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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

傍晚,一群妇女从大队散会回来,议论着“四人帮”的罪行,发泄着心中窝憋多年的愤慨,响起了一串笑声。治安主任老金的老婆——一个外号叫作“旋风”的女人,越听越刺耳,就以权威自居,老鸹叫似的批驳道:“哼,喜得不轻!江青还是江青,保险还吃不了红薯干!社员还是社员,保险还吃不了肉!”

妇女们的兴头被一瓢凉水泼灭了,又不敢反驳,只好抽鼻撇嘴地拿眼翻她。路上顿时沉寂下来,各自匆匆走着。刚进村子,一股肉香随着清风扑面而来,旋风突然尖叫一声:“日他妈,才过了三月,谁家可又过年了!”

妇女们看她那个样子,忍不住耍笑起来。

“噫,谁家天胆,没打报告可敢吃肉了!”

“查查,查查,看他想干啥哩?”

“咋?”旋风瞪圆了绿豆眼,振振有词批驳道,“不逢年不过节,谁会平白无故吃肉,谁敢保险他不是干坏事的?”

旋风说着一阵风走了。她生着两条细长细长的腿,走路像在草上飞,很快在村里旋转了一圈,顺着香气找到一所瓦房院。红漆大门关着,却关不住肉香。旋风站在门口,抽抽鼻子,贪馋地狠狠吸进几口香味,伴着嘴角的涎水,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强烈的醋意,对着大门暗暗骂道:“日你妈,才几天没革命,这龟孙们可又享起福了!”

突然,扑鼻的肉香变成刺鼻的粪臭。旋风还没转过劲,大门“吱”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穿着旧劳动布工服的壮年人,担着两桶大粪,看她一眼,微微笑笑,很有礼貌地对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径自往村外自留地走去。

这人姓曹,名刚,家里也是个贫农,本人在外地一个保密工厂当工程师,听说写过一本什么书,得过不少钱,父母是农民,这次回来探亲了。旋风对着他的背影,皱起了眉头,怀疑地狠看了一阵,眼珠子转了几转,忽然之间看出了重大秘密,蜡黄的脸上泛起了得意的冷笑,绿豆眼像两个手电灯泡一样闪光了,狠狠啐了那背影一口唾沫,便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旋风跑到隔墙王老五家,也不敲门,咚一声闯了进去。王老五正坐在椅子上编荆筐,一看是她,就厌恶地想道:“这个串门妖精、闲话大王,又来戳啥祸哩!”想着就白她一眼,冷淡地招呼道:“来啦,坐!”王老五只说叫坐,却不抬身子,也不搬椅子,只顾编自己的筐。

旋风也不介意,斜靠在门框上,像报告母鸡生牛娃一样新奇地问:“你知道不知道,曹刚回来了?”

王老五淡淡回道:“回来了好嘛!”

旋风看对方不感兴趣,就惊讶地道:“哎呀,穿得可烂了!”

王老五头也不抬,说:“走乡随乡嘛!”

旋风又重重地说:“还担大粪哩!”

王老五随口答道:“好呀,不忘庄稼人的本分!”

“哼,死老龟一头,狗屁也不懂,就会编筐卖钱,那两年还没把你批美!”旋风对王老五的麻木很恼火,肚里骂着,嘴里不满地批评道:“噫,你说的可简单!你想想,一个大工程师,还写过书,听说出门都坐小汽车哩。要是没出啥大事,能穿那么烂担大粪!”

“这货,又想鸡蛋里头挑骨头哩!”王老五不满地想,鄙薄地顶撞道:“咋?按你说,人家还能是‘四人帮’,犯了法才回来?”

“照照照!”旋风像遇到了知音人,拍手叫好道:“哎呀,你算可锛到墨线上了!要是没犯法,他会疯了?放着排场不排场,穿得破破烂烂回来担大粪,吃这号苦,闻这个臭味!”

“哼,别……”王老五刚要反驳她,忽听脚步响,扭头一看,旋风可没影了。

眨眼工夫,旋风又跑到刘四顺家里。刘四顺外号叫作“顺竿爬”,做一辈子小买卖,见人一面笑,看人端菜碟,你想听啥他就说啥。刘四顺正在吃晚饭,见是主任老婆,肚里气道:“真不要脸,回回都是赶吃饭时来!”身子却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蹦起来,眉开眼笑地叫道:“哎呀,你可是稀客!”忙拉过椅子让她坐下,又伸手拿过一个包子塞给她,殷勤道:“吃个包子!”

旋风一点也不客气,坐下去吃着包子,真好吃!她眼红地恨道:“哼,日你妈,才几天没给他戴笼头,吃的可比俺们好了!”她大口吃着,伸长脖子,嘴都快挨到刘四顺的脸上,神秘地说:“你知道不知道,曹刚回来了?”

刘四顺早就知道了,却装着新鲜的样子,说:“啊,他回来了!”

旋风又说:“穿得可烂了,在担大粪哩!”

“嘿!”刘四顺惊奇地顺杆爬道:“坐小汽车的担大粪!”

旋风看刘四顺一脸惊奇,十分得意,嘴伸得更长,语气严重地说:“听说他也是‘四人帮’,犯了法才回来哩!”

“放你妈的狗臭屁!‘四人帮’还没把人家炮治 死!”刘四顺心里骂着,脸上却是惊疑地叫道:“嘿,真的?”

“我要说一句瞎话就是个这!”旋风伸出小拇指赌咒,看刘四顺半信半疑,板起面孔,铁定无疑地说:“家有四两丝,邻居一杆秤。曹刚的近邻王老五说的,还能假了?你说说,王老五是不是说瞎话的人?”旋风的绿豆眼紧紧盯住刘四顺。

“哼,王老五说的?鬼才相信!”刘四顺暗自反驳。他想和她辩辩,可又怕惹得她不高兴。他知道她的厉害,只要回去吹上一阵枕头风,你就别想安生了。他见她紧紧盯住自己,就忙投其所好道:“对对对,谁不知道王老五实得像块石头,一百杠子也打不出一个闲屁!”说了想想不妥,又假装糊涂地问:“嘿,他要真是‘四人帮’,人家能不批判斗争拘留他?”

“这还用说!”旋风对刘四顺的敷衍应酬感到十分投机,说的这些话好像都成真事了。她无可奈何地叹道:“唉,那有啥法子呢?批他斗他拘留他也活该了,谁叫他猴跳 哩!对这号人就不能手软,咱们也得小心才行!”

“是啊,小心没大差!”刘四顺又顺了一句。

“哎呀,你算和俺们老金想到一块儿了,他就常说小心没大差。俺们老金常说,识得字的人,心里窟窿都多得很,对这号人咱们也得多个心眼才行!”旋风说完了要说的话,吞下手里最后一口包子,突然蹦了起来,大惊小怪地尖叫道:“哎呀,只顾说话哩,天可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旋风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刘四顺送她出去,回头狠狠关上了门,像刚下台卸了装的演员,松了一口气,骂道:“这个骚货,成天身不动膀不摇,就会钻窟窿打洞嬎蛆!”

旋风哪肯安安生生回家,路过杜立功家大门口时,见院里电灯光比白天还亮,伸头一看,杜立功正在给粉碎机膏油,忍不住又走了进去。杜立功是个角刺人物,当过一段支书,去年才被免了职。这人手眼很宽,没花一分一文,在一个工厂里凭着帮兄帮弟的帮助,弄了一台粉碎机和电动机,又做豆腐又给社员加工饲料,收入不少。政治上垮了,经济上又发了,在村里又成了红人,很有几分傲气。这时,见旋风进来,他头也没抬,只顾给机器膏油。旋风当成人家没有看见她,就尖叫一声:“哎呀,又在修理印票子机哩!”

杜立功没抬头,冷冷地“嗯”了一声。

旋风跑过去,蹲到杜立功面前,伸手去摸机器。杜立功厌恶地瞪她一眼,她像被火烧着忙缩回手,眼巴巴地看着机器,羡慕地说:“你们可真美,机器一转圈,票子就哗哗出来了!”

杜立功冷冷地讥刺道:“再美能有你们老金美,他转到哪里都有人当爷敬!”

“美他娘个脚!”旋风为男人抱不平,气愤地说,“现在没有分子了,他算成了闲臣,谁还抬举他,打个猪圈都没人帮工!”

杜立功幸灾乐祸地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旋风忍不住开了正板,往前凑凑,神秘地问:“你知道不知道,曹刚回来了?”

杜立功对这事一点也不感兴趣,还是不回话,照旧低着头修理机器。

旋风又挑逗道:“穿得可烂了,一回来就担起了大粪!”

杜立功乜斜她一眼,想说什么没有说出口,又低下头膏油。

旋风看自己的话引不起反应,急了,再往前凑凑,神态严重地讲:“你还不知道呀,他也犯法了,事可大了!挨了批判斗争不说,还叫人家拘留了!”

杜立功以为是官方消息,停了手里的活儿,盯住她追问:“老金说的?”

“他去走亲戚还没回来哩!”旋风有根有秧地介绍道,“王老五说的,那可是个老实人,一辈子也没说过一句瞎话!”

杜立功听说是闲话,马上就散了劲,又要动手干活,淡淡地问:“他咋知道?”

“人家是近邻,啥不知道!”旋风看他一脸不屑的神气,且自顾自拿起了油瓶,忙强调道,“人家刘四顺也说他挨了批斗又叫拘留了。刘四顺可是个能人,走南闯北做小生意,啥消息不灵通!”

杜立功看她实怕别人不信她的话,一个恶念突然从心头升起。他恨现在的安定团结使他丢了纱帽,也恨现任支书掺了他的行,更气老金没情没义。老金是他扶上台的,可是去年清理角刺人物时,他的错误已经够多了,谁知老金又落井下石,哭天抹泪地检举揭发,把自己乱批乱斗的责任都推给了他杜立功。他成天巴着再乱乱,叫现在的支书再下台才美。他觉着这是个机会,不可错过。他了解老金是个麦秸火脾气,一点就着。当初叫他当治安主任,就是看中他的二百五脾气,不论真假,只要从后边一吆喝,他就赤着胳膊拼命上。他也了解旋风,她能降住男人,枕头风一吹,老金就动。村里谁不知道,老金这个治安主任,有八成是旋风当的。杜立功心里想,管他真假,能叫他们斗个天昏地暗打烂头才美。于是,他忙擦干净手上的油,掏出一盒纸烟,自己点燃一支,又扔给旋风一支,为了叫她把事情说得更严重一些,就步步诱导道:“叫拘留了,可是住在监狱里呀,他咋还能跑回来?他能是……”此话他只说个前半截,看着她的眼睛,让她说出重要的后半截,以免自己将来担责任。

“这……”旋风的绿豆眼骨碌碌转了几圈,像发现了又一个天大秘密,惊叫道,“哎呀,他可是敢越狱逃跑的。犯人嘛,谁不想逃个活命!”

“哟!”杜立功赞同地点点头,又用不解的口气启发道:“监狱里能没看守的人?人家能大睁两眼看着他跑?能不开枪?是不是他狗急跳墙,把人家的……哎呀,曹刚还怪野毛哩,想想头皮都发麻!”这一回把中间的话留给她说。

旋风是一点就破的灵醒人,恍然大悟道:“老天爷呀,他可能是夺了人家的枪,打死警卫才跑出来的!”说着咬牙切齿起来:“日他妈,没想到这货真狠毒啊!”

“嘿!你越说事越大!”杜立功看火烧大了,又开始激将,表示关心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可得快点告诉老金啊!一个杀人越狱的犯人,要是在老金的眼皮底下再跑了,他可要犯大错误了,只怕要问个罪名哩!到那时候你也不利闪 。你得快点叫老金下手才行啊!”

“对,我这就回去!”旋风狠狠吸了一口烟屁股,站起来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杜立功看着她的背影,得意地冷笑道:“好歹闹起来,可该咱坐山观虎斗了!”

旋风还不想回家,觉着嘴上还痒,又到了村前大场里。那里坐着一群妇女,趁着队里的灯光在缝草袋搞副业。她站到场边瞅了瞅,冲着有名的快嘴风张二嫂招招手,叫道:“张二嫂,快来,我给你说句关紧话!”

妇女们看旋风那个能劲,不满地七嘴八舌低声喳喳道:

“成天懒死了,就一张嘴勤快,又要说啥悄悄话哩!”

“好话不背人!”

“背人没好话!”

人们说得张二嫂也不好意思去了。旋风看她不动,就着急地催道:“快来嘛,有个好事告诉你,保险你听了会高兴得一夜睡不着!”

张二嫂只好看看众人,难为情地走过去。旋风不等她走到身边,就急忙迎上去,咬住她的耳朵,眉飞色舞地咕叽起来。张二嫂越听脸上笑纹越多,旋风越说腔调越高,只听她最后论证道:“一点也不假,你想想,杜立功是个垮台干部,成天尾巴夹得可紧了,屁都不敢放一个。他敢说瞎话,那不是找死哩!”

张二嫂嘴十分手三分,干活好耍滑,曹刚他爹老积极,批评过她几次,她怀恨在心,早想出出恶气,如今听旋风如此一说,喜上眉梢,拍着大腿,大喊大叫地发泄道:“好啊,老东西成天拿着手电筒照别人,屁股都会说觉悟话,原来自己的儿子是个杀人凶手——”

旋风看张二嫂叫唤着往人堆跑去,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头走了。

针鼻大的窟窿斗大的风。一夜过去,“犯人”曹刚的案情已经十分详细完整了。原来,曹刚是“四人帮”的黑干将,血债累累,挨了批判斗争,关进了监狱。谁知他反动透顶,不服改造,串通犯人,举行暴动,夺了看守的武器,打死警卫,越狱逃跑回来,现在腰里还揣着一支自动的无声手枪。

第二天早上,旋风的男人金主任回来了。他生得五大三粗,特别是一双突出在眼眶之外的眼睛,既大且红,像在眉毛下边摆着两枚大红枣,给人一种有眼没睑的感觉。他虽然生性鲁莽,在外边像一头猛兽,乱踢乱咬,可是回到家里,见了比自己年轻的旋风,就像一头小绵羊,言听计从,叫他斗谁就斗谁。别人也曾批评他,不该听婆娘的小话,他眼一瞪,批驳道:“咋,她不是贫下中农?不听她的听地主的?”去年清理角刺人物时,本该免他的职,可是一来念他没有脑子,干些坏事也是受人操纵指挥的,他也趁机把责任都推到杜立功身上;二来他也算个受害者。有一次他带民工出外修路,给民工训话时他竟然说:“毛主席管全国八亿人,是锅笼那么大的红太阳;我管你们一百多人,就是酒盅那么大的红太阳。”为了这个,批判斗争过他。有了这两条,他才没被免职。可是,他并不承情,还窝了一肚子火,总感到现在的政策太右了,成年不叫斗争算个啥世界?总想抓个敌人,叫人们看看,是政策右了,还是他“左”了。

早上,他刚进村,几个多嘴的人就对他说短道长,讲曹刚如何如何。他半信半疑。刚回到家里,旋风就大呼小叫道:“好爷呀,你可回来了——”她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末了又说:“这可是个大家伙,逮住了可是放个大卫星!”他怎知道群众说的也是从旋风这里来的,只想着群众说的和旋风说的一个样,一定假不了,便立时来了劲,马上去派民兵行动。民兵排长提出逮人没逮捕证,抗拒不动,他火了,呵斥道:“谁敢打包票他是好人?识得字的人心里窟窿多,对这号人就要多个心眼!错逮了还可以再放,伤不了好人。错放了他要行凶杀人谁偿命?我是大队干部,错了我负责!”争论的结果是两边都让了步,暂不逮人,民兵们先把曹家院子暗中监视起来,他马上去大队报案,等请示回来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人们看玩起真的了,就三个一伙,五个一堆,议论纷纷。少数相信,多数怀疑。一些青年人好奇,想看看杀人犯有哪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在曹家门前走过来倒过去。旋风也来了,男人去报案了,她自告奋勇来当临时指挥。曹家还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曹刚在院里帮着老父亲出猪圈粪,干得大汗淋漓。旋风胆子最大,竟然不怕自动手枪自动射来子弹,扒住门伸长脖子往院里看了一眼,忙又缩回头走到一边,招招手把人召拢到一堆,卖弄着最新发现,新奇地问:“你们看见了没有?”

众口反问:“看见什么?”

旋风郑重地说:“他那胡茬子都是黄的!”

大家奇怪地又问:“黄的怎么啦?”

“咳!”旋风摆出百事通的气派,瞧不起人地说,“那是凶相啊!你们都没看过戏,好人都是戴的黑胡子白胡子,恶人才戴黄胡子。俺们老金说的可真不假,看看眉毛胡子就知道好人坏人了,有人还不服哩!”

有的服气,有的撇嘴,表情各异。

到了早饭以后,事态发展得更严重了。

曹家灶房后墙有个窗子。早饭时,旋风和一个民兵躲在窗子外边偷听墙根。曹刚可能也发现了异常现象,只听他埋怨道:“我回来就说,我的事情千万不要对外人张扬。看样子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人们像看稀罕一样都来看!”

父母都说自己没对外人讲。

曹刚又安慰道:“我今天就走了,家里也不要挂念,我出国后就给家里来信。”

曹刚的老母亲抽泣着哭了。

“贼不打三年自招,这可是他亲口讲的!”旋风把刺探到的重大机密到处宣讲。这机密使她也糊涂了,竟然忘了有些话是她自己编的,也真心相信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她惊慌不安地说:“不是做贼心虚,为啥怕对外人讲?现在看窝不住了,又想投敌叛国哩,得赶紧把他逮住才行啊!”

原来大部分人一直怀疑,现在曹刚自己露了馅,又有那个民兵做证,也不得不信了。村子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了,好像大祸就要临头,人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事态严重的神色,怕事的人都躲了起来。大人们纷纷把孩子关到屋里,不许出去,以免逮捕曹刚时双方开火,伤了性命。一时之间,村里孩子哭大人叫,闹得鸡犬不安。

旋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趟一趟往村口跑,踮起脚看大路,阴阳怪气地骂着男人:“日他妈,死到大队了。再晚一会儿,杀人犯就跑到外国了,上级不拿你问罪才怪哩!我看你这个治安主任是不想干了!”

金主任到底回来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松松垮垮地走着。他去时兴高采烈,以为支书一定要表扬他。谁知支书听了板起脸子,批评他的毛病又犯了,说这是捕风捉影,上级没有命令,曹刚本人又没现行破坏,私自动用民兵监视公民住宅,是严重的违法乱纪,叫他马上回去把民兵撤了。他心里不服,辩了几句,支书火了,不但把他的理由驳了回去,还要叫他做出检查,听候处理。一路上他都在牢骚,还发愁着回来怎么下台收场。他垂头丧气地刚走回村子,旋风就迎了上去,大声呵斥道:“我当你死到大队了,曹刚顷刻都跑到外国了!”接着她把自己如何偷听墙根,曹刚如何吐露真言,扬扬得意地表了一番功劳,又叫来那个民兵做证。老金听着听着来了劲,泄了气的皮球又打足了气,马上又蹦跳起来,冷笑一声道:“哼,支书还批评我哩!这一下可叫人们看看,是他搞极右啊,还是我搞极左!”事不宜迟,他立即吆喝上几个民兵,快步去捉拿准备投敌叛国的“要犯”。旋风看“犯人”即将拿获,这全是自己的功劳,实在得意。可是转念一想,不由变脸失色,尖叫一声,命令男人道:“回来!你去找死呀!你没听说,他夺的那自动手枪可自动极了,装在口袋里不用往外掏,心里想打谁,枪子就自动往谁身上飞,你有多少人也不够祭他的枪子!还不快去给县里打个电话,叫上级派兵来逮才行!”

金主任虽想立功,却更想活着,听旋风说得有理,就命令民兵们继续严加防守,自己飞快地去打电话了。

旋风看男人走了,便又到曹家院子四周转悠,经过大门口时,往里看了一眼,只见曹刚的老母亲在擦眼泪。想到这户幸福人家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便幸灾乐祸地自语道:“日你妈,这一下可叫你龟孙们吃香的穿光的!”

旋风没有手表,只好不时抬头看看太阳。太阳越升越高,眼看半上午了,还不见县里派兵来捉犯人。旋风真是急了,心焦火燎地埋怨县里干部,对着人们一遍一遍地牢骚道:“看看,看看,一点也不假吧,现在当官的都右得要命。这么大案件,一点也不着急,就会当官做老爷!”

说话间,一辆小吉普车向村里飞驰而来。旋风欣喜若狂,拍手叫好道:“来了,来了,可来了!”

吉普车开到曹家门口停住了,从车上没下来兵,只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大队支书(车经过大队时捎来的),两个人说笑着走进曹家大门。旋风吓坏了,实怕自动手枪打中了领导,忙扑上去要拦,关心地叫道:“哎呀,可不敢进……”

县委书记偏过头,瞪她一眼,又看看支书,就径直走了进去。支书留住步,气得嘴脸发青,狠狠批评道:“刚才听县委书记讲,曹刚同志要出国参观访问,临走前回来看看一双老人家,你们可又想乱揪乱斗了,岂有此理!”说完也走了进去。

在场的人都傻了脸,一个个瞪着旋风,气愤地嘲笑她、埋怨她、责骂她,说她是戳祸妖精。她一点也不脸红,嘿嘿冷笑几声,振振有词地辩驳道:“咋?他恁大个人物,谁叫他穿得又烂,又担大粪,还不应该怀疑他?”

县委书记接走了曹刚,村里又吵闹了半天,这都不必细说。夜里,大队开了个会,讨论这个事情。散会后,老金怒气冲冲回到家里,一脚踏进门槛,旋风就迎了上来,又是神鬼莫测地叫道:“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你妈个×!”老金发泼了,狠狠打了旋风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子这个治安主任,算活活叫你这张贱嘴给断送了!”

原载《莽原》1981年第1期 kocTsP3/8dZgqD1nTcpTJXb43vTU0ICGsc0nJbs/Te7jMc1ssvD5Bzg/qVE6Lt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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