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首诗叫《击鼓》,是《诗经·邶风》里的一首诗,讲的是一个长期在外打仗的士兵觉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乡的悲痛。开头描述了一个战争场面:战鼓擂得震天响,士兵们踊跃练武。(人们)修路的修路,筑城墙的筑城墙,我呢?一个人要去南方打仗。去南方,是跟随一个叫孙子仲的将军,前去平定陈国和宋国之间的纠纷。没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打了很长时间,我难以回家,忧心忡忡。接着写了战争中的一个小插曲,就是我晚上找不到睡觉的地方,而战马又丢失了,于是就到丛林深处的大树下,去寻找自己的战马。
2700多年前的夜晚,树林里那个孤独的士兵,在黑暗里寻找着一匹马。他突然有身世之感,思念起自己的妻子,也可能是自己的其他家人,唱出了千古名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本来我们说好是永远不分离的,本来我们说好是要一起变老的,但现在呢?“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于嗟,感叹词,相当于“啊”“唉”;阔,分离;活,一种解释是相会的意思,不我活兮,就是不和我相会。我认为就算解释为活着的“活”,也说得通,甚至更有感染力。洵,长久的意思。“于嗟阔兮,不我活兮。”唉,我们相隔太远了,再也不能重新相聚了,我想我无法活着见到你了。“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唉,我们分别得太久了,多么悲伤,无法实现你我的誓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契,是相聚的意思;阔,是离开的意思;成说,一种解释是订立誓约,另一种解释是,“说”通喜悦的“悦”,“成说”就是喜悦的意思。那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可以理解为:在生死聚散的无常世界里,我和你立下誓言,生生死死不分离;也可以理解为:在生死聚散的无常世界里,和你在一起总是充满喜悦,多么想和你生生世世不分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牵着你的手,我要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该句写出了古往今来相爱的人之间的一种美好的愿望:不管这个世界多么无常,不管今后是分别还是相聚,不管是生还是死,我们彼此相爱的誓言不会改变,不管多大风雨,我们都会牵着手,一起慢慢变老。
这首诗不仅写出了人生的无奈,也写出了身不由己的痛楚。在爱情中,我们希望彼此不分离,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自己做不了主,唯有吟诵这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能在吟诵的片刻里,感受到天长地久,感受到时间穿过阳光,像一点点破碎的小花,点缀在你我的身上。
虽然这句诗充满悲伤,但常被中国人用来表白。说到表白,汉代乐府里的《上邪》也许是女孩子最大胆、最直接的表白:“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上天啊,我要与你相亲相爱,一直这么爱下去。除非高山消失了,江水枯竭了,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天和地合在了一起,我才敢和你分手。敦煌曲子词里有一首《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两个人在枕头前发愿,除非青山烂了,铁的秤砣可以浮在水面上,除非黄河彻底枯竭,白天出现星星,北斗回到了南面,除非三更半夜出现了大太阳,否则,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分开。大概的意思都是:我对你的爱,是要爱到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相比之下,还是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更为朴素温馨,更为深情款款。倒是爱尔兰诗人叶芝那句“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有着同样的韵味,都很简单地表白了:我要陪着你慢慢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