些热乎乎、现做现卖的小吃摊上瞟。我老家有做酱香饼的方子,打小看我妈做,耳濡目染的,自己在家也捣鼓过几次,味道还行。成本呢?面粉、油、酱料、煤气,好像比那些卖海鲜烧烤的低不少。行,就它了!酱香饼!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老味酱香饼”,听着有点年头,让人放心。这决定一下,心里好像松快了点,可紧接着又揪起来——人家能认我这“老味”吗?
选址更是两眼一抹黑。看哪都觉得好,看哪又都心里打鼓。入口那人流像潮水,可租金贵得吓人,一个月得吃掉我两千多块!往里走点,便宜是便宜了,可人明显少了一大截,灯光也暗些。角落里倒是便宜,可那地方,黑黢黢的,谁乐意往那钻?最后,贪便宜的心理占了上风,咬咬牙,在靠里点、挨着个卖臭豆腐的摊子后面,定了个小位置。心想,臭豆腐味儿冲,说不定能把人引过来点?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当时哪懂啥人流走向、停留时间啊,就觉得租金便宜就是赚。
进货更是犯了大忌。头一回进货,生怕不够卖,推着小车直奔批发市场。那卖面粉的老板嘴皮子利索,三两句就把我说晕了,一口气扛了五大袋面粉,堆得小车都晃悠。酱料也是,听了推销员的,买了好几种“秘制”酱料,价钱死贵。油呢?图便宜,买了大桶散装的,后来才知道那油温一高,油烟大得吓人。推着这一车“家当”回来,累得腰酸背痛,心里还美滋滋,觉得自己准备充分。完全没想过,万一卖不动,这些面粉受潮了咋办?酱料过期了咋整?那桶油,看着便宜,可能炸出来饼颜色都不对!
晚上躺床上,翻来覆去烙饼。脑子里全是明天可能出的岔子:饼糊了咋办?没人买咋办?城管来了跑不赢咋办?越想越心慌。忽然又想起白天批发市场那老板的话:“小伙子,第一次做生意吧?没事,东西买回去,卖不掉也没关系,放那儿慢慢用呗,反正又不会坏。”当时听着挺安慰,现在咂摸出味儿不对了。这钱花出去买了东西,要是砸手里卖不掉,不就彻底成了“死钱”?后来才明白,这就叫“沉没成本”,花掉的钱就像泼出去的水,再心疼也收不回来。关键得看眼前这东西还能不能继续产生价值。要是那酱料味道不对,或者面粉受潮结块,就该果断扔了换新的,不能因为“当初花了大价钱买的”就硬着头皮用,那只会把生意越做越死。
定价也是个愁人事。算算成本,一张饼面粉、油、酱料、煤气,加上摊租分摊,大概得一块八毛钱。卖多少钱合适?三块?好像有点低,怕人觉得便宜没好货。卖四块?又担心人家扭头就走。心里老想着,这车、这锅、这煤气罐,都是钱啊,恨不得一张饼卖十块才解气。可这想法,后来知道就叫“损失厌恶”,人对自己付出的成本特别敏感,总想加倍捞回来,生怕亏了。可顾客哪管你这些?他们只看东西值不值这个价。定价高了,人家用脚投票,你一张都卖不出去,那才叫真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