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

早晨，太阳没出，我坐在河边看河对面的山。黄昏，太阳落了，我坐在河边看河对面的山。

看山比看人省心。看人，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正眼看，斜眼看，喜眼看，怒眼看，都得想着点，看对了讨人喜欢，看错了招人讨厌。山，爱怎么看怎么看，人喜它不喜，人怒它不怒，骂也罢笑也罢，它都泰然处之。看多了，山就走进了心里，心也走进了山里，心静了人也就安生了，没有是非荣辱的烦恼。

山，好看，山上有树，林里有草。有了树有了草，山就活了。春天绿了，夏天青了，秋天黄了，冬天枯了。像人，从青树绿叶的年华，走到落叶归根的暮年。也不像人，人挣扎，不想老，想叫时光站住，抹青春霜，吃延年益寿品。不想想，买个钟表不走是好钟表吗？再抹再吃也只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山，自自然然，绿了就绿，枯了就枯，不喜不愁不做作，只待再绿再枯，周而复始，长生不老。秦始皇统治过无数大山小山，秦始皇想长生不老却死了，被统治的大山小山却活了下来。赫赫名人活不过默默无名小山，再不起眼的山，也比人见的日头多。山没人伟大，只是比人长远。长远也是一种伟大。

山也有缺点，有了山，便有了不平。山根公路边长着高高的白杨树，叫钻天杨。钻天杨很高很高了，可是往上看去，半山腰矮矮的迎宾松竟比钻天杨高出了许多。再往上看，山顶没树，只有草，寸草又比松树高了许多，比山根的钻天杨就更高了。山尖上的小草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便迎风而舞，好得意，好张狂，看了心里便愤愤，为钻天杨不平。钻天杨很君子很傻子，不但不气，还拍手笑个不停。不怨树，不怨草，都怨山，山使高的低了，山使低的高了，造成了天大的不公。再想想，山也好，钻天杨若生长在山尖，风必摧之；小草若生在路边，人必踏之。高的生低处，低的生高处，亏处有补，生得其所，是天意，也是命，何怨何恨？这才叫自然。

看山好。

原载《南阳日报》1996年3月22日 xTu//Ns0xTiTZibtGE3xBpg3X0nH0DdQ8KyJtl1X/I6nFllTVbS87l06IjA1ar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