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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pter 1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两条绵延的河流,一条承载记忆,一条拭去悲欢。

而在这漫长的徜徉中,感谢有你,教会我爱与放手,包容我,善待我,令我知道,我曾被这个世界温柔对待。

梁初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穿着十五岁那年的白裙子,站在莫高窟的壁画前仰望。那是一幅庞大的飞天图,色泽栩栩如生,工笔妙不可言,紧紧盯着看了,仿佛那画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生动的表情,在笑,在说话,在注视着她。

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

清清朗朗的少年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梁初蓦然回首,洞口的日光忽地反射过来,正照在她瓷白光洁的面容上。

刺眼太阳令她抬手遮住了眼睛,脚下那片经历了千年岁月的土地上只有一个淡淡的侧影。

目光所及之处,隐约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立在那里。

“你是谁?”

梁初想往前走,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日光忽地消失了。

她心里冒出了一股焦躁和急切,脱口喊出了声:“等等。”

话音未落,少年也消失了。

唯有她站在莫高窟第五十二个洞口。

夏季燥热的风拂过她的白裙子,耳边是隐隐约约的蝉鸣,日光透过树荫落下来,月牙泉的余波荡漾声还在回响。

立在烈阳下,她却只觉得孤独和冷清。

梁初睁开眼睛,便看到了手边的刨刀——她竟做着作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桌子上的籽料和工具收起来,起身拉开房间的窗户,才发现已是傍晚。晚霞如虹,余晖似锦,眼前的高楼林立仿佛一瞬变作了砖墙青瓦,悠悠岁月的沉凝与大气在夕阳的照耀下甚嚣尘上。

梁初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七年前的自己了,少年时代的回忆她几乎已不想再提。

小时候,快乐总是很简单,而长大后,或许简单才是快乐。

时间已经不早,她拉了联动门,锁上柜子,才从宝月扇坊里头出来。走到门前习惯性地往邮箱里一摸,手里就攥了四五封信,粗粗翻了一遍,不外乎是广告、对账单等等。只有最后一封,无寄件人地址,无邮戳,牛皮纸的信封上只写着三个字:杨承淮。翻到背面,信的右下脚盖着一个圆形莲花印章。

梁初开锁的手倏地停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信拆开,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写着一个地址:

潘家園捌号,捌月贰拾玖日拾玖點整。

清一色的繁体小楷。

就是今天,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

梁初抿了抿唇,将信收进口袋里,拿起车钥匙飞奔出门。

这个时节的潘家园不是太热闹,偶尔传来的喧哗仍令人烦躁,梁初一向不喜欢这里,她熟门熟路地敲开潘家园8号的店门。

这是一家有些年头的玉器店,店里头装扮得是古色古香的京味儿,玉器四散摆放着,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搬家。

里头迎出来一个人,四十岁上下,剃了个小平头,满脸堆笑,皱纹跟橘皮似的挤在一起,见到梁初便笑:“囡囡来了。”

“舅舅。”梁初目光微暖,“您有事找我?”

梁初的母亲梁宝月是苏州人,习得苏州人的一手古法制扇技艺,尽数传给了女儿,梁初自小便会烤框、绷面,父母双亡后,梁初便以经营扇坊为生。而“囡囡”则是梁宝月对女儿的爱称,每每听梁宝宁口中唤出“囡囡”,梁初都异常心软。

“没事。算算日子你该开学了吧?去了学校,照顾好自己,扇坊我会替你看顾。”

“我前阵子制了一批成品,都锁在右边的柜子里了,平日里还要劳烦舅妈替我看店,如果有大客户上门,舅舅再打电话给我。”

“好!”梁宝宁搓着手笑,压低了声音问她:“上次那批货,囡囡准备得怎么样了?”

梁初素白的脸庞微微一低:“水打磨了两次,现在润度还不够,再等等。”

梁宝宁十分满意:“倒是很有承淮的天分”

提到父亲杨承淮,梁初的神情有些不豫,只扬了扬手里的牛皮纸信封:“信是谁寄的?”

梁宝宁一口否认:“我没寄信。”

梁初低头看了眼手表,四点十七分,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十七分钟。

“这两个小时里有谁来过?”

“没人,我这里生意冷清,哪有人来?”

梁初大约知道了答案,低声对梁宝宁说:“舅舅,咱们清清白白做生意,价格又低,难免招人惦记,等我毕业后咱们就回苏州吧。”

梁宝宁乐道:“囡囡你放心,这些事舅舅心里还是有数的。”

梁初微微一笑:“您和舅妈累了大半辈子,也该换个地方享享清福了。”

“请问杨承淮先生在吗?”门口传来一道爽朗的女声。

梁初回首,只见客厅里俏生生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儿,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十分讨人喜欢。

梁宝宁忙上前招呼:“小姐要买什么?”

那人只笑:“我不买东西,我和杨承淮先生约了在这里见面,路上堵车耽误了。”

“这封信是你写的?”梁初将牛皮纸信封扬起。

“是我母亲写的。”对方爽快承认,“她是杨先生故交,托我前来。”

梁初淡淡道:“杨承淮先生十年前就去世了,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我母亲姓厉,单名一个珍字,我叫陆瑜春。你是杨先生的女儿吗?”陆瑜春很是大方,口音里带着糯糯的音调,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一听就是南方人。

梁初摇头:“杨先生和我父母有些交情,他过世后我代为处理一些未完之事。”

陆瑜春的神情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追问:“那杨先生有没有徒弟?我有个活儿想请他做。”

“陆小姐想做什么?”

陆瑜春从手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一把玉梳。这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我父亲二十年前因病去世,我母亲一直珍藏着这把玉梳,可前不久我不小心将它摔碎了,母亲就想寻杨先生做一把假的留个念想。”

那是一张旧照片,边角已经有些发黄,梁初仔细看后,心里陡然一惊。

图里的玉梳仿的是南宋缠枝牡丹纹玉梳,梳齿规整,梳背是透雕的五朵牡丹,镂空最细的地方恐怕只有二到三厘米。但它却不是真品,真品上的五朵牡丹中有两朵只是花蕊,而图里的这把却都是盛放的花朵。梁初从小就跟随父亲学雕玉,十分熟悉他的手法和习惯,这把玉梳从雕工的风格和打磨的习惯来看,确实很像是父亲的手笔。

母亲梁宝月在梁初十四岁那年患上了严重的肺痨,为了支付庞大的治疗费用,父亲从一位玉雕师傅摇身变成了仿造古玉的行家,所幸父亲尚有底线,所售物品一概讲明是仿造,价格又不高,比其他店面的生意好许多。梁宝月病故后,杨承淮依旧干着这门行当,也攒下了不少钱。但奇怪的是,杨承淮一死,他赚来的那些远超医药费的钱也跟着不翼而飞。

陆瑜春见梁初不语,又说:“这是南宋的老古董,我父亲花了大价钱买的,前几天母亲找了中间人,他们说杨先生是卖主,又是玉雕大师,或许能仿造一把。”

如果梁初没记错的话,这把真正的玉梳此刻正静静沉睡在南京博物馆中,陆瑜春口口声声说玉梳来自杨承淮,但她也同样相信父亲的人格和品性。这把玉梳的出处太可疑了,她不愿说破真假,也不想牵扯是非,只将照片推回陆瑜春手里,摇头道:“杨先生已经不在了,我们做不了。”

陆瑜春显得很沮丧:“那我把它送到文物机构看有没有办法可以修补吧。”

梁初有些摸不清她是故意还是无意,淡淡道:“陆小姐,如果这把玉梳真的如你所说是真品,你若是送去了文物机构,怎么解释它的来历?”

陆瑜春瞪大了眼睛:“那要怎么样?你们又不答应做。”

原本这些肮脏的交易梁初是不愿意碰的,但陆瑜春打着她父亲的名号招摇撞骗,就不能坐视不理,首先她要把人先稳住。

梁初望了一眼舅舅梁宝宁。

梁宝宁即可会意,忙摆手:“陆小姐如果不介意换个雕刻师傅,我给您再找一个?”

陆瑜春努着嘴,脆生生道:“不是说杨先生没徒弟吗?”她虽是在答梁宝宁,目光却紧紧盯着梁初。

梁初失笑:“玉雕师傅多得是,不是只有杨家人。”

“那好吧。”陆瑜春扬起头,“不过我得先见见人,再决定。”

“成!”梁宝宁爽快地答应了,“您三日后来就是了。”

“好。”陆瑜春笑盈盈地起身,“那就麻烦老板了。”她瞟了梁初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梁宝宁收敛了笑容,同梁初道:“囡囡……”

“舅舅,你见过那把玉梳吗?”

“没有,承淮的东西都是我出手的,绝对没有这个。”梁宝宁也是一脸愁容,“也不知道她说的中间人是谁,这事儿太奇怪了。”

梁初心里蓦然一动,这或许同父亲当年离奇失踪的财富有关,她忙喊住梁宝宁:“舅舅,明天先找个人应付下她,跟她说交货时间是三个月,但是必须见见中间人。”

梁宝宁的面容上浮起了惊讶的神色。

“这一单,我接了。”梁初语气十分坚决,“我今晚就回去找材料。”

“囡囡,你……你不是不下海的吗?”梁宝宁突然急了,“别脏了自己的手。”

“我有分寸的,舅舅。”梁初目光沉静,语气压得极低。

这把玉梳并不算仿品,连纹样都与原来的玉梳不同。早在父亲去世那一年,梁初就发过誓,这辈子不会造一件假。当年杨承淮最后悔的事,只有那一件。

死者为大,这把所谓的玉梳,这盆脏水,是谁的她总要还给谁。

她神情冷凝,发白的嘴唇紧抿着,再不发一言。

梁宝宁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声:“好吧,这真的是最后一单了。”

梁初就读于本城最知名的工艺美术学院,学的是木石雕刻门类下的玉石珠宝雕刻专业,导师是近年来工艺美术上的专家聂嵘。这位一生未婚的女教授一年只收一位学生,梁初连考两年才终于争取到了这个名额。可甫一入学,聂嵘就接到了一个远在德国的项目,将梁初丢给了研二的孟细源。

孟细源爽快细心,功课又好,却不太会教人,梁初虽然师承父母,自小便学的玉雕和制扇,但毫无设计天赋,每每交出的作业都让孟细源头痛不已。现在,梁初升入研二,孟细源却该毕业了。

研究院的教学楼是一幢年代久远的三层小洋楼,地下是材料室,一楼、二楼则是实验室,三楼是装修简单的宿舍,共有六个房间。如果是做大型作业,梁初和孟细源一般都住在教学楼里。

梁初回教学楼的时候,孟细源正在收拾行李。

“小师弟一个月前就来报道了,住在你隔壁,叫林文容。”孟细源将她的刨刀、矩尺统统塞进了行李箱,在桌子上翻了半天翻出一叠积满木屑的简历,“天赋很好,看得出家里从小就在教了,也许你还能跟他学学。”

梁初万分羞愧,她学了一年,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刚入学的新生。

“小初。”孟细源停下手里的活,语气有些肃然,“你要是还想吃这碗饭,就得认真起来。你偏科太严重,可以说除了仿古玉以外其他课程学得都是乱七八糟,你看看你去年的珠宝创新成绩才多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是偷偷接活儿,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把基础打扎实了才有发展的空间。”

“知道了,知道了。”

梁初继承了母亲的一副好相貌,笑起来明眸皓齿,眼神清明透亮,看了便教人心情愉悦。她挽了孟细源的手笑眯眯地问,“师姐,你留在材料室的那块黄玉还在不在?”

孟细源简直恨铁不成钢,瞪着她:“你又接活儿了?”

梁初举着手讨饶:“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单。”

孟细源气道:“敢情你刚才都是给我装的。那块黄玉不是我的,你找聂师哥去。”

“他又不跑市场,哪儿来的黄玉?”

“师太给的。”

“还叫师太,聂老师听到不得气疯了。”梁初好气又好笑,“师姐,那你手里还有吗?”

孟细源开了家淘宝店,常接些手工零活儿,她脾气爽利,人脉广,向批发商买了不少料子做首饰卖,也从别的师哥师姐手里收材料,梁初知道她手里私藏丰厚,也不客气地伸手就要。

孟细源想了想:“现在没有,明天我替你问问。不过,现在很少有人喜欢黄玉,你要是做玉雕,不如换青玉或者白玉。”

“下个月有朋友生日,想给她做个凤尾龙坠子,可她就喜欢黄玉,还得是那种有天然红纹的黄玉。”

孟细源直咋舌:“你这朋友也太刁钻了。”

“谁说不是呢?”梁初想到陆瑜春笑盈盈的面庞后娇纵的个性,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赞同起孟细源来。

“对了,师哥后天有个首映式,给我们留了票,你去不去?”

梁初撇了撇嘴:“演汉奸的那个?”

“别老汉奸汉奸的,被脑残粉听见分分钟砍死你。”孟细源拍拍她的肩,“我建议你还是去提前拜拜山头,我毕业以后就让师哥带你了。”

梁初的眼睛倏地瞪大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无辜又委屈:“不是说让小师弟教我吗?”

“你还真好意思让师弟教你?”

梁初扑哧一笑:“好像是挺丢人的。”

“受不了你。”孟细源转身收拾东西,“赶紧消失,我忙着呢。”

梁初轻戳了戳她的腰,孟细源“哎呦”一声,就听梁初一本正经地说:“好像是瘦不了。”

“梁初!你给我出去!”

梁初优哉游哉地晃了出去,顺口问她:“晚上吃什么?小鸡炖蘑菇?”

孟细源磨着牙答她:“我不吃了,谢谢。”

第三天,想了想那块黄玉,梁初大中午就带着相机、背上一大包零食来草场地“拜山头”。

按照地址上写的,这是一个当代艺术馆,门前熙熙攘攘的挤满了排队的年轻人,摄像机严阵以待,闪光灯架得满满当当。

门外是一张1:1大小的海报,穿着长衫马褂的男子戴着旧式礼帽,拄着文明杖立在画面中央,礼帽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只能看到微微扬起的下颌,唇角若有似无的多情笑意,细细的好像一笔描出的长眉,以及一只勾魂夺魄的凤眼,那张脸仿佛在黠意而笑,目光却如电似光。

梁初正仰头看着这张海报,手指从最下面的留白上划过,上面是四个楷体小字:《山河岁月》。

她今日穿了身墨绿花色改良旗袍,套着羊绒披肩,立在海报前,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仿佛同海报上的人隔着空气对望。

“真是帅到不能直视……”

“你看这张海报,聂谌简直每天都能被自己帅醒……”

艺术馆里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声音以及嘈杂的人声让人耳膜轰轰地响。

梁初一贯很讨厌吵闹的环境,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掏出手机给孟细源发短信:“师哥魅力无限,脑残粉多到闪瞎眼,我怕自己山头没拜完就拜倒在西装裤下了,真是太太太可怕了。”

孟细源秒回短信:“走好,不送。”

今天是电影《山河岁月》的首映礼,梁初先前在门前看到的海报便是男主角胡兰成的定妆照,那张“每天被自己帅醒”的脸的主人,也是她导师聂嵘的侄子、她的大师哥聂谌。

聂谌替姑姑聂嵘代过几次课,但凡刚入学的新生见到他都要大跌眼镜。因为这位长得太过漂亮的师哥正是近年当红的实力派电影明星,谁能想到这位电影界的宠儿竟然还是工艺美术学的教授级人物。所幸这个专业一届只有一个学生,知道这件事的人充其量不过四五个。

对此,孟细源的体会尤其深刻,她说:“天知道我从入学那一天开始就有多么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撞上狗仔队,还好我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聂老师门下,从此我再也不用担心这张大脸被偷拍后会拉低了师哥的审美标准。”

‘“……”对此梁初只有无语望天。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众主演终于姗姗来迟。

虽然海报上只露了半张脸,梁初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走在人群最前面的便是聂谌。

他穿着藏蓝色的中山装,领口最上的扣子却松松敞着,头上戴着那顶礼帽,面庞上淡淡含笑,一路走来同粉丝们挥手致意。

聂谌是中英混血,脸上隐约带着白人的轮廓,棱角分明,五官却有着东方人的雍容细致,唯独一双漂亮的深蓝色眼睛,瞳孔深亮,目光清湛,一笑起来便宝光流转,熠熠生辉。

他其实同胡兰成的容貌气质并不相像,甚至是大相径庭,可当他走上红毯的那一刻,却令所有人都错觉,他仿佛才是那个真正的胡兰成,浑然天成的从容不迫,笑起来多情似水、风度翩翩,目光里却暗藏机锋、圆滑世故。

透过相机的镜头,她更近地看到了这个已经二十九岁的电影票房之王,他的眉梢眼角已有了微微的细纹,却如同是时光的魅力,笑起来仍是令人目眩神迷。

梁初微微抬起头看他,聂谌在这一刻蓦然将目光转过来。

两人目光相撞。

聂谌的眼神顿了一顿,而后抬了抬眉。

梁初心里突地一跳。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聂谌,此刻隔着人群,却意外地有一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你已经熟识。

梁初摇摇头,大概是之前在实验室见过他,所以此刻有种同门会师的亲切感。

她赶紧举起相机拍照,回去还得给聂嵘发照片呢。这位导师常年身在德国,就靠照片看看这位一手养大的侄子,哦还有电影。

聂谌一路走过来,步伐优雅、神态完美,一面低头微笑着同面前的粉丝握手。

旁边有个小姑娘激动得不行,一直喊着“男神男神”,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梁初不想在这个地方混合着一群脑残粉和聂谌打照面,这感觉极其怪异。眼看着聂谌就快走过来了,她忙不迭地往后退,试图让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身后的粉丝却不干了,拼命把她往前推,自己也要挤出去。梁初与身后的粉丝们奋斗得满头大汗,比开矿还累。

聂谌在距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伸出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十指修长有力。

梁初双手抱着相机,抬头看了一眼。

聂谌脸上还是那种自如完美的微笑,瞳孔里像是湛蓝色的深海,水波潋滟,浮光跃金,非常漂亮。

身后无数只手伸出来去够她面前的那只手,然后尖叫,疯狂。

太可怕了。

梁初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身后简直就像潜伏了一只八爪章鱼怪。

聂谌的手一直停在她的相机前。

梁初猜不准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想了想孟细源的提醒,还是硬着头皮把手伸了过去。

聂谌微微一握梁初的手,便极快地松开了。

他用了不小的力道,梁初莫名地歪头看他。

聂谌薄唇轻轻抿起了细小的弧度,干净利落地径直转身。

梁初迟钝地心领神会,聂谌果然还记得她这个曾经上过一堂课的小师妹,那等一下打起招呼来就方便多了。

聂谌慢慢走远,加之身边的小姑娘尖利的叫声吵得耳膜嗡嗡地响,梁初一见他下了舞台就忙不迭地直奔后台。

七拐八绕地问了一圈,才问到了聂谌的化妆间,打开门却整个人傻了。

三个人围着麻将桌,手上攥着纸牌,正打牌呢。

看见她们进来,左边一个长相清秀、年纪不大的女人神色一诧:“你找谁?”

坐在对面的聂谌神情有些散漫和疲倦,那件中山装外套被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只剩下一件白衬衫,袖管微微卷起,比台上少了几分慑人的英俊,更显冷淡和平静。在视线落到梁初身上的时候,聂谌的双眼微微一眯。

先前发话的女人是经纪人陶微,她一见聂谌的神情便以为他不悦,忙说:“我去找工作人员封锁下后台。”

梁初清清爽爽地喊了声:“师哥”。

另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声音冷冷:“现在的新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梁初相貌秀气,身材匀称,她那声“师哥”一开口,就被当成了来攀关系的三流小演员。她也不生气,只是含笑看着聂谌——她解释一百句,也抵不上聂谌说一个字。

聂谌点点头,招手让她过来,自己拿着外套起身:“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个专访,结束了带你去见个人。”

梁初笑容满满,用力点头:“好。”

“这是小孟的师妹梁初,我暂时带一段时间,你照顾一下。”最后一句聂谌是对陶微说的。

送走聂谌后,陶微倒有些赧然,向梁初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孟没和我提过。这半小时也挺无聊的,不如跟我们一起来打几局吧。”她顺手拉了一下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这是聂先生的助理何宁然。”

“你好。”梁初笑着打过招呼,便坐了下来。

何宁然并无尴尬之色,只是语气平平地说了声:“抱歉。”

梁初向来是对方给个台阶她就下的人,也不介意刚才的事,大大方方地笑道:“这点小事算什么。倒是打牌我不怎么会,还要你们教我。”

陶微大手一挥,表示一定教会她。

但当梁初赢到第五局的时候,她就开始呈现出一种呆滞状。

“梁初,你是真的不会打牌吗?不是逗我们吧?”

梁初微笑着拍出一张大王:“高手旗鼓相当,却让我这个新手渔翁得利,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不好意思,这一局又是我赢。”

梁初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糯,极像南方人,长相也秀气,神态落落大方,一身墨绿花色旗袍衬得肤白似雪,身材窈窕,仿佛身在十里洋场的旧上海。

“赢了多少?”

“五百。”

梁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立即惊觉回头。

聂谌正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堆满纸牌的小桌,似在计算什么,而后薄唇弯了一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牌递给梁初。

梁初讪讪一笑:“师哥,这是什么?”

“你的牌。”聂谌缓缓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纸牌一翻,正面朝上,是黑桃,上面一个大大的“3”字,而后他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刚才我看到这张掉在了地上。”

梁初下意识地低头数起了桌上的牌,心算了好几遍个人的牌数,最后悲哀地发现还真的是自己少了张牌。她几乎是立即就睁大了眼睛直直看向聂谌,一切的惊艳和赞叹刹那烟消云散,只剩下莫名的憋屈——这张3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手的,她铁定要将一百元钱从手里再拿出来。

梁初只得认命地去拿那张黑桃3。

聂谌却并未放手,那张牌稳稳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她有些莫名地抬起头,聂谌却蓦地垂下视线,松了手,食指的指腹自她的手心微微划过。

梁初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她十分怀疑聂谌是无意还是故意。

陶微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笑着打趣:“我们的工资都是聂先生发的,梁初,你这可是从他的口袋里挖钱。”

梁初盯着聂谌,聂谌似乎有意识地看向别处,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说:“这一局打完了?那就走吧。”

他是对梁初说的,也打断了陶微的喋喋不休。

陶微浑然不觉,一边跟着聂谌走,一边唠叨:“有昕要是知道你没戒烟……”

“啪嗒”一声,陶微的半截话被关在了门里。

“我觉得她太吵了。”梁初转过身来靠着门,手里还拿着那只背包,神情坦然地挑挑眉,“不过,抽烟确实不好。”

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夹着烟,微微晃了晃,聂谌这次没有避开梁初的视线,只笑了一下:“我知道,谢谢。”

“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开车了没?”

“开了。”

“坐你的车,去香山。”

“这么远……”梁初傻了一下,才叫道,“师哥,你等等,让我去加个油。”

最后梁初开着自己那辆雷诺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大门口被围得严严实实全是人,都是举着聂谌照片和名字的粉丝。

方才后台里的尴尬仿佛只是一种错觉,梁初一出艺术馆就恢复了生龙活虎。

看到聂谌正打算戴上墨镜,她得意洋洋地说:“不用戴墨镜,我这车上贴的膜特别好,外面看不到你。”

聂谌的动作顿了一下,一笑:“你挺适合学工艺美术的。”

梁初历来只有被鄙视的份儿,头一次听见有人夸她适合这个专业。

“为什么?”

“不差钱。”

梁初呆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师哥,我挺缺钱的,真的,要不然我还雕什么玉,我就该坐在拍卖会里去买几块丢着玩。”

聂谌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梁初继续搭话:“师哥你的车呢?”

聂谌向外指了指。

梁初探头过去看,发现除了人还是人,连车都围得满满当当什么都看不见,别说是开车了,连人都挤不进去。难怪聂谌非要坐她的车……

梁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师哥,我开车可能有些猛,你当心点儿。”

说完她一脚油门就急冲了出去。

聂谌一个不稳,伸手扶住门上,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问:“这个车速,你是打算跟我去高速公路殉情吗?”

“……”

太不吉利了好不好!

梁初默默地放慢了车速,转了方向上了高速。

到达香山的时候,已近傍晚,梁初停好车,跟着聂谌七拐八绕进了一片住宅区。

在车上,聂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她将要见到的人,工艺美术学大师叶厚祯,也是聂嵘、聂谌姑侄俩的授业恩师。梁初受宠若惊,带她这样一个连研一都不如的研二学生来见大师,有这个必要吗?

聂谌声音清醇,声线亦低,高速上车又少,梁初听得几乎要睡过去,可等她转头看他的时候,才发现声音的主人已经比她更快地进入了梦乡。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眼睛下面都发着青,眼皮也肿,卸了妆后的面色素白如纸,血色极差。

大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着这样的聂谌,梁初心里十分柔软。做明星太辛苦了,她就算是在采石场里呆一个月,也不至于累成聂谌这个样子。

这片靠近香山的住宅区绿树葱葱,环境古雅,京味浓郁,聂谌说这里是农科植物所开发的新小区,梁初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两人进了一个独栋小院,是个精神不错的老太太来开门,一见聂谌便笑了:“嘉嘉来了。”

梁初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聂谌恭恭敬敬地含笑问好,而后便问:“叶老师在家吗?”

“在。”老太太笑眯眯地回答,“你说要带学生来,他一早就给你煮了红豆薏仁汤。”她凑近打量了聂谌一会儿,极为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

聂谌笑得很温柔,不同于舞台上刻意的温润如玉,他的目光温和而沉静,语气娓娓,俨然备受宠爱的小辈。

“师母,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您放心。”

“哎,怎么能放心。”老太太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快进来吧。”

聂谌领着梁初进去,同老太太介绍:“这是姑姑去年带的研究生梁初。”又背身和梁初说,“这是叶老师的夫人,你也叫一声师母吧。”

这个辈分喊起来有点奇怪,为什么聂谌的师母,她也要喊“师母”啊?

梁初没敢问,还是顺从地喊了一声“师母好。”

她长得秀气,嘴巴也甜,一身墨绿旗袍亭亭站在院中,像是民国时期的大家闺秀。

老太太高兴地应了一声。

“师哥来了?”厨房里飞快跑出一个身影,挽住老太太撒娇:“叶奶奶,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那是一个皮肤白皙眼睛黑亮的少女,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带着甜甜的笑意。

聂谌几不可见地微皱了皱眉,而后点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你好,我……”

梁初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完,聂谌就直接拉着她上楼。

“师哥!”

小姑娘一个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梁初迷迷糊糊被聂谌拉着走:“你怎么跟逃难似的?那是谁?”

“你不用认识她。”聂谌头也不回。

“这也太没礼貌了。”梁初嘟囔着。

聂谌回头看了她一眼。

梁初忽然觉得这个眼神有点微妙。像是隔了千山万水,熟悉而又陌生,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他。

梁初方才意识到聂谌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手腕上的触觉乍然敏锐起来,聂谌的指腹上也带着薄薄的细茧,不同于许多男明星的养尊处优,聂谌的手依旧是一双雕刻家的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发着光。

梁初忽地挣开他的手,“不是说去看叶老师吗?”

聂谌慢慢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回口袋,淡淡说:“走吧。”

楼上整个一片都是书房,叶厚祯大约八十岁年纪,已是满头银发,精神却极好,手上还抱着一只懒洋洋的白猫,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铺满了整张桌子的设计图。

聂谌一进去,那只大白猫便轻叫了一声跳了下来,熟门熟路地蹿进他怀里。

叶厚祯这才抬头:“来得倒挺快。”

聂谌眉毛也不抬一下:“司机车技好。”

梁初厚颜收下了这个夸赞,冲着叶厚祯抿唇一笑:“叶老师好,我叫梁初,是师哥新带的徒弟。”

“这小子不务正业也能带徒弟?”叶厚祯哼了一声,“聂嵘昏头了。”

那只猫自叶厚祯的怀中轻跃下,一下子蹿进聂谌怀里。

“您给她接了个德国古堡的项目,就只能让我这个不务正业的人带了。”聂谌抱了猫坐下,手指绕着毛茸茸的尾巴,惬意地抿了口杯子里的红豆薏仁汤,同梁初说,“坐吧。”

叶厚祯一瞪眼睛:“什么事?”

聂谌淡淡开口:“既然我不务正业,只好让您老替我教教徒弟了。”

“那到底是你徒弟还是我徒弟?”叶厚祯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扭头看向梁初,“手伸出来我瞧瞧。”

梁初犹豫了一下,仍是乖乖地将一双细细白白的手伸到他面前。

因为常年制扇所需的烤框、绷面,以及雕玉时长时间的握刀,她的手上不乏茧子,有的地方甚至是厚厚一层。她的手背很漂亮,手心却有许多细细的疤印。

“你学了多少年玉雕了?”

往多了说不好,往少了说也不行,梁初心里估算了下,答了个“四年”。

叶厚祯顿时乐了:“你这满手茧子四年能弄得出来?这是拿雕玉当饭吃呢?拿个作品来瞅瞅。”

梁初顿时有些心惊肉跳。她身上只带了个战国白玉蝉,那是大学时候贪图好玩仿的。她们这个专业,读书时仿造古玉练习技术可以,但拿假的来赚钱就是有违职业道德了。她虽是自己雕着玩的,却总因为杨承淮的事而心有余悸。而最关键的一点在于,她从小就模仿杨承淮的技术,连雕刻的习惯、记号都如出一辙,平时做作业的时候会刻意注意手法,可这只白玉蝉上她已经刻了阴文记号,难保不被认出来。

杨承淮仿过多少古玉,她已算不清楚。他确实没有造假,却违背了道义打着擦边球。这是杨承淮一生难以释怀之处,也是同行极为不齿的一点。以她父亲的前科,没有哪个教授会愿意收她做学生,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不愿别人知道她是杨承淮的女儿。

良久的沉默之后,梁初才抬头俏皮一笑:“叶老师,我身上除了吃的,什么也没带,下次见您,一准儿带着功课来请教。”

叶厚祯也不以为意,摆摆手:“多大的事儿,没带就没带,别怕得不敢讲。我也就是听聂嵘说你雕玉雕得好,想看看。”

“聂老师是谬赞,大师面前我怎么好意思班门弄斧?”梁初忙不迭地拉聂谌出来救场,“师哥,你说是吧?”

聂谌正支着手逗猫玩,眼睛微微闭着,仿佛在假寐,闻言睁开眼睛,目光带着些收敛后的锐利,嘴唇微微弯了一下:“你从本科开始就一门心思在玉雕上,虽然没什么新意,但在仿古上,可以说是一枝独秀了。”

“你别问他。”叶厚祯一扬手,冲着梁初抱怨,“没听说有学文物修复的还去演戏的。你功课不好是吧?没事,总比丢了老本行强。”

聂谌恍若未闻,只含笑替怀里的白猫一下一下的顺着毛,淡淡道:“我研究生读的本来就是表演。”

叶厚祯给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不提这个。丫头,你去隔壁房间给我画个翡翠福豆的设计简图看看,记住,别仿,做个新的出来。”

梁初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天晓得她画的设计图被孟细源骂了多少次“这样的东西雕出来还能看吗”。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聂谌,聂谌像是会读心似的,看着她笑:“古法那个,有图,改改就行。我也顺便看看你的水平。”

她讪讪一笑,老老实实地转身去了隔壁。

梁初一走,叶厚祯便长长地叹了口气,觑了一眼聂谌,发现他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不由气上心头:“你说你们姑侄两个,一个总不着家,还收了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他指了指聂谌,“一个整天这样要死不活的,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样子,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如。”

聂谌悠悠一笑:“演戏很有意思,我觉得现在很好。”

“聂嵘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她一辈子的心血就在复古还原上,你都快三十了,不是当年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不考虑下回来继承她的事业?当年的事你也别老记着,也是小伙子太冲动了。”

聂谌打断了他的话:“小孟是个好苗子,阿容今年也正式入门了,他们都比我强些。”

“小孟细心认真是好事,但她心思太过活泛,今后怎么样难说。至于阿容,我的外孙,我能不知道他什么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强?我看不见得,这两个,没一个能静心做学问的。”叶厚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接着说,“再说下去你是不是得说这个梁初也不错?她跟杨承淮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没学到她爸的天赋,只学到了一星半点的雕工,根本不是这块料。聂嵘为什么收她,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们别以为我老糊涂。”

“叶老师。”聂谌伸手按在叶厚祯布满橘皮的手上,他一双眼睛静静地回望着,唇边还带着微微笑意,声音又低又沉,“我现在很开心,真的。回研究院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

叶厚祯低头看着他。

眼前的聂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了,他的目光静如深海,明亮又静默,分明洞察一切,却依旧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就如同梁初的事,他明明知晓一切,却仍孤注一掷地要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算了,随你吧。”叶厚祯终于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手,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的新戏我看了,拍得不错。”

聂谌似是松了口气,微微笑了一下:“这次有半年的假,我会带梁初常来看您的,她的功课还得您点拨下。”

叶厚祯摇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至于指导功课,就算了吧。我见着她就伤心,承淮当年如果不是意气用事,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他天赋比聂嵘好,却不肯认真做学问,钻牛角尖非得去玩玉,他哪里玩得过人家?梁初多半是冲着你姑姑来的,她是不会吃工美这碗饭的。瞒不了的就别瞒,谁都不是傻子。”

“我知道。”聂谌温声答他。

“你也算不枉等了这么多年,原本你说,她要是想安逸生活,就当做没这个人,也不提当年的事儿了,结果兜兜转转她还是自己找上了你们姑侄。承淮脾气偏执,她多半也像她爸,以后你可得把她这脾气扭过来,不然这侄媳妇有够聂嵘头痛的。”叶厚祯转了转眼珠子,又把话题转会了聂谌身上,“那张照片,你还藏着呢?”

“我自己的事儿,您就让我自己定吧。我过去的事情,小九回头一准儿都卖给您了。”聂谌的耳根有些红,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她画得怎么样。”

叶厚祯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臭小子”。

聂谌推门而入的时候,梁初已经纠结许久了。她其实早就画好了,只是长得并不太好看,而且和原本的翡翠福豆也差不了多少。

“你画完了?”聂谌站在门口问她,他的声线有些低,却又显得格外醇厚动听。

可惜内容并不太动听。

“没。”梁初下意识地心虚起来,“我想再研究研究。”

“我看看。”聂谌径直走到她桌前,低头看桌子上的设计图。

那是一幅翡翠福豆的半成品,长得十分奇怪,线条也不太具有美感。

聂谌低头细细地打量起来,这让梁初不由自主地有些羞愧。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聂谌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瘦长,被日光镀得似白玉一般,漂亮的下颌在阴影里有着流畅的弧度,再往上,蓝得有些发黑的眼睛目光清湛,锐利依旧。

梁初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的侧颊上,心中感叹:聂谌长得确实好看,连皱眉也皱得像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聂谌回头一抬下颌,示意梁初过来。

等梁初走近了,他用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那张图,淡淡说了一句:“你觉得这个做出来能看?”

梁初觉得脸有些热,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要不我做一个试试?”

聂谌瞟了她一眼:“明天开始你跟我回家,我给你做一个月的集训,我不想带一个毕不了业的学生。”

梁初十分诚恳地说:“师哥,我可以改修表演吗?”

聂谌抬头:“你说呢?”

梁初识趣地不提了,心里直嘀咕,刚才还用那么深情款款地眼神看我呢,翻脸就不认人了。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师哥,我饿了。”

“……”

聂谌放下那张几乎没法看的设计图,面无表情地说,“下楼吃饭,不过最好别吃太多了。”

“为什么?”

聂谌边下楼梯,边用动听的声音告诉她:“人吃得太多,胃就会鼓出来,你今天穿的是旗袍,从美观角度考虑,应该少吃点。”

“哦。”梁初点点头,从善如流,“那我们晚上回市里去吃宵夜好了。”

“……”

聂谌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梁初忍不住哈哈大笑。 x3M8zlGxnGbDHvez2arENv35xj0almlu62Mhugem728QHhxQKyysxhC1IW2hsi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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