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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祸将至

咸阳曾是秦之帝京,盛极一时。由于朝代的更换,一般大商贾都纷纷迁往新兴之地,而趋炎附势的文人来此,也只是为了凭吊一下古迹,发思古之幽情而已。因此,咸阳也由绚烂而归于平静。

平静对一般百姓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求三餐温饱之外,便是希望在平安中渡过。

可惜世事往往未能合百姓的愿望,而静极生动,动而生变,亦是不易之理。

咸阳虽然逐渐衰败,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仍颇为热闹,居此之富豪乃不在少数,徐祺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徐祺,邻近的居民都有点奇怪,此人来到咸阳时,已婢仆如云,而到了咸阳之后,只开了一爿杂货店,却仍能维持家道,而且每逢年节排场十分风光。

周围的人对他的来历都颇感奇怪,但随着岁月的冲击,二十年来,人们亦已忘了他是个外乡人,何况徐老爷淡泊自甘,对人毫无架子,每到杂货店打理店务时,无论是对下人或对顾客都是笑容满面。

遇到善举,徐老爷亦是不甘后人,因此邻居已由敬而远之之态度,而至视其如长者般尊敬。

徐祺至咸阳时是三十六岁,如今已是五十六岁的老人了。若说徐老爷仍有一点令人感到诧异的,则是他膝下的三个儿子长大之后,都到外地,也极少回家,只剩一个女儿嫁在本城。

徐祺的女婿姚敏,也是个开杂货店的,人称姚老实。做买卖若能令人觉得老实,生意自然不错。姚敏的老婆徐仙虽经常回娘家,但姚老实与徐家来往却不密。

这一点虽然与姚老实的为人不大符合,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自然不会理会,何况徐祺对人虽好,但却甚少与外人来往,到过他那爿庄院的人亦寥寥可数。

二十年来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徐家的庄院却由新洁而变得黑而旧,加上徐老爷自奉甚俭,二十年来从未找人粉饰过,因此他家的房舍看来可比实际“年纪”大得多。

也许这是徐祺特意给人一种已在咸阳很久的印象吧。

六月,天气热得直叫人出油。可是徐祺今日却穿着一袭灰纱袍子,拿着拐杖去杂货店巡视。

徐记杂货店就在街口,店子虽不大,但占了地利,生意还是不恶。店内的三个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连老掌柜也拿着秤子卖货。

徐祺仍如往昔那样,先向店内的人露出笑容打招呼,之后,徐祺便坐在柜后,打开账簿仔细查阅起来,一切一如以前。

临午,店内的顾客已逐渐稀少,伙计们一边整理货架,一边谈笑。

徐祺查了帐,把帐薄锁起,正想离店回家吃饭,不防街上快步走来一个中年汉子,叫道:“店家,有酸梅卖没有?卖几颗与咱解解渴!”

一个叫苗子的伙计一边应有,一边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蓄着五绺长髯,乌黑如金,又细又长,长挑的身裁,瘦而秀。眉毛细长,眸子有光,五官清癯。目光再一移,才发觉此人还拿着一根白幡,因斜靠背后,看不到幡上写了些甚么字。

苗子包了几颗酸梅与他,道:“多谢两文钱!”

那汉子伸手入怀拿出一锭银子来,道:“相烦赎一下!”

苗子接过银子,忖道:“这人陌生得紧,却长得像个人物!”嘴上道:“您老等一等。”把银子递与老掌柜。

徐祺离座欲出店,向汉子含笑行礼,那汉子双眼一睁,一对眸子射出精光,脱口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苗子道:“徐老爷是本店东主!”

中年汉子恍然地道:“久仰久仰,在下刚来之时,便听人提及,说徐老爷对人和蔼可亲,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徐祺忙道:“兄台夸赞矣,老朽与世无争,但愿平平安安过一生,哪当得邻居们的盛赞!嗯,看兄台的模样,似是外地人,刚搬来本城?”

那人哈哈一笑。“在下四海为生,到一个地方绝不超过十天八日,哪有这种安乐命!不瞒您老,在下来此刚三日,因生意清淡,正想转往别处谋生。”

徐祺问道:“未知兄台所谋何事?”

那汉子一捋长髯,把幡子拿至身前,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铁口断命。两行尚有几行小字:精通命理,面相气色;走遍天下,普渡世人。

徐祺忖道:“这人口气好大,从事医卜星相都属九流,他却敢自言普渡世人!”他素来不信这一套,当下道:“原来先生是位小神仙,失敬失敬!”

那汉子正色道:“小神仙三字不敢当,若说自己没有看走眼的人与事,那是骗人的,但十有八九倒瞒不过在下一双眼睛,所谓乾坤玄机,全在在下胸中!”

老掌柜把找赎了的碎银文钱交与那汉子,徐祺道:“下次先生路过,请来小店喝杯茶水。”

那汉子把碎银塞入怀内,道:“在下虽然急于赶路,但看过先生的气色,忍不住要耽搁一下。”

徐祺含笑道:“先生赶路要紧,下次有机再请先生良言相赠!”

那汉子目光一闪,脸色凝重地道:“下次怕来不及了,请您老出店站在日头下,让在下再仔细端详一下。”

徐祺笑道:“一个人的生死富贵有命,婚姻子女更是前生所定,又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朽对这些事看得甚淡,先生还是赶路去吧!”

那汉子道:“在下外号铁口,真名铁奎,阁下即使未听人提及在下,该也听过贱号。”

“对不起,老朽平日都在家内读书自娱,外间的事甚是懵懂。”言词间已露出不快。

铁奎道:“老爷未听过贱名也无关系,在下念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赠你几句!”

徐祺淡淡地道:“如此有劳了!”

铁奎脸色凝重地道:“老爷脸有乌云,尤其是印堂,必主日内有祸……”

徐祺笑道:“老朽与世无争,祸自何来?”

“岂不闻闭门家中坐,祸自天上来?”铁奎道:“另者老爷左边法令中断,主五十六岁时有性命之厄,慎之慎之!”

徐祺脸色一变,旁边的老掌柜插腔道:“我家老爷今年正五十六!”

徐祺轻喝道:“没你的事不可插腔!拿两吊钱赠予铁相士!”

铁奎忙道:“在下替你看相,绝非为钱,老爷不必客气,在下也不收!老爷若肯相信在下之言者,请即离家至百里之外暂避百日,否则不但性命有虑,而且恐会祸及家人!”

徐祺哈哈笑道:“生死既然有命,何必多忧!”

“不然也!人力虽未能胜天,但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一个人富贵虽然有数,但若不努力,只有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金银富贵绝不会自天而降!现任状元人皆称奇才,但他若无十年苦读之功,焉能臻至?是故真相士绝不排除人力作用!除非其人其运特别强盛,否则人力可在一定范围内作主宰!”

“先生所言极是,老朽回家立即整装待发,就依先生之言,到百里之外小避一番吧!”

铁奎喜道:“如此则尚有一线生机,但老爷最好能至人烟稀少之高山峻岭!”

“多谢!”徐祺转身欲取钱与他。

铁奎连忙退后一步。“老爷再客气,在下便要生气了!”目光一移,又道:“在下知道了,老爷奸门有痣,主有兵刃之灾。”

老掌柜问道:“可知恶人是谁么?”

铁奎哈哈笑道:“在下又非真神仙,此事又怎能知之?老爷后会有期,百日之后,在下当再来拜访!”言毕扬长而去。

老掌柜见铁奎去远,忙问道:“老爷你何时离家?须多带几个人上路以策万全!”

徐祺道:“谁说老夫要离家?”

老掌柜一怔。“老爷刚才不是……”

“哼!江湖术士之言,何足堪信!”徐祺左袖一拂,道:“把拐杖给我!”

“是是。”老掌柜把拐杖递上,恭送出门。

徐祺拿着拐杖,蹒跚地回家。阳光照在头上及肩上,显得生气勃勃,信心十足,哪里有一点死亡之气息?

这件事开始的时候,徐记杂货店的伙计还有点紧张,但眨眼间一个月过去了,不但徐家一切如常,连咸阳城也风平浪静,于是不但徐祺照常每隔三五日便到店内查帐,老掌柜他们也逐渐把铁奎之言淡忘了。

七月,天气更热,七月俗称鬼节,但七月初七,又算是个好节日,一般人都已提早在作准备,城内的纸扎店生意大,徐记杂货店也多卖了一点货。

七月初三,徐祺又至店内了,也不知如何,当他要回家时,在店口摔了一跤,老掌柜忙把他扶起,道:“老爷,小的送你回家吧!”

大概这一跤还摔得颇为厉害,徐祺搥了两下后腰点头答应,老掌柜便扶他回家。由徐记杂货店到徐家尚有一段路,少说也得穿过几条街巷,这两天城内的游人比前多了,人们见到徐祺仍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徐祺亦报以招牌式的笑容。

到得徐家门外,忽见一个神情猥琐的汉子在大门外探头探脑,行迹甚是可疑,老掌柜忍不住粗声问道:“这位兄台,你找人?”

那人转头望了徐祺及老掌柜几眼,反问:“两位是住在这栋大宅内的么?”

徐祺眉头一皱,道:“正是,阁下是谁?”

那人道:“山人是跑江湖糊口的,刚才经过府上,见此宅……”说着大摇其尖削的头颅。

老掌柜忙问:“这宅如何?”

徐祺见他形貌不扬,加上摔了一跤,心头不悦,道:“先生若是缺少盘川的,请稍候一下,待会老朽自会着人相赠!”

那人也老实不客气地道:“如此山人先多谢了,然无功不受禄,待山人入宅再看个仔细!”

徐祺道:“不必,寒舍一切如常,不劳挂怀!”

那人一怔,随即道:“如此山人便直言几句了!贵宅罩着一片森森鬼气,此刻日头虽猛,仍未能驱散,请老爷小心,最好能请几位得道的高僧来拜祭一番!”

徐祺哈哈大笑。“子不言怪,其怪自败!老朽诗书虽读得不少,但向来不信这种鬼怪之事!”说罢向老掌柜打了个眼色,入内去了。

那人急忙叫道:“老爷,非山人危言耸听,请小心,尤其是晚间更须小心一家大小!哎,不好,你看此际日头被乌云所遮,鬼气便更盛了,看来三日之内必有鬼怪上门……”

那人未曾说毕,大门已“砰!”的一声关闭。

老掌柜对徐祺道:“老爷,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依老奴看,还是……”

“哼,连你也相信了这些?你见过没有?”

老掌柜惶然地道:“老爷,老奴虽未见过,但数十年来也听过不少人提及……何况上个月那个铁口相士也说……也说老爷百日……”

老掌柜是徐祺搬来咸阳之后才卖身的,入徐家已有十九年整。只因他一来老实可靠,二来小时又曾从叔做过买卖,后来因生意亏败才卖身为奴。所以徐祺着他打理店务。

当下徐祺怒道:“你莫再提及此事一句,惊动了一家大小,老夫可不饶你!”

老掌柜从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当下不敢再说。上了大厅,徐祺着人取两吊钱来,然后交与老掌柜,道:“送与那人,不可与他多说一句!”

老掌柜去后即回,道:“老爷,那人已走了!”

徐祺眉头一皱,有点奇怪,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一回,内宅的丫环已得令出堂,把他扶了进去。

老掌柜心头忐忑,也自去吃饭了。这件事他虽然不敢对人提及,但却老是牵萦在心。

徐家庄院颇大,共分四进,外落是厅堂,还有一个庭院。二进先是个晒谷场,接着是下人居住的厢房及灶堂柴房,三进是徐家两老、一个管家及贴身丫环所居之地,四进是个后花园,另有一栋石屋住着四个不明来历的老头。

这四个老头是与徐祺一齐迁来咸阳的,平日极少走出二进,也不与下人们交谈,徐家婢仆都不知其来历,单知徐祺对他们四个的态度有别仆人。

且说丫头翠云扶着徐祺入内堂,徐祺即推开她,道:“把饭开到老夫书房内去,顺便叫总管家进来,还有今餐共有六个人进膳,夫人的饭菜送到她房内去!”

翠云应了一声,快步去了。徐祺走进书房,把拐杖一抛,整个人似乎全都变了,变得精神矍烁,腰板挺直,毫无老态,连额头上的皱纹也似少了好几条。

书房的窗子开着,徐祺一一把其关起,光线倏地一暗。徐祺把长袍脱下,只剩汗衣内袴,随即往躺椅上一倒,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这刹那,书房内的气氛也是一变,变得鬼气森森,而徐祺就像是头巨大无朋的黑猫般,闪亮的眼光四处扫射,似要择鼠而噬。

倏地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到房外,忽然转轻,轻得像头狸猫!徐祺立即知道来的是谁,腰一挺,便道:“把他们四个请来,我有话要说!”

外面那个脚步又去了,大约走了三步,脚步又沉重起来,显得此人做事异常稳重死板。

过了一阵,丫头把酒菜送了上来,徐祺目光即时一黯,装作闭目养神。待得丫头退了出去一忽,外面才走进五个五十余许的汉子来。

徐祺长身道:“把门关上!”

房门关上之后,房内更暗,阳光天窗上投下一道光柱,照在徐祺头脸上,只见他满脸忧色,神情十分可怖。

那个身穿管家模样的汉子,看来年纪最小,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问道:“大哥,你今日的神色好像有异平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徐祺后背往椅背上一靠,面庞重新隐在黑暗中。他沉吟了一阵才把铁奎及刚才那个相士之言述了一遍。

那五个汉子,管家的是徐祺的堂弟徐祷,四个穿短衣的依次是金显福、岳森、董延年,蒋离春。

当下蒋离春道:“老大,连你也信这种江湖术士的伎俩?”

徐祺冷冷地道:“我几时说相信?”

徐祺又扫了众人一眼。“那么大哥为何提出此事?”

徐祺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愚兄最近老是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般……”

岳森笑道:“也许是那个姓铁的话,对你有点心理作用!”

徐祺不悦地道:“我会受一个江湖术士影响?”

五人互视一眼,沉默半晌,董延年才道:“老大,是不是那恶魔找上门来?”

徐祷摇摇头,道:“不像,咱们来此已二十年,除了大哥偶然出去露露面之外,咱们几乎足不出户,他们又如何能得悉?就算查得到,也不会等到现在!”

徐祺点点头。金显福道:“莫非是胜侄他们出了事?”

徐祺脸色一变,书房之内,只剩粗浊的呼吸声。

半晌,徐祺才提起牙箸,道:“别说,先吃吧!”

众人也纷纷举箸,良久,岳森才道:“老大,不必杞人忧天,来,咱们先干一杯!”

六人默默地喝了酒,蒋离春道:“老四说得不错,天塌下来也有咱们撑住,怕什么?这二十年来,咱们日夕苦练,也未必打不过那恶魔!”

徐祺道:“愚兄有点后悔……咳咳,这种日子算是什么日子?有钱不能花,跟无钱有什么分别?”

徐祷道:“别说这种泄气的话,那恶魔年纪已大,挨不了多少年,往后咱们便有好日子过!”

金显福精神一振,道:“不错!说不定那恶魔早已死了,咱们还怕什么?依我看,咱们大可以再东山复出!”

徐祺道:“胡闹!那恶魔若死了,胜儿他们为何查不到?”

金显福冷笑一声:“这可难说!他若隐在深山中,默默地死掉,有谁知道?”

徐祺也似乎稍为松弛了,道:“无论如何,也得待他们回来之后才作打算!”这样一说,六个人都开怀大吃起来。

眼看快饱,忽见徐祺向徐祷打了个眼色,徐祷侧耳一听,悄悄推席而起,倏地把房门拉开。

只见房外立着一个丫头,正是翠云。徐祷脸色极是难看,喝道:“贱人,你偷偷在这里做什么?”

翠云吃了一惊,怔怔地道:“二爷,奴家……”

徐祷瞪了她一眼,翠云立即道:“总管,奴婢因为有事要来报告,所以……”

“有什么事快说!”

“不知什么原因,庭院内全是大大小小的蝴蝶,下人们都闹开了!”

徐祷眉头一轩道:“知道了,你出去吧!下次进来要先作声,否则打死你!”

翠云走了之后,徐祷才回房,徐祺道:“你收用了这丫头?”

徐祷尴尬地一笑,接说道:“逢场作兴……”

“上次那个春花的事,你忘记了?”

徐祷不敢吭一声。岳森道:“老大,这可难怪老六,咱们整天窝在家内头,没个女人怎过得日子?”

徐祺道:“你们跟丫头们胡混之事,你道我不知道么?不过老六一躺在女人身边,便什么也忘记了,我就是怕他口疏,把秘密泄了出去。”

徐祷忙道:“小弟没在她面前透露半句话!”

徐祺冷冷地道:“最好如此!假如让我查到什么,你可别怪愚兄心狠手辣,叫她去跟春花做伴!”

春花也是徐祷的姘头,只因不慎对她说了点往事,让徐祺知道,把她处死了。

当下徐祷打了个冷颤,便把翠云的话转述了一遍。

岳森道:“故作大惊小怪,哼,这丫头有点古怪!”

“哪里!”徐祷道:“老四你莫冤枉她!平白多了许多蝴蝶难免令人奇怪!”

金显福道:“大哥,这骨节眼上,我看咱们还是谨慎一点,把这丫头——”

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徐祷说道:“不可,小弟的确守口如瓶!”

金显福冷笑一声。“你紧张什么?家内的丫头还少么?杀了她,换个新的!”

不料徐祺却道:“此事且慢,六弟,你先去前院看看!”

徐祷一怔,不敢再问,立即出房。金显福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望着徐祺,好像这举动,全不符徐祺的性格般。

徐祺又往椅上一躺,道:“愚兄想老二说得还不错,这骨节眼上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他脸庞全隐在黑暗中,这几句话就像是自幽冥中飘出来般。

之后,书房又陷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也听不到。这刹那,房内的人又变得神秘起来,就像他们根本不是生长在这个世界上。

徐祷快步走至前院,一入眼,只见满院上空全是大小不一的蝴蝶,莫说是翠云,就连他也猛吃一惊。

蝴蝶虽多,却全是灰褐色的,蔽住日光,使院子内光线大暗,如同日落时分。

徐祷的年纪也已近五十,这一生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蝴蝶,当下立即问道:“这些蝴蝶几时飞进来的?”

一个家丁应声道:“就在老爷入去内宅不久便飞进来的,赶了又再进来!”

“赶不掉?”徐祷冷哼一声,道:“拿火烧牠!”

话音刚落,一群蝴蝶忽然向他飞了过来,在他的头上绕来绕去,徐祷举手去扫,那群蝴蝶赶而不去,只见他目光一闪,随即一敛,向后退了几步,那群蝴蝶振翅飞前,而且越飞越低,旁边的家丁只能看到蝴蝶,而看不到徐祷的头面。

“快拿火把来,快拿火把来!”徐祷张口大叫,鼻端又闻到一阵恶心的气味,那股气味似乎是来自蝴蝶的身上。

徐祷忍不住举袖一扫,蝴蝶“刷”的一声散开,他一张脸也变青了。

幸而家丁们已拿了两根火把过来,徐祷道:“拿一根与我!”

家丁递上一把与他,徐祷随即把火把举起,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总管,使不得使不得!”

徐祷怒道:“徐安,为何使不得?”原来是杂货店的老掌柜,只见他衣衫不整,一副狼狈相,大概吃过饭正在午睡,闻讯过来的。

老掌柜徐安道:“总管,这种不是蝴蝶,是,是……”

徐祷一怔,把火把放下,问道:“你老糊涂了?不是蝴蝶是什么鬼东西?”

也不知是否鬼东西三个字太过刺耳,徐安猛地打了个冷颤,只见他嘴唇青白,没一丝血色,哆嗦了好一阵,才道:“您看看,这蛾翅上是不是有个白色点子?”

徐祷仔细一看,果见那些蝴蝶翅上似用墨笔描了一个圆圈,那圆圈的中间却有一团白点,黑与白看来不但分明,而且显得甚是诡异,令人产生一种恐怖感。

“不错,翅上有白点,这又如何?”

“这是蛾虫,咱们家乡叫大黑蛾!”

徐祷笑道:“蛾有这么大的么?”

“大黑蛾通常比一般蛾虫大,但像这些这么大的,连老朽也是头一次看到!不过老朽肯定这一定是蛾,而不是蝴蝶!蝴蝶有这种顔色的么?”

徐祷没好气的道:“好啦,不管牠是蛾是蝶,你还未说不准烧牠的道理来!”

徐安声音发颤地道:“因为黑蛾,又有人叫冥蛾……”

徐祷大怒。“冥蛾又为何烧不得?”

“因为传说冥蛾是拘魂使者的化身,牠,牠是来自地狱的!”

旁边的家丁都大吃一惊,徐祷一怔,随即笑骂道:“简直胡说八道!乡野无知小子之言,你们也信以为真?好吧,既然你们怕,便由我自己来烧吧!”说着又把火把举起,向那群冥蛾烧去。

徐安急道:“不可不可!你敢杀冥蛾,牠,牠会来报仇……”

徐祷边笑边烧。“就让牠们来找我报仇吧!”

徐安几乎哭起来:“牠们报仇的办法防不胜防,会使你得到‘喉蛾症’的!”

徐祷喝道:“住口,你给我滚开!”火把一举,已烧着一只冥蛾,只听“嗤”的一声,那冥蛾已经被火灼及,双翅扑动几下,便跌了下来,发出一阵刺鼻的臭味。徐祷哈哈大笑,笑声倏地止住,忽然抛掉火把,双手按住喉管“荷荷”乱叫。

徐安及家丁都猛吃一惊,急叫:“管家,你怎地啦?”

叫声未落,徐祷已倒在地上不动。徐安走前几步,伸头一望,只见徐祷一张脸已变得又黑又青,双眼圆睁,十分恐怖。他大叫一声:“快去通知老爷!”

众人一拥而逃,纷纷跑进中院,可是他们都不能进入内堂,只得把情况告诉翠云,翠云听后粉脸“刷”的变白,珠泪暗弹,一个转身奔入内堂。

书房内的徐祺仍在等候消息,徐祷未回,猛地听到一个女子叫道:“老爷,不好啦,总管不行啦!”

房内的五个人全部“刷”地一声站了起来。徐祺目光在金显福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喝道:“总管到底因何发生意外!”

翠云在外面哭道:“听徐安说,是是……被大黑蛾害死的!”

“大黑蛾?”徐祺与金显福等面面相觑。

“大黑蛾就是刚才说的那些蝴蝶!”

徐祺提起拐杖,道:“好吧,你先出去吧,老夫随后便来!”他向金显福打了个眼色,推门出去。

金显福道:“老大小心,内宅一切有咱们!”

徐祺轻哼一声,弓着背不徐不疾地走出内堂。到了中院,只见下人们乱成一片。

徐祺喝道:“干什么,大家乱哄哄的,成何体统?都跟我出去!”

众人不敢不依,只得跟在徐祺后面走出大厅,只见徐祷仍躺在地上,庭院上空那群大黑蛾,却已不知去向。

“那些蝴蝶呢?”

一个家丁道:“不知去了哪里。”

徐安嗫嚅地道:“老爷,那不是蝴蝶,是大黑蛾。”

“没胆的奴才!”徐祺骂了一句,走至徐祷的尸前,仔细打量起来。

徐祷一张脸又青又黑,神情满是惊恐之色,双眼圆睁,双手十指弯曲,似要抓向喉管,饶是徐祺胆子豪,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徐祺轻吸一口气,退了下去,在太师椅上坐下,问道:“谁看到的,说与老夫听!”

一个家丁连忙把经过说了一遍,徐祺闭目想了一阵。“徐安,你把大黑蛾的传说说一下。”

徐安喉头一阵耸动,咽了一口口水才道:“小的家乡亦时有这种大黑蛾,不过没有那么大,亦没有那么多……”

徐祺不耐烦地道:“挑重要的说!”

“是是。”徐安退后几步,斜倚在一张高背椅上,声音又沙又低。“咱们家乡传说大黑蛾本是生于阴山背后,飞入荒坟,自腐朽了的棺缝中钻进去,在死人的头盖骨里做巢居住,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得到九幽地狱十殿阎王的召见。听说阎王给牠们喝过一种酒,牠们便可代替拘魂小鬼的职责,飞出阳间害人了!”

徐安说至此,又吸了一口气,旁边的婢仆都听得脸色大变,只有徐祺仍然嘴角噙笑。

“不过大黑蛾虽然会害人,但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人,因为牠是代表十殿阎王来拘人间之魂的……所以人们又叫牠为冥蛾!”

徐祺把拐杖一顿,喝道:“胡说!你说大黑蛾所杀之人都是该死的,那么徐总管也是该死的了?”

徐安吃了一惊,连忙跪落地上,叩头如同捣蒜,道:“老爷,小的只是转述咱们家乡的传说而已!小的并没说徐总管是该死的……”

“好啦,起来!”徐祺扫了家丁一眼,道:“有谁怕的,大可以离开!不过老夫却不怕,你们怕什么?徐福、徐贵,你们俩把徐总管的尸体抬进去,徐顺,你去准备办理身后事!”

徐安道:“老爷,小的……”

徐祺看了他一眼,道:“你去休息吧,下午不必去店里了!”

“是是,多谢老爷!”徐安一直目送徐祺的身影在眼前消失,也提步走去自己的寝室。

由于他颇受重用,一个人住一间不小的房间,房内椅桌床柜全都齐全,布置亦颇为整齐。徐安顺手把门关上,走前几步,便斜躺在床上直喘大气,首先泛上他脑海内的是幼时在家乡看过大黑蛾的情景。

那时候他才七八岁,离今已数十年,但一切情景仍然历历在望。一只大黑蛾飞入他伯父的家内,伯父用扫帚赶牠,结果次日晚上伯父便无声无息地死了。

伯父死时的表情,此刻他仍然记得,就像是徐祷,但脸上却少了一些青黑色。

想到此,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上月那号称铁口的相士,以及今早的那个相士所说的莫非要灵验了,那么以后是否还有人会死于大黑蛾魔力之下?”

“这宅子鬼气森森……最好能请几位高僧回来拜祭一番。”

“老爷,非山人危言耸听,请小心,尤其是晚上……看来三日之内必有鬼怪上门!”

“老爷脸有乌云,尤其印堂,必主日内有祸……”

“岂不闻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请即离家到百里之外暂避百日,否则不但性命有虑,而且恐会祸及家人!”

相士的话在徐安耳内响起,他喃喃地道:“不行,老爷待我如兄弟,我必须再去劝劝他,叫他趁办理徐总管的身后事时,请几位高僧来拜祭一下!嘿嘿,徐祷之死,难道这还不是先兆?”

他直起身来,就在此刻,耳际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那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他猛然抬头,忽见帐顶飞下一大群大黑蛾,那声音正是无数的蛾虫同时振翅飞动的声音!

这刹那,徐安不由怔了一怔。只这一怔,大黑蛾已扑至头顶上,他大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向上一阵乱挥,同时跳下床来。

只奔出两步,便猛觉喉头一紧,似被什么东西哽住般,登时难以呼吸,他左手伸进嘴内乱掏,右手抓向脖子!

霎时间,他已由一个体弱的老头,变得如同一头猛兽,身子不断翻腾扭曲,喉管中不断发出“荷荷”的叫声。蜡黄的脸色也变得又黑又青!

还差一步才到房门,他一手抓不到门上的拉手,“砰”地一声跌倒,身子一转,脸向上,发出最后一道尖叫!

叫声如同鬼哭,远远传了出去,接着那群大黑蛾,忽然飞落徐安的头上脸上,只闻一阵令人寒心的“嘶嘶”声响起,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叫声一起,徐福与徐贵刚好把徐祷的尸体送入内堂,回来时路过厢房的回廊,他两兄弟听见那鬼哭一般的嚎叫声,脸色倏地都是一变,互望了一眼,目光充满了惊恐。

还是徐贵胆子大一点。“老兄弟,好象是徐安的叫声……”

徐福颤着声道:“徐……徐安的声音,怎会变成……变成这个样子?”

徐贵道:“也许他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去看看!”

徐福忙道:“还是先通知老爷吧!”

徐贵道:“别鲁莽,要是老爷问咱们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如何答他,先,先看看再说……”他一手抓住徐福的左臂,走至徐安的房外,叫道:“徐安,徐安!”

房内没有应声,只有那“嘶嘶”的声音。徐贵大着胆子,把房门一推,门没上闩,一推便开!

门一开,只听得“刷!”的一声,那一大群附在徐安头脸上的大黑蛾,霍地振翅飞了起来,向房门口的徐贵及徐福飞过去!

这刹那,徐福及徐贵如同见到拘魂使者般,魂魄夺腔而出,齐声惊慌地大叫起来。

当那群大黑蛾在他们头顶上飞过时,他俩两个脸上的肌肉便开始扭曲,随之是伸手入嘴乱挖乱掏,紧接着又都“砰”的一声,仰天跌倒!

大黑蛾在周围略一盘旋,便向上飞去,眨眼消失在屋脊后……

咸阳城最大的长生店叫五福,店内长年累月都放着二十多具大小不一的棺材,以备顾客的急需,因为如果是瘟疫致死的,必须立即入棺进土。

虽说五福长生店生意一向都很好,但像徐顺那样,刚买了一具,棺材还未送至徐家,便又回头再一口气买了三具的,却不多见。

五福长生店的老板人都叫他福老头,当下忍不住问道:“兄弟,府上发生了什么事,怎地一下子便死了四个人?”

徐顺没好气地道:“快叫你伙计赶制一批薄板棺材吧!”

福老头一楞,怔了怔道:“那到底是什么怪事?”

徐顺瞪了他一眼,道:“棺材店老板还有嫌人死得多的么?快搬上马车,咱要押着回去交差!”

福老头不悦地道:“咱自然希望生意好,嘿嘿,谁能摆脱生老病死的规律?但若是死于非命的,却也不恭喜了!”

“正是……”徐顺猛然住口,一个劲地催促。福老头只好叫一个伙计跟他押车把棺材送去。

不久,城内很多人都知道徐家发生了事,但到底发生什么事,却又没人知道。

徐家内宅,徐祺的书房。

徐祺仍坐在正中,金显福四人都散坐四周。书房内一阵沉默,良久,金显福才道:“老大,依小弟之见,不如割开老六的喉管看看!”

岳森道:“不错,根据徐安他们三个的死相,也必是喉部有问题!”

徐祺点点头,道:“趁还未盖棺,咱们便去看看!”于是五个人相偕出前厅,这是从未试过的,一路上见到的婢仆,都是满脸惊悸之色。

徐安、徐福及徐贵的尸体就停放在晒谷场上,徐福与徐贵的死相还可以,徐安一张脸象是蜂巢一样,千疮百孔,左边那只眼珠子也“滴”出眼眶之外。人未近,便已嗅到一股恶心的异味。

徐祺闭住呼吸,向金显福打了个眼色,金显福立即自怀内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同时也闭住呼吸,向徐安走去。

徐家的婢仆,都远远站在一边,有的甚至走回房中。

金显福匕首轻轻在徐安的喉管上一划,一股黑绿色的液体立即扑簌簌淌了出来,那情景说不出的妖异及恐怖。

黑绿色的液体流了一阵,才逐渐见到丝粉红色的血水。金显福拿刀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再一阵,黑绿色的液汁终于流尽,血水却不多,一则徐安本就瘦,二则血液大部分已凝固。

匕首果然是柄宝物,锋利异常,只三挑两拨,便毫不费劲地把一截喉管切下。

金显福退后几步,换了一口气,取出手帕,再走前把那截喉管取起,退下。

徐祺立即道:“快取一盆清水来!”

不久清水送上来,金显福把水倾在喉管上。喉管上面的污秽去尽,情况便一览无遗。

徐祺、董延年、蒋离春和岳森便一齐走前察看。喉管本应是中空的,这是人人都知之事,但此截喉管中间却黏合起来。

徐祺也用手帕夹起它来观看,看了一阵,把它抛在那半盘清水中,清水自两端之处渗入,但至中间不相通。他长叹一声:“难怪死得这般快!”

金显福道:“气管阻塞自然没命!”

徐祺道:“把它割开看看!”

金显福立即用匕首割开,除了中间有三分长短的地方凹下之外,别无其他东西,亦无其他异状。

蒋离春喃喃地道:“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如此?莫非真有鬼怪作祟?”

金显福脸色一沉,道:“胡说!”

徐祺长身而起,大声问道:“今午徐安说过的话,你们有谁还记得的?”

他连问几遍,才见一个年青的家丁道:“启禀老爷,小的还记得一些!”

徐祺问道:“徐安对总管说过什么话来?”

家丁道:“他劝总管别用火烧牠。”

“可有说出原因?”

“徐安说这……这种……蛾是来自地狱的,若杀牠们,牠们的同伴便会使他得到一种‘喉蛾症’的怪病……”

徐祺再问:“他可有说‘喉蛾症’是种什么病?”

“这倒没有,后来总管便死了……”

徐祺脸色铁青,沉声问:“有关这种黑蛾的传说,你们还听到什么?”

家仆们没人作声。

徐祺道:“徐安说大黑蛾所杀的都是该死的人,那么他们四个都是该死的了?”

远处一个家丁嗫嚅地道:“老爷,大黑蛾要杀的虽都是该死之人,但假如有人要对牠们不利,牠们也会随便杀人……”

徐祺怒道:“刚才老夫问你们,你为何不说?”

这家丁惶恐地道:“小的从未见过大黑蛾,只是在长辈那里听人说过,听说大黑蛾通常都栖在荒坟之处,只有拘魂时才在人们面前出现,而且……而且大黑蛾非常狡猾,任你如何躲避防范,最后都敌不过牠……”

徐祺道:“还有没有?”

“小的还听人说过,有时大黑蛾会投入水中,让人喝下肚去,一喝下去便没救了!”

金显福嘿嘿笑道:“若是投入水中,任何人都能喝得,这样牠如何算得是拘魂使者——该死的没喝,不该死的喝下?”

“不会的,大黑蛾通常是匿在暗处,就好像是魔鬼那样。待得牠要的那人拿起碗要喝水还是要吃饭时,才投入碗内!”

岳森笑道:“牠既然是九幽地狱十殿阎王所封的拘魂使者,应该魔力无边,何须如此费劲?分明是胡说八道!”

那家丁连忙道:“小的不敢乱说,事实上小的根本未见过大黑蛾,都是听人说的!说这种事时,也不能在大庭广众说,以防魔鬼一样的冥蛾会报复!”

岳森讥诮地道:“那么都是在茅坑内说的了?”

那家丁一本正经地道:“茅坑通风怎成?咱们都是躲在被窝内说的,说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听得到……”

岳森笑道:“现在你当众而说,难道就不怕了?”

那家丁不期然地打了冷噤,随即向后一退,缩在一盆花树之后,巴巴地道:“所以刚才老爷问,小的不敢说……”

话音未落,只听他大叫一声,推倒花盆,跌跌撞撞冲前,一双手尽往嘴巴内掏去,脸上在这刹那,已变得又黑又青!

翠云尖叫道:“有一只……飞入他口内!”

岳森尖啸一声,双脚一软,人如脱弦之箭向那家丁射去。

金显福喝道:“老四小心一点!”岳森双手按住家丁的双臂,不料那家丁一挣,饶得他一身武功,竟然没法抓得紧,被他双臂带出几步!

正在惊狐之际,只见那家丁“蓬”的一声,扑倒落地,一动也不动!

刹那之间,偌大的一个晒谷场上,静得落针可闻。

夕阳斜照在家丁的尸体上,皂衣如墨,残阳似火,如一把烈火要把其焚烧!

徐祺转头一望,只见那些婢仆们,都退在远处,也不知是谁先举手捂住嘴巴,这个举动,竟像瘟疫般,迅速传染下去,眨眼间,所有的婢仆都用手捂住嘴巴。

徐祺喝道:“老夫家财百万,尚且不怕,你们怕什么?”

金显福提着匕首向那家丁走去,他先用脚把他踢翻了过来,闭住呼吸,蹲下身子,匕首的尖端立即刺入家丁的左颊,用力向下一切,接着又在右颊切了一刀,最后再在下颏处横切一刀,那家丁的下颏便跌了下来。

只见嘴里糊着一团又黑又绿,黏糊糊的东西,喉头深处,尚有一团灰黑的东西,用匕首挑之出来,正是一只冥蛾!冥蛾虽已死,可是牠的威力尚在,饶得金显福不信邪,此刻也心生寒意,五内一阵不自在。

徐祺问道:“如何?”

金显福道:“喉内有一只冥蛾……”

众人一想到那冥蛾怎会突然出现,又怎会奇准无比地投入家丁的嘴内时,一颗心都怦怦乱跳起来。

徐祺转身厉声道:“这件事,你们不可对任何外人说出,听到没有?”

众人尚未应他,只见徐顺匆匆自大厅穿了出来叫道:“老爷,棺材已送至!”

徐祺说道:“把棺材抬进来,在此装尸!”

徐顺招了几个同僚而去,不一阵便把四具棺材搬进晒谷场,夕阳照在场上的一棵大树上,周围倏地一暗,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徐顺见那几具尸体如此恐怖,不敢搬动,徐祺道:“你再去买多一具,速去速回!”

徐顺转身欲去,徐祺忽又说道:“且慢,顺便找个法师来,要他今夜便来!”

“是是!”徐顺取了银子便去了。徐祺向金显福打了个眼色,金显福立即道:“快拿几张草席来!”

徐家人多物丰,办起事来样样方便,不一阵,五张草席便送了过来。

金显福等四个拜把兄弟,小心翼翼把尸体裹了起来。

徐祺道:“徐富、徐利,把棺盖揭起来!”

两个青壮的家丁铁青着脸走前,把棺盖揭起,棺盖刚揭起,只听他俩大叫一声,把棺盖抛落地。

徐祺喝道:“什么事?”

“老爷,棺内……”

徐祺快步走前,只见棺内匿着无数的大黑蛾,那些黑蛾停在棺底,双翅展开,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这刹那,他猛地吃了一惊,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也太过出人意料了。

金显福抱着徐安的尸体奔了过来,目光一落,咦了一声:“老大,字!”

徐祺再仔细一望,不错,那些大黑蛾在棺底,排列成一个字:死!

这一个死,却发出令人意料不到的震慑力,金显福脸色一变,手臂一松,徐安的尸体便自他手上滚落地上。

也在这时候,那群大黑蛾才自棺内振翅飞起,岳森抛下手上的尸体,双脚一软,双掌向大黑蛾挥拍过去。

他这次在盛怒下,身子一拔二丈,加上掌上涌出的罡风,立即把大黑蛾罩住。

徐祺叫道:“老四小心!”

岳森叫道:“老子就是不信邪!”双掌一紧,几只大黑蛾立即被其震落,岳森的势子也已尽,真气一浊,掌风顿敛,人也飘了落来!

那些大黑蛾脱出掌风,立即向他头顶上投落!

金显福心中暗叫不妙,立即自旁发出两股掌风!

岳森双脚落地,也是大喝一声,再度提气,双掌向上一拍!

可是这一切仍然慢了一步,只见他双掌举了几寸,倏地一阵痉挛,双臂回收,向嘴巴内及喉头抓去!

这刹那,他猛觉喉头一痒,随即一紧,呼吸立即难畅,只恨不得有根什么东西,可以把气管通畅,也至此刻才知道徐祷及徐安等人临死时如何会如此,可惜,他已来不及把这个感觉说与徐祺知道,便已扑倒地上,胸膛像离水的鱼儿般,拚命鼓动着。

徐祺颤声地问道:“老四,你觉得怎样?”

岳森的气管已黏合,哪里还说得出话?挣扎了一阵,只见口腔及鼻孔喷出一团黑绿色的泡沫来,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便断气了。

天地间似乎一静,也同时一暗,晚风吹在身上,利如北风。

岳森是徐祺、金显福等人的拜把兄弟,已有二三十年的交情,前后不过一两盏茶的功夫,便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恐怖的尸体,叫徐祺怎能不惊,又怎不感到悲哀!

再一阵风吹过,徐祺抬起头来,只见那一群大黑蛾已越飞越远,终于消失在屋后。

蒋离春喃喃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人还是鬼?”

家丁们自然不明其所以,但金显福却知道。“大黑蛾匿在棺内,那棺材店必有问题!”

徐祺霍然一醒,转头问道:“谁知道徐顺是去哪一家买的?”

一个家丁道:“好像是去五福长生店买的!”

金显福大怒道:“待老子去把他抓回来!”

徐祺制止道:“不可鲁莽,你忘记了咱们……”

金显福跺脚道:“这时候,还顾忌什么?”

徐祺眨眨眼,说道:“可是你从未出过门!徐富、徐利,你带二爷去五福长生店。”

董延年道:“我陪老二去一趟!”

“小心一点,”徐祺声音一低:“带上兵刃,以防万一!”

董延年及金显福立即飞身入内宅,徐祺吩咐下人们把卷好的尸体抬入棺材,并立即盖棺上钉。

董延年、金显福暗藏了兵器,立即带了徐富徐利出门,到了街上,已是一片暮色,有些店铺已点上了油灯。

徐富及徐利在前头带路,心头都如打鼓,走了一阵,只见前头驰来一架没篷的板车,驾车的是个精赤着上身,显出一身结实的胸膛的壮汉,车上放着一具棺材,还坐着徐顺。

金显福在马头前一拦,随手抓住马缰,喝道:“回去!”

董延年跃上马车,一脚把那壮汉踢开,随即抽鞭。

五福长生店由两个铺面打通,背后是工场,论地方还不小,奈何入门之处都为那些棺材挡着,显得杂乱而狭窄,昏黄的墙壁也显得更黑了。

店铺里充满一种死亡的气息,刺鼻的桐油味儿,令人五内欲反,一灯如豆,昏昏黄黄,好人来此也有三分病。

福老头已准备吃饭,店后的那几个木工也洗手出来,专等押棺材去徐家的小成子回来。

街上的青石板响着清脆的“得得”马蹄声,福老头精神一振,道:“来了来了,老周,添饭吧!”

话音一落,马车已停在店外,只见车上跃下好几个彪形大汉来,直闯入店,正是金显福与董延年等人。

福老头吃了一惊,猛地长身而起,问道:“贵客有何光顾?”

金显福喝道:“谁是福老头?”

福老头道:“老朽便是,贵客是……”

“咱们是徐府来的!”

福老头一怔。“是否送错了棺木?”

金显福哈哈大笑。“好一句送错棺木,未知贵店尚有多少存货。”

福老头暗吃一惊,反问:“贵客要多少具?”

金显福一拳在桌面上擂下,只听“蓬”的一声,桌上的饭菜全部跳将起来。

“我且问你,咱徐家跟你有何冤仇,你要用此恶毒的手段!”

福老头道:“大爷之言,老朽全不明白!”

金显福标前一步,一把抓住福老头,把他扯到面前,咬牙道:“你说不说!”

店内的伙计都叫道:“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动武!”

董延年喝道:“你们若识相的便乖乖给我坐着,否则……”他见旁边两张板凳架着一具新漆未干的棺材,眼珠子一转,反手抽出明晃晃的钢刀,运劲插了下去!那棺板足有四寸厚,但董延年一刀自棺盖上刺下,刀尖由棺底透出,若非手劲惊人,便是刀是上等的宝刀。这刹那,店内的伙计包括福老头,面色全部变了。

金显福冷笑一声:“福老头,老子若是杀你,一拳便可送你下阴司,你可得放明白一点,快说,是谁叫你在棺材内放进大黑蛾到徐家害人的?”

话音一落,耳际听到一个滴滴答答的声音,他一怔,转头查看起来,声音发自棺底,董延年蹲下身子一望,只见棺底那刀尖红艳艳,一股血水自棺内沿刀锋滴落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棺内躺着人,这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了,董延年吸了一口气,问道:“棺内躺的是谁?是死人还是活人?”

福老头颤声道:“是,是刚死的人……咱们不认识她……”

金显福冷笑一声。“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呀,现在满目棺材,你在真人面前还敢说假话,莫非嫌命长了?”

福老头双眼反白,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伙计忍不住道:“咱们的确不知道她是谁,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有个中年汉子把这尸体搬来,既买棺材,又托咱们找人安葬,并订明须明日申时才准下葬,所以咱们便把她停在这里。”

金显福道:“就凭那汉子的几句话,你们便答应了?”

福老头道:“他给咱们的银子。”

“那汉子呢?”

伙计道:“放下银子便走了,他说明日申时才再来,听他的口音,似是外乡人氏。”

金显福略一沉吟,觉得此事大有可疑之处,当下放开福老头,道:“开棺让大爷看看。”随把钢刀抽起。

“是是。老周,还不赶快起钉?”

钉是六寸的硬木钉子,老周撬了几下,棺盖便松开了,随即把盖拿下。

董延年走前一看,只见死者的脸上贴了张纱纸,头部两侧各压着一叠冥钱,死者的年纪难以分辨,但却也看得出是个女的。

尸体上覆盖着的一件薄被已染满了血迹,血未凝固,证明刚死不久。

金显福看了几眼,道:“盖上吧。”

福老头忙道:“先盖着不用上钉。”

金显福目光一盛,道:“为什么?”

“老朽受人钱财,该与人消灾……咳咳,最起码也得先替她换件衣服,换张薄被。”

金显福道:“好啦,其他的老子不与你计较,我且问你,你为何把冥蛾放在棺材内,到我徐家去害人?”

福老头说道:“大爷说什么,老朽全不明白,什么是冥蛾,老朽还是第一次听见……”

金显福又一把抓住他,喝道:“你还敢装蒜?”

一个伙计道:“咱们的确没放什么冥蛾到棺材内,咱们的信用是全城最好的了,大爷若不相信,大可以去打听一下。”

董延年道:“棺材盖盖着出去,为何一打开,里面便有一群大黑蛾?若不是你们放进去的,棺材又是新造的,没有隙缝,牠们又怎样飞进去?”转头对徐顺道:“你对他们说一说。”

徐顺道:“福老头,这是真的,咱们一揭开棺盖,里面便飞出一群大黑蛾来了,接着害死了……”

福老头着急地道:“没有这回事,没有这回事。”

董延年怒道:“明摆着的事,还说没有?”

“老朽不是这个意思,”福老头道:“小成子,棺材是你押送的,你说说,到底怎回事?”

小成子道:“徐顺一直跟咱在车上,一切他都知道,咱们把棺材抬上马车,便笔直载去徐家了,然后卸了棺材,咱们便驾空车回来了,就是这般简单。”

董延年转头望向徐顺,徐顺点点头,金显福道:“老子不信,要搜一搜!”

福老头道:“请搜!”

金显福回头对两个家丁说:“你俩到后面去看看。”

徐顺快步自董延年身边闪出,无意中碰及那具棺材,棺材一滑,棺盖“蓬”的一声,跌落地上。

忙乱之中,徐富忽见有两只大黑蛾在棺上飞舞。“看!”

董延年喝道:“还说没有?”紧一紧手中刀,向后面冲去。

前店与后面的工场尚有一度木门,董延年猛地一脚把门踢飞,入鼻便是一阵浓烈的桐油味。工场只有一半有盖,另一半用竹棚遮住,露出一尺左右的空间,以作透气,竹棚下几只大黑蛾翩翩而舞。

工场的左首尚有一扇后门,后门半掩,门扇似乎尚在摇动。董延年一阵风般标前,一手拉开后门,探头一望,门后是一条小巷,左首那边长约二十丈,右首那边只有二丈余,便至街口。

董延年轻吸一口气,钢刀横在前胸,向右飞去。

出了街口,只见人来人往,却看不出哪一个是可疑份子。董延年忖道:“看来刚才有人放了大黑蛾,然后自后巷逃走,他会是谁?哼,一定是五福长生店的人,否则他对此的地形又怎会如此熟悉?”

想至此他立即重新回店,至工场,抬头一望,刚才那几只大黑蛾已不知去向。

金显福听见声音问道:“老三,情况如何?”

董延年沉着脸走至前店,转头问福老头:“你们店内共有几个伙计?”

福老头道:“除现在这六个人之外,尚有一个,共是七个。”

董延年心头一跳。问道:“另一个是谁?他去了哪里?”

“他叫朱招喜,今日刚好放假。”

“朱招喜是什么样人,住在哪里?”

“朱招喜今年四十五岁,住在本城渍水巷五号。”

“家内有什么人?”

“只是他一人。”

董延年心头再一跳。“渍水巷五号那栋房子是他祖上遗下的?”

小成子插腔道:“不是,他是外地来的,今年才到本店来,平日不喜说话,但手艺儿却挺要得。”

董延年再问道:“朱招喜相貌长得如何?”

小成子道:“他的样貌最易认,脸庞尖削,又黑又瘦,头发披肩,一副落魄相,嗯,身高跟大爷你差不多。”

董延年一颗心怦怦乱跳,问道:“这样说来,他家那房子是赁来的了?为何不在店内住?”

福老头道:“老朽也劝他在店内搭铺睡,省得花钱,但他说店内人多,他喜清静。”

一个伙计呸了一声:“他那里像狗窝一般,又脏又黑又臭,狗也不睡。”

董延年回头对金显福道:“老二,刚才小弟在后头又发现几只大黑蛾,这姓朱的甚是可疑。”

金显福道:“徐顺你们三人留在此处,小成子烦你带咱们去找朱招喜。”

小成子向福老头看了一眼,福老头道:“快去快去!”

小成子嗫嚅地道:“请两位大爷跟小的来。”

三人出了长生店,向右走去,董延年见渍水巷在右首,更是心头狂跳,忖道:“九成是这个姓朱的弄的鬼。”

小成子连奔带走,穿过三条大街,四条小巷,来到一处冷僻的地方,此处已近城边缘,房舍较稀,却多了些树木。

过一忽,小成子道:“前头那条小巷便是渍水巷了。”

“快去!”董延年喝道:“小心一点,不要说明要找他。”

入了小巷,也不知是否水沟淤塞了,地上满是积水,盛夏时分,蚊蝇丛生,人一走过,便飞起一群嗡嗡叫的蚊子,污水的臭味,令人不敢呼吸。

金显福及董延年都齐皱起眉头,更觉朱招喜宁愿住在这种地方,不在店内搭铺,值得思疑。

气味虽然难闻,幸而五号在巷口不远处,眨眼已至一栋破旧的红砖房子前,房子虽旧,看来并不小。董延年示意小成子去叫门。

“朱师傅,朱师傅,老板找你!”

过了半晌,屋内才有个粗哑的声音道:“今日咱放假,什么人找我也不见。”

董延年轻声在小成子耳边说了几句话,小成子立道:“老板生日,叫我送酒食给你……请开门。”

屋内那人冷冷地道:“你后面那两个人不是老板的小舅子吧?”

金显福抬头一望,见窗缝处一对灼灼的目光一闪,心头一跳,推开小成子,标前一步,一脚踢开木门。

那木扉早已腐朽不堪,吃他一踢,立即“蓬!”的一声倒地。金显福掣出一对短斧,左斧护胸,右斧在前,急速跳入屋内。

入屋便闻到一股霉臭之味,屋子内又黑又暗,这刹那,金显福只听一阵风声,双斧一挥,却不见人影,直至此时,他双眼才逐渐能适应屋内的光线,放眼一望,只见入门之处是个小厅,歪歪斜斜放着一张破桌子,桌上放着一盏油灯,油灯未曾点燃,桌边是张椅子,除此之外,墙角摆满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杂物,尽管物多,却不见有人。

董延年也走入屋,摸出火折子,把桌上的油灯点燃。火光一起,便见头上横梁伏着几数只大黑蛾。

董延年大声叫道:“朱招喜,朱招喜,有种的,便给咱滚出来。”

屋内没人应他,金显福道:“老三,进去里面看看。”

厅后有道暗廊,暗廊左侧有度木门,尽处也有一度木门。董延年钢刀护胸,左掌震开暗廊那度木门。

“蓬”的一声过后,便是一阵扑簌簌的怪声响起,接着腥风扑面而来。

董延年不及细看,钢刀举起,一阵乱挥,只闻“嗤”的一声,一股热流淌在脸上,使他吃了一惊,幸而背后的金显福道:“是几头蝙蝠。”

董延年冷哼一声:“这姓朱的在家内养蝙蝠,看来必有古怪。”

这瞬间,金显福已看清房内的情景,道:“里面没人,到后面那一间看看。”

两人小心翼翼前进,到得门前,金显福向董延年打了个眼色,董延年闪开一尺,金显福斧头劈下,那木门一分为二,跌落。

灰尘飞滚之中,金显福及董延年同时闪入房内,抬眼一望,房内只有一张床铺,床上铺着干稻草,布置异常简陋。

金显福目光一移,见窗子洞开,道:“跑了?”

董延年标前一步,挥刀劈开窗棂向外探望,就在此刻,梁上飞下一道人影,白光一闪,一柄鬼头刀急劈董延年的后颈。

这一着异常狠辣阴毒,董延年已在窗外,欲缩入已来不及,要跳出去,窗子又小,也难以随心所欲,幸而金显福就在后面,标前一步,斧头堪堪把鬼头刀架住。

“当!”那黑影一个没头跟斗翻下,退开两步,喝道:“你们是谁?”

金显福哈哈笑道:“贼子,你到底露出马脚来了,为何把大黑蛾放在棺材内,到徐家去害人?若不说个清楚,今日便不饶你。”

只见那人身裁略高,脸庞瘦削,皮肤黝黑,但双眼炯炯生光,腮须浓密,令人望而生畏。

“你说什么咱全不知道,只知道你对咱不怀好意!”

董延年道:“你若不先犯咱们,咱们又怎会对你不怀好意?”

那人目光一闪,冷森森地道:“放下十两黄金作赔偿,你们给我滚吧!”

金显福哈哈大笑。“看来咱们不动手是不成的了,但大爷不杀无名小卒,先报上名来!”

那人怒道“你连老子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敢来放肆?”

董延年道:“咱们不相信朱招喜是你的真姓名,凭阁下的身手,咱们更不相信你会甘心在长生店做个木匠。”

“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有何重要?”那人冷笑一声:“像两位的大名,在下便不想知道。”

金显福道:“好吧,让老子领教你一下高招。”

朱招喜冷冷地道:“你们两个还是一齐上吧,省得在下多费手脚!”

金显福大怒:“二爷若不行,他自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欺前几步,左斧飞劈向对方的胸腹!

朱招喜脸上神色不动,手腕一沉,鬼头刀已把对方那一斧挡开!这一招他全不用劲!竟然使上“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武功!

金显福吃了一惊,右斧紧接着劈出!

这一斧他运上八成真力,气势雄浑,风声呼呼,单是这架势,已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境!

可气的是朱招喜,仍然是平平的一招,便把这一斧接下。

金显福红了眼,一口气连劈十一斧,朱招喜鬼头刀轻轻松松便把这十一斧接下。“在下早就说过,你不是我的敌手!”

这十一斧已是金显福一身功力所在,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沾不上,不由胆寒,忙向董延年打了个眼色。

董延年抽刀自侧攻了上去,他俩早年出生入死,对方的武功变化都知之甚详,加上这二十年来日夕苦练,研究出一套合击的武功,他刀子刚一动,金显福便知道他欲攻向何方,右斧一沉,下剁朱招喜的下身!

朱招喜哈哈一笑,双脚一错,一刀一斧都同时落空。笑道:“想不到咸阳城还有两个不知名的高手!”

高手两字一入耳,董延年及金显福都是脸上一热,攻势更急。

朱招喜武功虽强,但面对两个不知死活的人,也不禁有气。“两位再不停手,莫怪在下要下毒手了!”

董延年喝道:“你已害死咱们老四老六,还假惺惺什么!”

朱招喜道:“在下根本不知你俩说什么!”手腕一提,刀刃削向金显福脖子!这一刀虽然招式平平无奇,但速度极快。

金显福急忙后退一步,双斧齐举挡住颈前及胸前,董延年见义兄危险,钢刀一圈,斜劈朱招喜的后肩!只见朱招喜身子一拧,右臂连刀缩回,刀把撞在董延年的刀刃上,登时把它击开!

说时迟,那时快!朱招喜右掌倏地直拍出去,印向金显福的胸膛!

金显福斧头反往其手腕劈下,但朱招喜手掌倏地一缩,袖管卷起,奇快无比地拂在金显福手腕上!

这几下以快斗快,总是朱招喜高出一筹,金显福只觉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连斧头也几乎抓不牢。

与此同时,董延年的钢刀又至!好个朱招喜,鬼头刀沿着对方的刀劈下,又与对方互争先机!

这两人两刀,使的都是同一招式,劈的也是同一部位,又都是力量奇大,端的看谁的刀子快,便能击毙对方,慢的那一方只有等死而已!

速度固然重要,信心与勇气也同样重要!董延年未待得到自己的速度是否能比对方快的答案,便仓惶后退!

朱招喜,道:“放下十两黄金,立即离开,并保证以后不再来无理取闹!”

金显福怒喝道:“放屁!二爷跟你拚了!”

“很好,反正我已很久未杀过人了,再试一下,也颇为新鲜!”朱招喜挥动手中那柄刀刃残缺的鬼头刀,道:“在下保证不会令你们多痛苦!”

金显福与董延年见他说得若无其事,心头更惊,不期然向后退了一步。

朱招喜哈哈大笑:“这样便想走?没这般容易,放下钱来!”

金显福与董延年除了仅有的一次之外,几曾受人如此侮辱?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这刹那,他们已把生死大事放下,一齐挥动兵器冲前。

朱招喜冷冷地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挥刀接前。只听“当当当”一连三声,朱招喜已荡开一刀两斧,再一刀直劈金显福的胸膛!

金显福双斧已离身来不及招架,忙不迭向后一退,朱招喜一刀落空,第三刀再度劈出,幸而董延年钢刀及时自中一拦!“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刀相触之后,董延年只觉虎口一麻,钢刀再也拿捏不稳,脱手飞落地上。

就在此刻,外面传来一声大叫:“老二老三!”

金显福奋不顾身挥动双斧,护在董延年身前,张口叫道:“老大快进来!”

朱招喜目光一闪,双脚一顿,身子笔直跃起,左掌向上一托,只听“哗啦啦”一声暴响,屋顶已裂开一个大洞,而人,也跃了上去!

金显福与董延年相顾骇然,金显福道:“追!”

董延年俯身拾起地上的钢刀,刹那一阵脚步声已至门口,原来徐祺见他俩久去不返,亲自带人到五福长生店查询,接着火速赶来此处。

当下徐祺问道:“人呢?”

金显福抬头向上一指,众人抬起头来,只见屋顶破洞中飞入一群蛾虫。

徐祺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点亮,那群蛾虫,双翅正有白点,赫然便是熟悉的冥蛾!

董延年失声叫道:“这姓朱的,果然便是放冥蛾的恶魔!”

徐祺道:“那个人的样貌你们都记住了?”

“记住了!”董延年道:“却从未见过!”

徐祺眉头一皱,道:“此地必是其巢穴之一,愚兄不信只他一个人!搜!”

蒋离春早把厅上的油灯取了进来,同时一脚把床铺踢翻,上面除了稻草之外便是一个白瓷枕头,一件薄被,一把纸扇,再无他物!

金显福叫道:“老大,你们看!”

徐祺抬头,只见自屋顶破洞处飞进来的冥蛾越来越多,生恐有失,忙道:“快退!”

众人退出红砖屋,徐祺撕下一幅衣襟,把其缠在头面上,只露出一双闪闪生光的眼睛,然后跃上屋顶。

只见一群大黑蛾在夜空中飞舞,却不见人影。徐祺跃至附近一栋比较高的石屋之顶,静静观察。

过了一阵,也不知那群大黑蛾是否因为在屋内找不到人,便纷纷飞了出来,在半空盘旋了一阵,才向远处飞去。

徐祺道:“快追!”

金显福、蒋离春及董延年也跃上屋顶,跟在徐祺之后,向大黑蛾追去。

只追了一阵,到了黑暗之处,那群冥蛾突像幽灵般,消逝在黑暗中。徐祺轻叹一声:“回家吧!” wSqyaV61aecGVRvN/O2X1/wPLvzDZZsRiPglg44tt7i/zcj/gDqtO9pMUuSOrJ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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