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

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丰富复杂的，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不是完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长和短。不知道从何时起，也不知为了什么，好像上了书的人都得到净化：好人没一点短处，坏人没一点长处，黑白得分明。这样写文章大有好处：作者立场观点鲜明，读者不仅省心，也不会有误解。当然，这是往事了。

我的创作一直突不破，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固守着这个“往事”。一提起笔，我的脑子就马上变成了一张筛子，摇呀摇，筛呀筛，筛掉了好人身上不多的短处，筛掉了坏人身上不多的长处。不止筛一遍，还要筛上十遍八遍，不把人物筛得干干净净誓不下笔。我自己不常洗澡，穿戴又很脏，可我偏偏对己宽、对人严，坚持要自己笔下的人物个个都当上“卫生模范”。

我想从“往事”中解脱出来，试一下吧。

张老七和小亮，张富胜和老王，他们还有和他们相似的许多人挤满了我的脑子，于是我就写了他们。怎样写才好？当然，又想到了过去的创作。过去，我太有点“自我高明”了，总怕读者误解自己的立场，误解自己的好恶，对稿子中的人物一言一行都要加上自己的旁白，献给读者的是自己已经打过标签的人物，强迫读者接受自己对生活对人物的观点。只有愚蠢的人才认为自我高明。我想愚轻一点，来点自我摆脱。作者不仅应当尊重读者，也应当尊重自己选中的人物，让生活中有意义的活人活事直接和读者见面，不要和作品中的人物抢镜头。如果说，作品是作者的女儿，母亲不能老是站在女儿的前面去让人相看，更不能代替女儿寻婆家。这就是我写《村魂》时的想法，对不对？不知道。

作品已经发表，作者要说的都在作品中说了，不应当再说短道长了，解释不仅没有必要，还会坏了读者胃口。有没有遗憾的地方？有，还不少，主要是脑子里的那个筛子不由自主地筛了几下。有人问，对各种各样的评论有何想法？我看大有好处，这些评论可以帮助作者从不同角度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发现自己的不足。作为作者应当说的只有一句话：谢谢大家的指点。这是真心话。

本文系短篇小说《村魂》创作谈
原载《中州文坛》1984年第4期 Z+b4TuMS+5jqBHKCcJ5+2bTH827jEJ0tfqTxXFxhVTKcxFUN+jJcb0O0lvHAUT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