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石青山

红草沟大队支书石青山老汉,有一口奇怪的箱子,里面装的是“相当年”。

“相当年”怎能装进箱子里呢?这还得从土改时说起。有一天,全乡斗争过最后一个恶霸以后,狂欢的人们围住了农会主席石青山,倾泻着自己的喜悦:

“这一下可好了!这以后啊,自己做一嘴自己就能吃一嘴了,啥也不用管了!”

石青山老汉敞露着宽阔的胸怀,仰起头,纵情大笑。但他只笑了半截,突然尝着了这话里面有一种不好的味道,就截住笑,怔怔地问:“你们说的什么呀?”

“苦也出了,仇也报了,土地回老家了,自己做一把就落一把,以后啥也不用操心了!”

老汉听着,两只眼睁大了,像两支聚了光的手电筒,直射进人们心里。他的嘴张了几张,要说什么,可是看到大家第一次这样幸福的笑,就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了。他想起全乡的每一个乡亲,谁没有三两件痛苦的事呢?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把人们扔下的痛苦捡起来,保存下去,让后代看看老一辈是怎样生活的。于是,他弯下腰悄悄拾起张太和扔下的血衣、王光斌扔下的卖儿文约,等等。今天积一件,明天积一件,到后来他积得多了,就满满地装了一箱子。

这箱子上加着一把大钢锁,钥匙常年系在他腰带上,谁也打不开,他也不轻易叫人看。一九五八年,他当了大队支书,把这箱子也搬到了大队部。一天,爱闹的青年们围住他说:“大伯,打开你的宝贝箱子叫我们看看吧!”

老汉急忙用双手护住箱子,吹着胡子说:“哎呀呀,这里面装的是疼苦啊,可不能轻易放它出来去咬人们的心!”

“哎呀呀!”青年们学着他的口头话,“既是苦,那就叫我们拿去扔了吧!”说着做出要抢的样子。

老汉扬起粗壮的胳膊,赶那打闹的青年们,说:“这苦是苦,可是能治病啊!扔不得!扔不得!”

“是药?那给一点,治治我的病吧!”大队会计小王皱着眉,弯着腰,装出病重的样子。

大家哄一下笑了。老汉也笑着说:“你等着吧,这里面也装有给你治病的药哩!”

不久,小王那句玩笑话,果然应上了。

这时,大队部扎在小尖沟。原先山上光秃秃,人们露皮肉。现在,经过几年集中治理,秃山绿了,庄稼肥了,人们吃饱了,穿暖了,还卖了余粮。过年的时候,小王费尽心机,使出了全身本领,写了一副对联,贴在大队部门口。对联是:欢天喜地享幸福,无忧无虑唱喜歌。横额是:乐无穷。

对联刚刚贴上,石青山老汉回来了。他眯着眼看了看,止不住连连摇头,捋着胡子叫苦:“这不是叫收兵卷旗享清福嘛!”他回到办公室里,找着小王,讲了一通道理。小王嘴一噘,蛮有理地说:“这是假的?咱们今年要不卖给国家粮食,手里有余钱,仓里有余粮,不是‘乐无穷’是啥?”

“哎呀呀!”老汉一惊,“是你心里这样想吗?”

“光我这样想?说家多了!”小王占行势地说。

老汉听了心里一沉。他是个不会发脾气的人,把社员、干部都当成自己的亲骨肉看,从来没有哈过谁一口大气。这时,他只当没听见小王的话,就对小王说:“哎呀呀,话扯远了!我说,咱们再换副对联,好不好?”

小王本来觉着自己编的这副对联挺不错,很有几分才气,贴出去准能露一鼻子。谁知不但吃了话头子,还叫再换一副,脸顿时寒下来,搪塞道:“我肚里掏完了,要换,你说我写吧!”

“你不知道你老叔是个大老粗,这不是将我的军吗?”老汉看小王有些赌气,就放开脸笑起来,想把小王也逗喜。

“粗中有细!”小王也强笑笑。

“好吧,细的是没有,咱就掏粗的吧。”老汉左手掂起袍子襟,右手捋着胡子,仰起头,看着房顶。小王掂起笔,等了好半天不见开口,便说:“大伯,那房顶没有对联本啊,你净看那做啥,快说吧。”老汉低下了头,笑笑,说:“有了。这长了行不行?”

“行!这对联不管多少字都可以。”小王说。

“好,那写吧!上联是:今天享幸福莫忘过去苦中苦,下联是:明天再下劲夺取将来福上福。”

小王听得睁大了眼睛,品品味道,觉着确实比自己的强,心里暗暗佩服,手中的笔一阵龙飞凤舞,很快写好了,抬起头问:“横额呢?”

老汉听问紧锁双眉,不住拍头,想来想去想不着。偏偏小王连声催,催得急了,老汉把手一摆:“哎呀呀,想不起来了,就写‘想想当年’四个字吧!”

小王突然笑得弯下了腰,咳嗽道:“大伯,这是往大门上贴的对子呀!”

老汉有些不满了,他正正经经地问:“对子上就不许写‘想想当年’吗?这是谁规定的?”

小王看见老汉那两只灼灼有光的大眼,便停住了笑,咬着嘴唇,只管把横额写好了。

对子刚贴出去,人们就围到大队门口来看稀罕了。

老汉跑回屋里,打开了他那奇怪的箱子,捡出两件东西:一张卖身文约,一小包四川大米。他走出来,把这两件东西在众人面前亮亮,没有开口自己的双眼先红了,他说:“有人说咱们要不卖给国家余粮,咱们就富了,想当年可不卖余粮……咱们看看‘相当年’吧!”他颤抖着双手,把这两件东西交给了身边的人,于是一个一个地传下去了!

这文约下面按有指印,那红红的指印,不是一般的印色啊,是会计小王的爹爹王老七的血啊!民国三十年,那时节可不卖余粮,水灾旱灾兵灾一齐来了,人们先吃树皮,后吃草根,到底还度不活命。王老七把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小王的姐姐,换了五升玉谷……

这大米,是雪白的,攒在手心里是柔和的。一九五三年,这里遭了霜灾,完了,一季的庄稼完了。那时人们一下子想起了民国三十年的命运,大家的心都凉了。正在这时,党从四川运来了大米,人们的心又热了。真的,这运了几千里的大米,还是八分钱一斤,连运费都不够呢!

当这两件东西又传到老汉手里时,老汉激动地说:“哎呀呀,不要难受了。以后,谁心里有啥疙瘩解不开时,你就想想‘相当年’吧!”他的话刚落音,几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觉着手背上一热,低头看时,原是几滴泪珠!

“想想‘相当年’吧!”人们说着散去,怀着满腔火热的干劲,投入了新的一年。

老汉呢,从此得下了一个外号:相当年。

这一年夏天,又是一个好收成。

连干部们的生活也变了样。那两年一心扑在治山改地上,没有心思去想个人生活。如今呢,大队部院里不知什么时候栽了一池牡丹、一池月季,活像个小花园。

老汉看见群众的生活提高了,心里比喝了蜜还甜。可是,每次从生产队回来看见那一池一池的花,心里就别扭,他也曾不止一次按捺住这种别扭,责问自己:“你是在苦水中泡大的,咽的泪水,流的汗水,不要说栽花了,就是看花也没心思啊!今天的青年人吃得饱穿得暖,闲下来时栽栽花,看看花,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从心眼里希望大家幸福吗?只要不影响工作,你为什么要不满?”他想到这些,别扭劲就暂时散了。

可是,不久后发生了一件小事,令老汉的不满再也按捺不住了。

这是龙嘴夺食的季节,眼看庄稼快收了,谁知起了大风,下了大雨。老汉恰好在红崖沟生产队,他领着社员们苦斗了一上午,结果损失还是不小。风住了,雨停了,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往大队部走去。衣服湿了,也不觉着凉;腿上摔了两个窟窿,也不知疼。他的心中还是风风雨雨,想着下一步如何走。老汉有个特点:越是困难的时候,他的头仰得越高,步子也迈得越大,还要哼几句梆子腔。因为,他是个吃苦不叫苦的人。这时,他唱着回到了大队,刚跨进大门,就被眼前的事情激怒了。

院里,一池一池的鲜花倒下去了,小王和副大队长全兴正在一棵一棵扶着。小王惋惜地说:“他妈的,就得把老天爷拉下来打一顿才出气!那两年,外面庄稼坏,院里房子坏,来个人就脸红。如今刚收拾得像个样,这一池花就像搽在脸上的粉,一阵风把这粉吹跑了!”他嘟哝着,在心在意地扶着……

老汉看了听了,不由怒火攻心,大步冲上去,踩踏那已经倒下去的花,拔掉那没有倒的花。两个干部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老汉发这么大的脾气!老汉拔一棵摔一棵,拔完了,摔完了,“踏踏”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老汉今天怎么了?”两个人呆呆地互相问。

“怎么了?”一个重重的声音。两个人回头一看,老汉站在背后,他已经换了一身干衣裳,脸上的颜色也平和了。他上前一步,站在两个人当中,抬起两只大手,按住两人的肩头,失悔地说:“哎呀呀,都怨我脾气不好!当时只想庄稼遭了灾,群众的生活有了困难,当干部的和这事不连心,只怜惜几棵供自己看的花草,我心里比针扎还难受,就发了火。你们批评我吧!”两个人相对看了看,低下了头,说:“大叔,你往后看吧!”

这天夜里,老汉在支部会上提了一条奇怪的建议:“这里变了,找不着看不见‘相当年’那种穷困了!我建议把大队部搬到红崖沟去!”

人家都是把大队部扎到富处,有粉往脸上擦,可是老汉要把大队部搬到红崖沟去!红崖沟,又是和从前的小尖沟一样,山是秃的,地是瘦的,房子是旧的,就不怕人家笑话?难怪干部们一时想不开,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老汉看透了大家的心思,重重地说:“那里还有‘相当年’的秃山,还有‘相当年’的贫穷,咱们当干部的不就是为了消灭‘相当年’吗……”

“为了消灭‘相当年’?”小王噗地一下笑了,“那你怎么还保存了一箱子‘相当年’呢!”

“这……哎呀呀,保存‘相当年’,就是为了消灭‘相当年’嘛!”老汉看了小王一眼,又讲下去,“真的,好地方不能住长了,睡到这里就会忘了天明!再说那里遭了灾,他们心里需要咱们啊!”

小王听了这话,想起了那花的事,脸上飞来了一片红。

大家想想,觉得有理,为了加强后进队的领导,把穷队迅速变成富队,就通过决议,把大队部搬到了红崖沟。

这天,大队部刚搬到红崖沟,干部们忙着收拾屋子,老汉呢,照例是不在大队部住的。他搬着那口奇怪的箱子,夹着行李卷,来到了生产队长石小六家里。石小六单身一条,他正坐在灶旁唉声叹气,一看老汉来了,他抱住了头,实怕自己哭出声来。老汉只当没看见他,把行李往小六床上一撂,又掂起小六的被子看看,说:“你看潮了,咋不晒晒呢!”说着掂起小六的被子走到外面,搭在树枝上晒着,然后走回来,往灶里看了一眼,快活地大声说:“哎呀呀,你藏在这里呢。六弟啊,大队部搬到你这里了,相当年咱们同榻给地主扛长活,今天又同榻了,这一次是来治咱们的山河了,咱们可要互相扶着点!”

石小六摇摇头,眼神有些灰暗,叹道:“老哥,庄稼人靠的地,这地全给冲了啊!不要枉费心机了,下山吧!”

“下山?六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老汉大声笑着,毫不在乎地说着,坐到了灶旁,伸手要过了小六的火棍,坚定地说,“我来烧锅。去,把想搬家的人都请来!”

石小六怔了一下,就出去了。不大一会儿,想搬走的人都来了,挤了一房子,争着向老汉诉说遭灾后的难处,老汉鼓励大家道:“是苦啊,倒吧,把心里的苦处、把心里的闷气,统统都倒出来吧,一点也不要留!”

人们无休无止地说着,最后,石小六结论似的重复道:“地刮完了……”

“六弟,我没聋啊,我早听清了!”老汉站起来,走到门口,伸出粗壮的胳膊,向外指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人们也站起来,挤到他身边,顺着他手臂看去,不明白地回答道:“那是山啊!”

“对,是山!”老汉又低下头,拉住了两个壮年人的手问,“哎呀呀,这是什么呀?”

“手!”人们更不明白他问这是什么意思了。

老汉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抬高了声音,冲着大家说:“庄稼完了,地刮了,这不假。可是,这地是自己生成的吗?”老汉说着走到床前,打开箱子,取出了一根沾满血迹的皮鞭。人们见这鞭子,脸色唰一下变白了。老汉叹口气说:“想当年咱们逃荒到这里,一把头刨开了荒山,浑身上下全成了血道道,好容易收回一把粮食,地主来了。乡亲们,咱们交不起租子,地主就用这根皮鞭抽打我们!石小六啊,你抹开胳膊吧,那一道伤疤的血还沾在这皮鞭上……那时,咱们怎么想的?只想山是自己的,不交租子就好了!”

许多人流下了泪,老汉从腰里抽出羊肚毛巾,撂给了石小六,大声说:“擦干你的眼泪吧!”他快活起来,充满信心地说:“地是我们双手开的!现在,山还在,手还在,地冲了,我们再开!有党在支持我们,我们为什么要撂下自己的山!”

“别说了,老哥!”石小六跳了起来,雄赳赳地站着,他低头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取下一个,递给老汉,“这门上两把钥匙,你拿一把我拿一把!”回头从门角掂起一把钢,冲着大家喊道,“走,上山去!我要再说搬家,打掉我一个牙!”

人们嗷嗷叫着上山去了。

老汉回到大队门口,转了转,看了看,折一把树叶子,把大队的大门擦了又擦,直到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腰板挺着,精神抖擞,回到屋里,大声大气地叫道:“这地方真的太穷了!小王,拿笔墨纸砚来,写上一副鼓劲的对联贴出去,也好给大家助助威风!”

小王正在收拾东西,一看老汉今天精神特别好,又听这话说得有劲,就连忙磨墨裁纸,扎好了架势,说:“好啊,拣那最有劲的写一副!”

“对!”老汉点点头,来回踱了几步,捋着胡子,又说,“你把那字也写得有力一点!”

“只要你说的对子有力,我保证把吃奶的劲也使上!”小王自得地眨着眼说。

“那好!”老汉胸有成竹地说,“写吧,上联是:抬头看几架荒山秃岭,下联是:低头看满眼薄地瘦苗。怎么样?”

小王扎好的虎势嘶地泄气了,他咚地坐下来,按笔不动,心中好恼:大队扎到这个穷处,不用你来揭短,已经够显眼丢人了!他咬着嘴唇,看着老汉;老汉也在看着他,笑眯眯地好像在说:哎呀呀,小胆子,连自己的短处都不敢承认,你怎么能战胜它呢?老汉一直笑,笑得小王挺不好受,他提笔要写,可又写不下去,就迟疑地说:“大伯呀,这不是泼冷水嘛……”老汉爽朗地笑道:“哎呀呀,我这鼓劲的话在横额上呢!”小王这才硬着头皮,把上下联写好,然后抬头看看老汉,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好像在说:“剩下这三四个字了,看你这劲怎么鼓?”老汉并不在意,一字一音地吐道:“横额写:英雄有了用武地!”小王正在气头上,噗地一下笑了,说:“老伯,我可不是小看你,横额最多的是四个字,哪有七个字之理?”老汉仰头想了片刻,反问:“最多四个字?这是谁的规矩?”小王爽利地回答道:“这是……”是谁,他说不上来了。老汉坚持道:“哪恁些斯文规矩?只要意思好就行,管他字多字少干啥?写不下了,再裁一块长纸不就行了!”小王咽口唾沫,连笔带草就写好了。

这副对联贴上以后,倒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干部们每天进进出出,看到这副对联,就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挺重,便鼓起了劲,步子也迈得更大更快了。

转眼又是一年,红崖沟已经变了样子。

五月,下着毛毛雨,老汉戴起雨帽,和石小六一同到羊胡沟里插秧。到了地头,天放晴了,他们卸下雨帽,跳进了田里。栽了一歇,老汉直起了身子,看着沟上沟下层层梯田,心里十分喜欢,他举手画了个大圆圈,说:“六弟,谁说沟里没有地呢?”

石小六一阵脸红,说:“当时看着可真没地啊!”

当时,石小六把手一摆,说:“要改地,找大块去!指望这巴掌大一块块也吃不饱饭!”不假,这沟狭窄得很,要找房子大一块平展的地都没有。石青山老汉山上山下转了几圈,他想:这深山古凹哪有大块地呢!要找大块,就得扔掉这山沟!他对石小六说:“哎呀呀,这又不是平操场,就是巴掌大一块地,也能种几棵麦呀!”老汉领上五个积极分子在沟里安下营,当把新买的头磨秃时,居然开了七十八块地,合在一起算了算,也有九亩六分。他们垒上垱子,开条转山小渠,引来山泉,要使山区也长出大米来。

石小六想起这段经过,就不好意思地说:“想不到巴掌大的地,也成了大器!”老汉笑道:“可不要看不起一个巴掌啊!一个巴掌不大,巴掌多了就能遮住天哩!”

他们说着话,插着秧,天快黑时便插完了。石小六直起身子数了数,少了一块地,从下沟找到上沟,就是找不着,叫道:“怪!怪!这九亩六分地明明是七十八块,怎么成了七十七块!”老汉帮着找了一遍,还是找不着,就试探地说:“哎呀呀,一星半点的,找不着就算了吧!”

“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石小六认真起来,他拉着老汉的手,指着老汉手背上的一个疤,金贵地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疤里的血流在这地里呀!”老汉缩回了手,说:“明天再找吧!”石小六顺从地点点头,掂起放在地上的大雨帽,刚刚掂起,他喜得叫起来:“找着了,找着了,雨帽盖着呢!”老汉过来看时,是一块很小很小的地,石小六自语道:“看!看!能收一碗米的地呢!要有几万块这么小的地就好了!”老汉看着石小六的喜悦,就放心地笑了,在心里犹豫了一天的话,现在可以说出口了。

他情重地说:“六弟,大队明天要搬家了!”

“搬?”石小六猛回头抓住了老汉的手,实怕他跑了似的,“好不容易今年这里要丰收了,你要走……”

“要是今年这里不丰收,还不搬呢!”老汉笑了,笑得胡子飘飘,满脸自在的神气。

“我们呢?我不中啊!”石小六恋恋不舍的样子。

“巴掌大一块地你都看得像金豆一样,这我就放心了!再说,还有大家嘛!”

第二天,大队部搬家的时候,会计小王在收拾东西,一见老汉就叫:“大伯呀,咱现在就走,人家说你是头老黄牛呢!”

“老黄牛?”老汉一怔,“为啥?”

“为啥?”小王咬住嘴唇,不让笑出声来,“你没有见那牛,犁呀耙呀,拽断缰绳,打下了粮食它连尝也不尝,让给人们吃,自己又不声不响去吃青草,再去拽断缰绳,给人们犁犁耙耙种麦种米。你呢,治好个地方就走了……”

老汉像得了金娃娃银娃娃一样高兴地笑了,胡子翘着,连连说:“哎呀呀,你把我捧得太高了!哎呀呀,你算给我提了个奋斗目标!小王呀,以后咱俩挑个战,互相督促点,我争取当个老黄牛,你争取当个小黄牛!”

“你——”小王停住手,抬头,瞪眼,迷惑地说,“人家是取笑你的,你怎么真的要当老黄牛了!”说着忍不住笑了。

“咋?像头老黄牛那样,为群众出力干活不好吗?”

小王止住笑,眨了眨眼,想了想,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蹦跳着说:“我当,我当!我要争取当个小黄牛!”

老汉笑着提起他那口“相当年”箱子,向孟沟生产队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孟沟那条山泉,到底从哪里引水更方便呢?

原载《奔流》1961年第12期 CIhHtQX2kkVbf9juOGUsIdde08EYzrwni0oJ24bzfYPFPc+MP/9CSVHMRnmiWlIq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