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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归家

夕阳西沉,泼染了半天的血红。

归飞的宿鸟,在树上盘旋,鸟鸣声碎杂聒耳,使人听了满心烦躁。

倏地树上“呱”地一声长鸣,接着冲天飞起一只通体黑色的老鸦!

这道鸦鸣,响亮尖锐,又似儿啼,满空的鸟叫声都似被这“呱”的一声压住!半天的鸟儿都住声敛翅栖落在树上,天上只剩那只老鸦!

乌鸦在天上一声长鸣,然后朝北飞去,仿佛有万分紧急的事待办般,只展了几次翅膀,便只剩下一个细小的黑影,远看就像投入血海中,显得甚是妖异。

彩霞像刚流出体腔的鲜血,变成放在盘子里等着沽卖的猪血,由鲜红而逐渐变成暗褐色。

老鸦终于不见了,但栖在树上的鸟儿,却似全已叫哑了喉咙,吱也不吱一声。

小路上转出一个十四五岁的书童,梳着小丫髻,拉着马缰,马是白马,马上人一身白衣如雪,夕阳下,但见这白衣人年纪在二十左右,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上沾着红光,更增几分俊俏。

“公子,刚才那老鸦叫得好生难听,奴才活得这般大,从未听过这般响亮的鸟鸣声!”

白衣青年笑道:“侍书,你有多大年纪?有多大的见识?也敢夸夸其谈!”

那书童也许跟小主人混熟了,有点恃宠生娇,笑嘻嘻地道:“公子也大不了奴才多少!”

白衣青年傲然一笑:“讨打!少爷年纪虽然大不了你多少,但见识却比你多得多!”

书童吐吐舌头,道:“这个自然!”

白衣青年道:“老爷跟夫人,这阵子可好?”

“身体是没什么,就是……少爷你也该知道!”侍书看了白衣青年一眼,见他没有责怪之意,便大着胆子说下去:“其实男人大丈夫三妻四妾的,也没什么要紧,何况夫人只生了少爷一个……”

白衣青年沉声道:“侍书,这种事你们以后少谈!”

“奴才知道少爷也是不高兴,所以才离家……”

“哼,乱咬舌根,谁说少爷不高兴?少爷只是闷,忍不住要出去走走而已。”

侍书道:“公子,你知道奴才为何会来这里等你?”

白衣青年神色一怔,显然颇觉奇怪,只是一时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已,当下故意装作淡淡的神态,道:“谁知道你这狗奴才,哪来的鬼聪明。”

“公子这次猜错了,叫奴才来的是表小姐。”

“表妹?”白衣青年脑海内立即翻上一个怯生生的丽人影来,问道:“她怎知道我会在今日回来?而且又会走这条路?”

“奴才问了,她就是不肯说,奴才没办法,只得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表小姐真灵!”

白衣青年有点心急了,忙道:“侍书,你怎地走得这般慢?表妹是什么时候来的?”

“哎呀,公子你胯下是四条腿的畜生,奴才才一对脚,嘻嘻,原来公子想念表小姐?”

白衣青年脸上微热,却斥道:“胡说,少爷肚子有点饿了,还不走快点,走不动你便给我松了马缰,待我先回去吧!”

侍书见天色快晚,又见白衣青年说得认真,果然放松了马缰,白衣青年双脚一挟,白马洒开四蹄,在侍书身边驰去,直往衢州城。

白衣青年姓风,名越野。他父亲风荻秋在武林中的地位虽不高,但却是衢州城的大富,风荻秋的妻子宇文丽珠,出身江南武林世家,宇文家以一套摘月弯刀驰名江湖,宇文丽珠下嫁风荻秋前,也是江湖闻名的女侠。

宇文丽珠有个妹子宇文宝珠,嫁到八闽吕家。吕家与风家极是相似,而宇文家姐妹也时有来往,因此宇文宝珠的女儿吕南凤与风越野自小便认识。

两小长大之后,男的如潘安转生,女的如西施再世,端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双方父母也有意亲上加亲,两个小的相互爱慕,这头婚事虽还未能正式提出来,但大家都已认定吕南凤迟早必是风家的媳妇儿,风越野必是吕家的娇客。

风越野胯下的白马,十分神骏,入得城来,天还未黑,到了家门,家丁们看到都忙不迭欢呼少爷,有的入内通报去了。

风越野笑道:“你们紧张什么?我又不是未出过门。”

话音未落,院子中响起“呱”的一声凄厉尖锐的响声!

风越野问道:“什么东西在叫?”

家丁们都不知道,忽然院内那棵梧桐树,飞起一只老鸦,远远对着风越野又鬼啾似的鸣了一声,再栖落树上。

一个家丁骂道:“这死鸟鬼叫什么?少爷回来就叫,倒霉!”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喝道:“风福,你胡说什么?谁倒霉!”

风越野不知如何,心房倏地一沉,抬眼望向那只老鸦,只觉它身上似乎带了什么灾难,祸患,令人心生畏惧。天上忽然一暗,老鸦在叶后,显得更加神秘,双眼似乎发着邪光。

风福见风越野怔怔地望着那只老鸦,忍不住拾起一块小石子,脱手向它抛去。

老鸦未待石子飞到,已振翅飞起,风福叫进:“别再回来,否则打死你。”

那老鸦不知为何,在风福头顶上盘旋,对他长鸣一声,然后飞出围墙。

风越野吸了一口气,抬步向内走去,一个家丁走下台附,道:“少爷,夫人叫你先去见她。”

风越野点点头,轻声问道:“老爷在哪里?”

“在书房内。”

“他知否我回来?”

那家丁点点头,风越野略一沉吟,终于快步走入内堂,丫头们见到这位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的少爷,脸上都不期然露出喜悦之色。“少爷,您回来啦?喝不喝茶?肚子饿不饿?”

“饿极了!表小姐在哪里?”

房内传来宇文丽珠的声音:“野儿,别顾跟丫头们调笑,凤儿在这里!”

风越野敛容入房,果见房内坐着两个女人,大的风韵犹存,小的清丽绝伦,正是心上人吕南凤。

“孩儿拜见娘亲!娘亲眉头深锁,好像不大快乐,未知是因何事?”

宇文丽珠把脸一沉,骂道:“油腔滑调的,学足你爹爹!凤儿,你将来得好好替姨母管教他!”

“如此这个礼可少不得了。”风越野长长一揖:“表妹在上,小生这厢有礼,希望表妹今后高抬贵手,给小生一条自新之路!”

吕南凤粉脸通红,轻声道:“表哥你胡说什么?”

风越野道:“表妹你还未说免礼。”他仍一揖到地的姿势。

吕南凤又羞又急道:“快起来,快起来!”

“嘻嘻,你得说表哥免礼,我才肯起来!”

吕南凤偷眼一瞧,宇文丽珠不知在何时已悄悄离开了,又见风越野一脸得色,不由生嗔,故意不理他,转身出房,风越野大急,叫道:“好表妹,你真的忍心让我一直弯着腰?”

吕南凤轻哼一声:“活该!”

“我一听见你来,便拍马赶回来看你,想不到你心肠这般硬!”

吕南凤芳心一阵甜,颊生红晕,娇嗔道:“谁叫你油腔滑调的,老不正经,教我没一丝儿看得上你!唔,免礼吧。”

风越野直起身来,老毛病又发作。“表妹,你说没一些儿看得上我,便是……”

吕南凤一阵风般冲了进来,嗔道:“便是什么?”

风越野贼忒嘻嘻地道:“表妹,你说呢?”

吕南凤又转身去,风越野连忙伸手把她拦住。“表妹莫生气,我跟你说正经的!”眼光与吕南凤柔情似水的秋波相触,心头一荡,忍不住赞道:“表妹你越来越漂亮了!”

吕南凤双颊如遭火烧,心头甜滋滋的,却白了风越野一眼,含嗔道:“你又胡说了。”

风越野正容道:“表妹,这是我的衷心之言。”

吕南凤目光一垂,轻轻咬着唇。“男子汉志在四方,你……你……你怎会……说这种话……”

“为何说不得?”风越野满脸惊诧。“难道你要我说出违心之言?”

吕南凤粉脸更红,道:“你快让开,我要出去,姨母在等。”

“表妹,我有一句话问你,你怎知道我会在今日回来,而且还知道会由南城门进来?”

吕南凤绽出一丝笑容,带着两分顽皮之色,轻声道:“不告诉你。”

“好,那你便别想出去。”

“我才不怕,你要耍无赖。”

风越野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我耍无赖。”

吕南凤格格一笑,乘机自他身旁窜了出去,“快换件衣服出来吃饭。”

风越野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好像打翻了一瓶蜜糖。

晚饭开在荷花厅,荷花厅在风家的后花园,后花园占地极大,有个大水池,池里荷花正盛开着,荷花厅就在池畔。

十六盏琉璃灯全亮着,门窗洞开,清风吹来,带着荷花幽香,令人食欲大振。

厅内只有四个人,风荻秋,宇文丽珠,风越野和吕南凤。

风荻秋脸色铁青,低头喝闷酒,风越野虽然不羁,但却最怕这个父亲,所以不敢放肆,只有宇文丽珠不时说几句带刺的话儿。

“野儿,凤儿是个好姑娘,娘不许你负她。”

“娘放心,”风越野偷眼瞧了吕南凤一眼说道:“孩儿不敢欺负表妹,只怕表妹。”

吕南凤垂下螓首,脸如晚霞,宇文丽珠听儿子这样说,把脸一沉,喝道:“野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表妹除了你之外,可没有别的意中人……”

“姨母……”

宇文丽珠转头对丈夫道:“荻秋,野儿跟凤丫头年纪都不小啦,不如今年便让他们成亲吧?”

风荻秋淡淡地道:“咱们同意也还得问问吕兄夫妇。”

“当然啰,不过妹子与妹夫一定不会反对。”宇文丽珠眉头忽然一扬,道:“我知道一定有人反对。”

风越野吃惊地问道:“娘,孩儿的婚事,有谁会反对?”

此话一出,连吕南凤也吃了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来,望了风荻秋一眼。

风荻秋拂袖道:“丽珠你开什么玩笑,我几时反对他们的婚事!”

宇文丽珠侧着头道:“你不是反对他们的婚事,只是不希望他们在今年之内成亲而已。”

风越野问道:“娘,爹为何要反对孩儿在今年内成亲?”

“你还不知道?”宇文丽珠冷笑一声,“你爹打算今年把狐狸精讨回来,嘿嘿,一年之内,父子同办喜事,传将出去,本是一件武林佳事,只是你爹脸皮薄,怕会受不住……”

风荻秋脸色一沉,道:“在晚辈面前,不许胡说。”

宇文丽珠怒道:“老娘几时胡说?哪个地方不实不确?”

风越野与吕南凤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都不敢作声,宇文丽珠得理不饶人。“老娘没说错吧,当年你对我说些什么话?”

风荻秋道:“难道我对你不好?”

“你若对我好的,便不会去找那狐狸精。”

风荻秋怒喝道:“我不许你骂她狐狸精。”

“她若不是狐狸精怎会来迷男人?”

风荻秋怫然道:“她若是狐狸精,你又算是什么?”

“老娘算什么,你说呀,说给你儿子听,说给你未过门的媳妇听。”

风越野忙道:“娘,爹,你们不要争啦。”

“你懂个什么屁。”风荻秋霍地长身而起:“你恃着武功比我高,一直没把我当作是一家之主,这也算贤淑?”

宇文丽珠拍案而起:“老娘有哪处不贤淑?”

“没有,只是我一见你便浑身不自在,你不像是我妻子,就像是我老娘一般,试问夫妻关系至此,尚有什么趣味。”

宇文丽珠微微一怔,风荻秋仍说个不停。“慧文就不一样了,她文武都不及你,但她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我一见到她,便自心中高兴出来,跟她说几句话,也胜过跟你相对竟日。”

风越野见母亲气得身子如同筛米般乱抖,忙道:“爹,你莫再说了。”

“今日是她迫为父说的,我本来一直顾着她的面子不说的,奈何我若不说,她还以为为父薄幸哩。”

“你难道不薄幸?”宇文丽珠大叫一声,“我不许那贱人踏进风家门一步。”

风荻秋本来对她甚是惮忌,奈何此刻在晚辈面前,不能不顾住面子,再说话已说开了,不能更改,是以大声反问:“风家一家之主是风某人,还是你宇文丽珠?”

宇文丽珠大叫一声:“风荻秋,你有种的便不要离开此厅一步。”

“你要杀我?”风荻秋侧着头斜望妻子,眼光说不出的鄙视。“你杀便杀,我绝不怪你谋杀亲夫,只是我也已受够了!你生了野儿之后,怕再怀孕会影响你的练武,又怕辛苦,所以悄悄吃药绝了育,你道我不知道?嘿嘿,宇文家的人都凶得很,你要动手便动手吧!”

宇文丽珠大叫一声,右掌高高举起,风越野与吕南凤都连忙抢着拦在他俩中间。“娘——”

宇文丽珠咬牙道:“你俩给我站开,今日我便先杀了这薄幸君,再大杀那贱人,最后才自杀!”

风荻秋却没一丝恐惧,踏前一步,挺胸道:“泼妇,你要杀便杀吧!风荻秋早已受够了!”

“你叫我什么?”

“泼妇!泼妇!”

宇文丽珠一巴掌掴了过去,风荻秋闪也不闪,只听“吧”的一声,风荻秋左颊已添了五道深深指痕,嘴角挂着血丝,这一掌显然用力甚重,风荻秋冷冷地望着宇文丽珠,目光已再无愤怒之色。

宇文丽珠也有点奇怪,娇躯抖了一抖,问道,“你,你为什么不闪?”

“你喜欢打,便给你打个够吧!”

宇文丽珠娇躯抖得更急,“但以前我要打你,你都闪开的……”

“不错,那是以前!”风荻秋双眼呆望着窗外,喃喃地道:“成亲才三天,你便已要打我了……”

宇文丽珠望了风越野及吕南凤一眼,脸上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嗔道:“难道你连这个也不懂?”

吕南凤好生尴尬,悄悄向风越野打了个眼色,便退了出去,那些丫头更加乖巧,早已离开躲去一旁。

风越野嗫嚅地道:“爹,娘,你们别再争吧……菜快冷了,先吃饭吧……”

宇文丽珠转头道:“野儿,你也出去,把门关上。”

“娘,你们恩爱了二十年,何必因为一些小事闹翻……”

不料风荻秋夫妇同时截口,一个道:“你问问你娘,她几曾与为父恩爱过?”另一个则道:“他不要你娘,这是不是小事,除非你跟他一样,也是个凉薄的人?”

这些话本都不该向儿子诉说,但此刻两人却显然没有想到此点,风越野左看右望,一个是亲生之父,一个是娘亲,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孩儿刚回来,爹娘能不能让孩儿好好休息一下么?”

无论是风荻秋或者宇文丽珠,向来对这个独生儿子都极是宠爱,平日必定答应儿子所求,但今日却有点不同了,“野儿,你且出去,爹有些话要跟你娘商量。”

宇文丽珠也道:“娘也有话要跟负心郎君说清楚,你去吧,叫凤丫头陪你。”

风越野只得道:“请双亲平心静气……若有什么事,叫孩儿如何是好?”他呆呆地走了出去,随手把门拉上。

厅门虽然关着,但窗子仍然洞开,按说里面的话必定会传出来,可是风越野站了一阵,依然听不到一丝声音,心头忐忑,不知是祸是福。

夜风吹过,花树婆娑,发出“沙沙”的响声,清风送香,夏夜星月灿烂,本是个良辰美景,但风越野心情却沮丧之至,甚至后悔回来太早!

发了一阵怔,忽觉前头有物移动,定睛一望,才发觉吕南凤躲在一丛花树之后,挥动手上的丝绢儿与他打招呼,风越野吸了一口气,向吕南凤走去。

“表哥,你站在那里作甚?”

“表妹聪明,快替我想个办法劝劝爹跟娘!”

吕南凤小嘴一噘,道:“小妹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表哥一直不服,因为表哥向来自信比小妹聪明得多,所以……”

风越野道:“凤妹,这时候你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嗯,算我平日不尊重你,今向你行礼赔罪,希望表妹莫怪……”

吕南凤连忙侧身,嗔道:“讨厌,你发什么疯?谁责怪你……只是这种事咱们做晚辈的,能说些什么?”

风越野叹了一口气,道:“若非如此,愚兄又怎会求你?”

吕南凤沉吟了一下,道:“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好办……”

风越野激动地抓住吕南凤的柔荑,说道:“是什么办法,好表妹,你快说来听听!”

吕南凤粉脸通红,轻轻一挣,又挣之不开,只好任由个郎握住,芳心“怦怦”而跳,如小鹿乱撞。“姨丈不爱姨母,只是因为多了一个女人,咱们若果……”

话未说毕,风越野已经大摇其头起来。“问题若是这般简单,那就好了!”

吕南凤不悦地道:“那你自个想办法吧!”

风越野正容地道:“别生气,你刚才没听爹说……他对娘有成见。”

“有成见解释一下便成啦。”

“问题是……唉,娘有时的做法也确是有点过份……”风越野看了吕南凤一眼,道:“也许这不是过不过份的问题,而是双方的脾性跟要求不一样。”

吕南凤怔怔地望着他,呵气如兰地道:“小妹不懂……”

“爹要的是一位温柔妻子,他宁愿他的妻子无才无能,也不喜欢样样替他出头,使他空有一家之主之名,而无一家之主之实。”风越野吸了一口气。“娘可能没想到这些,也许不是没想到,而是她习惯如此,她不甘愿做个弱者,因为她未入风家之门时,已是一位名头响亮的女侠,爹的武功不如她,她便在很多地方,自然而然替他出主意……”

吕南凤道:“表哥,那你认为谁对谁不对?”

风越野叹息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最近才老是往外跑!”

吕南凤撇撇小嘴,“男人讨姬妾,总有他的理由,你自己野,喜欢往外面跑,却说什么为了……哼,也许你在外面也有了一只什么小狐狸精!”

风越野先怔,继而哈哈一笑。“多谢表妹向愚兄透露心声!”

吕南凤粉脸如遭火烧,用力挣开风越野的手。“你又发什么疯?”

风越野笑嘻嘻地道:“还不是么,第一,刚才那句话充满醋意,第二,愚兄还未成亲,外面若有女人,也不叫小狐狸精,除非你一早已把自己当作是正室。”

吕南凤“嘤咛”一声,粉拳擂了风越野几下。“你好不要脸!”

风越野伸手欲揽,吕南凤已如春燕投林般,闪了开去,风越野在后面急追。

就在此刻,夜空传来一道刺耳的鸟鸣声,这叫声如鬼啾,如儿啼,在夜空里听来,格外恐怖。

风越野与吕南凤也不期然停下步来,不知哪个丫头叫了一声:“老鸦!”

风声飒然,风越野转头望过去,只见爹爹自荷花厅冲了出来,神色紧张地向外走着,风越野吃了一惊,叫道:“爹。”

不知为何,风荻秋听见儿子的叫声,忽然展开轻身功夫,腾空跃起,越过后花园的围墙,随即不知去向。

吕南凤也跑了过来,娇躯傍着风越野,颤声道:“表哥,不知姨母如何,快过去看看。”

风越野恍然一醒,拉着吕南凤快步奔去,未进荷花厅,已见到宇文丽珠坐在桌前,以手支颐,呆呆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风越野与吕南凤互望了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娘!”风越野隔远叫了一声,宇文丽珠没有动,吕南凤忍不住叫了一声,宇文丽珠眉眼一动,挥手道:“你们都去吧。”

“娘,你凡事得想开一点,千万莫气坏了身子。”

宇文丽珠不耐烦地道:“快滚,难道娘还得你来教!”

吕南凤轻声道:“表哥,姨母可能心情不好,让她在这里吹吹风也好,咱们别打扰她吧!”

两人把臂走回内堂,清风吹来,风越野鼻端嗅到吕南凤身上如兰似麝的幽香,陶醉之下,脱口赞道:“表妹你好香!”

吕南凤芳心暗喜,嘴上却骂道:“你就是老不正经,教人看不起你。”

“看不起我不打紧,要紧的是你心中有没有我!”风越野诚恳地道:“表妹,刚才我娘的话,你认为如何?”

吕南凤微微一怔。“姨母说了这许多话,我怎知……”

“当然是咱们的婚事了!”

“这是你娘的主意……”吕南凤欲言又止。

“那你肯不肯嫁给我?”

“我得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风越野双掌落在吕南凤一对香肩之上,诚恳地道:“这许多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外面那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我从来不看她们一眼,只真心待你!”

吕南凤垂下螓首,声如蚊蚋地道:“你说话向来如此,谁知道哪一句才是真的,哪一句才是正经的!”

风越野紧张地道:“我对你所说的话,有哪一句不是真的,我认为你聪明,便赞你聪明,我认为你美丽,便赞你漂亮,我认为你香,便依心中感受直说,对你从不说违心之言,除非在跟你闹着玩!”

吕南凤芳心一阵甜蜜,这小冤家所说确有道理,他是性情中人,喜怒形于色,风流而不下流,倜傥而不轻薄,嫁给一个这样的俏郎君,不但靠得信,而且闺房之中,乐趣必多。

想到此,她只觉娇躯发烧,又羞又爱,呆了半晌才道:“你也该知道怎样做……我看我过两天还是回家去吧。”

风越野吃了一惊,道:“凤妹,你真的生我的气么?”他轻轻掌了自己一巴掌,“我今后不再乱说话,惹你生气就是。”

吕南凤白了他一眼,道:“傻子,谁生你的气。”

“那我不让你走。”

吕南凤跺足道:“傻子,我早日回去等你下聘礼。”说至此,她一张脸已如柿子,转身奔向自己的房间。

风越野看着她的背影,发出一阵傻笑,心头甜滋滋的,忖道:“我真傻,为何想不到这点?”心念未了,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大叫,风越野吃了一惊,连忙跑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一个家丁道:“老爷回来了。”

“老爷回来,作甚大呼小叫的。”

“老爷神态好生吓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风越野一颗心又再提起,连忙问道:“他去了哪里?”

“奴才见他向后花园跑去。”

风越野二话不说,赶快拔腿向后花园跑去,他怕父母又起冲突,但当他到达荷花厅外,只见父亲披头散发,一张脸雪一般白,发疯般冲了出来。

“爹,发生了什么事?”风越野拦在父亲身前。

风荻秋闷哼一声,手掌倏地一翻,向风越野的胸膛印去,风越野吃了一惊,幸而他武功基础不差,虽然来不及招架,却可在危急中移开三尺,风荻秋“呼”的一声,在儿子身边窜过。

风越野转身叫道:“爹,有事慢慢商量。”

风荻秋充耳不闻,几个箭步已来至围墙下,振衣飞起,身形投入黑暗中。

“爹,你去哪里?”

宇文丽珠喝道:“野儿,不要追。”

风越野抬头望去,厅内灯光辉煌,只见宇文丽珠双眉深锁,脸色极是憔悴,由晚饭至今,不足一个时辰,但宇文丽珠却似老了几年般,风越野忍不住问道:“娘,你没事吧!”

宇文丽珠冷笑一阵,才道:“放心,你娘坚强得很,死不了。”

她的冷笑声及说话声,都十分空洞,仿佛来自远处,风越野忽然吃起惊来,忙道:“娘你放心,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而已,等下待孩子去跟他谈谈。”

宇文丽珠冷笑道:“没有他风荻秋,我宇文丽珠照样能活,不必求他。”

“但……但他总是我爹爹。”

宇文丽珠忽然走前,来至儿子面前,一对眼睛光芒大盛,沉声道:“野儿,娘有一句话问你,你得照实答我。”

风越野心头忐忑,嗫嚅地道:“娘有话等下再问,好不好?”

“不行,”宇文丽珠厉声道:“你现在便得答复娘,你认为娘为人好不好?”

风越野嘘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地道:“娘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你娘好,还是你爹好?”

这个问题可不是好答,风越野沉吟了一下才道:“娘跟爹都好……对孩儿都很好。”

宇文丽珠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没错,但假如娘要你在两个之中挑一人,你选谁?”

“娘——”风越野哀求道:“你何必叫孩儿难做……”

“不是娘要为难你,而是有此必要。”宇文丽珠转头望出窗子,目光落在漆黑的夜空上,声音似来自天上。“因为你爹要离开娘,你要跟着娘还是跟着你爹?”

“爹……他……他至今时今日才要休妻?”

宇文丽珠如豹子般跳了起来,咬牙道:“休妻?哼!我才不要他那张休书,要走便走……我稀罕么?”

风越野心头发酸,他知道母亲性子好胜又倔强,父亲在她眼中一向是弱者,是她“保护”的对象,但此刻她才倏地发觉被“保护”的人,原来并非弱方,而这个人还要休掉自己,这打击之大对她来说,比被长剑刺了一记还厉害。

当下他伸手替母亲整理散乱的头发,道:“孩儿不离开娘……娘,你莫生气,孩儿吩咐丫头煮点面条给你吃好么?”

宇文丽珠稍觉安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如今娘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莫令我失望。”

“请娘放心,”风越野有点不明,自己该如何做才不会使母亲失望,在他心底里,父亲也并不是一个坏人,他也很想去看看他,当然这些话他绝对不敢说,是以只得道:“娘,孩儿送你进房。”

宇文丽珠点点头,两人来至内堂,风越野想起父亲刚才的神态有异寻常,忍不住再问道:“娘,刚才爹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宇文丽珠刚平静的心田又激动起来。“他一进来便大声道:‘宇文丽珠,自今日起,我风荻秋便与你恩绝义断。’她问他:‘你要休妻?’你爹道:‘不错,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说着,两人已来至宇文丽珠的寝室外。“野儿,你既然要跟娘,明日早上收拾一些随身衣物,咱们母子便离开风家。”

风越野心头一紧,又见母亲在盛怒中,不敢相劝,唯有支吾应之,他送了母亲进房之后,连忙走去找吕南凤,“凤妹,快开门。”

吕南凤正在做女红,闻声放下针线,开门问道:“表哥,你还不睡?”

风越野连忙把刚才的情况述了一遍。“凤妹,我怕娘她看不开,你今夜代我照顾她一下……”

吕南凤眉头皱起。“这个你倒可放心,只是姨丈不知……”

风越野道:“愚兄便是要去找他。”

吕南凤深情款款地瞄了他一眼:“你知道姨丈去哪里么?”

“也许知道!”风越野认为父亲一定是在那只“狐狸精”章慧文家里。

“表哥,你早去早来,万一找不到姨丈,无论如何,在天亮之前,也一定要回来。”

风越野应了一声,出去找一个年老的家丁。“长寿,你知道老爷在外面收藏的那女人的窝在哪里么?”

那老家丁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风越野哪有看不出之理,冷笑一声:“别再假装糊涂了,快带少爷去,一切有我!”

“但,”风长寿道:“老爷交代老奴,不得泄露一丝口风,否则便要打断老奴的脚。”

风越野抛了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在地上,厉声道:“你现在不带少爷去,少爷便要打断你一双手,若乖乖听话,便把银子拾上来,给你老婆买胭脂水粉。”

风长寿犹疑了一下,终于弯腰拾起那锭银子,喃喃地道:“老爷老爷,不是老奴不听你的话,实是老奴的小畜生欠了一家一屁股债,没办法……咳咳,请少爷跟老奴来!”

风长寿取了一盏灯在前面引路,风荻秋藏娇之金屋,就在城内,这一点风越野早已知道,就是不知道其详细地址而已。

风长寿年经虽大,但精神尚不错,步伐稳定,不久便来至闹市之中,不过此际夜已深,店子大都关了门,只剩下歌榭妓寨,客栈饭馆尚在营业,风长寿终于停在衢州城最大的客栈门口。

风越野诧异地问道:“长寿,你来‘高升客栈’作甚?”

风长寿得意地道:“公子不是要找老爷藏娇的金屋么?嘿嘿!想不到吧!连老奴也给老爷骗了不少时日哩。”

风越野心想等下跟父亲有些家事要谈,有长寿在旁边不大方便,便道:“少爷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掌柜与店小二看见风长寿,只装作没有看见,任由他俩走了进去。

“高升客栈”占地果然不小,共有三进,风长寿来至最后一进,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一切设备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却不见有人。

风越野语气有点不悦:“长寿,人呢?”

“少爷莫急!”风长寿走至一具木柜前把柜门拉开,伸手在里面乱摇了一阵。

“地窖!”风长寿指指地下,“那女人……不,二夫人住在下面。”

“你在干什么?”

“这里有一条绳子,末端有只小铜铃,通往地窖,往日有什么急事时,老爷便让老奴来这里通知她,现在老奴拉动绳子一下,地窖的入口便会打开。”

人说人老嘴皮杂,果然没错,风长寿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那绳子已被他拉扯了十几次,但地窖的入口就是没有打开!

风越野焦急问道:“还有其他办法没有?”

风长寿来至床旁,那是放马桶的地方,有块布帘遮住,长寿把布帘揭起,指着一处道:“这四块红砖是活动的!”

风越野抽出以剑来,先用剑柄在上面敲了几下,再把灯凑近,仔细一望,果然发觉这四块红砖的边缘隙较其他的大,因此忙用剑尖撬了几下,那四块红砖便翻了上来,露出一个有肩膀宽的洞口,灯光下依稀见到旁边有座竹梯,供下面的人上落。

风越野吸了一口气,轻轻叫道:“爹,孩儿来了。”

下面没有风荻秋的应声,回答他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风长寿道:“公子,是什么味道?”

“血!”风越野大叫一声,身子猛地打了一个寒噤,道:“长寿,你在上面等我!”取了灯,慢慢自竹梯走下去。

风长寿突然心生恐惧,颤着声道:“少爷,你且等等,待老奴再去取一盏灯过来。”

风越野道:“你到房外等我吧。”

那地窖有丈半深,风越野落地之后,举灯一照,这才知道地窖占地不小,立足之处是甬道,宽有四五尺,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自内送了过来,中人欲呕。

风越野闭气,倏地抽出长剑,沿着甬道走进去,血腥味越来越浓,走到尽头,是一个两丈地方的寝室,寝室的门半掩,里面有灯光透出。

风越野用脚把石门踢开,再举灯一看,叫道:“爹,你在里面么?”

“呱——”里面陡地发出一道尖锐的刺耳、鬼泣神号的叫声。

这叫声说不出的凄厉,风越野猝不及防,心头发毛,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呼”的一声,门缝里飞出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又凄凄地叫了一声,在风越野头上飞过,风越野下意识地举剑向上一撩。“呱!”鸟儿丢下一根毛,自出口处飞了出去。

这期间,只听上面的风长寿不断问道:“公子,什么东西再叫?”

“老鸦。”

风长寿再叫了一声之后,声音便哑了。

风越野再吸一口气,再把门踢开,身子倏地闪进去,目光一及,登时怔住。

只见寝室之内,放着一张牙床,墙上插着一枝红烛,红锦帐,红缎被,一片红彤彤。床上坐着一个男人,手上抱着一个血人,血已干涸,那人身上便似是穿了一件血纱袍。

“爹。”良久风越野才大叫一声,盘膝坐在床上的男人,正是风荻秋。

“爹。”风越野又叫了一声,风荻秋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风越野吃了一惊,走至床前,伸手到风荻秋鼻端一探,幸而尚有呼吸。

可是风越野心房陡地一沉,父亲手上所抱的人,必是章慧文,看情况章慧文气绝已久,父亲仍把她抱得如此紧,那哀伤、悲痛、绝望、忧愤等等的神情,一一呈现在面上,使风越野肯定了一件事,父亲绝对不是为了养一个“狐狸精”这么简单,他是深深爱她的,这感情之深挚,连年纪轻轻的风越野也感觉到!

这刹那,风越野又想起娘亲来,他又知道了一件事,父亲对母亲一定没有这份感情!是以他忽然同情起父亲来,为什么对一个认识才一两年的女人,其感情会比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妻子深?

这是什么原因?风越野不知道,他忽然又为母亲悲哀起来。

斗室没有一丝儿声音,烛影摇红,人影晃动,黑影在红光之上,产生了令人发抖的图案!

“爹!”风越野再吸了一口气。“回家吧……娘等你回去……你不是要为孩儿主持婚事么?”

风荻秋大叫一道:“宇文丽珠,你心肠好狠。”

“爹,你说什么?”

风荻秋抱着尸体跳下床来,看也不看儿子一眼,便走了出去,风越野在后面追着:“爹,你要去哪里?”

“你莫跟着来!”风荻秋行动忽然快了起来,踏着竹梯飞上地面!

“老爷!”上面传来风长寿的叫声,接着又惨哼了一声,风越野连忙也爬了上去:“长寿!”

“公子,老爷发疯了,他踢了老奴一脚。”

“老爷去了何处?”风越野冲出房间,只见远处墙头有道黑影闪动,随即不见,他不加思索,忙展开轻功飞了过去。

出了“高升客栈”,风越野提着剑狂奔,可是早已失去父亲的踪影。“爹,爹!”风越野扯开喉咙大声叫着。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你爹是风荻秋?”

“不错!”风越野转头四望,问道:“阁下是谁?”

“我知道他在哪里……”声音不知自何处飘来。

“在哪里?”

“你跟着我儿子,便可以见到他。”

“你儿子在哪里?”

“就在你身前七尺之处,你再仔细瞧瞧。”

风越野转头四望,此刻已是三四更天了,街上哪里有人?蓦地前面“呱”地一响,风越野头一低,这才发现地上有只老鸦!

这刹那,他心头倏地一沉,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老鸦在地上跳了几下,又轻叫了一声,然后飞前,栖在一栋平房的屋上,转过头来,瞪着一对邪异的眼睛,向着风越野,好像在等他。

风越野有点好笑,也有点恐惧,问道:“这老鸦便是你儿子?”

“不错,它是我三子,叫接引。”

风越野像被人打了一拳般,忽然大笑起来。“它有名,但不知有没有姓?”

“自然有,姓邬!”

风越野闷“哼”一声,再也笑不出来。“它是你儿子,那你是什么?乌鸦老子?”

“你猜对了,普天下的乌鸦都是老子的乖儿子!”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有点像鸦叫。“你再不去,便看不到你父亲了!”

与此同时,檐上那老鸦又轻叫了一声,振翅欲飞,风越野只得采取姑妄听之,姑妄信之的态度,跟在老鸦之后走去。

老鸦在前面飞飞停停,翻过城墙向西而飞。衢州城的城墙不高,风越野轻轻易易便翻了出去,只见那老鸦双翼一敛,窜前数丈,风越野想也不想便跟着奔前。

老鸦飞飞停停,总是在风越野前头一丈之处,风越野发了狠,苦追不已,跑了好一阵,离开衢州城已有十数里远,才见那老鸦投入一座树林。

风越野立在林外,喘着气,抬头打量了周围一眼,冷月西挂,附近的树木都变成死域,夏虫啾叫,倍添凄清。

风越野紧一紧手中剑,慢慢走了进去。树林并不太茂密,月光自树梢泻了下来,视线甚是清晰,树林之中直立着一座坟墓,黄土潮湿,显然是座新坟。

风越野抬头一望,那只老鸦立在树枝上,背后刚好便是冷月,白月乌鸦,气氛诡异,月光就象是发自乌鸦身上!这刹那,所有的景色都似乎为之一变,变得邪恶妖异绝伦。

风越野伸手抓一抓土坟,肯定此坟刚刚垒起,当下大叫一声:“爹!”目光随之一抬,那老鸦在树上侧着头叫了一声。

风越野拾起一块小石子,脱手向老鸦抛出。“我爹在哪里?”

老鸦振翅飞起,风越野追了过去,这才发现树下倒着一个人,月光下,看得仔细,正是风荻秋!

风越野见乃父脸色雪白,一动不动,大吃一惊,边奔前边叫道:“爹。”

风荻秋哪里还能应他?风越野把父亲抱起,食中两指搭在脉上,幸喜尚能跳动,风越野深深吸口气,右掌轻拍风荻秋的“灵台穴”。

过了好一阵,风荻秋嘴角咯出一口浓痰,才慢慢醒来。

“爹,你醒来啦!”

风荻秋睁开双眼,见到儿子,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风越野道:“爹,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倒在这座树林内?”

风荻秋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紧接着便换上痛苦之色,双眼直勾勾望着夜空。

风越野心头有点恐慌,轻轻唤道:“爹,娘等你回家,孩儿扶你回去吧!”

风荻秋忽然把风越野一推,风越野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两父子滚至树下才住。

“我不回去!”风荻秋大吼一声,树上那只“邬接引”呱地叫了一声,振翅飞掉。

风越野无心留意它,连忙道:“爹,你真的忍心抛弃娘跟孩儿?何况,何况章阿姨已经……”

“住口!”风荻秋须发俱张,“那泼妇以为用这种手段便可以挽回老子的感情,嘿嘿,为父对她的感情,早已死了十多年了,只是一直未碰到一个合意的心上人而已……如今找到了,她又……好个泼妇,你心肠好狠。”

风越野见父亲双眼喷出怨毒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噤,问道:“谁是泼妇?”

风荻秋闷哼一声,声音稍温。“野儿,爹有一件事托你去办,不知……”

“爹,您老人家怎地用这种语气跟孩儿说话?”风越野心头忐忑,不知其父心内打什么主意。“有事吩咐下来,孩儿一定照办!”

风荻秋露出一丝笑意,伸手自怀中摸出一块手绢来,那手绢卷成一团,不知包着什么东西。“野儿,你得答应爹,半路不得拆开来看,拿到家内交给你娘!”

风越野立即问道:“那么爹你呢?”

“以后风家便由你掌管了,爹想去……各处名胜走走!”

风越野嗫嚅地道:“爹,您不回去看看娘?”

一提到一个娘字,风荻秋气又来了,大声喝道:“你到底听不听爹的话?还不赶快回去!”

风越野仍在犹疑,风荻秋道:“你不走,为父走!”

风越野实在担心老父的身子,只得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爹,那边有座新坟,是不是章阿姨……”

风荻秋双眼痛苦之色更浓,无言地点点头,风越野又道:“爹,您知否孩儿为何会找到这里来?”他见父亲呆若木鸡,毫无反应,只得续道:“孩儿是跟一只乌鸦来的!”

风荻秋脸色一动,喃喃地道:“老鸦……一只老鸦在慧文房内……”

风越野记起刚才自己由高升客栈走下地窖时,章慧文房内的确飞出一只老鸦来,他不由抬头望向树梢,喃喃地道:“它是不上邬接引?”

风荻秋微微一怔,问道:“谁叫邬接引?”

“一只老鸦!”风越野说道:“爹,这件事有点奇怪,刚才在城内,有人跟孩儿说话,他说他的第三儿子叫邬接引,孩儿再问他,才知道邬接引只是一只乌鸦!”

“哼,你快回去吧!天也快亮了。”

“爹,这是真的!那人说得很认真,他说普天下的老鸦都是他的儿子!”

风荻秋怒道:“野儿,你真令我失望!这种鬼话你也会相信?”

“孩儿自然不相信……”风越野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他叫邬接引带孩儿来接您,结果真的找到您……这,这是什么道理?”

风荻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为父无空跟你瞎扯!”

“爹——”风越野悲叫一声:“咱父子何时再相见?”

风荻秋身子一抖,喃喃地道:“有缘之时,自能相见。”咬一咬牙,终于艰辛地迈步前进!

风越野大声叫道:“爹,您老人家请保重!”

风荻秋忽然住脚,道:“野儿,南凤是个好姑娘……她性子温柔贤惠,你得好好待她……叫你娘早点替你办婚事,免得夜长梦多!”

“爹,您答应为孩儿主持婚事!”

风荻秋抬头望一望黎明前的夜空,长叹道:“世事难料,谁能知道……唉!”叹息声未了,风荻秋又抬步。

天色经已大亮,宇文丽珠和吕南凤正在为风荻秋父子安危着急,幸而风越野拖着一身疲累回家了。

宇文丽珠欲言又止,吕南凤十分乖巧,转声问道:“表哥,找到姨丈没有?”

风越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吕南凤嗔道:“表哥,你到底找到否?”

风越野道:“进去再说!”

宇文丽珠呆呆地在前面带路入内堂,风越野心头沉重,不知如何劝解母亲,宇文丽珠虽然宠爱儿子,但他决定了的事,从来极少改变,这一点风越野自然知道。

宇文丽珠说今日要离开风家,便不会改在明天,但是如今爹爹显然不想回来了,而娘亲又迫自己跟她一齐离开,这头家如何处理,风越野想到这里,心头更觉沉重。

内堂也有一个院子,院子内种着四棵槐树中间排着两行花盆,玉兰与茉莉花正开着,风送清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风越野无意中抬头,却见到一棵槐树上,立着一只乌鸦。

不知为何,风越野心头忽然急遽地跳动起来,只觉又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一只是不是“邬接引”,风越野可不敢肯定,但无论如何,风越野也知道民间称乌鸦为凶鸟,见到它便会有不祥之事发生。

这之前,风越野自然不信,奈何现在他又觉得它有一股令人相信的魔力。

乌鸦侧着头望着风越野,没有叫声,但眼光却似乎包含了不少的冷嘲及嘲弄。

宇文丽珠回头见儿子呆呆站在树下,不由问道:“野儿,你年纪不小啦,为何仍不能让娘放心?”

风越野看了吕南凤一眼,轻声道:“对不起,娘,您先请。”

宇文丽珠白了他一眼,转入内厅坐下。“送一盅茶来给你们公子解解渴。”

一个丫头立即应声而去。风越野道:“娘,爹说他要去外面……名胜古迹走走,叫您保重。”

宇文丽珠凄酸地一笑,“他跟那贱人双栖双宿,游山玩水,快活自在,夙愿得偿,还不说几句风凉话气气我么?”

“娘错了。”

宇文丽珠截口怒道:“你爹的脾性,娘自信没看……”她本想说没看错,可是心头一动,发生这件事,正好证明自己看错,哪还敢逞强?当下叹了一口气。“唉,算啦算啦,别再提这件事。”她挥挥手。

风越野略松了一口气,道:“爹的确叫娘好好持家,要你为孩儿安排婚事。”

宇文丽珠身子抖动起来,颤声问道:“真的?你没骗娘?”

“自然是真的,孩儿怎敢骗您。”

宇文丽珠凄凉一笑。“哼,他倒还挂着你。”

风越野想起父亲给他的那块手绢,连忙自怀中取了出来,道:“娘,这是爹要孩儿交给您的。”

宇文丽珠接了过去,心头诧异,急不及待地把手绢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枝凤钗,手工精致,栩栩如生,凤眼嵌着两块小小的翠玉,更令人爱不释手,风越野与吕南凤隔远看见,心头都是一沉,风荻秋把宇文丽珠定情之物退回,要想挽回这段婚姻,实是难上加难了。

不料,宇文丽珠娇躯一抖之后,却喃喃地道:“这金钗怎会在他那里?”

风越野一怔,忍不住脱口问道:“娘,这不是您送给爹留念的么?”

宇文丽珠脸上微微一红,摇头道:“送给你爹的,是另外一枝……这枝,这枝怎会在他那里?”

吕南凤忍不住问道:“姨母,这枝金钗落在姨丈那里,您一直不知道么?”

“知道,那是上个月的事……”宇文丽珠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只是不知为何会失去,而且更想不到是谁取去的。”

吕南凤微微一怔。“这样说来,姨母已很久没用这枝凤钗了?”

宇文丽珠点点头,风越野道:“也许是爹拿走的,现在……”

宇文丽珠冷哼一声。“他才不会拿这枝金钗……但它又为何会在他那里?”这个问题十分矛盾,显然给她莫大的困扰。

风越野道:“娘,有一件事你想错了,爹去游山玩水不是带……那个女人一齐去,他是一个人去的。”

宇文丽珠冷笑一声。“他告诉你,你就相信?”

“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宇文丽珠一怔。“真的?”

“孩子亲眼所见。”

宇文丽珠倏地大笑起来,厉声叫道:“贱人死得好。”

风越野轻叹一声:“慧文阿姨虽然死了,但爹仍不想回来,她的确死得好。”

这句话的意思与其母恰恰相反,宇文丽珠大怒:“野儿,你答应为娘什么来着,这般快便忘记了?”

风越野不敢再吭一声,宇文丽珠忽也叹了一口气,道:“娘经过昨夜的仔细考虑,决定不离开风家了,就算要离开,也得待你父亲回来之的再说!”

风越野大喜,道:“这便好了,娘,孩儿累了,要去休息一下!”言毕长身而起,恰好丫头送茶过来,他忙又道:“把早点送到我房中去!”

风越野睡醒之时,已是正午,吕南凤亲自送一碗面汤到他的房内,风越野大喜,油腔滑嘴地道:“表妹,你想服伺丈夫,也用不着这般快。”

吕南凤娇嗔地道:“那我把它泼出去喂狗了。”伸手去取刚放在桌上的面,却给风越野一把捞住,拿到面前闻了一口,赞道:“好香。”

吕南凤脸如红霞,芳心又羞又是甜蜜,轻声道:“表哥,你越来越放肆了。”

风越野涎着脸道:“你迟早都是我的人,还顾忌什么?”

“谁……谁是你的人……”

“你!”风越野嘻嘻地道:“我的好表妹吕南凤,凤妹妹。”

吕南凤连脖子也羞红了,扭开脸嗔道:“谁嫁给你这种没一些儿正经的男人。”

“天地良心,我只对你没正经!”

“鬼才相信!”

“难道你想嫁一个木头人?”

“我不跟你说了,快下来盥洗吃点心,我还有正经事儿要问你!”

风越野边洗着脸,边取笑,“正经事儿一定是指咱们的婚事……”

“你的婚事与我何关?”吕南凤脸上红得似欲滴出血来,其词若有憾焉,其心实则喜之,风越野哪有听不出之理?

他心头一荡,转过身来,故意问道:“表妹,此话可是真的?”

吕南凤燃烧中的眼神登时一黯,轻轻咬唇骂道:“木头人。”

这话的含意连木头人也听得出,何况风越野并非木头人?当下执住吕南凤双手,诚恳地道:“凤妹,愚兄决不辜负你的情意,今生今世愿与你长相厮守。”

吕南凤一颗螓首几乎贴住胸膛,声如蚊蚋地道:“你做得到的,小妹也一定做得到……”

风越野忍不住香了她一下手背,两人都陶醉在甜蜜中,真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半晌,吕南凤才瞿然一醒,轻轻抽出手去,道:“表哥,我想问你一件事,那位慧文阿姨,是怎样死的?”

风越野想起昨夜所见的情景,心头登时一沉,道:“大概是被人杀死的……她满身都是血……我找到时,爹正抱着她,但那时她显然已经血尽而亡。”

吕南凤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姨丈有否提及是谁杀死她的?”

风越野摇摇头道:“不知。”

吕南凤又道:“表哥,你知否,长寿到现在还未回来。”

这次轮到风越野吃惊了,道:“我到高升客栈找他。”

吕南凤拦住他。“表哥,你吃点心,小妹去告诉姨母,她会派人去调查。”说着一阵风般冲了出去。

黄昏了,风长寿仍未回来,高升客栈也没有他的影子,风越野心头有点忐忑,忍不住把昨夜所见所闻,对母亲和表妹仔细说了一遍。

宇文丽珠惊奇成分,不由斥道:“该死,你今早为何不早说。”

“娘今早心情不好,孩儿……”

宇文丽珠摇摇手。“那个自称是普天下的乌鸦都是他儿子的人,其说话声音如何?”

风越野身子一抖,道:“他说话声音极是难听,有点像是鸦叫。”

“这人是谁?”宇文丽珠双眉紧紧皱起。“你看不到他的样貌?”

“他声音飘渺,连方向也难辨,孩儿看不到他。”风越野道:“娘,咱们还是商讨一下长寿的下落吧,也许有人跟孩儿开玩笑。”

宇文丽珠白了他一眼。“开玩笑,那只叫邬接引的乌鸦怎能带你找到你爹,这是开玩笑么?而且……娘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那贱人死时,有只乌鸦飞临室内,接着又有一只乌鸦指引路径,今早……”

风越野也叫了起来,道:“娘,孩儿昨夜回家时便看见一只了。慧文阿姨住在地窖内,那只乌鸦又如何会飞到那里去?除非……”

吕南凤快口道:“除非那只乌鸦是慧文阿姨养的!”

宇文丽珠冷冷地笑道:“金丝雀养乌鸦?”

风越野望了吕南凤一眼。“乌鸦是山鸟,相信不会有人会饲养它!”

宇文丽珠道:“所以娘认为这件事甚为奇怪,那贱人之死,可能与乌鸦有关!”

风越野与吕南凤互望了一眼,心头都有点忐忑,因为有关乌鸦的传说都不是好的,乌鸦害死慧文本来与风家的关系不大,(虽说风荻秋已金屋藏娇,但她到底未正式进门。)问题是这两天风家已接二连三出现了乌鸦,莫非有什么不祥的事即将降临?

只听宇文丽珠又道:“依娘之见,长寿十之八九已经罹难,由现在开始,大家都要小心。”

风越野道:“娘,咱们要提防谁?”

宇文丽珠惘然地道:“娘也不知道,只是心头有个感觉,风家一定交上了什么噩运!”

吕南凤道:“姨母不必杞人忧天,这种传说根本没有根据!”

宇文丽珠转头道:“风丫头,你明早回家去,多则三个月,少则月余,姨母便会派媒人到你家正式提亲,你回去时,先向你娘说一声!”

吕南凤满面通红,风越野怜爱地看了她一眼,道:“娘,这种事教表妹如何开腔?不如你修一封书信与阿姨吧!”

宇文丽珠点点头,道:“野儿,如今这头家你要多点担待,家内的防务,便由你负责吧!”

风越野听母亲这样一说,也有点跃跃欲试,连忙告辞出去。 KDB60fICZgPhItpNRG3aSHHVfFWUAASIhFp88iYQTzd5dKDFD9afip0yqSDoGd7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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