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故事太平常了,也就有了点不平常。
五爷是我的同龄人,五爷的事我见过、听过,也亲身经历过。五爷香过,五爷臭了,五爷又香了,然后呢?五爷还会再臭吗?我真有点怕。
我常想,人不上树,至少不会从树上跌下来。上树难,跌下来却很容易,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跌得头破血流,甚或一命归西。这个我有经验。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逃学到一个小山沟里,那里有很多柿树,结着很多金黄的大柿子,我想一定很好吃。人是不能这样想的,这样想了就流涎水。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样想就叫欲望。我就上树了,柿子吃到嘴里没有,想不起来了,好像还没摘到柿子就突然跌了下来,好重,昏死了过去,多亏路人把我救活了,但落了个终生腰疼。后来,就算看见树上结着仙桃,我也再不上树了。虽说不能长寿,也不会立即就死。我常想,五爷要不是红火过,咋能去住大牢?我和五爷说了这个想法,五爷可不这样想。五爷说,虽说住过大牢,也总红火过。是五爷想得对,还是我想得对?我说不了,可我明白,五爷的想法能解决问题,五爷的想法有德行,都要像五爷这样想就好了。于是,我就把五爷写出来了。
还有爱社。按年龄说,他和我有代沟,可我说,不知沟在何方。他是个孝子,就凭这一条,有沟也填平了。他身上流着五爷的血。流着的血才叫血,如果血不流了还能是血吗?于是,他不同于五爷。
世界上的事是很难说清的。我们村里有个老汉,姑且也叫他五爷吧,他申请宅基地,按条件也真够格,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断献好干部,低三下四,笑脸常开,笑了几年也没解决问题。一天,大家在大场里歇凉,村干部来了,五爷又迎上去笑着递烟,递了很长时间,村干部没理他,他的手还在捧着,脸还在笑着,那样子实在尴尬。他的儿子上去夺过他手中的烟,扔到村干部眼前,还用脚狠劲踩踩,呸了一口,狠狠哼了一声。五爷吓坏了,骂了儿子一天,说儿子毁了他费了几年的心血,还怕干部报复他,给他穿小鞋,吓得六神无主。谁知,这天夜里村干部主动找上门,给他解决了问题,还说了很多对不起的话。对此,老子怎样想?儿子怎样想?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了。
爱社爱他爹,又偏不按他爹的思路去走,这就是生活。爱社说,他们都积极过觉悟过,就不许咱也积极一回觉悟一回?这话很有点意思。他用自己的积极觉悟,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别人,改变了人与人的关系,这有什么不好?
五爷哭了,爱社哭了,而生活却笑了。
本文系中篇小说《香与香》创作谈
原载《中篇小说选刊》199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