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遭村庄那些不知内情的戏迷大都知晓,东留马这些线户家除祠堂给起的那个官名之外,大多还都有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诨名。依照庄户人的臆想,他们这些奇怪的名讳,大约都是戏行的艺名。其实,这些听起来乌七八糟的绰号,背后都有一个个令人唏叹的故事。
山陕两路的戏迷们,只要提起洽川线偶这个行当,都会提到“六六娃”这个头线把式的名讳。老汉已经去世多年,此人正是魏九成的亲爹魏能儿。
宣统皇上还在的那些年,兵荒马乱的留马村头,整天都在过穿着各色军装的队伍。后来,皇上逊位了,又换成了络绎不绝的讨饭人流。财东家有时都揭不开锅,戏巷这些戏子家的日子更不用说了。
住在村头的魏能儿当时还没有出世,那所破院子里只住着他爹一个光棍老汉。他家那日子,真是穷得在四邻八村有了名望。祖上只留给这厮几亩坡地,一条老光棍守着一间半茅草搭的土墙房过活着。当时别说娶亲成家了,自个儿还吸着那口大烟,一天三顿饭都吃不到嘴里。尽管他唱的一口好戏,那阵子不说周村没人请戏班,就是在街头拉着胡琴撂地摊,一天都挣不来几文铜钱。此人五十七岁那年,村上来了个人贩子,手头还剩个卖不脱手的疯女人。祠堂觉得人价还算合适,几户老堂屋穿掇着把人留下来,算是给这厮成起了个小家。那女人黄皮寡瘦的一直不见坐胎,直到老汉六十六岁上,婆娘这才给他生了能儿这么个宝贝儿子。魏能儿“六六娃”这个小名,正是跟着父亲六十六岁得子这么个稀罕事儿被村人叫起来的。
却说,这个苦命的魏能儿比他爹还命苦,三岁上老子就不幸过世了。天生智障的母亲因无人照应日子,只好领着刚会走路的儿子四乡里讨饭。那年年关,落雁滩下了一场三尺厚的大雪,村巷都把院门掩住了。母子俩不能出门要饭,看着儿子饿得扯着炕头上的破棉絮塞在嘴里吃,这个疯女人竟然犯了病,大年初一早上跳了村头的井。苦命的小能儿,就这样成了无人领养的孤儿。祠堂门下开始还有人凑着粮食让一家人看管了他几年,不满十岁又被那家人赶出了门。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吃着百家饭,穿着百鹑衣,早出晚归,乞讨为生。看遍了人间各类白眼,吃尽了世上各种苦头。后来,祠堂在湖广那边出了个当官的,省亲回家看到了门下这孩子的处境,便召集族老捐出十亩坡地交给祠堂,做了魏能儿的供养地亩。从此,他自进书坊识字到掂耩子耩地,直至跟人学戏娶亲生子,都是祠堂用这些地出粮将他供帮成人的。村上的老人里,除过几个管过他衣服的门下老太太寻常称呼“能儿”这个小名,其他人都直呼他的绰号“六六娃”。
说到唱戏,六六娃这厮的戏唱得比他家老子要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因了小伙长得眉清目秀,唱戏挣的米面又省着吃用,娶个媳妇也养活得了。倒是没费多大的劲儿,便在十九岁那年娶来一房人样齐整的俊媳妇。
不过,媳妇进了门,这家门庭子嗣依然不昌。小两口儿年轻时一气儿生过九个儿女,却只养活了魏九成这么个宝贝儿子。这个活下来的小“九成”,在祠堂门下还有个官名,不过大家都不常叫。直到六六娃寿终正寝,方圆百里大小戏班,还都认可这个魏九成的戏唱得比他家老子好。
却说,魏九成这个捣蛋鬼虽说比仁湘小不了几岁,上学的时候却不爱念书。三岁上,坐在驴背的框子里跟爹娘出门混饭,那么小点居然偷学了不少戏文。一天夜里,这厮趴在炕头上跟着娘老子摇纺车的节奏,小声哼唱了几句《金婉钗》。娘老子听到儿子唱的真不错,特意停住手里的纺车,有板有眼地纠教了几句。第二天,这厮便在自家院子里扯着嗓门有模有样地唱嗑了一阵。当娘的透过窗棂看了,那一招一式居然真的大不差绺。恰好六六娃那阵进了门,把这一切也都看在了眼里。恰逢一个雨天,当家老子关紧院门,试着给儿子专意教了一折整端的戏文。结果,这小子过目成诵的本领让老两口大喜过望。接下来,夫妻俩朝督暮责,这厮很快便学会了第一本戏。
在唱戏这个行道上,刚学戏的小童生根本不可能被安排跟班出厢。即便是四清六合的特别聪慧者,跟着老手不熬十数八年,也掌握不了那些“说唱念打提勾闪摇”的硬扎功夫。一个小戏徒儿,从坐在后台凳子上打着拍子偷师默唱开始,直到敲铮子、上帐后帮着整偶子,进而提旗兵站台角,那也是一步一步得到师傅首肯的。即使十多岁开始出厢,一般都被安排在白天饭时那阵主家戏台下人少,让这些小家伙唱点捎戏,招徕着台下一群不懂戏文的娃娃看看热闹。趁着大人喝茶打盹的那点功夫,一来让他们给主家凑了时间,二来顺带也练了站在架板上出声的胆子。
小九成却八岁首次出厢,虽两只手提不动一挂偶子,却跟娘老子搭档开唱了全本《大西厢》。这厮担纲的角色是戏里的“崔莺莺”,那戏份并不比“红娘”的戏轻。不到一年功夫,这屁孩儿一如天马行空,不但在周村时常露脸,跟着爹娘还远走山陕甘三省,在圈内很快有了“小绣楼”这个艺名,并且已经搭班子和大人一样出门分钱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也就在这小子九岁那年冬天,却差点儿命送狼口。
那个年头刚兴南学,落雁滩方圆几个村子的财东为子弟念书方便,在东留马村外四圣庙里设了一间学校。没戏可唱的日子,家里安顿让这厮顺便跟着伙伴们蹭几天冬学去。
一个冬天的早晨,太阳已经老高了。小九成贪睡了一会儿懒觉,慢吞吞地钻出被窝看到晒到炕头的太阳影子,知道这个时辰去学堂肯定已经迟到了。小孩子家遇到这号事儿,既害怕进课堂老师让站堂打手板子,更不想让大人护送惹小伙伴耻笑,于是硬着嘴对大人说,他自个敢去学校。
小家伙闷闷不乐地被大人轰出了大门,心里一路只想着面见先生怎么去圆谎以便少挨板子的些小,不意从井坊背后窜出一匹银背苍狼。
看见一条眼生的大黄狗在井坊墙边夹着条长尾巴踅摸,小家伙心里虽然咯噔了一下,却也没当回事情。乡里娃娃都知道野狗不咬道,等到走近了,这才看见面前这狗一双黄蜡蜡的眼正凶凶地望着他。这厮根本不知道正在觊觎自己的是一匹饿狼,居然拿出手里正啃得香甜的糜子馍馍掰了一小块,准备逗着大狗玩耍一阵,等学生放早学再一块混着回家吃饭了事。
然而,当这小子伸出手的一霎间,面前的大狗却一个蹇子扑了过来……
话说,村上有个推着独轮车卖甄糕的老汉,此人正是四先生的亲爷魏罗锅。那时,在老汉手里魏家还是个小日子。别说没有马坊院那一溜儿如耙子搂钱般的酱菜缸,更不用说拥有滩下坡上这么多地了。每日清早,老汉都得推着木轮车来回走十多里路程,沿着官道周边几个村子卖完一锅热甄糕,回程时还得拣拾两笼驴粪疙瘩壮地。一般是天不明动身,太阳冒花花进村,几十年老汉都恪守着这个时辰。
这天清晨,老罗锅刚刚把两笼牛粪放到自家地头,推着独轮车正要进城门,一眼便看见一头饿狗从巷道窜了出来,端端地冲着他的车子迎面而来,口里似乎还叼着一只花包袱。老汉虽耳聋背驼,眼神儿却相当好。等他看清楚面前原来是一匹恶狼,口里叼的哪是啥破包袱哟,分明是一个手脚还在动弹的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老罗锅当时被惊得毛发悚立脸色铁青,那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腰身,居然陡然间也直溜了许多。他也不说摔坏了他那口值钱的大铁锅,一把撂了手里的独轮车把,顺手操起车上的拾粪铲,一个虎跳便站在城门洞当间,端端地迎头拦住了饿狼的去路。
狼口夺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见挡道的是个身材五短的罗锅老汉,狼并不在意,依然眼露凶光冲他直扑过来。老汉假意贴墙回避,两眼却看得真切,待恶狼接近身边的一刹那,只见他用尽全身气力一铲下去,铛的一声,铲头正中饿狼的天灵盖儿。只听哐啷啷又是一串声响,老汉手里的粪铲齐茬断了把儿,铲头一下飞出十步开外……
那狼根本没料到对手会使出这一阴招,天灵盖上闷闷地吃了一铲。一松口的当儿,不慎将嘴里叼的孩子掉落在地。罗锅眼尖手快,一步抢前上去,抱起孩子掖于身后,紧贴着城门洞的砖墙根儿,主动给狼让出了道儿。
一匹壮硕的恶狼,并不甘心口中的食物被半路抢夺,虽脑袋上刚才挨了重重的一击,依旧呲着利齿咆哮一声,反身冲向抱着孩子的罗锅老汉,直取对手面门而来。
罗锅看似身体矮小,双手却端得动一铖锅热甄糕。每日里推着个独轮车,在坎坷泥泞的乡道上来回要走几十里路程,大半辈子练得正是耍蛮力的功夫。看见恶狼反扑过来后,他并不慌乱,左手把腋下的孩子抱得更紧,右手紧握着手里的铲把儿就在饿狼扑上胸前的那点功夫,看准了来路,对着那双发着黄光的狼眼狠狠地戳了上去。
狼虽感到了对手这次出招更狠,业已无法回身应对,只能以死相搏。趁着跳将起来的那股冲劲,一口咬住铲把儿顺势将老汉扑倒在地。这时候,罗锅夹在腋下的孩子不意间又一次掉在地上。
饿狼扑食,下口极准。只一口,罗锅手里的铲把居然被扑面而来的狼咔嚓一声咬成了两截。但见扑空的恶狼一个跟头站了起来,很快放弃了和罗锅打斗,张开血盆大口又一次对准了地上的孩子。
村庄的人都知道,狼这山牲畜叼到口的活物,一般都是待四周无人才会放下二次换口。这第二口如若下去,此刻救下的孩子绝对也就没命了。庄户人惯常狼口夺娃,都是人马山起地一路吆喝,趁着狼惊慌失措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机会放下口里的孩子换口,才能保全孩子一条性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扑倒在地的老罗锅看到狼放弃和自己纠缠,张着血盆大口已经对准了地上的孩子。他一个老鳖踅窝般腾地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一次站起了身子。这头跳上前去刚要挥手,这才发现手中铲把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不到一尺长的木头棍儿。
情急之中,老汉也顾不上多想,猛扑上前一把揪住了恶狼那只直竖着的大尾巴。没等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他从胸腔挤出一声从来不曾发出过的怪异长嘶,使出浑身蛮劲奋力捞起双手牢牢揪着的狼尾巴,呼地一声撂过头顶,昏天黑地将抓到手的东西抡将起来……
北山下来的大山狼,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在罗锅这个大力士手里却抡得如同布偶。他当时也不知咋个再处置到手的东西,只能一股劲儿地抡着。也不知抡过了多少圈儿,虽两臂慢慢有些酸痛,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头顶上的对手开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悬在空中四肢不能着地,便再也按耐不住腹内惶恐,进而屁门漏气稀粪乱喷,一股儿从未领略过的刺鼻气味,直恶心地老汉不得不考虑舍弃手中东西。只见老汉发力紧抡了几圈,陡然大吼了一声,终于将手中的物件迅即丢了出去。
只见狼在空中像一只布袋直扑城墙老砖而去,噗地一声撞墙,嗵地一声落地。等它扭捏着翻身站起来,前腿显然被刚才这一狠摔闹折了骨头,一瘸一趔趄地站定身子,已失却了刚才的锐气。
此刻,罗锅迅即抱起地上的孩子,面露狰狞地冲着恶狼又是一声怪嚎。
恶狼看到对手似乎愈斗愈勇,似这样再纠缠下去,也不会讨到便宜,最终放弃了再去争夺孩子,更顾不上观赏罗锅被闹得一身臭屎的恶心之相,悻悻地丢下眼见到口的东西,夹起尾巴一溜烟朝着村北深沟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这个时候,老汉才有工夫低下头细细地看了,自己怀里抱着的正是戏巷的娃娃小九成。孩子脖子上被咬出的血洞,此刻正汩汩地淌着血。他也顾不上摔坏了的铁锅,赶忙抱着孩子飞快地跑进巷内喊人……
救命之恩,如同再生。这件事过后不久,老汉被累得吐了几天血沫子,躺在炕头接受了小九成的三拜六叩,膝下便多了这个跟嫡生一样亲的小孙子。出过这场大力,老罗锅累伤了身子骨儿,那年冬天里,老汉再也没力气推着他那吱扭乱响的独轮车去转村卖甄糕了。他在炕头躺了四十多天,优哉游哉地做他的洽川城隍去了。
又说,村上这个小九成是个独子。他之前八个兄姊都未成人,爹娘就守着这么一个独苗儿。阴阳先生在这厮还未出生就断言,这孩子生下来必定命硬克刚,要养活大就得给认家门干亲。家里按照村庄给娃娃认干亲的那些俗道,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清早东方刚泛起鱼肚色那阵,他家老子便抱着儿子在村西十字路口转悠着等待撞见的第一个行人。
说来也巧,老罗锅的儿子“搡眼鬼”魏存贤那天早早在城里铺子回来给家里送面,这头刚要吆车进村,便和抱着儿子的六六娃撞上了。六六娃不言一声走上前去跪倒在地,替儿子拜了这个干老子。于是说,罗锅老汉此前跟着儿子已经拣了个干爷当着,他又一次从狼口里救了干孙子的小命,两家人一下子成了亲上加亲的双挂亲。因了这一层,老汉寿终正寝,出殡抬埋的讣告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嫡亲孙子的姓名。魏九成这个螟蛉义孙和老汉的嫡孙魏仁湘跪在二排左首,在老汉轿前顶了黄房子,祭奠过后还特意冒过三柱黄烟。
又说,小九成遭遇那次狼伤之后,喉结被狼牙扎穿的血洞久治不愈,整整三年后才慢慢落痂。因了受到这次过度惊吓,落下个打雷惊厥的病症。加上大半个脸面因中了狼毒,溃烂后留下一大块猩红的疤瘌,那副模样别说和小朋友们去学校读书识字了,就是寻常交往自己也渐渐有些自卑。于是,这个十二岁的小家伙便失学在家,开始学着做务起了放牛拾粪的庄稼活路。
由于孩子被狼伤的不独是半边脸面,喉结伤情尤重。那道伤口长好后,说话不但少气无力,声调也变得乳声乳气,以至长成大小伙子后,居然成了一个十足的娘娘腔。即使那样,他一直却没丢下靠此为生的学戏。后来,他家娘老子便让儿子专攻旦角,他那莺莺燕燕的嗓音甚或比一般妇人还糯软。戏迷们这才发现,他们心目中这个“小绣楼”的声腔,虽说渐渐少了幼时的天真烂漫,却多了股子闺妇般的幽怨悲苦。渐渐成年,一个大小伙子尽管说话有点女声女气,口齿必然透着男人血性的阳刚之气,且多少还夹杂着些许苍凉。唱出口的旦角戏文,因之便有了独特的韵味,一般工旦的男人还都模仿不了。戏迷们也渐渐地不再称他原来那个“小绣楼”,更为亲切地唤他做“狼咬儿”。
后来的日子,老媒旦刻意指教,这个狼咬儿也很长进,十六岁便成为河西线偶行道的一个名角儿。母子俩一彩一媒,可谓珠联璧合。在隔河的山陕两省喜好线偶的村镇,母子俩合演的《观花》,一直是雇家户每次必点的叫好折戏。
不过,随着一个小伙子年龄一天天长大,提亲这个事儿就摆在了面前。好在咬儿是独子顶门,亲事迟慢也是这个明摆着的原因,倒也不是过于令人忧心的其他短处。不过,他留下的那副破相后的面样委实是有碍观瞻,由之让许多养女人家望而却步。直到那年母子去河对岸的万荣铺给一家大户雇事,戏台下有一个来娘家巷院看戏的小童养媳,被小伙那哀怨的唱功所打动,便十分好奇地到后台偷偷瞭了一番。从背影上,看到小伙身板直溜,手脚麻利,便心中滋生爱恋,居然不嫌弃小伙那张破相的脸,舍下还在尿床的小夫婿,随着戏班私奔到了留马邨。
说起来,老媒旦这个女人一辈子做事很是工于算计。人家女娃在河东有家有舍,她居然不问祠堂不动亲戚,牵着女娃的手踩过厨房四角,算是谢过天地恩师,当夜便将这女子私下收做了自家儿媳。不但省却了问亲的那几十石麦子的聘礼,且免去了探望时节的亲戚走动,算是连订带娶,一次完事。直到孙子小蔓货出世,她抱着怀里胖墩墩的小哪吒,这才想到可怜的小孙孙没有外爷外婆疼爱,似乎也不是个圆满的事情。想来想去,她便沽酒蒸包子,安排着小两口涎着脸面抱着孩子去河东正式拜见了一回丈人的家门。
一晃多年过去,这个山西女子跟着咬儿无怨无悔度过一十六年时光,为老媒旦膝下一气生下了一儿两女三个孙孙。眼见着给儿子蔓货定了门新亲,这门小日子渐渐红火起来。这妇人去沟沿摘核桃踩断了树枝,不意掉下深沟被摔折了腰椎。躺卧床榻两年,抓方子吃药,花得家徒四壁却撒手人寰。
一个正值盛年的村庄男人,年轻轻的便遭此家败人亡的际遇,狼咬儿心头一下子绽开了以往过日子的那股子绾劲。要不是老娘每日打点着缺盐少醋的交结日子,咬着牙在年前给孙子把媳妇娶进门,凭着他这个一家之主几乎尘事不染的德行,儿子蔓货都得跟上他这个老子去打光棍。在寻常不多的日子,这厮除跟着戏班偶尔出村混着吃口酒饭,成年累月的大段时日,大多都窝在炕头捏着酒葫芦酣睡不醒。三年光景里,这个男人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扛着锄头走进过自家地头。
直到收麦前那段时间,老娘暗中打听到甜寡妇守家三年已有改嫁之意,魏王氏那头有将她收做偏房的想法,便极力在中间穿掇,想趁机将这个人样长俊的小寡妇搂揽到自家锅台前为儿子再撑起个家。咬儿一听,老娘依然如此在心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的终身大事,寻常那身懒病似乎得了灵丹妙药,一咕噜从炕头爬了起来。几天来,不但开始上地干活了,还时常早起去拾粪。事到临头甜寡妇却回话过来,说她不想这么急促地改嫁,这件事情就这么缓了下来。
咬儿这头一腔热血,驾头遭遇了一瓢凉水。他把这一切看做是四先生仗着财大气粗从中作梗。于是便做出怒退板鼓、拆散班社的过激回应。甜寡妇找上门来的那声喝骂,却提醒了浑噩中的狼咬儿,让他不得不理智地面对一些村院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