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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观怪事

碣石山在冀东昌黎之北,山虽不高,但自北东望,一片平坦,渤海就在眼底。若从海中远望,宛如在海边,实际上碣石山至渤海尚有四五十里旱路。

昔秦始皇与汉武帝曾东巡到此,刻石观海,曹操更在此处写下了《碣石篇》。碣石山虽经帝皇光临,但寻常百姓至此凭吊或游玩的人并不多。

多少年来,山上只有一座道观,名观海观,建时虽然宏伟壮观,但经岁月的侵蚀,已逐渐荒凉,游人更少。经常来此的,反而是附近的渔民,因为观海观之后有一片墓地,家内有点积蓄的渔民,若因家人遇海难而殁,多葬于此处,偶尔也有遇鱼获不丰之年,渔民一齐来上香祈福,或是丰收之年,来祭奉还神。平日观海观则人烟稀少,观内也只有几个年老的道士,和一个小道童,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刚交酉牌,初春时分,昼短夜长,已经暮色四合,碣石山上一片寂静,仿似海外仙山,远绝繁嚣。

就在此刻,忽见三个青年慢慢上山,这三人,一个身着灰衣,一个身着普蓝色便服,另一个则穿藏青色劲装。三人长相虽甚斯文,但腰上却悬着兵器,似乎都学过几年武艺。

三人沿途谈笑,状甚愉快,来至一碑前,灰衣青年道:“传说这石碑是当时秦始皇驾临时留下来的!可惜经岁月的摧残,碑文己不能辨认!”

穿藏青色衣衫的青年道:“卫兄到底多读了几年书,在小弟眼中,这有什么可惜的?像此种碑文,不外是些歌功颂德之言,看不到反倒眼净!”

穿普蓝色衣衫的青年笑道;“钟兄几年不见,这愤世嫉俗的性情依然没变!”

姓钟的青年道:“这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岳兄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性子!”

姓岳的笑道:“咱们三个数卫兄最规矩,长年在家读书练剑,侍奉双亲!”

灰衣青年卫靖道:“小弟是独子,双亲膝下再无别人,如今双亲年老多病,难道小弟能抛下他们?”

岳文高道:“钟兄何尝不是独子?”

“钟兄双亲尚在壮年,自然不同。”

钟坚忽然问道:“卫兄,咱们三年前在开封禹王台邂逅而成朋友,可是只知令尊及令堂年事已老,却不知贵庚若何?”

卫靖道:“家父刚过古稀,家慈亦已六十五矣!”

岳文高讶然道:“上次听卫兄谓刚满十八,如今也不过二十一岁,令堂生你时,岂不已四十四岁?”

卫靖点点头。“不错,家父晚年得子,所以特别疼惜小弟,如今他俩年老,小弟自该服侍他俩。”

岳文高忽然一笑。“请恕小弟冒昧问一句,卫兄成亲没有?”

卫靖微有窘态,道:“小弟一无所成,岂敢言及婚娶,误人女儿?”

“小弟不信,你既是独子,如今年纪又不少,令尊断无不催促你成亲之理!”

“小弟家贫……”

“不成理由!”岳文高道:“天下间贫寒之士,举目皆是,难道他们都不能成亲乎?何况小弟猜卫家即使家贫,也不致于连成亲的费用也筹措不到!”

钟坚不耐烦地说道:“卫兄绝不会骗你……”

岳文高双眼一睁,问道:“你如何知道?”

“三年来,小弟跟他通了几次信,他信中都没提到成亲之事!而且,他骗你作甚!你妹子又出阁了!”

岳文高有点不悦,却也没有发作,倒是卫靖不好意思。“钟兄为何扯到岳兄的妹子身上?趁天色未全黑,咱们继续上山吧!”

岳文高问道:“卫兄,今夜你不回家,令尊及令堂会否见怪?”

“家内尚有一个使女,一两天不回家自没问题,何况小弟临出门时,已留下话,说可能要过几天才回去!”

钟坚喜道:“咱们与你三年不见,好歹也得多聚几天!”

岳文高道:“听说山上有座观海观,咱们今夜大可以去那里借宿!”

卫靖道:“观内的道士不大好说话,只怕未必肯让咱们借宿。”

钟坚笑道:“那些牛鼻子是最势利!不必担心,只要咱们岳公子大解悭囊,断无不允之理!”

岳文高微微一笑,也不为忤,三人继续上山,到了山顶,那里有一块石坪,观海观便耸立在那里,只见观门紧闭,不见人烟。

暮色苍茫中,居高临远,似有渔火闪耀,房舍阡陌全在脚底,岳文高叹息道:“此处已是如此,难怪古人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语!”

钟坚道:“别再酸了,咱们走了半天,小弟早已累了,还是先入观借宿吧!”

三人转身走向观海观,登上七级石阶,伸手在观门上擂打起来,打了一阵,仍不见有人应门,钟坚道:“观内的牛鼻子莫非都下山了?”

岳文高道:“有事下山,也不会去个净光,再擂吧,也许他们上床了!”

钟坚瞪眼道:“怪事!现在才酉牌,上什么床?也许是饭后去做功课!”

岳文高大窘,反唇相稽。“那你又说他们都下山了?”

卫靖怕他们争执,忙道:“岳兄与钟兄勿争,待小弟到观后拍门!”

钟坚道:“何必如此麻烦?干脆越墙而入吧!”

卫靖说道:“观内老道士不好相与,若非万不得已,千万勿失礼!两位在此相候……”

岳文高忙道:“咱们一齐去吧!”

“不!”卫靖坚决地道:“两位在此等,小弟怕等下有人来开门,再者,千万不可鲁莽,更不可踰墙而入,以免惹怒观内的道士!”

钟坚望着卫靖的背影道:“他为何这般怕观内的道士?”

岳文高道:“卫兄家居附近,也许他父母是这道观的善信,自然不希望得罪里面的道士,咱们等一下就是!”

过了好一阵,卫靖才回来,钟坚急不及待地问道:“如何?”

卫靖点点头,道:“他们说观内客房久没打扫,而且……出家人喜欢清静,所以只准借咱们过一宿,明早便得下山!”

“这些牛鼻子真是可恶!”

钟坚话音刚落,观门便“呀”的一声打开,一个老道士冷冷地道:“三位施主要进来便请快一点!”

“是。”卫靖道:“麻烦道长了!”

入了观门便是大殿,梁上垂下两盏昏暗的莲花灯,火光忽明忽暗的,映在神像及神龛上,不知怎地,钟坚忽有一个阴森的感觉。

大殿颇为宽阔,灯光照不到之处,甚是黑暗,那老道士大概走熟了,大步在前带路,闪入一道暗廊,卫靖三人急忙跟在后面。

暗廊之后,是一排厢房,厢房之后是一堵矮墙,老道士来至一间厢房外,便停了下来,推开房门,道:“三位就请在此屈就一夜吧,观内失修已久,一切简陋,失礼之处,请施主原谅!”

卫靖道:“岂敢,岂敢!”

“房内有烛台,床铺,三位请稍待,待贫道去搬取被子!嗯,对啦,三位尚未吃晚饭吧?”

岳文高道:“正是,道长若有斋菜冷饭的,请行个方便,明早香油钱自然少不了!”

老道士沉声道:“施主以为敝观贪你银子么?此处可不是客栈!三位请坐一下,贫道稍后即来,不过请勿四处走动!”

钟坚心头甚是不悦,道:“在下内急,请问茅厕去不去得?”

“床旁便有马桶!”老道说罢带上门便走了。

钟坚恨恨地道:“这牛鼻子好生可恶!也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般神秘兮兮的!”

岳文道:“你多管闲事的睥气又发作了?”

钟坚道:“你何尝不爱多管闲事?”

卫靖轻咳一声,道:“两位兄长不远来访,小弟十分感激,不过在此观内,请听小弟一言!”

钟坚一怔,道:“卫兄有话请说,不必文绉绉的!”

“请两位尊重观内的道士,人家肯借宿,咱们便不该去究其原因!”

岳文高道:“卫兄你放心,咱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岂会真的去多管闲事?”

钟坚却问:“卫兄经常来此,与观内的道士很熟?”

卫靖沉吟道:“小弟只来过两次,跟他们说不上熟,钟兄因何问此?”

钟坚耸耸肩道:“小弟见你如此害怕他们,觉得有点奇怪,顺便问问而已!”

“小弟怎会怕他们?只是咱们是客,理该尊重人家,何况出家人喜欢清静!”

钟坚道:“你错了,出家人应该与人方便才是!”

话音刚落,房门被敲响,刚才那老道士带着小道童把被子拿了进来。老道道:“施主认为贫道不与人方便?若不与人方便,又怎会让三位借宿?”

岳文高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道长为何不让咱们四处走走?”

道士道:“若贫道到府上,施主肯让贫道四处走走么?”

岳文高正色道:“假如道长肯赏脸,在下无任欢迎!”

老道轻哼一声,钟坚立即道:“在下等素闻贵观历史悠长,想在观内浏览一番,未知道长能否应允?”

老道长略一沉吟,道:“诸位稍候,待吃过晚饭再说!”言毕又把门关起。过了一阵,老道再度回来,带了一壶茶,有十来个馒头。“对不起,敝观已无饭菜,这几个馒头,料可充饥!”

钟坚三人也不打话,谢了一声,便拿起馒头吃了起来。老道道:“贫道已请示过敝观主持人,他答应诸位所求,等下贫道便带三位施主去参观!”

三人吃了馒头之后,老道取了一盏灯,带他们到大殿参观,看了一回,钟坚意兴阑珊地道:“道长,咱们想到后殿参观,请带路!”

老道摇头道:“对不起,后殿在做法事,这两天谢绝探访!”

“就算做法事,看看也不打紧吧?”

“此是敝观的规矩,请施主勿为难贫道。”

钟坚冷笑一声:“贵观规矩真多!好啦,咱们回房睡觉就是!”

老道也一声不响,带他们返回客房。“请三位早点歇息,贫道也要回去做功课了!”

老道去后,岳文高把门闩上,房内有四张床铺,卫靖挑最靠房门的睡下,岳文高与钟坚睡在里面。

“两位兄长请睡吧,明早小弟再带你们到别处游玩。”卫靖道:“小弟平日习惯早睡,不陪你们聊啦!”

钟坚还待出声,岳文高已道:“小弟也累了,咱们明早见吧!”言毕脱下鞋袜,拉上被子盖上。

钟坚道:“你们两个真是奇怪!只怕观内的道士也没这般早睡!”

可是三人之中,最先入睡的竟是钟坚,岳文高心头一动,也打起鼻鼾来。一忽,忽闻卫靖床铺有吱吱之声,岳文高甚是奇怪:“卫靖又说习惯早睡,怎地又辗转难眠?还有,这次见面他好像满怀心事,跟上次大不相同,他表面上欢迎咱们来探访他,但心中却有不乐之意,莫非他有什么事瞒着咱们?”

心念一动,悄悄睁开一点眼缝望将过去,只见卫靖拥被而坐,他心中更是诧异,正想下床问他,可是刚一动,卫靖又睡下,鼻鼾声盈耳!

岳文高更觉自己所疑有据,当下也卧着不动,静观其变。过了一阵,他发觉卫靖又“醒”了,更引起他的好奇心,决心探个究竟。

他虽然生长在大富之家,自小便是家内的宠儿,平日虽然有点吊儿郎当,但人本聪明,细想一下,觉得毛病一定是出在这座观内,因为卫靖对观内的道士一直甚是畏惧!

他沉思了一阵,决定冒险,当下装作翻身而滚出床铺,自言自语地道:“哎,睡惯大床,睡这种床铺实在不惯!”伸了一个懒腰,摸出火折子来,把蜡烛点亮,然后到马桶前撒了一泡尿。

扎好裤带,岳文高看了钟坚一眼,喃喃道:“想不到钟兄连睡觉也这般顽劣!”当下走前替他拉好被子,然后又走至卫靖床前,“原来卫兄睡觉这般不安宁!”

岳文高说这句话时,双眼一直瞪着卫靖,卫靖就像睡“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他心头更加奇怪:“卫兄为何要在我面前装睡?”更加打定主意趁拉被时,悄没声息地点了卫靖的睡穴!

“对不起!委屈卫兄一下了!”岳文高回头拍醒钟坚,“钟兄,快醒醒,你有没有兴趣到后殿探一探?”

钟坚刚睡下不久便被拍醒,心中颇不高兴,“谁说没兴趣,小弟未睡之前,为何不去?”

“轻声一点,勿让观内道士听见!”

钟坚跳下床来,挂上钢刀,道:“卫兄怎地还在睡?”

岳文高这才把刚才所见告诉钟坚!钟坚道:“卫兄跟他们一定有甚么瓜葛,我也赞成你封了他的穴道,否则他一定不让咱们出去!”

“小心一点,咱们最好不要惊动观内的牛鼻子!”岳文高吹熄蜡烛,轻轻地把门拉开,闪身出去,向四围看了一下!

钟坚忽然“咦”了一声,岳文高忙问:“什么事?”

“刚才好像看见屋顶上有一个黑影……”

“你说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好像的!”

钟坚结结巴巴地道:“也许小弟眼花看错了!管他,既然出来了,好歹也得去看个究竟!”

两人蹑手蹑脚向后殿走去,矮垣有个月洞门,岳文高探头向内里看了几眼,发觉门内是个小花圃,不过现在什么花草也没种,只有一棵老槐树在风中婆娑,垣后堆了一些杂物,不见一人,当下两人立即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才见花圃之后仍有几排房舍,料以前香火鼎盛,观内道士必多,此即是道士们的云房。

岳文高轻声在钟坚耳畔道:“钟兄,咱们先到后殿,找不到什么再来此处!”

钟坚点点头,两人立即自空处窜向后殿,后殿殿门紧闭,黑灯瞎火,不闻一丝声息。

岳文高忖道:“老道说后殿在做法事,为何不见一人,又没香火?”当下伏耳在门上听了一阵,估计里面没人,于是轻轻用力一推,不料殿门竟被人自内闩上。

钟坚道:“让小弟来!”抽出钢刀插入门缝轻轻撬动横闩,岳文高转身戒备。

夜风吹打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摇动声又夹杂着夜枭的叫声,气氛有点恐怖。

过了好一阵,钟坚才把门弄开,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岳兄,拿个火折子用用。”

岳文高转身把火折子递上,钟坚把火折子晃亮,道:“里面没人!”

岳文高立即跃了进去,随即把门掩上,目光循着火光望去,只见正中放着一张长长的神案,上面供着不少灵牌,神案旁边放着好几具棺材。那些棺材一眼望去,便知不是新的,但又不太旧,只能说经已用过。

长案之后尚有一排白帐,微微发黄,案前放着好几张蒲团,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见。

钟坚道:“岳兄,你可有闻到一股异味?”

岳文高道:“这是尸臭味!”

“奇怪,既然尸体已经发臭,如何还不下葬,又不用石灰密封?”

岳文高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近棺材,耳中又听到一个极轻微的丝丝声,那声音说不出的难听,饶得钟坚向来大胆,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抽出钢刀来。

岳文高忍不住笑道:“钟兄想跟死人大战三百回合乎?”

钟坚脸上发热,幸而黑暗中不易发现,他干笑一声,道:“这是预防万一!”来到棺材处,那丝丝声音更响,岳文高也禁不住打了个冷额。“声音由里面……发出来……”

这刹那,他声音全变了,钟坚却没发觉,也颤声道:“那些牛鼻子在搅什么鬼?咦……这棺盖上恁地有团泥巴……”

“是的,棺盖也没上钉……”

钟坚吸了一口气,道:“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岳文高牙关发麻,犯了口吃病似的道:

“不……死人,有,有……什么,什么好看的?”

话音未落,钟坚忽道:“那白帐怎会动?”

“你没看错吧?”

“这次绝对没有看错!”

岳文高抬头向四周看了一下,道:“这殿四周没窗,殿门以及天窗都关得死死的,你,你莫非见鬼吧!”鬼字一出口,他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冷颤!

钟坚大声道:“你见过鬼没有?”双眼却不敢再望向那白帐。

岳文高笑道:“小弟若见过鬼,此刻也早已变成鬼了!钟兄怕不怕鬼?”

“笑话!小弟正想见识一下!”

“好!”岳文高似下了莫大的决心,道:“咱们便扳开棺盖看看如何?”

“只怕你没这个胆量……”钟坚忽见岳文高双眼发直地望着白帐,忍不住道:“你,你看到什么?”

“小弟看见……白帐在飘动……不是现在……是刚才……”岳文高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也把剑抽了出来。

钟坚道:“小弟以为自己眼花,原来你眼睛也有问题!”

岳文高苦笑一声:“小弟不是跟你开玩笑!”

钟坚转头向四周看了一下,大殿极大,火折子光芒又不亮,只能照到身前丈余处,黑暗之中也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只有那白帐格外显眼。

岳文高道:“这道观甚是古怪,咱们是人客,还是……”

“你想回去睡觉?”钟坚到底胆子比较大,道:“那你先回去吧!”言毕举着火折子,向白帐走去。

岳文高虽然心中发毛,但到底是少年心性,岂肯在同伴面前露出熊相,当下也跟了过去。

来得帐前,钟坚住脚道:“小心,小心要揭帐了!”他再吸了一口气,猛地把白帐揭起!

只见帐后直挺挺地立着一个身着前朝衣裳的人!那人口鼻贴着一张棉纸,眼窝深陷,死气沉沉!

当两人目光一及时,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惊叫声未了,同时挥动手中的兵器击出!

“当!”的一声,刀剑未曾劈及那人,却已在空中相撞了,发出了一蓬火星子来!

由于他俩拼力而发,力量奇大,震得虎口发麻,五指一松,兵器一齐跌落地上。

这刹那,两人又同时惊呼一声,一同弯腰伸臂,向地上的兵器抓去!

这实是一种震惊至极的潜意识行动,完全失却平日的冷静,按说在此情景之下,理该后退,否则对方一出掌,猛击两人的后背,要取其性命,实在易如反掌,也由于这纯粹是一种潜意识的行动,所以当他们五指松开后,立即伸臂一捞,结果钟坚捞着了岳文高的剑,而岳文高则抓着钟坚的刀!

学武之人,对自己的兵器,爱逾生命,了如指掌,而刀剑重量又有分别,但此刻两人竟然毫无感觉,当他们手掌捞到兵器,立即长身而起!

就在此时,头顶忽然风声一响,似有一股力量迎头压下!

他两人反应也够快,举起兵器向上一撩!可是这一次,刀剑又在半空相撞!钟坚怒哼一声,正想滚开,已被一物撞倒落地!

当他落地之时,手中长剑再次脱手,他心中大叫道:“我要完了,我这次一定会完了!”

鼻孔突然嗅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臭味,钟坚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这是具尸体……”略一想,觉得大有理由,手掌一翻,触到一片肌肤,冰冷而坚硬,正想把尸体推开,忽然一只冰冷发颤的手掌按在他掌背上!

刹那之间,后殿又响起两道满含惊悸的呼叫声!

惊呼声在后殿飘荡了好一阵,钟坚双耳仍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一个喘息声,接着有人道:“刚才那只手是你的?”

钟坚转头望去,便见到岳文高那张惊恐的面庞,五官都几乎扭在一起,他叹了一口气。“原来那只手是你的!”

两人喘了几口气,还是钟坚首先爬了起来,这时白帐又再飘飞,钟坚心头又一沉,岳文高尖叫道:“原来帐后有窗!”

刹那间,两人都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暗骂自己脓包:“真是活见鬼!我平日的胆子哪里去了?”

岳文高道:“钟兄,咱们自窗口爬出去吧!”

钟坚道:“小弟先出去!”他快步走至窗前,探首外望,殿后是座稀疏的小林子,月色朦胧,景物若隐若现。但钟坚却有脱离鬼域的感觉,叫道:“外面没人!”左掌在窗台上一按,身子射了出去!

岳文高二话不说,也跟着跃了出去,道:“咱们绕回客房吧!”

此刻钟坚也不敢再逞勇气,转向左首欲行,目光一及,心头又是一沉!

岳文高忙道:“什么事?”

钟坚语音似来自九重天外。“你看,那是什么?”

岳文高顺手望去,只见林外一字排开七只白茸茸的东西直立而起,不断耸动。

“银狐!”钟坚喘着气道:“今夕何夕?”

“正月十五……”岳文高似呻吟地道:“莫非传说真有其事?”他忽然想起有关狐狸成精的传说来。

钟坚道:“不必怕,可能还未成精,咱们在旁边悄悄绕过去!”他说不怕,却连声音也变了。

岳文高道:“不,待他们离开后才去!”抬头一望,月光虽圆,却有薄雾,是以银光朦胧,那些银白色的狐狸,后肢立地,前肢交搭,直起身来,不断摇动前肢,就象是虔诚的教徒在膜拜!

那些银狐拜了一阵,也许是月光不足,更可能是“吸”饱月亮精华,都放下前肢四脚立地。可是牠们并不急着离开,反而转过身来,望钟坚与岳文高走了过来。

岳文高见牠们瞪着一对火红色的眼睛,心头发毛,伸手一摸,这才醒起兵器尚留在后殿内,只得解下剑鞘,暗暗提防。

那七只银狐在他俩身外一丈处,不断绕着圈子,钟坚也解下刀鞘,道:“岳兄小心!”

岳文高忙道:“牠们若无伤人意,咱们不可妄动,没的惹来横祸!”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飘来一道如诉如泣的尖啸声,带头那头银狐忽然张开大嘴,口吐人言:“二妹,这高的长得俊,心地也较好,你嫁与他吧!”

岳文高与钟坚如置梦中,双脚像生了根似的,动也不能动,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嘶哑含糊,但的确是人语,而且略一回想,也逐字能辨!

第二只银狐瞪着眼睛向岳文高看了一下,也张口道:“此人生性风流,不能托付终生,若嫁给那个矮的,又全无乐趣可言!”牠大概“道行”不如伊大姐,话语更加难听。

大姐嘻嘻一笑:“就是他生性风流,愚姐才劝你嫁他!他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但尚未成亲,而且凭你的本领,还怕不能把他锁在房内?”

二姐忽然幽幽一叹,道:“可惜那也得再过三年……”

第三只银狐也张口道:“咱们自成帝咸和五年至今,已经多少岁月?三年不过弹指间的事罢了!”

大姐斥道:“三弟,不要你多事,喂,你听见没有?三年后,我二妹便来找你,你最好规矩一点,少去拈花惹草,三年内若敢成亲,包叫你妻子无疾而终!”

岳文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在下……你们到底是什么……”

“狐仙!”大姐道:“快留下剑鞘作个表记,我二妹三年后才与你相见!”

二妹低着头,一副羞不可抑的神态,媚态撩人,就在此刻,尖啸声越来越响,大姐道:“来不及,明夜再来!回府!”

七只银狐立即放足奔去,经过一棵大树,忽然一齐隐去不见!

钟坚与岳文高如同发了一场梦般,良久,岳文高才道:“快跑快跑!”

两人撒腿而跑,几次都几乎踉跄跌倒,尖啸声忽然自他们头顶越过,接着啸声便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举起头来,目光一及,心头怦怦乱跳,原来小林的左首是座墓地,月色朦胧间,只见黑影幢幢,在墓间飘飞,这刹那,钟坚与岳文高同时想到一件事:“鬼!”只觉后背汗出如浆,登时动弹不得!

坟场内忽然现出一个黑影,吱吱地道:“那七只妖狐跟咱们争地盘,今夜怎地一早便不见了?”

又见坟后传出一个全身滴水的黑影,应道:“也许牠们知道咱们请了帮手来收拾牠们,所以一早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先前那个道:“这两个小子刚才跟牠们说话,他们一定知道那些妖狐去了哪里!”言毕忽然向岳文高及钟坚飞了过来。

岳文高忙道:“咱们不知道!”他边说边退,钟坚也大声叫道:“咱们真的不知道,牠们跑到树后便不见了!”

一句话未曾说毕,四周全是幢幢的黑影,忽然一具白皑皑的骷髅越众而出,月色更加黯淡了,气氛也更加恐怖。

“牠们自哪一棵树跑去?”

岳文高与钟坚早已魂飞魄散,忙不迭伸手一指。

全身滴水的溺死鬼道:“咱们过去看看!”

白骷髅道:“不,那七只妖狐道行甚高,再过三年便功德圆满,而且狐性奸狡,说不定那里有什么陷阱!”

溺死鬼喋喋笑道:“咱们已是鬼,还怕什么?”

另一个道:“只怕里面布下了什么妖术,把咱们陷住,退身不得,要受那烈日煎熬的痛苦!”

白骷髅道:“叫这两个小子过去看一看!”

溺死鬼道:“听见没有?你们若乖乖过去,咱们便放你俩回去,否则便教你们留下来与咱为伴!”

钟坚与岳文高全身似虚脱般,虽然他们跑过不少地方,但像这种场面,几时经历过?两人都觉得五体全不受控制,哪里走得动?

就在此刻,岳文高忽觉后衣领一紧,一只湿濡冰冷而又僵硬的手掌捉着他,如腾云驾雾般向前飞去,到得那树后,身子一虚,已被抛进树后,这刹那,他但觉裤裆一凉,一泡隔夜尿都撒在裤内。

一忽,他才发现钟坚也躺在自己身旁,一对眼睛隐隐发着青光,失魂落魄似地道:“不见不见……”

岳文高魂魄稍定,只听外面鬼声啾啾。“快找一下,找不到便摄你的魂魄!”

钟坚与岳文高欲哭无泪,两人相扶而起向内走去,哭道:“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忽然传来了溺死鬼的叫声:“咦,这两个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恁地不见踪影!”

岳文高悄悄回头,也不见那些鬼物,胆子稍壮,在钟坚耳边道:“钟兄,咱们只往前走,不要作声!”

钟坚点点头,两人蹑手蹑脚携手而行,走了好一阵,估计已远离诸鬼,钟坚道:“咱们回观内去吧!”

话音刚落,溺死鬼又喝道:“你俩想偷偷溜掉,可没这般容易!”

钟坚与岳文高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站立不动,岳文高哭道:“咱们什么也看不到!”

溺死鬼道:“那么出来吧!”

钟坚轻声在岳文高耳边道:“咱们怎办?”

“不要理他们!”

溺死鬼道:“这两个小子仗着有妖狐撑腰,胆子倒大!”

白骷髅道:“咱们在四周守着,不怕他们溜得掉!”

溺死鬼道:“何必如此麻烦,待我进去抓他们,否则他们天亮躲入观内,咱们奈何他们不得了!”

白骷髅急道:“不!若我没有猜错,树后已给那几只妖狐做了手脚,否则他俩走了这许久,为何仍未能出来?”

另一个道:“不错,我听说那七只妖狐学会了一座什么‘九转迷魂阵’,任何神鬼进去也辨不出路来,这两个小子必是陷在‘九转迷魂阵’内了!”

白骷髅道:“不错不错,幸好如此,否则咱们可惨了,这样说来,咱们岂不是奈何不了那只妖狐?”

“听说云雾山的赤发大仙,能破此阵,咱们便去求他吧!”

白骷髅道:“好!去吧!”

过了一阵,四周已无声息,月儿也隐在云层后,钟坚道:“岳兄,这到底是一回什么事?”

岳文高苦笑道:“小弟怎知道?都是我多管闲事才惹来的……”

钟坚道:“现在还后悔什么?幸而那些鬼怪都已跑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牵手而跑,跑了好一阵,四周仍然一片漆黑,那座观海观也不知在何处,岳文高叫道:“不好,莫非咱们真的陷在‘九转迷魂阵’内?”

钟坚几乎哭了起来:“快叫观内的老道来救咱们!”

“不要叫!”黑暗中忽然传来狐大姐的声音:“念在我二妹看上你之情,我送你们回去吧!不过今夜的事,你们不准对人透露一个字,否则……”

岳文高忙不迭道:“在下两人明早便立刻下山……”

“下山也不行,只要你们把话说出去,咱们还能静修么?快发下重誓来!”岳文高与钟坚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立即跪地发下毒誓。

狐大姐道:“我记住了,一个是违誓的便被火烧死,一个是死于万蛇钻心,好,我现在便送你们回去!疾!”

话音一落,岳文高与钟坚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岳文高在不省人事之前,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道鸡啼声……

“两位兄长快醒醒!”

钟坚与岳文高霍然而醒,一醒来,耳畔又听到那道鸡啼声,稍一定神才发现自己已睡在客房内!

“咦,怎地咱们会睡在此地?”两人同时傻乎乎地惊叫起来!

卫靖满脸惊愕地道:“两位不睡在这里,到哪里去?对啦,刚才两位在梦中叫,到底做了什么恶梦?”

钟坚大声道:“谁说咱们做梦?”

卫靖奇道:“若非做梦,为何你俩都同时大叫起来?”

岳文高吸了一口气,道:“你听见咱们叫什么?”

卫靖略一沉思,皱眉道:“对不起,两位兄长叫声虽亮,但声音甚是模糊,小弟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既然,没事便好了!”

岳文高道:“且慢!卫兄,咱们大叫之前,你是否看到咱们?”

卫靖摇摇头,道:“小弟在沉睡中,还是让两位兄长的梦呓惊醒的!”

钟坚苦着脸道:“莫非我真的是在做梦?咦,我的佩刀仍压在枕下!”

岳文高道:“小弟的佩剑也在枕下,卫兄,现在是什么时候?”

“鸡刚啼过二遍。”

岳文高转头问钟坚。“钟坚,你发了什么梦?”

钟坚一怔,道:“咱们一齐去后殿,那里有几具棺材……白帐飘动,咱们出殿,然后……”

“好,别说下去了!”岳文高连忙制止他。“小弟发的梦与你一般……”

钟坚快口道:“这便证明咱们不是做梦!”

岳文高涩声道:“自然不是,小弟裤裆还湿哩!”

卫靖道:“裤裆湿又能证明什么?梦中尿在裤内并不太奇怪!”

“假如尿在裤内,床铺一定会湿,但被铺还很干,证明尿裤时,不在床上!”

卫靖皱眉道:“两位兄长说去后殿,为何小弟不知道?请恕小弟冒昧问一句,钟兄与岳兄你俩是否有梦游症?”

“胡说!”钟坚道:“咱们绝对不是做梦,而且脑袋清醒得很!”

卫靖忙道:“是小弟失言,请问你们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为何会在床上大叫起来,又是何时回来的?”

听他的语气,分明不相信,岳文高沉吟了一下才道:“卫兄,请恕小弟无礼,刚才我封住了你的睡穴,然后与钟兄悄悄出房,到后殿去……”

“原来如此,难怪我睡得这般死!”卫靖道:“观内的道士已劝咱们不要乱走,你为何不听劝告?”

钟坚道:“算咱们爱管闲事!不过小弟觉得卫兄你好像有些事瞒着咱们!”

卫靖一怔,道:“咱们相识虽已有三年,但只见过两次面,小弟有些事,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

岳文高道:“不是别的事,小弟认为你一定知道此观的一些秘密,却不告诉咱们,是不是观内的道士警告你,不许让咱们知道?”

“哪有这等事,两位兄长疑心太大了,小弟只是觉得不该随便麻烦别人,而且他们都是出家人!”

岳文高双眼瞪在他脸上,淡淡地道:“真的如此?”

卫靖耸了耸肩道:“两位不信,小弟也无办法!”

钟坚道:“小弟自然不信!”

卫靖不悦地道:“既然如此,钟兄认为如何?”

“我认为你一定知道观内的秘密。”

“此观有秘密?”卫靖哈哈大笑起来。“就算有秘密又与小弟何关?何况谁没有秘密?你们两位难道便没有一丝秘密?小弟诚心听你们说说刚才的经历!”

钟坚转头望向岳文高,岳文高道:“可惜小弟等已答应别人,不能把昨夜的事泄漏一句出来!”

卫靖道:“小弟自然不敢勉强岳兄说!天快亮了,咱们下山去吧!”

钟坚见窗外仍甚黑暗,忙道:“别急,昨夜小弟一夜没睡,歇息一阵再走!”当下便与岳文高坐在床上打起坐来。

转了几个周天,天色已亮,房门忽然敲响,卫靖忙问:“谁?”

门外有人应道:“是贫道!”

卫靖忙把房门拉开,只见昨夜那个老道在门外稽首道:“施主早,早斋已弄好,请三位出去用膳!”

钟坚与岳文高跃下床来,卫靖看了他们一眼,道:“请道长带路!”

老道向月洞门处走去,钟坚与岳文高心头忽地一紧,可是大白天胆子到底较壮,穿过月洞门,岳文高便忍不住问道:“请问道长法号如何称呼?”

“贫道修石!”

钟坚接问:“昨夜道长不是不让咱们到这里来么?”

修石道:“昨夜贫道们在做法事,自然不希望施主们到处乱闯!”

“如今功德已完满?”

修石道:“敝观几乎每夜都要做,唉,距离完满的境地尚远哩!”

岳文高急行几步,问道:“道长此话怎说?”

“说了施主们也不明白。”

钟坚道:“也许咱们明白也不定。”

语音刚落,修石已带他们走进一座斋堂,斋堂内只有几张四方形的桌子,却不见有一人,正中那张桌子则已摆上斋菜及稀饭。“请三位施主用膳。”

岳文高道:“道长何不一齐来?”

“不,贫道等早已用过了。”

“贵观共有多少人!”

修石微笑问道:“施主问这个有何贵干?”

岳文高眼珠子一转,道:“在下想捐点香油钱,假如贵观人多,自然得多捐一点!”

“敝观上下共有八个人。”

“请问贵主持法号?”

修石截口道:“敝主持几乎已脱离红尘,不想让人知道,三位快用膳!”

钟坚与岳文高折腾了一夜,肚子早已饿了,也不客气,坐下就吃,钟坚更是连吃三大碗稀饭。

饭后,岳文高取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道:“小小心意,请道长收下。”

修石谢了一番才收下银子,岳文高又问道:“请问贵观做法事是不是后殿?”

修石一怔,反问:“施主怎知敝观有座后殿?”

岳文高心想若承认,对方必迫自己说下去,如此便少不免要提及狐仙的事来,而昨夜的经历又实在太过稀奇及使人心惊,当下笑道:“在下想当然哩!”

“施主真聪明,贫道送你们出观!”

三人只得跟在修石背后,走向前殿,到得观门,修石道:“三位慢行,下次有空再来。”

三人刚走下石阶,背后的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外面阳光满地,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也使人增添信心。

卫靖道:“两位兄长想立即下山,还是绕去西山观赏?”

岳文高忽然道:“且慢!”言毕便向钟坚走去。

钟坚见岳文高向自己走来,讶然问道:“岳兄你有何打算?”

岳文高在他耳边轻语一阵,钟坚面色一变,道:“你真的要再去看看?”

“是的,小弟不再去看看,实在不能心息!”

“但咱们答应……不向人提及。”

“咱们只去看,又不向人提及,并无违背誓言。”岳文高道:“现在是大白天,难道你还会害怕?”

钟坚脸色一变,道:“谁说我会怕?去就去!我跟你一齐去!”

卫靖问道:“两位商量什么要事,可否让小弟知道?”

岳文高道:“小弟与钟兄想再入观内观赏一下,否则别人问起,对此古观竟毫无所知,岂不让人笑语!”

卫靖皱眉道:“岳兄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不大欢迎外人打扰的呢!”

“不,小弟觉得那老道今早跟昨夜的态度有莫大的转变,何况他刚才还叫咱有空再去,现在岂不是有空,卫兄可曾到过他们的后殿?”

卫靖摇摇头:“后殿好像是他们的禁地,他们一定不答应让咱们去参观,何况昨夜你们已偷偷去过!”

钟坚道:“卫兄既然不去,请在此稍候,咱俩去看一下便出来。”说毕向前拍门。

拍了一阵,殿门打开,开门的仍是修石老道,他诧异地问道:“施主有东西未取乎?”

“不是不是,道长刚才说欢迎咱们以后再来游玩是不是?”

修石脸色一沉,道:“施主有话便请直说,不必套贫道!”

岳文高忙道:“在下忽然想起,到贵观只在几个地方走过,听说贵观后殿建造宏伟,在下想到那里看看!”他怕对方不答应,忙又道:“道长,咱们看后立即离开,最多耽误你们一顿饭的工夫!”

修石沉吟一下,抬头道:“卫施主去不去看看?”

卫靖忙说道:“在下对寺观并无兴趣,今早有点气闷,想在这里舒舒气,不去了!”

修石眉头一扬,说道:“既然两位施主对敝观有此兴趣,贫道也不好拒人于千里!”

岳文高道:“多谢,在下可以再捐一笔香油钱!”

修石哼了一声,道:“等下到后殿,只准看不准乱动!”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修石突然冒出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话来,“你们答应了,贫道才带你们进去。”

钟坚与岳文高相互望了一眼,同时点头答应,修石转身道:“如此请进。”两人跟在修石背后,仍走昨夜所经的道途,由后殿转暗廊,出客舍,入月洞门,过花圃,岳文高忽然发觉修石所走之路,跟昨夜自己暗探后殿所走的路径一模一样,忍不住问道:“道长,到后殿只此一条路么?”

修石忽然转首厉声问道:“施主为何有此一问,莫非你们偷偷去过?”

岳文高吃了一惊,忙道:“在下岂敢,随口问问而已!”

钟坚却问:“道长,您刚才说天机不可灭漏,那是什么意思?”

修石冷哼一声,不再答话,眨眼间便至后殿,只见后殿殿门半掩着,修石叫道:“有两位小施主要参观后殿!”

殿内并没有人应话,修石推开殿门,道:“两位施主请记住,眼看手勿动!”

后殿光线颇暗,钟坚与岳文高涉步其中,立即感到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后殿正中一张长案上,供着几块灵牌,长案两旁放着几具棺材,一切情景与昨夜的“梦境”相同。

钟坚与岳文高互望了一眼,两人同时向棺材走去。修石忽道:“两位施主请记住诺言,千万勿移动殿内的一切物件,贫道去茅厕一下,一忽便回来带两位出去!”言毕出殿。

钟坚心中暗暗高兴,走到一具棺材前,仔细打量起来,只见那棺材仍有一团泥巴,不过昨夜棺盖没有上钉,今日则有十多颗木钉钉实。钟坚蹲低身子,凝神静听,听不到昨夜那令人毛骨耸然的丝丝声。

岳文高显然与他心意相通,轻声问道:“钟兄,这几具棺材是不是就是昨夜那几具?”

钟坚道:“小弟也分不出。”抬头一望,殿内不见一人,那幅白帐似乎比昨夜“梦境”中的较黄。“岳兄,你有胆量跟小弟去看看么?”

岳文高想起昨夜情景,机伶伶地打了个冷了,半晌才道:“你打算再出去?”

“不,小弟只想看看帐后,是否仍有那具尸体而已!”

“好吧!”岳文高与钟坚双双走着,钟坚道:“小心!”轻轻揭开白帐,两人随即向后一退,他们预料那具尸体仍会“扑”出来,可是帐后空空如也毫无一物。

岳文高轻呼一声:“怎地没了那个窗子?”

钟坚仔细一瞧,见白墙一片平滑,勿说窗子,连隙缝也不见一道!

钟坚愣愣地逭:“莫非昨夜小弟真的是在做梦?”

岳文高苦笑一声,道:“若是梦境,为何你我会同发一个梦境?这种事连传说也没有!”

钟坚放下帐子,连声称怪,岳文高道:“此处鬼气阴森,咱们还是离开吧。”

两人走近殿门,忽听一个急促的步履声传来:“修石,你去哪里?”声音颇为苍老,看来年纪比修石还大。

只听修石的声音自远处传来,道:“弟子去茅厕!”

苍老的声音又道:“昨夜那三个施主是不是偷偷进入后殿?”

修石惶恐地道:“弟子已对他们千叮万嘱,看他们又不像是无礼之人,料不会偷偷来过!不过刚才弟子带其中两个进去,现在他们料尚在里面!”

苍老声音道:“为师不问现在,只问昨夜!”

钟坚与岳文高心中暗道:“原来此人是修石的师父,料是这怪观的主持了!”

修石惶恐地道:“弟子不知道……不知有何不对?”

“哼,前朝那具青面古尸有损毁的迹象,镇不住那些孤魂野鬼啦!昨夜一定又闹了一夜!”

修石吃惊地说道:“师父,不能修补么?”

他师父厉声道:“自然不能,现在到哪里再去找一具这样的尸体?你该知道,为师秉承你师祖的遗志,一定要把这些野鬼镇住,不让他们到山下为祸百姓,你为何仍如此粗心,让人偷偷闯进去?”

钟坚与岳文高又惊又诧又悔,本想悄悄出去看看那主持的容貌,听了这些话却再也不敢了。假如昨夜因自己的孟浪,而使山下百姓受害,这罪孽实在太大了!刹那间,两人心中同时忖道:“原来这古观如此古怪,却是为了昨夜那些野鬼,难怪难怪!”想到此,更是后悔不已!只听修石又道:“师父,弟子的确不知……”

苍老声音的忽然一叹:“你们跟为师数十年,无日不去防患鬼蜮,也真难为你们了……唉,你自明日开始,到后山面壁三个月便罢!”

修石喜道:“多谢师父开恩!”

钟坚又忖道:“他受师父惩罚,竟仍满怀高兴,想来他师父平日必定十分严厉了!”

修石又道:“那七只银狐……”

苍老声音亦道:“轻声一点,牠们功德已将完满,为师道行有限,已无法克制牠们,只望牠们不多害众生便已经心满意足!”

岳文高又机伶伶地打了个冷噤,想起三年后,银狐“二姐”要来找自己,不由忧心如焚。

苍老声音的又道:“快带他们离开,为师要再进去布置了!”

“是!”修石恭声应道:“弟子立即带他们离开!”

岳文高向钟坚打了个手势,两人立即悄悄退后,走到长案前观赏,这次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灵牌上,都钉了一些银光闪闪的长针。

岳文高心头怦怦乱跳,只见其中一块灵牌上刻着一行瞩目惊心的字:“银狐大姐月心,咸和初年戊寅月癸酉自乙卯时”!再看第二块,上面又刻着一行字:“银狐二姐月如,咸和初年辛巳月乙亥日丁丑时”!

“月如月如……咸和初年辛己月……”岳文高心中不断地叨念着,魂魄都似已脱窍而出。

忽闻背后有人道:“两位施主看毕了没有?顿饭工夫早过,请出去吧!”

岳文高与钟坚一转头,便看到了修石道长,只见他脸色十分复杂,既有愤恨也有懊丧。两人自知累他受罚,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变,同时恭声道:“咱们已看毕了,请道长带路!”

修石一声不响,转身出去,两人默默跟在他背后,到了前殿,修石语气森严地道:“两位年少无知,贫道这次也不与你们计较,不过有二件事要请你们记住!”

岳文高忙道:“道长请吩咐!”

“第一,以后不准再来!若是再来……”修石看看他们腰上的刀剑,冷冷地道:“敝观之人虽不懂武功,但若要施点小法术,料两位也讨不到好的去!”

钟坚忙问:“第二件呢?”

“在本观所见所闻只能放在心内,不准传出去!”修石声音更是冷峻。“万一有些好事之徒跑来捣乱,敝观将永无宁日!不过,敝观的气数又算得了甚么?只怕苦了百姓,则罪孽深矣!至于无法多款待两位施主!实是敝观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两位原谅!”

岳文高道:“在下不怪贵观!道长,在下见贵观已甚破旧,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雇人来修葺一番!”说毕掏出了一张三百两银子的银票来,双手奉上。

修石看了一眼,摇头道:“敝观受不了这大礼,两位请吧!”

岳文高见他语气坚决,知道多说无益,当下收下银票,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放在神案上,然后与修石告辞离去。

出观之后,两人都是心头沉重,默默地想着心事,半晌,钟坚才抬起头来,咦地叫了一声。“卫兄为何不见了?”

岳文高忙呼卫靖的名字,可是石坪一望无际,哪里有卫靖的影子?

钟坚道:“也许他先下山了,咱们依原路下山去吧!”

岳文高想起卫靖对自己与钟坚再次入观,颇有不满之意,也认为他必是先下山去了,于是两人匆匆找路下去,可是到了山脚,仍不见卫靖的影子,钟坚道:“卫兄必是回家去了!岳兄,咱们进城,买套衣衫换换吧!”

两人到了昌黎,先到成衣店买了几套衣服,然后投店。昌黎县城人口不多,不过过路之客旅尚不少,城内有两家客栈,岳文高找了一家较干净的,开了间上房,吩咐小二送水进房。

小二见岳文高出手阔绰,办事格外勤快,只一忽便备好洗澡汤。两人洗了澡,又吩咐小二送酒食到岳文高房内。

卫靖、钟坚和岳文高虽一见投缘,但彼此之间,并不太熟络。卫靖家居昌黎,钟坚家居济南,而岳文高则在河南许昌。

自三年前,三人在禹王台邂逅而结成朋友,卫靖便与钟坚和岳文高没有来往,而钟岳两位则在事后,尚约伴到洛阳游玩,因此,三人之间,钟岳二人之间比较熟络,但这三年期间,两人也只是来往几次书信。由于钟坚家居与卫靖较近,所以曾写过两次信给他,最近一次是去年十月,钟坚谓要去碣石山游玩,顺便与卫靖相见,但因为他想约岳文高同往,所以把日子订在六个月之后,当时卫靖回信欢迎。

他们约定在昌黎的九记杂货店门口相见,见面后把盏言欢,先在城内溜了一下,到次日(正月十五日)才同登碣石山。

不一忽,小二便把酒菜送了进来,岳文高邀钟坚过来,两人默默喝着闷酒,半晌,岳文高才道:“小弟认为卫兄一定知道后殿的秘密,可能他得到同样的告诫,所以才不告诉咱们!”

钟坚道:“一定是如此,他怕再被观内的道士误会,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岳文高长叹道:“这件事说出去也没人敢相信,钟兄,你以前见过鬼怪吗?”

“真是活见鬼!”钟坚喝了一口酒。“以前人家说,小弟嗤之以鼻,如今亲眼所见,哪还能不信!”

岳文高苦思道:“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境?说不像又像,说像又不像!”

钟坚有同感地道:“真是疑幻疑真,令人难以想象!”

岳文高道:“咱们同时把梦境说出来,看看是否相同,若是相同的,便不是做梦了!”

钟坚自无异议,可是他们只说了一半,便都住口不言,深信两人昨夜一直在一起,而所见所闻都非梦境。

“这样说来,今早那两个牛鼻子的对话也都能入信了!”岳文高苦着脸道:“小弟实在担心!”

钟坚笑道:“岳兄有何可担心的?三年后便有艳福自天降,闻说狐仙都是丽质天生,千娇百媚,更擅媚功,岳兄将来可有一番享受!”

岳文高不悦地道:“钟兄,你还有心情取笑小弟?卫兄对观内的事可能比较清楚,小弟想再去找他!”

“理该如此才合,不过卫兄不辞而别,好像不大够朋友!而且,小弟也不知他住在哪里!”

岳文高一怔,大感惊诧地道:“钟兄,你说甚么?你不知他的住址,又怎能与他通信及联络?”

“上次在开封他给小弟的住址是在本城,但据送信的家丁说,那里只是一个联络站,卫兄并非住在那里的!”

“贵价可有问他住在哪里否?”

钟坚抓抓头皮。“小弟忘记叫他问卫兄,不过既然有那个联络站,也不怕找不到他!”

岳文高点点头,两人吃饱立即出房,依址找去,那是一家纸扎店,岳文高向掌柜的道明来意,掌柜的道:“咱们替人收信,每封只收三文钱,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钟坚道:“若有信,你如何通知收信人?”

掌柜道:“收信人若住在城外,咱们倒不通知,不过若与本号有联络的,他们每次进城,必会来查问!”

“但上次在下派人送信,卫靖为何能立即回信?”

“大概凑巧他来本店吧!”

岳文高道:“这样说来,您大概不知道他住在哪里的了!”

掌柜点点头。“你们若要找他,也不太困难,卫公子大概半个月便入城一次,届时在小号自然能见到他!”

岳文高与钟坚面面相觑,忽闻一个小厮道:“掌柜,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掌柜斥道:“我都不知道,你又怎能知道,小孩子不要胡说!”

小厮抗声道:“真的!那次我跟刘师傅送纸桥纸人去张家庄看见他入庄!”

“胡说,张家庄的人全部姓张,怎会跑出一个姓卫的来?也许他去探亲戚!”

“那时已黄昏,探亲戚不会那么晚吧,何况他手上没有拿礼物!”

掌柜道:“这也不能证明他是张家庄的人!两位还有甚么事?”

岳文高道:“在下想请问一下,托贵店收信的人多不多?”

掌柜犹疑了一下才道:“大约只三十户,多数是本城的居民。”

“住在城内的人,也要你们代收?”钟坚甚感疑惑。

“因为有些人家的住所甚难找,城外的人则只有六七户而已,这卫公子是其中一个。”

“咱们暂时住在昌黎客栈,假如卫公子来了,请掌柜派人通知一下,在下自有重赏!”两人返回客栈,考虑了一阵,决定到张家庄碰碰运气,也好过守株待兔。 eoPaFC+MzDrHV4exJ+6oQW8n097PWNOtiSD1Lbkn3/p2PFBF20CggoPrKycDcn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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