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气急败坏、两眼喷火的场长急于平息这场骚乱,好像找到了突破口,出其不意地对花小溪说:“花小溪,我必须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就是要拿你开刀,杀一儆百,以儆后效!”
场长这句话如那侩子手行刑的刀,手起刀落,置花小溪于死地。花小溪没有再说话,灰心绝望地跑到院子墙角,跑到我们喂小猪的猪圈隐藏处,从草丛中,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把瓶盖抠开扔掉,把里面的东西仰脖一口喝下去。涂燕急了,一步窜过去,抢过那个玻璃瓶,一看,惊慌失策大叫,“花小溪,喝农药了!”一声惊呼,把我们吓坏了,瞠目结舌,知青们凑过去细瞧,却是一零五九,一种剧毒农药,是我们平时除杂草用的。涂燕狠狠扇了花小溪几个嘴巴,“傻妹妹,咱们活着才能跟他们斗。”用力去抠花小溪的嘴巴,逼她把毒药呕吐出来。花小溪咬紧牙关,极度沮丧地说,“我不想怀着一腔怒火苟活。”此时此刻,万念俱灰的花小溪已无路可走,只有唯一的选择——自杀。
人,一旦失去信任,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因为已经把路堵死了。当你失去信任时,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尊重。我们对场长彻底绝望了,一场腥风血雨来临。场长及几个村民吓傻了,呆呆杵在原地,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像惊呆的狗惶惶不可终日。余然急忙招呼袁自朝等人,“赶紧送花小溪去医院。”晕头转向的袁自朝这才醒悟过来,与石利抄起院里的小拉车,把花小溪与涂燕扶上车,疯了似的向医院方向奔去,知青们后面跟了一群人,轮流替换袁自朝等人。涂燕仍在使劲抠花小溪的嘴巴,迫使她呕吐。花小溪死死紧闭牙关,把涂燕的手指都咬破了。我与余然扶住车把跟着车跑,一边哭一边劝小溪,“你不能死,你要活着。我们不能失去你。”花小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窜跳下车,“我不去医院,我要以死抗争。”袁自朝说,“余然,你上车,与涂燕死死按住花小溪。”余然“嗖”地窜上车,与涂燕把花小溪死命摁回车上。余然发现花小溪浑身都在发抖。车子刚刚出村,花小溪已经没有了力气,浑身瘫软,绝望挣扎着胡言乱语,哼出了一句什么词,很低,很闷,慢慢口吐白沫,翻白眼,闭上眼睛,踢腾的手脚缓缓松弛,不再动弹僵直了。我们几个嚎啕大哭,“花小溪你这是何苦呢!”
我的心快要蹦出胸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要湮灭在眼泪里,我感到自己已经崩溃,瘫软在地。袁自朝说,“宁宁,我们先跑了,你等等后面的知青。”袁自朝他们丢下我死命向医院飞去。村子到医院有十来里地,袁自朝他们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医院。
我在后面被沈浩用自行车载到医院,后面追来的几个知青急匆匆进了急诊室,看到医生正在给花小溪做心电图,但心电图已呈一条直线。我抚摸着花小溪的脸,她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与嘴唇呈青紫色是中毒迹象。在我被余然、涂燕死拉强拽悲天跄地呼喊哭声中,眼睁睁看着护士给花小溪清理干净,用白单子盖住她的全身。没有亲人依靠的花小溪走了,在不应该走的时间走了。
我感觉我与花小溪荡漾的那种友情熄灭了,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悲痛中,郊区委公安分局来了几个警察,看了看花小溪已无生命迹象,让护士把她送入太平间。之后,把我们召集在医院保卫科办公室,临时向我们短暂而简单了解具体情况,倾听着我们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由于情绪过激,把世界最愤怒的形容词全用上了,还搜肠刮肚、添油加醋混搭了一些佐料。中心意思是,知青们要回城,不要再被老农民们摆弄。警察一言不发冷静听着做询问笔录。最后,让我们在笔录上签了字,让我们回到知青点,听候郊区公安分局的通知。
我们回到试验田,知青们大都还在,只是少了场长。知青们告诉我,场长已被刑警拷走,刑事拘留。
村支书用虔诚的毕恭毕敬的神态把公社一行领导迎来送走,回到知青休息室,面对我们这群心情沮丧的知青,那张阿谀奉承的脸,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刻比四川变脸来得快当变成铁青,那愤怒一览无余地挂在他的脸上,一脑门的官司,比那魔鬼还恐怖,屋里弥漫着血腥气息。此时此刻他就是这里的太上皇,他仿佛故意等着我们,看到我们就像吃了蝇子喝了尿般恶心,变成了一个与平时迥然不同的人,随着他脚下那把椅子踹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凄厉地惨叫,他似泼妇骂街般跳脚破口大骂:“一个个小兔崽子们,都他妈给我支楞起耳朵听着,不好好劳动改造,整天给我惹是生非,我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当初若不是我心慈手软,为了完成政治任务收留你们,你们早已滚到山沟里或边疆受大罪去了。现在场长被你们弄进局子里去了,开心了吧,满意了吧。这会儿,他病怏怏的媳妇肚子里揣着一个,怀里钻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几个小丫头片子在我家哭天抹泪要死要活正折腾呢,你们谁去管管!”
由远而近的警笛声险些把知青们的肝胆吓破,一张张嘴里冒苦水,涌起又咽下,我们从未经过这种事情,这种场面,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男知青大气不敢出,甚至连呼吸都紧闭收敛蹲在院子角落,像一只只犯错误的小狗,龟缩在墙角觊觎主子如何惩罚自己。我偷偷瞄了一眼袁自朝、石利,他们皆低头不语,像个罪犯垂头闭息战栗惊悚等候发落。女知青们像做错事的孤儿,无依无靠挤在一起顾影自怜,露着恐惧慌乱的眼神,可怜兮兮,有几个还偷偷抹泪。我心中连连叫苦:“完了,完了,我们彻底完蛋了,我们回不去城市里了。”余然小声说:“我们闯了大祸了,要进监狱,谁能把我们捞出来?”
村支书迎出去,笑脸相迎与几个警察窃窃私语几句,随后转回身来,厉声呵斥:“余然、涂燕、宁宁,你们被捕了,跟着警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