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社哥哥早已从梵书记家里把我们衣服被褥等全部用品搬到他的家里,告诉我们村书记已把我们扫地出门,督促建社哥哥把我们一切的一切搬空清除,像扫垃圾一样轰出。监督着建社哥哥把房子给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丝我们的气息都不准残留。建社哥哥也不知道把花小溪的各种物品,特别是日常用品藏到哪里去了,问也不说。赵杏楠的妈妈要建社哥哥把给我们纳的鞋垫带上,被村支书怒言制止。我们清楚,村支书是要建社哥哥像扫帚一挥抹去我们四人的惨淡印迹,把我们彻底格式化,深度删除。花小溪带走了我们的欢乐,带走了我们的希冀,她给我们留下了榨枯的心和无望的失落,那个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四人房间,一去不复返,如那大海的喧嚣声已经远去,成为不可恢复的历史。
建社哥哥让她的妈妈,给我们做了热面汤让我们压惊暖胃,之后让我们清洁体面换洗衣服,祛除晦气与虱子跳骚。并命令我们不许出门,不许与家里人联系,乖乖在家等候他的消息。他这是把我们“软禁”起来。我们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但从他的语气和神色中看出了不容置否与“军令如山倒”的威严。他留下一句话,“我要转业,保护你们 。”急急出门而去。
这句话使我们感到紧张,意味着将有重大事件发生,神经处于紧张戒备状态。但我们无从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只能看着建社哥哥每天匆匆忙忙早走,劳劳碌碌晚归。
我们被关闭了三天三夜,经过这一阶段的反思,余然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在矛盾白刃化期间,也许我们与梵书记对抗,激化矛盾,扩大事态,是欠考虑的。”我认同,涂燕不认同。
第四天早晨,好像警报解除,建社哥哥告诉我们,“我已经通知你们各自的家长,请他们放心,你们平安无事。现在可以回家了,与家里人团聚。但余然与宁宁必须赶紧回来,还有大事与你们商量。”
余然决定,我们上午回到家,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信,吃过午饭就要紧回来。因为她感觉出建社哥哥告诉我们的消息不容乐观。
我的父母亲见到我已经是见怪不怪,因为早被建社哥哥做通了思想工作。妈妈的流泪,爸爸的叮嘱使我回乡心情更加急迫。
下午,当我们二人聚集在建社哥哥家中,建社哥哥表情严肃地问我们:“年前,梵书记有没有通知你俩去北京工业大学报到?”我与余然茫然摇摇头,不知其所以然。建社哥哥说,“走,现在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他给我俩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把我俩带到北京工业大学校门口,他掏出军官证对门卫不知说些什么。门卫点点头,放我们进去。校园里学生们正在上大课,他带领我们来到一间大课堂窗前,用手指着里面说,“看,第三排第二座位那个女生是谁。”我们顺着建设哥哥手指方向望去,天呐!我与余然同声喊出,我们看到了我们不能相信的事实,赵杏楠正坐在那里低头看书,那熟悉的青年头,那熟悉的脸庞,甚至那掩饰不住熟悉的气息我们都能感应到。赵杏楠的身边坐着那个时常欺负知青们,被石利杀狗报复的公社书记家的公子。
建社哥哥不动声色地告诉我们:“这两个官二代以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顶替我们走进了北京工业大学。赵杏楠的爸爸,偷梁换柱把楚建军爷爷从省厅争取来的保送你俩读大学的两个指标,一个被赵杏楠顶替,一个被公社书记的儿子顶替。”
我与余然顿时目瞪口呆,猝然爆发的赵杏楠失踪事实真相告诉我们,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必须十分清醒地认识到,现在我们已经被赵杏楠抛弃,已经被社会抛弃了。
“你们俩还要不要读大学,我带你们去找校长,说明一切,把属于你们的争取回来。”建社哥哥说。
我与余然的眼睛痛苦地慢慢地移开赵杏楠的视线。我试图压抑与摆脱失望之中的彻底寒心。我用眼神征求余然的意见。余然在仔细观察后说,“郝建社,把我们带出校园吧,这里不是我们待得地方。”她几乎是在恳求建社哥哥。
我与余然度步如灌铅般走出校园,一向沉静大气的余然微微抬起头,用对校园的最后一瞥说:“那种无可挽回的宿命,不能在赵杏楠身上重演。”
就这样,我们把一辈子人生希望、功名利禄全放弃了,回到了知青下乡的地方。
建社哥哥千叮咛万嘱咐:“余然的预备党员转正期到了,已与村支书说好,按期转正。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活着的人还要走下去,不可再莽撞行事,贻误大事。你若是棵树,何必与草争。”
建社哥哥告诉我们,市、郊区委领导考虑怕事态闹大,影响整个知青下乡运动,一直采取封锁消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禁压决策,现在正值时局,随后会有新的举措,要我们不要影响整个知青返城的大部署。余然含泪点头答应。我与涂燕习惯性地服从余然,甚至超过我的父母,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们又依赖性地服从余然,而余然又习惯性地服从建社哥哥。也许余然这样做是对的,我们相信她,更相信建社哥哥。这是花小溪自杀,我们最不愿意看到,最不愿意发生,而又最无力回天痛心疾首的事情。我们放弃了为花小溪奔走相告、四处伸冤。到头来我们只能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次不公正的审判,比十次犯罪所造成的危害还要严重。因为犯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审判,则败坏了水的源头。我们对短暂的悲哀和片刻的狂躁暂时丧失争辩,不是我们软弱,却是那些吞噬我们心灵的创伤,是我们幻梦消逝后跟踪而来的对恶浊空气的无奈与屈服。
涂燕说:“嘴上贴上封条,锁上拉链。人在矮沿下,不得不低头,适者生存,蓄势待发。”
建社哥哥安抚好我们,急急赶回了部队,临走,他给我们撂下一句话:“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熬,就是磨练性子,就是等待时机。你们一定要等,等,再等,等我回来。”
花小溪的爸爸,在拘押中听说女儿自杀的消息,万念俱灰,当晚用扯成条的布单结束了生命。
涂燕的爸爸鼓励涂燕,只有坚强地活下去,才能等到春暖花开日。
三个月后,法院开庭审理,场长被判有期徒刑五年。我们悲哀叹息,就是判处死刑,花小溪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