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步,即便没有海阔天空,却是远离万劫不复。
翔翔走后,苏亦晴向单位请了一个月的假。吴建芳过来帮女儿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凡是翔翔的东西,统统装进纸箱里,烧三期时,一把火都烧掉了。
苏亦朗拍的那些照片苏亦晴是不舍得的,可是吴建芳却叹着气说:“晴啊,我也舍不得,可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当没生过这孩子……”
悲伤是一剂迷幻药,在特定的时刻,会让人心无旁骛,无暇顾及许多,苏亦晴便是这样,也就由着母亲去了。
苏亦晴呆在家里,昏昏沉沉,整个人还都似梦非梦的状态。有时外面楼道里孩子一叫,就会以为是翔翔回来了。拉开门冲出去,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的翔翔永远都不会跑到她面前叫声“妈妈”了。永远都不会了。
那日从翔翔的葬礼回来,何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苏亦晴的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她去敲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亦晴站在门前掉眼泪,她知道自己有多难过,何维就有多难过。
她还记得她生翔翔时,何维守在自己身边,乐得嘴都合不上,马云凤气得骂:“二犊子这辈子就两事这么乐呵,一个是结婚,一个是生小子。唉,小子都是要帐鬼,咱家这要两闺女……”马云凤想要孙子,但孙子来了,她又不愿意让苏亦晴太得意。一向不顶撞老妈的何维第一次顶了老妈一句:“谁结婚生孩子不高兴,那是有病!”
是大喜的事,马云凤当然也不同儿子较真儿,说:“是啊,是啊,赶紧打电话告诉你爸和你哥!”
天一亮,他便跑出去,好半天回来,买了许多样早餐,让苏亦晴挑着吃。吴建芳也被女婿给逗乐了:“她刚生完孩子,哪能随便吃的!”何维兴冲冲地跟大家说:“我见谁就跟谁说,我当爸爸了,我有儿子了!好些人把我当成神经病。”
何维是个内向的人,那是苏亦晴第一次见着他这么高兴。就连结婚,苏亦晴觉得他也没这么乐过。
翔翔的到来的确很不容易。晴跟何维结婚二年,一直没怀孕。去医院检查了好些次,医生也没找出毛病。后来一个大夫说大概是何维的精子成活率低,让何维戒烟戒酒戒上网。那段日子,何维特别乖,哪都不去,天天陪着苏亦晴看电视。可是,苏亦晴的肚子成心跟何维过不去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何维的思想压力很大,苏亦晴倒没觉得怎么样,她倒觉得没孩子,轻手利脚地,自己被父母和老公宠着,日子过得也挺好。从农村出来的凤凰男何维却不这样想,他说:“孩子是啥?孩子是根。没有了根,咱俩这日子过着有啥劲啊?”他买来一堆书,翻看,自己买中药熬药喝,然后强迫她配合着在排卵期在一起。
开始苏亦晴还笑,说他这是找借口为自己谋福利。渐渐地,她便真讨厌他女人一样算排卵期,也讨厌他做爱时完成任务一样的紧张神情。她说:“何维,你再要把我当成生孩子工具一样使唤,你就别上我的床!”
何维很受伤,他一向是这种样子的。自尊到自卑的程度。
谈恋爱时,苏亦晴也是不敢在他面前表现一点优越感的。他们闹过最厉害的一次矛盾是因为借钱。
那时何维在一个小企业做小文员,每月工资846块钱。机关红白喜事多,一随礼就所剩无几了。苏亦晴在一家中俄进出口公司做外贸,挣得多。她心疼他,给他买名牌穿,带他去吃好吃的馆子,却不想何维阴沉个脸,每次都把钱算给苏亦晴。后来他说:“如果你当我是你男朋友,你就得接受这样寒酸的生活,否则,我们就分手好了!”
苏亦晴从小家庭条件优越,欣赏的就是这硬骨头。
但是男人可以有骨气,不能有生硬的不识好歹的态度。这态度让苏亦晴很接受不了,也不平衡,她问陆希格:“你说他这样,是不是不爱我?否则,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陆希格说:“何维这点倒让我挺瞧得起他的,一个男人不花女人钱,总比打谱吃软饭吃定你强!再说了,结了婚,他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他的。现在他要这点尊严,你一定得给他。”
苏亦晴点了点头,想想也是。
可是,那次,苏亦晴在何维的宿舍里翻书等他下班,来了两个人,进了门嚅嚅喏喏,好半天才说何维欠了他们的钱,半年没还了,看到他女朋友来,于是……
苏亦晴像被人打了脸一样,急忙去卡里取了一万块钱还给那两个人。回来碰到何维,何维立刻跟那两人翻了脸,说:“我欠钱还黄了你们的不成,干嘛找她要?”
何维让那两个人把钱拿出来还给苏亦晴,那两个人也显见得是急了,到手的钱还能跑回去,跟何维吵。苏亦晴劝何维先用自己的钱还上,再还给自己不就得了。何维却黑着脸训苏亦晴:“这是我的事儿,你少掺合!”苏亦晴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哭着跑回家。
那之后,何维来道歉,苏亦晴也不原谅他。她说:“如果你一直不把我当成你的亲人,把我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那以后我们怎么过日子?还有,你借钱干什么去了?”
何维抽了一根烟,然后说:“小晴,我辞职了!”何维说离开了不用论资排辈等着涨工资升职的单位,“下海”闯一闯,一定可以让苏亦晴过上好日子的。那些借去的钱是何维的哥哥何安结婚,他拿回家了。他把烟掐灭,说:“晴,我是农村出来的,我哥为了供我上大学,连件超过五十块钱的衣服都没穿过。以后,我肯定要多帮帮他!”
苏亦晴默默地握了何维的手,她说:“我们一起帮!”
苏之简也就是喜欢何维这股子劲头,吴建芳还是嫌何维家里一穷二白的,苏之简却说:“穷怕什么,就怕没骨气,咱们当初不穷?连裤衩都穿不上!现在还不是什么都有了。关键是人品。他们年青,多少钱挣不来?”
女人总是唠叨唠叨,一个家里拿大主意的还是男人。表面上吴建芳掌着家里的大权,在女儿的婚事上,她还真不敢伸出一只手提反对意见。反正丈夫和女儿都同意,那么自己就投弃权票好了。
结婚时,买房的钱买车的钱都是苏家出的,何维也不乐意,依照他的意思是,房子和车子都可以先不买,等他们俩人攒够了钱再买也不迟。
苏之简特意找何维谈了一次,他说:“我苏之简就小晴这一个女儿,我不想亏待了她。我也知道你会有压力,这样,你可以记着,将来有了钱,你愿意,就还给我们!”何维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就默认了。
结婚后,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为要孩子的事闹了不愉快。苏亦晴拒绝跟何维以生孩子为目的做爱,何维便又犯了倔脾气,碰也不碰苏亦晴了。
到底是苏亦晴服了软。
周末,照着女性杂志去买了套粉嫩嫩的内衣,轻薄到若隐若现的睡衣,然后在何维面前晃来晃去,人家倒是柳下惠一样,视而不见。弄得苏亦晴恨透了那些把这些招写得无坚不催的杂志。
苏亦晴一屁股坐到何维身旁,说:“你再不理我,我就找别的男人去!”
何维的目光在苏亦晴的脸上盯了二秒钟,弯腰把她抱起来进卧室,用脚敲上卧室的门。两个人齿轮一样滚到了一起,一次次咬合,一次次分离。苏亦晴说:“我不招你,你还装!”何维把脸埋在苏亦晴的胸口,像个孩子。
翔翔大概就是那次住进苏亦晴身体里的。苏亦晴怀孕时,何维趴在苏亦晴肚子上说:“宝宝,你妈勾引我,才有的你!”
苏亦晴踢何维,说他不正经。何维嘻嘻笑着,像个浪荡公子,他说:“如果一个男人在老婆面前正经,那他不是有病就是有外心了,你想要哪种?”
苏亦晴怀孕,没让吴建芳伺候一天。全是何维亲力亲为。夜里二点,他跑遍全城给她买冷面。再不然是整夜整夜不睡觉陪着心情不好的苏亦晴。每天变着花样给苏亦晴做六顿饭,苏亦晴胖了快四十斤,何维瘦到了106斤。
何维那阵跟苏亦晴肚子里的儿子喊话:“小兔崽子,你现不出来,你爸都快挂了!”苏亦晴捂住何维的嘴,不让他说这种话。
如果翔翔不出事,这些细碎的小幸福苏亦晴都快忘了。
她很感谢何维能在翔翔的葬礼上说那些话,她相信只要他们还相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人生这么漫长,什么事都会遇到。幸运的是,他们还在一起,可以相互搀扶,相互支撑着走下去。
何维现在这样,只是一段消沉期。苏亦晴相信他很快就会好的,然后他们像很多经历苦难的夫妻一样,携手向前。是的,她相信这一点。
苏亦晴在门前对何维说:“何维,我知道你难过。我知道我有多难过,你就有多难过。但是事情无可逆转,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让伤口愈合,不然怎么办呢?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寂静,何维没有给苏亦晴一点点回应。苏亦晴觉得冷极了,她很害怕,她喊:“何维,你说句话,让我知道你没事,好不好?求求你了!”
屋里飘出来一句:“苏亦晴,你让我安静会儿,好不好?”
第三天,何维把书房的门打开了,他满面苍桑,苏亦晴从来没看过何维的胡子那样浓密过。走路人都有些打晃儿,整个人身上像有忧伤流淌下来一样。苏亦晴迎上去,怯怯地问:“你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何维面无表情径直进了洗手间,洗澡,然后出来换了衣服出去。这期间,没有跟苏亦晴说过一句话,没有瞟苏亦晴一眼。
门“咣”地一下关上,门里门外,两个人两个世界。
苏亦晴觉得后背发凉,心空成了一座秋天被拾拣过的山。
陆希格是在翔翔烧三期时见到苏亦晴的。
苏亦晴瘦得可怜,穿着条黑裙子,一条宽腰带束上去,那腰真的可以盈盈一握了。苏亦晴戴着墨镜,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长头发用根黑色的发带束了一下。
陆希格陪在苏亦晴身边,苏亦晴已没有眼泪,只是蹲在翔翔的骨灰盒前,拈起一张一张纸,放到火上,看着火舌把纸舔成黑灰,再拈另一张。
陆希格心里疼得厉害,她简直不敢想自己如果失去米米会怎么样……
还好,苏亦晴身边有何维,两个人扛一份痛苦,就像在寒冷的雪地里,两个人可以拥抱着取暖一样,至少不那么孤单。
这一点陆希格是羡慕的。自己就没这份好福气。换作是万言,他会第一时间挑起内讧,指责自己和父母的。
翔翔去世前一个月,陆希格刚刚结束自己八年的一份婚姻。
陆希格跟老公万言都是工薪阶层,平日里都省吃俭用的。日子不至于过得捉襟见肘,却也不宽裕。
万言心眼比较小,常常在一些诸如给两边父母买东西谁多谁少上跟陆希格堵气。人都是有私心的。婆家条件不错,公婆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七八千。人也过得潇洒,出去旅游渡假,动不动就两个人吃顿馆子。希格自己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就是母亲到了退休年龄,领到的一点退休金也很可怜。所以,给两边买东西时,陆希格会给父母这边买些实用的吃穿用度的,给公婆那边买些高档的诸如营养品之类的。她努力做着平衡,但是万言不满意,他说:“凭啥给你妈买衣服,不给我妈买?你妈是妈,我妈就不是妈?”
陆希格不想跟他争,心里却说:“你妈一件衣服就上千,我能买得起吗?”万言见陆希格不吭声,以为她理亏,说:“人都是父母养的,陆希格,你不能一碗水端不平!”
陆希格忍不住了:“那也要看看条件,你爸妈每个月挣七八千,完全可以不用儿女搭……”
“他们有多少那是他们自己的,咱们买是咱们的!况且,你给你父母买东西的钱也不只是你自己挣出来的吧?”
这样的争吵次数多功能,陆希格便懒得跟万言吵了。自己多留个心眼,少买件衣服,给父母买东西不让万言知道就得了。
果然,过年过节,再买什么,两边都一样。万言怀疑:“你是不是私下里背着我给那边钱了?”陆希格翻了脸,说:“你家里有几斗米你比周扒皮都清楚,我上哪整钱给我爸妈?”这样说,眼泪还是委屈得掉下来。自己嫁了个没本事的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这样龌龊着?
去跟婆婆诉苦,说万言小心眼,不肯相信自己,一分钱都能赚出水来。婆婆冷眼扫了陆希格一下,说:“希格,不是我这当婆婆的说你们,这过日子就不能少了算计,你们一个月挣得也不算少,怎么到现在,房房买不起,车车买不起?”
陆希格的火简直要顶起头上十顶帽子,可是在婆婆面前,怒发冲冠是没有用的。
“妈,你这话是说我把钱都给了娘家吗?”
“希格,药不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可没这意思。我只是说你们年青人过日子要有些算计,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呢,我跟你公公这年龄都大了,哪一天,一个起不来,你们不得都担着啊?”
顶到陆希格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们挣那么多钱,怎么不攒着呢,倒等着生病让儿女担着!”
可是,婆婆说得对,话不能乱说。陆希格心里想,幸亏这自己还挣钱呢,如果没有经济能力,吃他们万家的饭,那可真要比白毛女还要惨了。
几次三番为钱的事计较之后,陆希格也烦了,家里的事就像是一块米糕粘上了灰,能分清谁对谁错呢?陆希格便跟万言说:“你也别总疑心生暗鬼,怀疑我往娘家倒腾什么,以后咱俩AA制,每月家里的费用都记个帐,然后分摊,这样谁也别占谁便宜!还有,米米的托儿费,你出!”
万言倒底还是男人,有些尴尬,说:“你看你看,你爱买啥买啥谁拦着你了!嗯?为啥米米的托儿费要我出?你不是她妈?”
陆希格努力做到和颜悦色,“万言,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咱俩一个月八千多块,可是,这人情来往,再加上杂七杂八的,都扯掉了。咱们记记帐,自己管自己,钱也都用在明处!你挣得比我多,自然要多出一些。”
万言摆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说:“好吧,这可是你提出来的,别到头来弄我一身不是!”万言这样的男人,总是要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有事,一点肩膀都没有,何谈担当呢?
陆希格恨得牙痒痒,自己怎么就跟这样一个男人结了婚,心眼儿小得跟芝麻粒似的。AA不到一个月,万言就向陆希格借了两回钱。发薪水时,陆希格把两次的欠帐连同分摊的费用一并写在单子上递给万言,然后伸出手来,万言的眼睛都没从电脑前离开,陆希格的手伸到电脑前,“干什么?”
“拿钱!”
“咱俩是两口子,你还当真!”万言拔开陆希格的手。
陆希格知道自己往后稍一退,这AA的计划就算破产了,她不依不饶手继续伸着,说:“赶紧的,少罗嗦!”
无可奈何,万言恨恨地起身把银行卡递给了陆希格。陆希格穿鞋下楼提了钱,回来连同小票一并给了万言。
万言拿着小票看了半天,铁青着脸一言没发。
陆希格跟苏亦晴和姜虹说了自己家AA制的事,两个人哈哈大笑。陆希格也笑,说:“没办法,不像你们,小晴娘家能靠上,姜虹老公能赚钱,我是只有出项没有进项,要是再让人家怀疑我往娘家捞钱,我冤不冤?”
其实,两口子,两口子,闹到各花各钱的地步,心里还是有些悲哀的。不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吗?自己能养自己,还要白白给这懒猪做饭洗衣,外带上床服务,这日子过得比鸡还不如呢,鸡做完了,好歹还拿钱呢!
陆希格的话把苏亦晴的一口茶勾了出来。她说:“这话让你说的,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嘛。你不职业妇女嘛,男女平等,干啥让男人养你?”
陆希格撇了撇嘴:“能让男人养的女人才是幸福的,至少那男人心甘情愿,如果连钱都不愿意给你花一分,再爱也爱得有限吧?”
“这倒是,像我家,杨以安挣的钱都给我。但是我生日,他也必须要送我礼物。他之前还不高兴,说,咱家钱都归你管,你爱买啥买啥。我说那是不一样的,你送是你的心意,我自己买的算啥!”姜虹伸出保养得很好的一双手,上面戴着只CARTIER三环戒,“这是我们结婚五周年他送我的!”
苏亦晴和陆希格都很看不上姜虹的男人杨以安,五短身材,说他胖得跟猪似的都算污辱了猪,人也粗俗,口头禅总连着下半身。不过,唯一的优点是有钱。所以那样千娇百媚的姜虹才与各色女人大战三百回合,把杨以安拿下。
到了婚姻里,众多视觉系的女人才猛然发现:好看不当大米吃。杨以安跟万言在容貌上比,简直就是薛蟠跟贾宝玉,可是眼睛小的心眼大,明眸似水的帅哥,心眼比得过针眼了。过日子,每天吃穿用度都靠钱打点着,为几毛钱的菜钱斤斤计较,谁还有心情看睡在枕边的男人帅不帅?
姜虹在苏亦晴和陆希格面前不失时机地炫耀一下,苏亦晴和陆希格在心里不约而同地鄙视了姜虹,“穿GUCCI背LV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有下一代都提心跳胆,万一不会长,随了他,男孩还好说,女孩可不就毁了人生?”
希格心里是明白的:女人的嫉妒心背后掩藏的是羡慕。姜虹被杨以安开着宝马车接走后,陆希格对苏亦晴说:“咱俩这辈子是别指望着戴男人买的钻戒了!”
苏亦晴笑着喝掉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她说:“翔翔奶奶家那边不打电话要钱,我就念佛了!”
日子总是这样沾满了各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尘埃向前急驰着。如果不是那么偶然地发现万言的秘密,陆希格想自己会一直这样烦恼着抱怨着走下去。
可是,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你个恶作剧,把你从某种自我催眠的状态里一棒子打醒,让你面对。
有些东西闭闭眼,忍了就忍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的。
生活是最好的编剧。有时巧合得简直让人涕笑皆非。生活也是最有威力的,它可以在一瞬间推枯拉朽,夺走一切你认为你拥有的牢不可失的东西。生活也很有幽默感,你不幽它一默,它便幽你一默。
陆希格后来很多次想起那天的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阴历二月初六是陆希格老爸的生日。陆希格原想买只蛋糕买些菜回去吃顿饭就算了,也不用招呼万言,他来了,像大爷一样倒添堵,只对父母说他出差去就行了。
可是,二月初六前一天万言竟然真的说第二天会去出差去长春,来回两天。陆希格还问:“你们公司怎么这么变态,赶着周末让你出差?”
万言瞄了陆希格一眼:“有不变态的公司吗?”这话说得也是。
二月初六一大早,万言便起来收拾打扮,光衬衫领带就配了一套又一套。陆希格睡眼朦胧地问:“跟你一起出差的是美女?”
万言心情不错,吹着口哨,“没有美女也可以勾搭个美女,你老公现在是精品男人,男人中的战斗机……”
陆希格笑了,“少臭美!还战斗机,最近公粮交得……”万言凑过来,先是呛人的香水味焖了陆希格一下,她说:“讨厌,我最烦男人喷香水!”
万言不管这个,捏了陆希格的胸:“怎么啦,不满足?果然是三十如狼四十如……”陆希格一口咬到万言的肩膀上,万言大叫一声,“谋杀亲夫!”陆希格松口咧嘴笑,万言作势按住陆希格,“要不要老公给你加加餐?”
那是个不错的早晨,夫妻俩打情骂俏。甚至万言出门前还亲了陆希格。陆希格拍拍他的脸说:“最近你有点像恋爱中的毛头小子,兴致勃勃的!”
万言的眉耷拉下来作蜡笔小新状,用小新那种憨憨的口吻说:“老婆,如果谈恋爱不花钱的话,我倒愿意兴致勃勃一下下!”
陆希格弯腰替万言拿鞋:“有女人愿意倒贴,尤其是我老公长得跟陈冠希有一拼这样的!”万言笑有些不自然似的,好在陆希格的注意力全在万言的脚上,他说:“我倒巴不得有这好事,要不你帮我物色着,她倒贴我,钱我都拿回来给你!”
“要得!”
那不过是夫妻间的耍花腔。却有时误打误撞撞上了真相。许久之后,陆希格想着那早的事,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乌鸦嘴呢。早知道那么灵,真该买张彩票去。
万言出门后,陆希格穿洗,化妆,突然想到奋斗路新开了家鲁菜馆,姜虹请她们去吃过,菜做得很地道。在家吃,自己和老妈忙乎小半天,到桌上吃都吃不下去了,不如带老爸老妈去吃一顿。一想到这,希格立刻有些兴冲冲的,还思忖着:要交待好米米不能说走嘴,现在的孩子跟小间谍似的。
陆希格的老爸是闯关东那年跑过来的,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总是念叨着什么时候回趟老家呢。其实老家也没什么人了,人总是老了,怀念从前。正好自己有笔业务提成,一千多块,陪老爸老妈逛逛街,买身衣服,然后再吃顿饭。这样想着都觉得开心。平常忌惮着万言的小心眼,做什么都偷偷摸摸的。这回好了,他不在家,自己可以好好陪陪父母。
陆希格叫醒米米,给她梳洗打扮完毕,说:“你天姥爷过生日,咱们去给姥爷买个蛋糕,然后去逛街,给米米买新衣服好不好?”
“好!”米米兴高采烈地回答。“妈妈,我喜欢姥爷,不喜欢奶奶和爷爷,他们总是嫌我不是男孩!”都说孩子小,其实孩子最是明眼人,大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呢!
“不许瞎说,奶奶也喜欢你的!还有,米米,咱们去姥姥家执行的是秘密行动,要对爸爸保密,能做到吗?”
“能!”米米大声答。
有女儿陪着逛街,陆家父母乐得直说自己有福。陆希格还是有些心酸的,想着杨以安跟姜虹订婚后就给姜虹的爸妈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全套欧式家俱。老妈说:“咱不羡慕那个,只要你跟万言过得好,爸妈比吃什么都香!”
在湘菜馆要了个小包厢,陆希格的老妈还惴惴不安:“万言也不在,就咱仨,来这么大的馆子吃,太浪费了,要不,等万言回来,咱们一起来!”
陆希格大刀阔斧点了六个菜,“妈,你管他呢,他天天在外面跑,什么好吃的吃不着?”
陆希格老爸也拘紧着:“我还上次跟你秦叔给王局长家干活,进过这么高档的馆子呢!”
希格给老爸老妈倒茶,心里仍是有些酸楚。突然,在众多嘈杂的声音里,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只一瞬,她忽略过去,很快又有一句,她侧了耳朵,留了几分心,终于听清隔壁包间的声音,很像……万言。
正是饭点,餐厅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兴致高涨地大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跑单的、端菜的,喊服务员要牙签和纸巾的……但是陆希格还是敏锐地在许多杂乱的声音里捕捉到了那个像万言的声音,或者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没有科学道理,却又真实存在。
“叫老公……叫不叫,叫不叫?不叫我可亲喽!”万言的声音有些扁,有磁性,希格从前说他可以去给糖老鸭配音的。
接下来是个女人娇滴滴地笑。她说些什么,希格听不清。
希格的身子不自觉地坐直了,一边给爸妈擦碗筷,一边侧耳倾听,生怕漏了一丁点细节似地努力捕捉隔壁的那个声音。好半天没动静,倒是偶尔有女人哼哼叽叽的声音。陆希格让老爸老妈看好米米,自己去趟洗手间。站在隔壁包厢门口,陆希格播通了万言的电话,包厢里立刻安静了下来,陆希格听到万言的声音从包厢里传出来,“喂!”陆希格挂掉电话,无力地倚在包厢的软隔上面,软隔并不牢固,摇摇欲倒的架势。
“咱们吃,不知谁,打错了!”这回陆希格听得真真的,包厢里的人是自称出差去长春的万言。她很想冲进去看看万言身边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但是她忍住了。那个女人什么样与自己毫无关系不是吗?她不能把好好的一顿父亲的生日晚宴搞砸了,这一天,两位老人高兴得跟小孩子似的。
陆希格浑身发软,她还是撑着走到服务台,说:“我们那个位子老人不喜欢,能给我们调个包厢吗?”
米米和父母跟着陆希格去了楼上的包厢,一顿饭,陆希格给父母挟菜,给米米挟菜,嗓子像是被调料渍过了一样疼,老妈疑惑地问:“你咋不吃?”希格努力挤出一点笑来,她说:“我正在减肥呢,不敢多吃!”
纵是躲着躲着,出门时,一晃从那个包厢门前过,米米耳尖,说:“妈妈,我看见那个人好像爸爸!”
陆希格一把抱起米米快步走出饭店,“净胡说,你爸爸去长春出差了!”
希格的父母小跑跟在后面。
那天晚上,陆希格把米米留在了父母那。回到家,她打电话给万言,她说:“今天我在奋斗路鲁菜馆看到你了!”
陆希格没想到万言那么镇定自若,他说:“哦,我猜到了,我回去再说吧!”
再打,万言的电话就关机了。
万言是在两天后回来的。陆希格下班时,他正疲惫地倚在沙发上打盹。见了陆希格,问:“怎么没接米米,我去接她!”
“我爸去接了!”在这两天里,陆希格做了无数个见到万言后的开场白,责骂的,痛哭的,甚至是干脆利落地说“我们离婚”的,可是,见了眼前这个男人,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所有准备好的开场白全都约好了似的,跑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万言小气,爱计较,但是陆希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出轨。而且这轨出得这么理直气壮。
当初两个人谈恋爱时,万家父母是阻拦过的,他们嫌希格的父母都是工人,而他们都是干部,不门当户对。希格去过万家几次,简直就是当牛做马,洗菜做饭,刷碗扫地,一个人全都包了。还只是“准”儿媳妇的角色,吃过饭,人家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自己要跑前跑后,端茶倒水,削水果,那感觉就像是他们万家的保姆。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陆希格有些后背发凉。对万言也说不上有多爱,不过是在合适的年龄遇到个可以结婚的人,真的就要走进这样的家庭,过一辈子吗?有一刻,陆希格都厌倦了看他们的脸色,倒是万言坚持了下来,他说:“要娶媳妇的是我,又不是他们!你别害怕,结婚后就会好了,现在他们都只是考验你!”
女人是容易哄的,万言的坚持倒让陆希格有几分感动。也就是这样,两个人义无返顾地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万言不太爱交际,平时也没什么爱好,双休日常窝在家里对着打脑打游戏。陆希格曾开玩笑说:“谁说你出轨我都不信,你都懒得出个轨!”万言说:“老婆,你以为轨是好出的吗?那要有强大的经济做后盾才行!”是啊,连钱都没有,谁会傻到跟着他呢?陆希格的结济拮据,情感上却是松驰的。不像姜虹,钱可以随便花,人却高度警惕着。小三小四儿都在后面前赴后继地瞄着杨太的位子呢。
万言这半年是很不对劲,平时衣服都懒得换一下的人,突然变得很注重仪表,还挑剔起陆希格给他买的衣服来了。好几次,他拎着希格买的减价衬衫说:“陆希格,我是男人,男人的衬衫是脸面,你懂不懂?衬衫可以少一点,但一定要有品质,你说这种明显地摊货,穿出去多掉价!”
还有一次,万言从外面喝酒回来,衬衫上有个不很清晰的口红印,第二天清醒,陆希格拎着衣服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万言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肯定是跟单位同事K歌时,谁蹭的。他说:“你不知道我们单位那些大姐,一个个比男人还疯!你不信,我打电话给你问。”陆希格也便信了。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春天时,陆希格去郊县出差。傍晚时分给万言打电话。问他在干什么,万言说:“在炒桐蒿,肉丝炒桐蒿!”没来由地,陆希格就是觉得万言身边有人,有女人。回来,陆希格在家里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想验证自己的第六感是否准确,家里很干净,跟自己走时没两样。那另一种可能是万言接电话时根本没在家……
陆希格不愿意细想,她偷偷检查过万言的手机短信,除了几条垃圾短信,再无其它。陆希格一直想着要去调万言的手机通话单子,但是一犯懒,也不想深究,马马虎虎就过去了。
老爸生日那天,谎言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城这么大,吃饭的地方比比皆是,就是同一家餐馆,也有十几个包厢,怎么偏就坐成了邻居?可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有道理的。
万言坐在傍晚六点家里的客厅里。他说:“希格,咱俩过了八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不是我想出轨的,而是这个社会风气使然。我跟朋友出去喝酒,没有一个带自家老婆的。怀里都搂着情儿。我混得够水的了,三十多了,连个部门经理都没混上,日子过得也紧紧巴巴,人前人后都抬不起来头,好在,咱长得还不差,男人三十一过,魅力值噌噌往上长……”
陆希格眯着眼睛盯着跟自己同床共枕八年的老公,他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把出轨的责任归结到社会,归结到他事业上的不如意,归结到他有魅力……那她陆希格算什么呢?她是不是要打起锣鼓唱起歌庆祝一下自己的老公是受人欢迎的稀缺资源呢?
她冷眼打量了一下万言,说:“离婚吧!”
万言的目光扫了陆希格一眼,左腿压右腿的二郎腿换成了右腿压左腿,他说:“你别意气用事,我跟你明明白白地说,我没想过要离开你跟米米,在外面都是逢场作戏,你跟米米才是我的家人。你懂事点儿,也别学那些不知事的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们都是成年人,你也不是无知的家庭妇女,你看看周围多少家庭都这样过着。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平衡,你也可以在外面找个寄托,前提是,你的心可以出轨,身体不行。聊QQ吧,不见面就可以了!”
茶几上有半杯水,陆希格想也没想端起来泼到万言的脸上,她说:“我没想到你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离婚吧,立刻,马上。”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完,转身出门,关上门的一瞬间,陆希格的眼睛汹涌而至,嗓子眼一口痰咸咸地堵在那里。
出门时是想回娘家的,到了公车站却想起自己这副样子,回了家怎么面对父母和米米呢,米米那么小,才5岁……
她一条街一条街走。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城市的所谓发廊街。穿得袒胸露背的女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那些女孩子青春无敌的脸上涂抹着很厚的妆,她们不过是男人的一道夜宵,想想陌生的身体在破败不堪的小发廊里苟且,陆希格就觉得恶心。
有个矮胖男人跟上来,问:“小姐,开个价吧!”陆希格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慌了似地往前跑,那男人在后面喊:“新手啊,价钱好商量,他妈的,腿真漂亮!”
陆希格不知怎么就坐在了公婆家里,人轻飘飘的,没了重量似的。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似的。她听见自己说万言出轨的事,她发现自己能描述的事情很少,她没有捉奸在床,更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她只说万言在外面有了女人。
万家父母相互瞅了一眼,然后问:“他们怎么认识的?那女的是做什么的?他们认识多长时间了?万言说他跟那个女的好上了?你确定不是疑神疑鬼?”陆希格一个都答不上来,她说:“他承认了!”
“那你想怎么办?”公公问。
是啊,陆希格问自己:“你想怎么办?”两个小时前,她清清楚楚跟万言说离婚,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真的能这么轻易就离婚吗?
“希格啊,男人都是这样的,《红楼梦》里贾母不都说嘛,哪个男人小时候不偷个腥的?我了解万言,他是没有扔下你跟米米的心的,让他给你认个错,以后不再犯就行了,你就别闹了行吗,老公出轨,这对你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陆希格目光空空地看着婆婆,再看着一脸恼怒的公公,他恼怒什么呢?他们都成了默剧演员,她听不见他们说的话了。
不知走了多久,走回了家。灯开着,万言却并没在家里。陆希格疯了一样四处找手机想要打电话给万言,却猛然发现万言的手机扔在茶几上。人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在等待万言回家的两天里,陆希格想了那么多,她甚至想到了万言跪地求饶,甚至想到了一切只是个误会,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到头来,不过是自欺其人。
这日子自己再怎么将就还是崩毁了。
日子平静了一段时间。陆希格仍然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买菜,接送米米上下幼儿园,偶尔也会去父母那坐一坐。只是,做什么都没力气似的,老妈说:“希格,你是不是哪不舒服,怎么脸蜡黄蜡黄的?”陆希格说:“脸不黄,能叫黄脸婆吗?”笑是苦笑。老妈叹了口气说:“你就是什么事都太较真,其实,这世上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陆希格不知道老妈也会这样说。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只是默默地陪着老妈看无休无尽的电视剧,电视剧里的女人被许多男人爱着,不知道如何选择是好。希格笑了,这编剧是不是缺啥写啥呢?
万言倒也还算是表现不错,每天按时上下班。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离婚的事。
每天万言下班回来,也偶尔破例帮忙做做家务,笨手笨脚地拖地,原本干净的地上倒一道一道水印。做一个苦瓜煎蛋,糊得满屋子是烟。希格冷眼旁观,他这是在用行动说明自己不愿意失去这个家吗?
夜里,躺在陆希格身边,他的身体贴上来,她会本能地推开,她的耳边是那天一片嘈杂声里他甜腻腻的一句话:“叫老公,叫老公,不叫我亲喽!”曾几何时,他也这样对自己说过。这话这样通用吗?可以对每个女人都说吗?这样一想,希格就一肚子气。
拒绝过两次,他索性就睡到了书房里。刚结婚时,租住二十平的小房子,床那么小,两个人还嫌大,恨不得彼此成为对方身体里的一部分才好。后来,贷款买了这间大些的房子,陆希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张大床,一米八乘两米的。可是,床大了,两个人还嫌小,常常是楚河汉界,各霸一方。其实是心远了,不是吗?
那晚,陆希格发起了烧,嘴里像含了一块木板,浑身上下又酸又痛,昏昏沉沉的,想喊万言,却又像发不出声音似的。头发被汗水浸透了,好歹挣扎着起来,拉开抽屉找了米米的退烧药喝下去两包,重新躺在床上。
不知睡了多久,陆希格听到米米在叫妈妈,她想睁开眼睛起来帮米米收拾,送米米上学,却睁不开眼。万言招呼米米洗脸,吃饭,米米问:“妈妈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陆希格没听到万言是怎么回答的,她听到门“咚”地一声关上,她觉得悲伤碎片一样在心里落得哪都是。
万言没有来看看她,没有问问为什么从来都不睡懒觉的她为什么会不起床。陆希格的心里一层一层凉下去,既是如此,有男人跟没男人又有什么不同?
又睡了不知多久,被电话吵醒,浑身都是汗。电话是苏亦晴打来的,问她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去逛逛会展中心,听说那的化妆品最近在打折,顺便一起去修修头发。
陆希格有气无力地说:“不去了,感冒了躺在家里呢!”
苏亦晴问:“你一个人?万言中午回去吗?那你中午吃什么?这样,我正好要跑趟银行,顺路我带些吃的给你,想吃什么?”
爱人是路,朋友是树,爱人这条路走成了绝路,朋友这棵树还在原处。陆希格与苏亦晴是高中时的同桌,一直要好,这许多年,上了大学,成家,彼此成为最亲密的朋友。
陆希格在苏亦晴面前,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流眼泪了。苏亦晴一下子慌了,在她心里,陆希格自立,有主见,不像自己,事事有依靠,“希格,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把自己最难堪的伤口给自己最好的朋友看,那也是件很难的事。如果在姜虹面前,陆希格是断然不会说的。如果不是病着,脆弱着,绝望着,就是对苏亦晴,陆希格也是断然不会说的。
陆希格终于断断续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苏亦晴听,苏亦晴气得脸都白了,“万言他爸妈怎么能是这个态度呢,怎么也该把万言骂一顿,还有,万言没有说跟那女的断了吗?”
陆希格摇了摇头,又是一脸眼泪。
苏亦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最想说的话是:“干脆离了算了!”但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何况还有米米。
这年头结婚狂很多,仿佛都是女孩子想结婚的,结了婚,心里放着一个泥潭,真的想走出来,又是谈何容易?
希格也是在心里一遍遍作着衡量:父母一辈子都是要脸面的人,他们就她一个女儿,她离了婚,对他们的打击恐怕是难以想象的,还有米米,好歹现在她有个完整的家,她还那么小,难道就让她失去父亲吗?
陆希格终没有破釜沉舟之心。
如果不发生后来那件事,陆希格也许真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人不赶事,事赶人。陆希格上班的第二天,她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那女人的声音打死希格希格都记得,她说:“我们见一下吧,你知道我是谁的。”
在避风塘,陆希格见到了万言背后的女人。穿得雍容华贵的,体态丰腴,保养得很好,但一眼也能看出年龄明显比万言大,四十岁上下吧,开着一辆红色的MINICabrio。
她很从容地站在陆希格面前,伸出手,说:“我是易楠!”
陆希格没有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们是敌人,有什么好握的?她不屑于跟这样的女人握手,这点骄傲希格是有的。
“你想怎么样?我也并不认为你替万言出头解决问题是个明智的选择。当然,你有钱,腰硬!”陆希格开门见山,开宗明义,摆明对她不屑一顾的立场。
“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万言很痛苦,他不是个不重情义的男人!”易楠不接陆希格的招,不紧不慢来了这样一句。
“这点我还真没看出来,我觉得他很享受这种状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哦,好像还是倒搭的彩旗!”陆希格反唇相击。
“如果这点你都没看出来,我大致能想象出万言为什么会在我这里找安慰了!”易楠是个厉害角色。
“你确定他在你那里是找安慰不是找刺激,不是找金钱吗?人自信是好事,但太过自信,像芙蓉姐姐,就是笑话了!”陆希格不卑不亢地回了句。她自己都觉得搞笑,两个好好的女人,为那样一个卑鄙自私的男人争执,简直是侮辱智商。
易楠的眉毛挑了挑,显然她被陆希格的话激怒了。但她很快调整了情绪,轻言巧笑:“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能给予万言的,你永远给不了,他离不开我。如果你能接受我存在于你们婚姻之外呢,那咱俩就和平共处。我也不是在乎那张纸或者那个名份的人。如果你不能接受,那就放了万言,把他让给我!”
陆希格也笑了:“你不让我出个条件吗?”
“你可以出个条件,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对我易楠都不是难事!”
陆希格转动着面前的咖啡杯:“你太小看我了,我陆希格没傲气,倒是有几根傲骨,一个烂男人,不用你来抢,我也打算扔了!”
陆希格起身,离开前又转到易楠面前说了句:“哦,忘了提醒你,你好像应该减肥了,万言是个锁骨控,我没看出你长着这玩意!最后,祝你们幸福!只是,幸福不怀好意,饱暖思淫欲,到时候,恐怕你满足不了他……”
风摆杨柳一样走出避风塘,陆希格的后背都能感受到易楠目光里的毒。她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进了燕莎奥特莱斯,出来时,卡里只剩下了几毛钱,手上的购物袋都快拎不过来了。
陆希格直接回了娘家。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她让米米进里面的屋子看电视。她坐在父母面前,她说:“爸,妈,我要跟万言离婚!”
父母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陆希格身上,陆希格艰难地讲述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末了,她抱了抱母亲,说:“没事儿,我会好好的。其实,就是没这事儿,我都不想过了。有什么意思呢!”话虽这样说,眼睛还是在眼眶里滚了好几滚,希格生生让它们滚了回去,没有让它们落在父母面前。
一周后,陆希格和万言办了离婚手续,是协议离婚。米米归陆希格,房子有房贷要还,陆希格无力承担,所以,万言给了她已付款的一半,12万。拿到钱时,陆希格对万言说:“找个富婆是不错,不然,这12万还不把你心疼死!”
万言白了白眼睛,终于没说话反驳。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陆希格跟米米搬回了娘家。
陆希格以为自己很难过,事实上,她感觉到轻松。生活可以重新安排,不必跟自己无比鄙视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不必跟自己讨厌的公婆笑面迎送,实在是件让人开心的事。
陆希格没想到自己的事刚刚过一个多月,苏亦晴的翔翔就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