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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日前给你一信,写好没发不见了,只好重写。乱,我的日子和心情一样的乱无章法。读了你的信,深有同感。活得乏味,不是买不起油盐酱醋,而是心里没一点油盐酱醋,淡如死去的人。我这一年一字没写,写什么?一肚子的话老说去写,一想,说了写了啥球意思,换几文稿费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鬼话,球的用!每天读读书下下棋,长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了。不是苦闷期,是无心期,心如冰至,朽了,没了。
本来想去郑州住一阵,想想没去。去干啥?我只觉着怕,怕什么也说不清。当然不是政治上怕,是怕自己的无用。去博一点同情,叫人可怜可怜,施舍一点温情,只会平添几分凄凉。何况,如今的同情和怜悯也随着物价而暴涨,金贵得很,谁会慷慨地恩赐一点?想到这里也就没去,在家自己叹叹罢了。
文学,这玩意儿的神圣期还一去不返了,贱价拍卖自己的作家换得了高价钱,高兴之余更沦落了。还写吗?天知道!如果不死,当然能早死也是好事,何苦一天天折磨自己。活着,是人生享受中的最大享受,可是要光享受痛苦呢?我们早生了晚生了三十年,偏偏此生此时!不仅客观刻薄自己,连自己也虐待自己,不能放开活一天。世界上最不道德的东西,大概就是道德二字。身体被装在套子里,心也被装在套子里,我死时能会心一笑吗?只怕人到死也不能挣脱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我常常想远离这个环境,可跑到哪里没苦愁?
说了许多屁话。如果不能万幸地突然死去,还会见面的,到时再谈吧!
顺祝顺利。
典运
一九八八年元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