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这人

从宝天曼回来，一直想着王正用。

隔行如隔山，王正用这人从前没听说过。去宝天曼的头天夜里，内乡县委王书记把他介绍给我，说：“这就是宝天曼自然保护区的主任王正用。”我看看他，很平常，长相平常，穿戴也平常，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那种应酬的笑，只是和我握握手就忙别的去了。看他走了，王书记又说：“这人，我服。大学毕业，在深山里钻了几十年，叫谁也不能不服。”这话，我没入心，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跑了。

第二天一早去宝天曼，走了一百四十里，问问还有七十里，好远。路，越来越险恶，不断的陡弯，不断的陡坡，汽车跳着疯狂的迪斯科，众人看看窗外的悬崖峭壁，便忙缩回头不敢再看了。顿时，车内说东道西，笑语纷飞。我知道这是用笑来掩盖和分散内心的害怕，笑中藏着难言的滋味。

我忽然想起了王书记的话：“这人，我服。”王正用几十年来在这路上走过多少次？大概有千百次了。他也是个普通的人，不会不想到万一，他也用笑来掩盖这可怕的万一吗？

中午到了葛条爬，宝天曼自然保护区管理处就设在这里。几排平房，依山傍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菊花的世界，门前屋后，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金黄金黄，在秋日的照耀下，满眼金光灿灿，清香扑鼻，沁人肺腑。采花季节无人采，尽情地开放，尽情地喷香，待到寒风袭来，花落地，香入泥，又养育出来年的花、来年的香，何等的自然。

下午，笔会开始，学习有关文件，然后请王正用讲讲保护区的情况。他讲了全国有多少保护区，讲了为什么要保护大自然，讲了物种与人的关系。讲了很多，唯独宝天曼的情况没讲，他说：“大家可以不写宝天曼，但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希望大家多写写保护大自然的重要性。”会后，大家觉着他讲的有点跑题，该讲的没讲，来看宝天曼为什么不讲宝天曼？

入夜，没有电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着山川树木，一阵风声，几声鸟啼，清静得太狠了便显得分外的孤独寂寞。室内，一支蜡烛闪着幽幽的火苗，衬得屋里更加昏暗，不由使人想起了聊斋中的鬼狐。在这里偶尔住上一夜，别有一番情趣，如果住上一个月，住上一年，会是一种什么滋味？王正用和他的同志们却在这里住了十年，住了几十年，有多少个夜晚？他们会不会想到城里的万家灯火，还有车水马龙的人流，还有影剧院的载歌载舞，还有合家坐在电视机前的天伦之乐？

想到了他们在这远离尘世的日日夜夜，我耳边又响起了王书记的话：“这人，我服。”

次日，登宝天曼，只有兽蹄没有人迹。没有了路，便在树和树之间穿行，有时攀着走，有时爬着走，有时蹲着走，一步一步都得用眼用手用脚，还得用心。脚下的土不是土，是千年万年的落叶化成的席梦思，松软柔和，走起来颤颤悠悠，似有被弹起来的感觉。满眼是树，是藤，是草，是花，自自然然地生，自自然然地长，都很奇特，都是自己的样子，不雷同，不重复。因为没有章法，没有结构，便有了大自然的美，美得自然。我不由从心底升起了无限的爱意，胸中积下的烦恼化成了一阵清风无影无踪，只觉着想说，想笑，想唱，想拥抱这美好的山河。

这时，我才悟到了王正用讲的没有跑题，他早让大自然净化了心灵，爱大自然胜过爱自己的成绩。“这人，我服。”王书记对他了解得太深了。

再见，美丽的宝天曼！感谢王正用和他的同志们，为祖国为人类保护了这一片与天地同来的大自然，不知洗去了多少人心中的烦恼，把美和爱融进了人们的心中。分别时，收到了王正用的两本专著，其中一本蝶类志，五彩纷呈，让人大饱眼福，叹为观止。王正用在大山里泡了几十年，泡得值得，因为他用自己的全部身心为人类保护了爱和美。

“这人，我服。”王书记说得不错。

这人，这山，我爱。

原载《南阳日报》1990年12月18日 XMVvElmcTFiyvUwIqIbbBYs1/vhK21HsULSZDwAYCuJUpRKvnt0iYRv1F/RPHw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