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痛苦的樟树。
当年,我在山里的时候,虽不能说亭亭如华盖,但也长得枝繁叶茂,有人说我像一把大伞。每天,我和兄弟姐妹们在山中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从地底下吸上来清润的泉水,阳光照耀着,雨露滋润着,我们迎着山风唱歌,对着蓝天欢笑,那日子是多么的舒心惬意啊!
我们健康成长着。
有一天,厄运突然降临到我们的身上,先是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被人拦腰锯断,一棵枝丫都不留,用一个巨型的铁手从地下挖起。他们的根被扯断了,细小的毛根不知断裂了多少。他们痛啊,痛苦地呼喊着,可是那些叫做人的东西没一个能听懂他们的话,那个铁手也不管他们怎么抓住大地妈妈不放,不管他们怎么哭喊。只顾着硬生生地用力往上拉。我们的大地妈妈在流着泪说,呀,我可怜的孩子们啊!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后来,他们被弄到一个铁框子里,框子下面有四个轱辘,四个轱辘一转那框子走得飞快,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就分别了。
没隔几天,我也遭受了同样的厄运,美好的家园被彻底破坏了,弄得面目全非,伤痕累累,山坡上到处是坑,到处是洞,到处都光秃秃的,茅草也没留下几根完整的。
我们被人弄到一块地里,地上有一个个的坑,我和一部分兄弟姐妹又被他们放到土坑里,他们给我们浇上水,填上土,再浇上水,给我们遮上黑色的网,在我们身上的伤口上包上一层薄膜。我们绝食了好几天,其实我们也不能吃东西,呼吸没有了,根被弄断了,伤口在发炎,全身都在痛,一棵棵遍体鳞伤,在死亡线上挣扎着。但是,我们还是咬咬牙,挺了下去,弄断的筋骨也恢复的恢复,生长的生长,后来,我们又在伤口上长出了新芽,又可以呼吸了,又可以从母亲那里吸收养分了。
我们高兴啊!毕竟我们在经历了一次劫难之后,以顽强的毅力,又重新获得了生机,虽然我们的一些兄弟姐妹因为伤情不同,体质和抵抗灾难的能力较弱,没有能闯过这一关,我们也为他们伤心、难过,我们也曾为他们哭泣过,但是,毕竟我们大部分都闯过来了。
可是,好景不长,灾难再一次来临,那天我被一个胖胖的人选中,再次被一只铁手从地上连根带泥团挖起,这次他们好像更小心一些了。用一根稻草绳在我根部的泥团外面密密地缠了一圈,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再装到铁框子里,轰隆隆地在这里把我扔下了,然后我又被他们竖立在一个坑里。这一次,我的痛苦持续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个广场,四周全是灰色,只有少量的绿,到处是灰黑色的高楼,到处是刺耳的噪音,到处是飞扬的尘土,那些天籁之音,那些清新气息,都离我而去了!
我想回我原来的那个家。
人们都说我在这里美化环境,可是,我这个样子美吗?你们看看就知道了。我站在这里,浑身缠着稻草绳,光秃秃的,刚刚长出的几颗嫩芽又被弄断了,没有枝丫,没有叶子,呼吸的器官没有了,刚刚长出从大地吸收营养的根系被破坏了。谁知道我身上的痛?谁知道我心中的苦?
我有时在思考,美化一个地方是不是就是破坏另一个地方,是不是就意味着对那些花草树木的蹂躏和毁灭。
我痛苦地站在这里,看着花花绿绿的世界,看着众多的人为利来为利往,看着很多人的灵魂变了形,带着一副副躯壳挤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我不知道那些人的灵魂为什么会变形,他们的样子比以前好看了,可是灵魂变丑了,那个小三子在家里本来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是他那天就在我旁边拿刀子抢了一个人的钱,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坏了呢?对面那个商铺的老板,那天把一个老乞丐打了一顿,怎么没有一点同情心了呢?还有一个什么长,儿子无缘无故打人,警察管了,他却反而关了人家警察,他怎么就无法无天了呢?
旁边的一棵树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你能活下来已经就不错了,人也痛苦着呢,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挣扎。城市就是一个欲望的陷阱,树要进来,就得受苦受难,经受躯体上的切割肢解,九死一生;人要进来,就得让自己的灵魂变形,在思想上脱胎换骨。
这话对吗?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