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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踪

01

2021年10月17日,夜晚,多云,月色朦胧。

烛火跳动,昏暗的房间内,这唯一的光源显得格外明亮。耳畔有酒杯的碰撞声、倒酒声、男人的说话声……

“阿月?”

南月一愣,所有感官瞬间聚集到面前的烛火上。烛火的另一边,韩榷周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他手上端了两杯刚倒上的红酒。她松了口气,是她想工作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韩榷周跟她说话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餐具精致得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价格不菲。如此排场,只是因为她和韩榷周很久没一起在家好好吃顿饭了。他们都太忙了,普通情侣间吃饭看电影这样的小事,对他们来说却弥足珍贵。用她闺密罗遇心的话来说就是,全公司没几个人会相信她是有未婚夫的人。

南月仔细盯着韩榷周看了几眼,脑子里闪过罗遇心的评价。她愤愤不平地想,我不仅有另一半,而且另一半还高帅炫酷呢!她当即决定,过两天有必要带韩榷周去公司晃一圈,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看谁还敢质疑!

这么想着,南月心情舒畅多了,她接过韩榷周递来的酒杯,一口干掉了一半。

“对不起啊榷周,明天一早我要去公司主持剧本会,可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构思剧情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刚才……”韩榷周无奈,“没什么,想说你别一天到晚操心工作。你是创作者,适当的放松对你更有利。”

“我倒是想放松,工作太多我也没办法啊。何况你当年不是说,你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努力和认真吗?”

韩榷周抬眼看了看她,仔细回想,他确实这么说过。他笑了笑:“三年前的话你还记这么清楚?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再优秀的人也需要吃饭睡觉的。”

南月沉默,像是在思考什么。韩榷周以为她又走神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谁知她很快反应过来了,似探究又似求证般问他:“你喜欢我,真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我觉得你当年对我是一见钟情啊。”

韩榷周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他给她添上酒:“这是上次罗遇心拿来的酒,她说是珍品。你觉得口感如何?”

“还不错。”酒是好酒,只可惜她现在的心情不适合品酒。她试图找话题跟韩榷周聊:“你最近还在研究那块陨石?”

“陨石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你忘了?”

“哦,这样啊……”

“不过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至少目前没有。现在陨石就搁在我实验室的陈列柜里,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再去看看。”

“不用,我就随口一问。”

她怎么可能会对陨石有兴趣?那么冰冷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她都懒得多看一眼。见过一次就够了。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像她这种满脑子天马行空的人,居然会找一个逻辑思维严密的天体物理学家做男朋友,说出去怕是没几个人会信吧。可谁让韩榷周长得帅呢,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沦陷。

不出道,可惜了。这是南月第一次见到韩榷周时的想法。韩榷周比她公司那些男明星还要帅,关键是他浑身充满禁欲的气息,谁能受得了?反正她受不了!

就是太刻板,可惜了。这是南月此时此刻的想法。她不禁感叹,罗遇心说得对,这大概就是他这种科研精英男唯一的美中不足吧。韩榷周就像他向往的宇宙一样神秘莫测,让她时刻都觉得自己游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感叹之余,南月不忍破坏韩榷周精心营造的浪漫气氛,继续找话题:“你最近在忙什么?”

“一个新议题,关于‘暗物质’。”

“什么物质?”

说到这个,韩榷周眼中顿时有了神采:“比较复杂。暗物质是构成宇宙的不可缺少的部分,它至今是未知的。在现有的科学领域,没有任何一种仪器能够探测到它,但它是真实存在的……”

南月脑子响起嗡嗡声。

“我们还是别聊工作了,你说的那些我完全听不懂。”南月指了指窗外的月亮,“这么美的月色,我们别错过了,要不你对着月亮说点浪漫的话给我听吧。”

韩榷周此时一身正装,斜倚着桌子,轻轻晃着红酒杯。烛光印在他的脸上,轮廓清晰可见。南月凝视着他,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她觉得,他站着不用说话,只要对她笑笑,那已经是最浪漫的事。可韩榷周如她所求,绞尽脑汁说了他认为很浪漫的话。

“是啊,月色很美。你知道这样的月相叫什么吗?多云的夜晚,圆月,嗯……其实不用很圆,像现在这样就行。它被云层包围着,光晕散出,就像宇宙睁开了一只眼睛。我师哥说,这叫月光眼。”韩榷周的眼神变得深邃,就像能容纳万千星河的宇宙。他放下酒杯,揽过南月的肩膀:“你记不记得,今天是……”

“我知道了!”南月灵光一闪,她从椅子上弹起,“我知道后面的剧情怎么写了。月光眼,对,就是这样的一个有着月光眼的美妙夜晚,时空之门开启了,失意的女主回到了十年前,在那儿遇见了她命中注定的爱人。就这么写!”

韩榷周满脸无奈。

“你真是我的灵感之神!”南月开心地抱住韩榷周,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但是神,我现在必须去趟公司。我得立刻召开剧本会,把这个伟大的构思告诉大家。明天我补你一顿更美好的晚餐,说到做到,这次一定不食言!”

南月边说话边穿外套,迅速收拾好自己,拿着车钥匙出门了。钥匙扣上的串珠碰撞,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为她的好心情伴奏。这个创意简直太完美了,她要马上告诉罗遇心,让她也震撼一下!

一门之隔,门后的世界恢复了冷清。

烛火摇曳着,发出扑扑的声响。满桌子食物仍保持着原有的精致,仿佛主人从不曾回家,不曾企图对它们动刀叉。

韩榷周叹了口气。他和南月是2018年10月17日确定恋人关系的,今天是他们在一起三周年纪念日,他本想给她一个惊喜。他在市天文台工作,平日非常忙,南月又是一个那么热爱浪漫的人,因此他特地空出时间提前准备了这一切。但是他忽略了,南月同时也是一个工作狂,她经常像这样,一有灵感就会沉浸于剧本创作,乐此不疲。看她刚才的反应,估计今晚不到半夜是回不来了。

他实在不想独自在家度过这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纪念日。他的研究议题正在关键时期,与其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回去工作。他毫不犹豫换上衣服,熄灭蜡烛,出了门。

…………

南月踩下油门,熟练地将车驶出地库。她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罗遇心的电话:“在哪儿呢?有时间回公司一趟吗?关于你的新剧我有个非常伟大的想法!我已经召集编剧来开会了,你要不要来旁听?”

电话那头,罗遇心声音慵懒:“在棚里拍杂志封面呢。公司我就不去了,姐们儿,我好歹是个当红明星啊,也就只有你会在大晚上使唤我去旁听编剧会。求放过!”

“这能叫使唤?拜托啊,你可是我的合伙人,公司有你一份的。再说了,这部剧本来就是为你量身定制的,你要不来我就拍板让邹梨演了啊。”

一听邹梨的名字,罗遇心马上换了个态度:“别别,我去还不行?不过我估计还得一小时才能结束,你等我。”

“行,公司等你,不见不散。”挂了电话,南月露出得意的笑。

邹梨是公司去年签的女演员,跟她算是有些渊源。邹梨的表姐叫孟晓璇,是她的大学校友。机缘巧合之下,她结识了邹梨,觉得这姑娘可塑性不错。邹梨也很争气,人美戏好,上升势头非常猛,虽然现阶段不如罗遇心红,但胜在年轻啊!罗遇心表面无所谓心里还是有危机感的,毕竟人家比她小五岁呢。南月每次使唤不动罗遇心就用邹梨当借口,屡试不爽。

…………

这一夜过得很快,剧本会进展相当顺利。

南月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在家门口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凌晨1点了。她原以为11点之前能开完会,这样的话,她到家还可以陪韩榷周吃个夜宵。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创作会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南月轻手轻脚进门。韩榷周一向睡得早,她怕打扰他休息。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家里没人,满桌的食物还是她出门前的样子,韩榷周竟然一口都没吃,大概是回单位加班了。

他这是生她气了?可他之前为了工作放她鸽子的时候,她不也没说什么嘛!都是工作狂,谁比谁空闲啊!

“这人真是的!”南月对韩榷周有些小怨念。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洗漱睡觉去了。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她浑身酸痛,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想说。天塌下来,等塌下来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南月醒来,韩榷周还是没回来。他在实验室干通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南月并没觉得奇怪,不过她还是决定打电话问候一声。为这种小事闹矛盾,不值得。

南月刚找到手机,敲门声响了。她以为是韩榷周回来了,迅速整理好仪容,跑去开门。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却是她的妈妈——南珂。

“妈,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这天天忙里忙外的,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我和你爸。”南珂毫不客气地进屋,扫视一圈,问南月,“韩榷周呢,这么早上班去了?”

南月点头。她不敢说韩榷周整夜没回来,怕她妈瞎担心。

“这一桌吃的怎么也不收拾收拾,放了一晚上都坏了吧?多可惜啊。”南珂念了几句,系上围裙开始收拾,“你们这都没怎么吃啊,净浪费粮食!你可别学心心,我每次让她吃东西她都说减肥。她都那么瘦了,减什么肥啊!”

南珂口中的“心心”就是罗遇心。作为一名演员,罗遇心在饮食方面一向克制。

“你和心心不一样,你干的是幕后工作,又不用上镜。而且你已经很瘦了,我还指望你们早点结婚生孩子呢,太瘦了不好。”

得,又来。

果然,南珂的下一句是:“你和韩榷周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你们在一起三年了,也该结了。你都过完二十七岁生日了,韩榷周好像有三十二岁了吧,都老大不小了。前阵子韩榷周他妈还跟我说呢,希望你们早点把终身大事办了。”

南月耳朵都快长茧了,她实在懒得听她妈继续数落,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找了个借口出门:“我有个很重要的会,先走了,老妈你帮我把家里收拾一下。”

“我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回。不用等我了,收拾完就回去吧,我改天去看你们。”

出了门,世界清净。

南月松了口气,但是经她妈这么一打岔,她把给韩榷周打电话的事给忘了。她工作忙,到了公司连摸鱼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一直忙到了天黑。

得了空,南月这才想起韩榷周一整天没跟她联系了,这实在有些反常。以往就算再忙,他们都会互相发微信的。

她打开韩榷周的对话框,下午发过的两条消息沉了底,就像没人认领的失物。她又连着拨了几次他的电话,每次都说不在服务区。

“不在服务区?他能去哪儿呢?”南月百思不得其解。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韩榷周去青海出差,途经一片广袤的无人区,大半天没跟她联系。可他每次出差前必然会跟她打招呼,他是个极其稳重的人,不会做一言不发一走了之这么幼稚的事。昨晚她确实不该吃饭吃一半抛下他回公司加班,但是以她对韩榷周的了解,这点小事他不会放心上的,就算生气也早就气过了。

南月挨个问了一遍韩榷周平日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还有他在天文台的同事,都说没见着他。他父母前几天刚去国外,理论上应该不知道他在国内的行踪。最后,她又问了韩榷周的助理宋钦,宋钦说昨晚9点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碰到了韩榷周来单位加班,再后来就不知道了。

南月不死心,拉着宋钦去调了天文台四周的监控,果然如他所说,9点15分韩榷周出现在天文台门口,进门之后就没出来。摄像头没拍到他离开,他却不见了。

南月觉得很奇怪,宋钦却不以为意:“我们单位有后门,一般是内部人员进出,所以只装了一个摄像头,有监控死角。没准韩博士从后门出去了,没拍到而已。”

“那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吧?他今天没去单位,你们不觉得奇怪?就没找过他?”

宋钦扶了扶眼镜,很为难:“韩博士确实不会无故缺勤,我联系过他的,但是联系不上,我也没办法,一直都是我听他的安排……小月姐你也别太担心,或许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明天就回来了呢。”

南月放弃了。宋钦是个沉迷于学术的愣头青,从他这里应该问不出什么,她还是靠自己吧。

第二天早上,南月醒来,韩榷周还是没出现,打电话依旧不在服务区。她沉不住气,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按流程做完笔录,说会尽力帮忙找,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然后又是漫长的一天。南月创业这三年来,第一次在开会期间频频走神。同事们颇为惊讶,却也不敢多问。

第三天早上,南月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韩榷周没回来,但是她梦见了他。或者说,这不只是个梦。

她颤抖着拨通了罗遇心的电话:“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可能疯了。但是怎么说呢,又好像没疯。”

罗遇心的灵魂还在沉睡,她迷迷糊糊回道:“什么疯不疯,你说人话,说完我得继续补觉呢。昨晚熬夜参加时尚之夜的活动,我好困的。”

“韩榷周已经失踪两天一夜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他。昨晚他给我托梦……”

“你说什么?”罗遇心一个激灵,从床上惊坐而起,“姐姐你把话说明白,这事可不能乱开玩笑!前几天我还在你们家见着他了,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他还给你托梦?”

南月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梦见他了,但是这个梦很奇怪,他好像去了时间后面的那个世界。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明、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多么熟悉的剧情。

两天前的晚上,她被南月叫去开剧本会,南月写的新剧就叫《时间后面的世界》。那是一个关于平行时空的故事,女主角不小心打开了时间之门,去了十年前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韩榷周去了平行时空,十年前的世界?”她小心求证。

“不是十年前,是五年前。”

“五年前?2016年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要不你过来吧,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说他会不会……”

“你先别着急,我马上过来,等我!”

罗遇心风风火火出门,妆都懒得化了。原本今天她有一个采访,也让助理推了。

02

五年前,南月还不叫南月,她本名邱繁素,只因她妈妈姓南,她便随意取了这个笔名。谁又能想到呢,三年前她独立编剧的处女作《漂亮的爱情》一炮而红,还拿了好几个奖,南月这个名字也跟着发光发热了,以至于那之后认识她的人都管她叫南月,包括韩榷周,反倒是知道她本名的人寥寥无几。

南月之所以认定韩榷周在五年前的世界,是因为梦中的一切发生在国内热门旅游地——恒洲市垟曲古镇。而她为数不多的在垟曲古镇生活过的日子,就在五年前。那时候她独自去垟曲写生,在她朋友康哥开的民宿“朔月山居”住了几个月,那也是梦里面她和韩榷周见面的地方。

五年前的朔月山居也不叫这个名字,叫迷途客栈。南月一直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出门旅行的人,谁愿意途中迷路?迷途迷途,越听越不吉利。后来客栈大整修,南月就帮着改了个名叫“朔月山居”。

南月毕业于国家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她爸妈都是大学教授,标准的文化人,他们希望女儿能长成一位背着画架四处写生、开画展的优雅小公主。鬼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半路出家搞剧本创作去了。

五年前的罗遇心也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演员。她大学一毕业就游走在各个剧组,跑各种龙套,从女四女五到跑龙套演了个遍。罗遇心对南月写剧本一事非常不以为然,曾苦口婆心劝她:“画画有什么不好的,又知性又文艺,还能培养气质,你听你爸妈的准没错。我是演员我知道,他们有句调侃话叫作‘少壮不努力,老大当编剧’,你是有多想不开才来蹚这浑水?再说你也不是科班出身,你要是能写出名堂就见鬼了,就好比我能一夜爆红,这概率就跟中彩票一样。”

没想到真的见鬼了,南月真的写出了名堂,罗遇心也莫名其妙被合作过的制片人拉去救急,演了一部大家觉得必扑的小成本网剧,结果那部剧大火,她一夜爆红成了顶流小花。

合伙成立公司的那天,南月十分感慨,她问罗遇心:“你的嘴是在哪里开过光吗?说什么中什么!”

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三年后的今天,罗遇心也这样问南月:“你的嘴才是在哪儿开过光吧?开启时空之门……这种需要借助魔法才能做到的事,你张张嘴,韩榷周就真被弄过去了?你有魔仙堡血统吗?”

“你就别调侃我了,我也希望是我写剧本太投入把脑子写糊涂了,韩榷周只是工作上遇到了难题,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清净几天。”南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个梦太真实了。

梦里,在迷途客栈8408号房间,韩榷周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对她说:“繁素,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务必要记住。有些事我说了你可能无法理解,因为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这些事确实挺荒谬的。为了以防万一,我都写下来了。”他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指了指头顶的房梁,“我把信放在房梁上,五年后你如果发现我不见了,就亲自来这里取信。看了这封信你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月,准确地说应该是邱繁素,一脸蒙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五年后来取?反正信是给我的,我现在看不一样吗?”

韩榷周莞尔:“现在的你还看不懂。相信我,五年后一旦发现我失踪,就来这里取信。”

南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这家客栈以后会改名叫朔月山居。记住了?”

“哦。”

“不要担心我,阿月。我一切都好,只是暂时还回不去。”

正是这句话让南月从梦中惊醒了。她仔细回忆了梦中韩榷周说过的每一句话,她能分辨出,一开始那番话是说给五年前的邱繁素听的,最后这句话却是说给现在的南月听的。他在五年前的垟曲,他很好,只是回不来了……

罗遇心听南月说完这一切,先是沉默,然后认真帮她分析:“如果是这样,我觉得那不是梦,是你的记忆。”

“记忆?”

“对啊。你想啊,如果韩榷周真的去了五年前的世界,遇见了五年前的你,那么当时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你是不是应该会有相应的记忆?”

南月琢磨罗遇心的话,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没想到她平时不怎么爱动脑,关键时刻还是有点用的。罗遇心说得对,就好比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五年前在垟曲古镇写生,认识了很多朋友,发生了不少倒霉事。假如韩榷周真的回到了五年前的世界,他们提前相遇,她应该会产生相应的记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昨晚的梦就不是梦,是我新出现的记忆?”

罗遇心点头:“是五年前的那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你们在那儿相遇了。”说完她不忘自夸一番:“啧,足以说明那天晚上剧本会我没滥竽充数,我才是听到了精髓的那一个!”

南月很难不认同罗遇心的猜测,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沉思了会儿,忽然明白哪里不对了:“照你所说,韩榷周真的在五年前跟我提前相遇了,那为什么我没有别的记忆,只记得梦里的那些碎片?”

“这……不知道。”罗遇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垟曲古镇取信啊。我是不是疯了,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遇心思忖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开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你说。”

“你要不再等一天,看看你今晚还会不会做类似的梦?如果没有,说明是巧合。如果有,你再去也不迟。”

有道理。不过南月等不了了,她迫切地想找到韩榷周,多等一天都不行。她拿出手机,迅速订票。垟曲古镇没有机场,需要飞到距离最近的恒洲市,再转高铁。

付款的那一刻,南月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不快。

“又怎么了?”

“昨天我刷到了康哥的朋友圈,他和陆江申在一起喝酒。”南月自嘲,“冤家路窄对吧?”

“哦——”罗遇心拖长尾音,语气中带着戏谑。

陆江申是南月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学长。他比南月高两届,设计系高才生,成绩好,长得帅,学校风云人物之一。南月大学时期就仰慕陆江申,可惜当时他们没什么交集。毕业那年她去垟曲写生,在阜宁山上的灵觉寺偶遇了陆江申。巧的是,陆江申就在南月住的迷途客栈,帮康哥做室内翻修方案。他们就像童话故事里那般,开始了一段花前月下的浪漫爱情。然而半年后,这段爱情以陆江申出轨告终。

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分手时撕得很厉害。

罗遇心皱眉:“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当时闹分手,你好像扇了他一巴掌?”

南月纠正:“是两巴掌。”

“你厉害啊。”

“那时候不懂事,两巴掌哪够!”南月表示无奈,“不过现在完全不想再见到他,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明白,前任见面分外眼红嘛。那你还去吗?”

“去啊。”

“勇士,受我一拜!”

“你倒是拜啊。”

“我这不是为了表达内心的惊叹嘛。”

“没什么好惊叹的,换作是你,你也会去的。因为根本没得选。”

若是不去,她怎么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这是她目前找到韩榷周的唯一希望。

下午6点,南月抵达垟曲高铁站。

她公司恰好有个快开机的戏在垟曲古镇看景,同事提前安排好了车,接她去了朔月山居。

康哥完全没想过南月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今天生意不错,他倚在前台旁的沙发上,边哼歌边刷手机,抬头就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拉着行李箱走进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是谁,以为是哪个订了房的客人。

来人戴着墨镜,穿了件米色短外套,紧身牛仔裤将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配上一双牛皮小短靴,看上去精气神十足。康哥哼着的音符堵在嗓子眼,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不太确定地开口:“繁……繁素啊?”

南月扬扬嘴角,摘下了墨镜:“好久不见,康哥。”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她看得出康哥很局促。他双手不停地搓着,无处安放。

“哪能啊,我怎么可能不欢迎你。你这说笑呢,就是觉得挺突然的,哈哈。”

“给我开间房,我喜欢风景好点的,就8408吧。”

康哥面露难色:“8408有客人预订了。你知道的,现在是旺季,一大群来赏秋景的游客。”

他扭头问前台服务员哪间房还空着,听服务员说8410,他面露喜色,对南月说:“8410更好,是个观景套房,还带大露台呢!你可以在露台上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阜宁山的漫山红叶。”

“不用了,我就想住8408。你跟客人沟通一下,就说免费给他升级成套房。”

“行吧。”

康哥叮嘱了服务员几句,让她马上去办。处理好这些,他去帮南月拉行李箱:“妹子,你坐这么久飞机一定辛苦了,要不去咖啡厅歇会儿?我刚进了款新豆子,口感特别好,你一定喜欢。”

“好啊。”

“来,这边,这边走。”

康哥浑身上下透着不自在。南月不傻,她知道康哥就是怕她碰见陆江申,当众撕起来。他真的多虑了,她心智没那么不成熟。只要陆江申不主动招惹她,她保证做到见面点头微笑,太平无事。

好巧不巧,他们还没离开客栈大堂,陆江申到了。他一进大门就看见了南月,万分惊讶:“繁素?这么巧。”

南月像陌生人初见一般对他露出礼貌的笑,然后拉着行李箱去咖啡厅了。

陆江申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忘了动。当年那两巴掌好像重新甩在了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手足无措:“康哥,她怎么来了?”

“我哪知道,我比你还愁呢!你们这要是打起来,我帮谁?”

“你想多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

“得,先不跟你说了,自便吧你。”康哥转身去了咖啡厅。他得想办法把南月安抚好,别到时候弄得对他也有意见。

南月进了房间,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几年没来,朔月山居变化很大,但这间房还是令她感到亲切。

古城一带的房子建得都不高,朔月山居总共四层,一楼是大堂,咖啡厅、公共区域和小花园,没有客房。南月住的8408号房位于顶层,属于楼房的“帽子”区域,带有房梁。在她的梦里,韩榷周就是站在桌上把信放上了房梁。

南月比韩榷周矮十五厘米,她在桌上又放了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爬上去摸了许久,除了一手的灰尘,她什么都没摸到。

南月很受挫,尽管来垟曲古镇之前她就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她是真的疯了,连罗遇心这种满脑子都是不靠谱想法的人都说,回到五年前是需要借助魔法才能办到的事,她居然以为是真的!

“没有信,什么都没找到。真的只是一场梦。”她给罗遇心发了微信。

罗遇心秒回:“去都去了,你再问问呗。万一装修的时候有人收走了呢?”

“谢谢你保全我的面子,没说我是疯子。”

罗遇心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

南月起身,准备找康哥再问问。罗遇心说得没错,来都来了,彻底死了心再回去也好。

康哥不明白南月为什么要把东西放在房梁上,他仔细思考一番,很肯定:“当时装修是我亲自监工的,压根没动过房梁。前房东建这栋楼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特地找专人设计的,我们也没想过要改变房屋布局。没必要的话,谁爬那么高去折腾啊?再说了,要真看到信,他们肯定会交给我的。”

南月眼睑低垂,看不出情绪。

康哥忍不住多了句嘴:“是什么信,你怎么会放在那儿?”

“很重要的信,没有就算了。我饿了,让厨房给我煮碗面吧。”

“吃面多寒碜啊!我请你出去吃吧,就当接风了。”

南月摆手:“不用,我今天飞机倒高铁,太累了,想歇歇。明天你再请我吧。”

见南月这么坚持,康哥不好再说什么。他看得出南月心情不太好,本来还想问问她这趟来垟曲做什么。很显然,她不是来旅行的。

夕阳来临时,南月坐在了一楼的咖啡厅。

咖啡厅的西面是落地大玻璃墙,她倚在沙发上想事情。十几分钟后,服务员端了一碗雪菜肉丝面过来。她尝了一口,觉得厨师水平还不错,是她喜欢的味道。慢慢地,一碗面见了底。

“繁素,吃晚饭呢?”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了夕阳带来的宁静,是陆江申。

南月没想到陆江申竟然会过来跟她打招呼,她心中厌恶,但在职场多年也学会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于是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那我就说重点吧。”陆江申在南月对面的沙发坐下,“刚才我听你跟康哥说起信的事,我忽然想起来,那封信在我这里。”

南月瞪大眼睛。

“别误会,我可没故意拿走你的东西。当年酒店装修,到处乱糟糟,我是无意中看见的。信封上有你的名字,我就想着要不先收起来,没准哪天你会回来取呢。唉,记性不太好,后来我就忘了这回事。”

“你拆开看了?”

“私拆信件犯法的,我没那么不讲道德。”

南月心想,真是见了鬼的道德。她伸手:“拿来吧。”

陆江申笑着摇头:“你的脾气还是跟当年一样,一点都没变。放心,信我肯定会物归原主的,不过这么久没见,想顺便跟你叙叙旧。”

“有什么想说的,你说,我听着。”

“在这儿多没情调。”陆江申点了根烟,“你多年没回这儿来了,可能还不知道吧,天台现在改成了半露天的酒吧,调酒师手艺很不错。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你觉得有必要吗?”

“我觉得有必要啊!就快到十五了,月色很不错,我们可以边叙旧边赏月。”

南月按捺住极其不爽的心情,不停地说服自己:忍住忍住,找韩榷周要紧!

“行吧。不过有一点你没说对,我这几年变化最大的就是脾气。最好你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不然我一生气,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事。”南月起身,看了眼手表,又轻飘飘瞥了陆江申一眼,“10点,天台见。”

南月一离开,康哥赶紧走了过来。他隔了老远就看见陆江申在跟南月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劈头盖脸数落陆江申:“你招惹她干吗?不知道她不想见到你吗,你还故意往上凑?”

陆江申嘴角噙笑,眼神中有一丝暧昧不明的光亮:“繁素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这么突然一见到她吧,我这心跳莫名加快。你说这算不算余情未了?”

“我看你是疯了,可醒醒吧,别忘了当年她怎么扇你的!”康哥丝毫不给面子,“而且她有男朋友的,说实话啊,长得比你帅。”

“有男朋友怎么了,不还没结婚吗?!不过话说回来,康哥,你有没有发现繁素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康哥懒得搭理他,心想不就是因为人家现在不搭理你吗?果然,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可他太了解南月了,这姐们最不爱吃的就是回头草,陆江申要是硬凑上去,被她羞辱几句那是轻的。

03

南月想起了她和韩榷周的初见,他是在她完全无暇顾及爱情的时候出现的。

三年前,南月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处女作爆红,她一连接了好几个大项目,未来两年的档期都被排满了。而她走红后的第一部作品就是跟她的好闺密、新晋顶流小花罗遇心合作的《风雪客》,还未播出就已万众瞩目。正好那时她和罗遇心商量要一起做公司,她的脑子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虽然身边追求她的异性倒是有不少,但是她觉得,去他的爱情,她哪里有闲工夫考虑爱情!

在她成立公司的第六天,相熟的制片人邀请她去参加一场电影首映,她不好意思拒绝,处理完工作就匆忙开车直奔电影院。路上大堵车,她还是迟到了,进放映厅时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

时值夏日最炎热的午后,加上心里着急,她在座位上缓了许久才平复下来。没过几分钟,后座的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头,银幕画面正好切换到白天的镜头,借着亮光,她看见韩榷周那张比电影男主角还俊朗的脸,刚平静下来的心又躁动了几下。

“不好意思,”韩榷周声音压得很低,他指了指南月的椅子底下,“我手机滑下去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即便他压着声音,南月还是能听出他略带烟嗓的声线,对她这个声控来说,她又被击中了。她对着韩榷周的脸愣了好几秒,木然点了点头。

归还了手机,他们再无交流,但南月已经没心思看电影了。她脑海中时不时冒出那张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男人的脸,却又不好意思回头。

好不容易熬到电影散场,南月被制片人朋友拉着,让她从专业角度点评几句。天知道她根本没注意故事讲的什么,心不在焉地给了一通夸奖,把朋友哄得心花怒放。

在影院的电梯口,她又碰见了韩榷周。韩榷周也认出了她,冲她笑了笑:“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南月的个子已经够高了,可她还是得仰着头才能和韩榷周对视上。她忍不住猜想,他得有185 cm吧,真高。

出了电梯,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走了几步,南月没忍住转身看了一眼。很巧,韩榷周也转身了。这次的对视似乎并没有那么意外,他们笑了笑,朝对方走去。

他们就这样认识,并开启了一段都市男女最常见的恋爱。

在一起这三年,南月不止一次感叹,她和韩榷周的这段感情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理智的人会选择放下,浪漫的人会继续追寻。可是她和他都一样,总是忙得连考虑未来的时间都没有,何以放下,又何以继续?不过是异性之间相互吸引的本能罢了。

如果能早几年认识就好了,说不定他们早就结婚生子,生活趋于正轨。她时常这样想。

她和韩榷周的相遇,其实一点都不浪漫,包括后来的恋爱、订婚,也一样稀松平常。没办法,他们都是大忙人,韩榷周一心侍奉科学和宇宙,而她将精力都献给了公司和剧本,两个人能正常约会的时间屈指可数。罗遇心评价,这一切似乎不怎么符合她国民女神编剧的身份。

当时罗遇心的原话是:“艺术创作者不都应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吗?比如浪漫的诗和远方什么的。”

南月假装不屑:“你说的那种爱情我有,不过是在我的剧本里。”

其实,她曾经真真实实地拥有过。她和陆江申的爱情,就算够不上轰轰烈烈,那也绝对是浪漫的N次方。放在五年前,她绝对不会想到,未来的自己会用“脑子生锈,愚不可及”来形容她和陆江申的那段过往。

“确实愚不可及。”南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评价。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10点了,她得去见陆江申了,但愿他手里真的有那封信。

陆江申特地打扮了一番,他穿了双南月曾经评价很高的某牌子的登山鞋,上身套了件欧美潮牌夹克,头发还用发胶定了型。不过南月压根没正眼看他,往那儿一坐,颇有视死如归之意。

陆江申主动献殷勤:“我给你点了杯这儿的招牌鸡尾酒,一会儿你试试。我觉得你会喜欢。”

“谢谢。”

“繁素,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

南月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冷场。不过陆江申的兴致并没有受影响,他一向对自己有信心,上楼前朋友还夸他今天格外帅。这不,斜对面那一桌,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时不时红着脸交头接耳,往这儿看。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酒,南月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她早就听康哥说楼顶的酒吧生意极好,白天是简餐厅,晚上则是不夜城。

陆江申见南月的神情有所缓和,继续找话聊:“好几年没听到你的消息了,你过得好吗?还在学油画?”

“还行,挺忙。暂时没空画。”

“我还是老样子,做室内设计。不过付出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情况比我们刚认识那几年好多了。这几年垟曲一带旅游发展迅速,相应的配套设施也在不停地更新换代。我主做民宿和酒吧的设计,在这个圈子算有了点小名气。”

南月大概能猜到陆江申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前不久康哥说想把一楼的咖啡厅改造一下,和小花园打通,做个阳光房。他请的设计师十有八九就是陆江申了。平心而论,陆江申在设计方面的天赋确实可圈可点,要不然她当年也不会那么孤注一掷迷恋他了。

她不得不对陆江申刚才那番委婉的自夸做出回复:“恭喜你。”

陆江申笑笑,语气尽显温柔:“我知道你对我怀有敌意。当年是我不对,辜负了你的感情。可人都是会变的,我一直在反省自己,努力变得更好。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一定会再次遇见你的。今天我们能在垟曲重逢,说明我的直觉是对的,连老天都不想让我们失联。”

南月职业病犯了,好想把他这段台词抄下来用。她新剧有个渣男的角色,急缺素材。

陆江申没注意到南月走神,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繁素,既然天意如此,我们能不能重新认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来拿东西而已。”

“我是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陆江申,你要怎样才肯把信给我?”

陆江申语塞,空气突然安静了。就在此时,一直在观察他的那两个女大学生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羞涩地朝这边走来。他刚被打击到的自信立刻恢复,调整好微笑,准备迎接年轻女孩们的热情,让南月感受一下他日益攀升的魅力值。

女孩们很快走近了,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像是鼓足勇气:“你好,你是南月吗?”

陆江申笑容僵住。嗯?怎么不是跟他搭讪?难不成这俩妹子喜欢女人?

南月脸上浮起了今晚第一抹真心的笑容,对她们优雅地点点头。

“啊啊啊啊啊!”另一个齐刘海的女生没忍住,激动地跺脚,“真的是你啊!你刚上来我们就觉得像,一直不敢认。你本人比照片更美!”

马尾女生拉了拉同伴的衣袖,示意她别丢人。她跟南月解释:“我们是文学系的,我朋友是你的忠实粉丝,我是罗遇心的铁杆粉丝。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我朋友太激动了,你别介意。”

“没事,谢谢你们喜欢。”

“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齐刘海女生怯弱地开口。

“可以啊。”

签完名,齐刘海女生再次鼓起勇气:“我能跟你合个影吗?就一张。如果不方便也没关系的,能见到你已经很开心了。”

“好啊。”

两个女生都没想到南月竟然如此爽快,拿出手机,调到美颜模式,高高兴兴拍了张三人自拍。离开前,她们朝南月鞠了个躬:“谢谢南总!我们会继续支持你和罗遇心的,期待你们合作的下一部作品!”

南月朝她们挥了挥手,脸上始终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等到她们走远,她立刻恢复了淡然。

短短两分钟,陆江申经历了自信、得意、意外、好奇、失落,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当然,受到的打击也不小。对他暗送秋波的女生他见多了,第一次有异性站在他面前却对他视若无睹的。

“她们刚才叫你什么?你现在是明星?”从两个女生的对话中,陆江申这样猜测。因为他知道罗遇心是国内当红女明星,也是他很多兄弟心中的女神。

“过奖了,我当然不是。”

陆江申还是好奇,不是明星为什么随便出个门就能遇见粉丝?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当下他只想把话题绕回来,掌握主动权。

“你看那儿,熟悉吗?”陆江申指了指对面山上亮着灯的寺庙,“都说灵觉寺求姻缘是最灵验的,每年不知有多少游客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祈求能遇见相守一生的人。当年我们也是坐在这里,一人一罐啤酒,在月下安静地看灵觉寺。你很虔诚,双手合十祈祷,说希望以后每年我们都能一起去看不同的风景。”

南月终于受不了了:“陆江申,旧也叙了,酒也喝了,你是不是该把信还给我了?”

“这么美好的夜晚,我觉得我们久别重逢,不适合争吵。”

“我觉得我今晚挺给你面子的,大家相识一场,就别挑战彼此的底线了。你也给我个面子,以后万一运气不好碰上了,还能免去尴尬。”

陆江申被她这么一呛,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是他低估了她的变化,她的脾气比以前大多了……

南月本就对陆江申的话持怀疑态度,他这反应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她问他:“你说信封上写了我的名字。写了什么名字?”

陆江申不知道她为什么有此一问,随口道:“你的名字,当然是邱繁素啊。”

OK,她明白了。

“信不在你那儿,别演了。”

“……”

南月太了解韩榷周了,他习惯喊她南月,而且在那个梦里,信封上的名字也是“南月”。这意味着,假如这封信真的存在,信封上的字肯定是“南月”而非“邱繁素”。她暂时不清楚陆江申想干吗,但他坑她是没跑了。她不由得感慨,这么些年过去了,陆江申光长年纪不长心智,做事跟以前一样不靠谱。

陆江申从南月脸上看不出什么,被她这么一诈,索性不演了:“没错,信的确不在我这儿。当年酒店装修,我陪着康哥一起监工,根本没发现什么信。”

“你煞费苦心把我叫来这里,不光是想让我试试调酒师的手艺吧?”

“当然不是,我刚才说过了,只是想跟你重新认识一下而已。我没有恶意。”

“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兴趣。看在认识多年的分上我不为难你,你自己收拾东西离开酒店吧,我会跟康哥说清楚的,咖啡厅不用你设计了。”

陆江申被她激到,又意外又好笑:“邱繁素,咱凭良心说话,康哥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你一言不合就想让我滚蛋,过分了吧?而且我的身份除了是康哥的朋友,还是他请来的设计师,真要计较起来,我应该比你更有资格待在这里。”

南月懒得跟陆江申多费唇舌,直接拨了康哥的电话:“赵旭阳,你来天台酒吧一趟。有事。”

挂了电话,康哥心里直打鼓。赵旭阳是他的大名,相熟的人平时都喊他康哥,南月突然连名带姓叫他,他就知道出事了,陆江申这小子绝对给他惹了麻烦!他心中七上八下的。到了天台,只见南月和陆江申面对面坐着,气氛十分紧张。

南月见了康哥,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她瞥了一眼陆江申:“一楼的咖啡厅挺好的,不用重装了。我不想看见他,你让他走吧。”

康哥试图做和事佬,冲陆江申说:“早跟你说别找事了,你偏不听!快跟繁素道个歉,繁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好好道歉她肯定不……”

“康哥你过誉了,我还真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南月打断他。

陆江申再次吃瘪,不过他不信康哥会真听一丫头片子的话。

孰料,康哥挤出个很难看的笑:“江申,附近那家莲花客栈是我朋友开的,住宿条件挺不错。我跟他说说,你先搬过去住几天?”

“康哥你至于吗?咱俩多久的交情了。就因为她一句话,你赶我走?”

“兄弟,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朔月山居的老板是繁素,不是我。”

陆江申满脸震惊。

“你也知道,装修之前客栈的硬件设施并不好,生意越来越难做。差不多两年前吧,实在经营不下去了,我本来想转手回老家,是繁素把店保住的。”康哥看了南月一眼,继续对陆江申说,“繁素出钱买下了这里,重新装修,让我负责管理,除了工资她还给了我10%干股。如今酒店生意这么好,也是因为她找团队在各渠道做了不少宣传。作为朋友,繁素对我,对这个酒店,真的仁至义尽了。大家都是朋友,你和她的事我不方便掺和,也没理由站队。但既然她是老板,那就按她说的做吧。咱俩兄弟一场,这些事我一开始就不该瞒你,怪我虚荣,兄弟对不住你!”

陆江申目瞪口呆,到头来连他经常蹭住的好兄弟的酒店也是前女友的?他刚才还理直气壮呛她,不承想,竟然让他自己尴尬了。

南月起身,朝康哥笑笑,不急不缓开口:“你们慢聊,我累了,先回去了。”

南月前脚刚走,陆江申抓住康哥的胳膊:“不是……康哥你说明白点,到底什么情况?这酒店怎么就成她的了?”

“就是我刚说的情况,还不够明白吗?”康哥比他还糟心,“而且我早说让你别招惹她了,你偏不听!本来你们可以相安无事的,繁素并没打算与你计较,见了面不还是对你客客气气的吗?这下好了,你非得把我逼得里外不是人!”

“买下这里得不少钱吧?她哪来的钱?”

“她哪来的钱?哥们你这几年混酒吧圈混傻了吧,平日里新闻你也不看的?繁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影视公司老板,合伙人是罗遇心。罗遇心你总知道吧?就是那个当红女明星。”

陆江申依旧没明白:“可她哪来的钱啊?不是,我是说,她要做公司,要买酒店,总得有原始资金吧,她爸妈都是大学老师,哪有那么多钱给她创业?”

康哥懒得跟他解释了:“你上网搜‘南月’,她笔名。”

陆江申拿出手机一搜,脸色越来越复杂。

康哥补刀:“人家现在可是大受欢迎的国民编剧,之前大火的《漂亮的爱情》《昼月》,还有让罗遇心拿了视后的那部《风雪客》,都是她写的。你说她哪来的钱?”

陆江申彻底蒙了,他是断网多久了?前女友混成大佬他却一无所知?遥想五六年前,他认识的邱繁素只是个天真单纯无知的小姑娘,生活对她做了啥,把她逼上了励志人生?

不过,他一点都不关心南月现在有没有名气,他关心的是,为什么他还是很在意南月对他的看法。难不成当年他们拜了灵觉寺,他们的姻缘被开了光?

真是一段孽缘。

陆江申认命:“行吧,我不让你难做,一会儿我就搬去莲花客栈。”

康哥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谢啦,兄弟。”

“你觉不觉得繁素脾气变化好大?有时候说话还阴阳怪气的,以前的她可不这样。当然,她也比以前漂亮多了。”陆江申思忖着,“分手的时候没觉得感情有多深,怎么几年没见,我这小心脏还是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你怕不是脑子坏了吧?”

“我可能真的脑子坏了。康哥你得帮帮兄弟,既然她要找那封信,我就帮她一起找呗,说不定她一感动就对我有所改观呢?”

“别做梦了,她不仅脾气变了,审美也变了。你不是她的菜。”

“她喜欢什么菜?”

韩榷周是国内颇有名气的天体物理学家,上过很多新闻,他的照片并不难找。康哥拿出手机,从网上搜了韩榷周的照片,把手机递给陆江申:“繁素现在的男朋友,长得帅,还是个科学家。所以你就别惦记人家了,没戏!”

陆江申盯着照片看,眉头皱得很深,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

康哥调侃他:“想什么呢?这时候思考人生太迟了,醒醒吧。”

“照片上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拉倒吧!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能在哪儿见过他?”

“没骗你,真见过。好像还是很多年前见过的。”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陆江申一时想不起来了。

04

南月很失望。她给罗遇心打了电话,吐槽了刚才在天台酒吧发生的事。

罗遇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哇哦,看来这陆江申对你余情未了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的关注点还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南月心情沉重,“他们都说房梁上没有信,这说明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后面的世界。我就是写剧本把脑子写坏了才会相信这么离谱的梦!算了,明天一早我就飞回去,看看警察那儿有没有新进展吧。”

“行,那你注意安全,明天下午我没什么事,等你到家了我去找你。”

南月刚想婉拒,转念一想,她现在这种情况,有人陪着说说话总是好的,免得自己胡思乱想。以前她并没觉得自己有多依赖韩榷周,偶尔还会嫌他无趣。韩榷周这一失踪,她才意识到他在她心里并不只是一个长得挺帅的、可以一起生活的人。原来她在乎他,非常在乎。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尽管已经否定了那封信的存在,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万一是真的呢?韩榷周如果真的在五年前的世界,他会不会很孤独?五年前她根本不认识他呀,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应该会手足无措吧……

南月往床上一躺,五年前在迷途客栈发生的种种像卷轴画一样在她面前铺陈开来。

那时候,她背着家里人偷偷写剧本,连最亲密的陆江申都毫不知情。她骨子里要强,不写出点名堂是不会告诉旁人的。适逢有新项目启动,她飞去北京参加剧本会,对外只说跟朋友去看画展。

原计划在北京待一周,但剧本会进展顺利,她比计划提前了两天回垟曲。临出发前她存了小心思,想突然出现,给陆江申一个惊喜。

因飞机延误,晚上10点她才回到客栈。一楼没什么人,前台的小姑娘珊珊和一岚正笑着聊天,看见她拉着行李箱进来,像见了鬼一样,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满心疑惑,“康哥呢?”

一岚支支吾吾:“出、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

她觉着怪怪的。她在客栈住了有一阵子了,跟一岚和珊珊都很熟,她们见到她不该是这个反应。下一秒,咖啡厅传来一阵嬉闹声,是有人在过生日。他们唱着生日歌,还有人起哄告白,热闹非凡。

她下意识往咖啡厅走了几步。当她看清坐在那儿的人是谁,一股子凉意兜头而来。她总算知道一岚和珊珊为什么会是这种见了鬼的反应了,因为她的男朋友陆江申正搂着一个女孩,满脸宠溺地给人家唱生日歌。那女孩她见过,是隔壁阳光酒吧老板的表妹,叫安茹,之前来客栈玩过几次。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凌厉,陆江申察觉到什么,一回头,慌了。其他人也很快发现了她,包括安茹。

陆江申的脸色很难看:“你怎么回来了?”

她努力张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一眼陆江申,又看了一眼安茹。安茹好整以暇,似乎并未把她当回事。

“繁素,我们出去说吧。”

她被陆江申拉到外面,半天才回过神来。难怪罗遇心总说她遇事懦弱,她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男朋友出轨被她当场撞破,她却半天憋不出一句狠话,还指望着他跟她解释这都是误会。可她又不瞎,这能是误会吗?

“多久了?”她问。

“什么?”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陆江申心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就是逢场作戏,你不在的这几天,她一直来找我……”

“啪——”

陆江申捂着脸,万万没想到平日看着娇弱的女友会出手打他。

“你真无耻!”她眼眶红了,“我以为你会解释,哪怕骗我也行。可你却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是人会干出来的事?”

“是,我不是人。”陆江申索性不装了,大方承认,“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以前在学校就这样,人人都说我是风流才子,你应该也听说过。既然知道我是这样的人,你还是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以为你会接受。你喜欢我,不应该喜欢我的一切吗?我有优点,自然会有缺点。谁又是完美的?你是吗?”

她没忍住,挥手又扇了他一耳光。

“你——”陆江申错愕,下意识想还手,伸到半空又放下了。他点点头:“好,打得好!气消了吗?”

“到此为止吧,陆江申,以后见面我们就当不认识。”

“至于吗!”陆江申气上心头,“行,这可是你说的,分就分!现在就分!马上!”

“行。我借给你买车的五万块记得还我,我账户你知道的,一周内转给我。”丢下这句话,她扭头就走。

秋季的垟曲昼夜温差大,不知是风吹得人觉得冷还是人心里冷,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她找了个咖啡厅坐着,过了好久才想起行李还在客栈。可她不想回去,她害怕再次面对陆江申。而且她眼睛已经哭得像核桃一样了,就这样回去,她丢不起这个人。

又过了一会儿,康哥的电话打来了。他说他事先并不知道陆江申和安茹的事,以为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要不是珊珊告诉他,他还蒙在鼓里。

“回来吧妹子,大半夜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你行李还在这儿呢。”

她抽噎:“康哥,我不想再看见他。”

“他不在。我让他去我朋友那儿住了,这几天他都不会出现的,你放心。”

康哥从不骗她。她擦干眼泪,顶着一对肿眼泡回去了。

要么说人要倒霉的时候,倒霉事会一波一波接茬赶来呢。走到半路她觉得肚子难受,这才想起生理期该到了。

她不记得那一晚她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度过的。最清晰的记忆是,康哥给她煮了红糖姜汤小汤圆。汤圆是黑芝麻馅儿的,一咬下去,芝麻流心溢出来,嘴里都是甜味。那或许是她一天中唯一的安慰了。她心想,原来甜食真的能减轻痛苦。

康哥安慰她:“要学会放下。女孩子嘛,要对自己好点,那些不值得的人哭一哭就过去了。”

她点头,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捂着手里散着热气的碗。她喝了一口红糖姜汤,对康哥说:“我在垟曲断断续续待了大半年,认识了不少朋友。我以为只要我真心对他们,他们也会真心对我。到头来大家都把我当傻子呢,遇到这种事也只有你安慰我。”

那群陪陆江申给安茹过生日的人,她全都认识。有在迷途客栈常住的客人,有附近开店做生意的人。他们当中有跟她是泛泛之交的,也有跟她交情匪浅的,包括一岚和珊珊在内,他们早就知道陆江申和安茹的事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哪怕委婉给她个暗示。而在她狼狈撞破那一幕的时候,也没有人站在她这边,甚至连一句安慰都吝啬施舍。

“康哥,谢谢了。在我这么狼狈不堪的时候,只有你雪中送炭。”她自我调侃,苦涩一笑,“这一碗红糖姜汤小汤圆的恩情我会记住的,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报答。”

“说什么呢,都是朋友,你跟我客气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说真的。”

“行,那我记下了。我看你画得那么好,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画家。”康哥指着面前的白墙,给她比画了大小,“等你出名了,给我画一幅这么大的画吧,一定会很壮观。到时候我会告诉每个住店客人,这是我朋友画的。她是个大画家,开过画展的!”

她鼻子一酸,眼泪又吧嗒掉下来,她胡乱擦了擦,挤出微笑:“好。”

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那时的康哥不会想到,南月报答他的方式不是为他画一幅墙面那么大的画,而是帮他保住了整个客栈。

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南月却没动容。大概她是真的变了吧,与她相识多年的好几个朋友都说过,她这些年变化很大,她也心安理得接受这些变化。每天又要忙项目又要管理公司,她几乎没有一刻是空闲的。经历这么些年负重前行的生活,谁能一成不变?她可再也不想当曾经那个出了问题只会祈祷奇迹出现的小姑娘了。如今的她,出了问题能解决问题,若实在解决不了问题,她也能想尽办法摆平制造问题的人。业内对她的评价无不是“果敢大胆,杀伐决断”,唯独罗遇心很清楚,她不过是假高冷罢了。

洗完澡,南月给宋钦打电话问了韩榷周的情况。宋钦说韩榷周还是没回来,警察那边也没什么进展。她暂时放弃了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想法,无论韩榷周在哪,总得有个去处不是?她多希望一觉醒来,韩榷周毫发无损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别担心,他只是闭关研究议题去了。

但愿吧。

南月瘫在床上,心情沉重地打开航空公司的软件,买了明天最早一班回去的机票。临睡前她一直在回想罗遇心的话,没准她今晚能梦到什么?万一呢……

谁知一夜过去,南月失眠了,连一秒钟都没睡着。当窗帘缝隙的光亮透进来,她抬手看了一眼表,7点10分,她该去高铁站了。

康哥见南月拉着行李从电梯走出来,意外道:“这就回去了?”

“嗯,公司有急事,我得马上赶回去。”

“不是说今天让我给你接风的吗?我都订好餐厅了,要不你吃完中饭再走?”

“留着下次请我吧,不会给你省钱的。”

见南月坚持,康哥只好作罢,又说:“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不用,我找好车了。”

说话间,一辆保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还是昨天送南月来的那辆车,司机认识她,殷勤地帮她把行李放进了后备厢。

南月上车,和康哥道了别,然后把座椅往后调到最低。古镇到高铁站有半小时车程,够她补个觉了。创业这几年,她业务繁多,早已练就了用十分钟补觉回魂的本事。

不知睡了多久,南月被罗遇心的电话吵醒。罗遇心精力很充沛:“我今天下午休息,要不我去你家等你?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行,反正你有我家的备用钥匙,随时过去。”

“你真这么快回来啊?垟曲古镇好歹是你和韩榷周初次相遇的地方,我以为你会流连两天追忆一下青春呢。”

“公司一堆事,我不管你管啊?而且我还得去警局问问进展。”南月打了个哈欠,“我补个觉,回去说吧。”

挂了电话,南月很快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脑中突然闪过什么。她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子。罗遇心刚才说什么?

她立刻给罗遇心回了电话:“你刚才说,垟曲古镇是我和韩榷周初次相遇的地方?”

“对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罗遇心莫名其妙。

南月更加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跟罗遇心描述过和韩榷周相识的过程,他们明明是三年前在电影院认识的。

“你没说过?难道我记错了?”罗遇心在电话那头说,“不对啊,我记得你说过的,五年前你在垟曲古镇遇见了韩榷周,就在你跟陆江申分手的几天后。”

南月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罗遇心也意识到了,她身躯一震:“不是吧!他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段记忆,可她很肯定,她和南月有过这样的对话。

“师傅,掉头回刚才的酒店。”南月当机立断。

05

南月去而复返,康哥意外又惊喜,迎上去:“不走了?正好,中午的餐厅我还没退订。”

南月没心思跟他纠结吃饭的事。她拿出手机,找到韩榷周的照片递给康哥看:“你见过他吗?”

“这不是你男朋友吗?”

“是。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

“还没见过本人,不过照片见过好几次。是你给我看的,你忘了?”

南月心里刚沸腾起来的情绪又被浇灭了。如果她们的猜测是对的,康哥五年前应该见过韩榷周才是。或许是时间太久,他不记得了?

“康哥你再仔细想想,”南月不死心,“他那个长相,见过了应该不容易忘记。你回忆一下?”

康哥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确定自己没见过。不过——

“我是真不记得了。不过昨晚江申跟我说,他很多年前就见过你男朋友。”

南月的表情僵在脸上:“他有说在哪里见过吗?”

“没说,他就随口一提。”康哥有些捉摸不透南月的心思,见她问得这么一本正经,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我把他喊来,你当面问问他?”

他发誓,他真的是只是随口提议,但没想到南月一口答应了:“好。”

康哥大为意外:“行吧。但是繁素啊,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起。要不你去咖啡厅坐会儿,我让人给你弄点吃的。”

“嗯。”

“有什么想吃的吗?”

“随意,给我来杯热美式吧。”南月揉揉太阳穴。她一夜没睡,急需黑咖啡提神续命。

南月简单吃了个早饭,手表上的指针指向8点半,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她靠在座椅上发呆,照理说她应该回房间补个觉的,但她急于知道答案,根本无心睡觉。以她对陆江申不算全面的了解,不到11点他是不会起床的。既然如此,她决定出去走走。

她上一次来垟曲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那会儿她工作忙,匆匆赶来跟康哥聊完客栈投资的事,待了一天又匆匆离去,并未来得及看一眼这个地方的变化。谁也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垟曲已经是时下最热门的旅游景区之一,也是很多影视剧的取景点,罗遇心去年就来这儿拍过一阵子戏。

康哥听南月说想出门逛逛,表情有些奇怪,主动提出陪同。南月以为他担心自己不熟悉路,笑着婉拒了。她不会走远,只是想晒晒太阳,消消食而已。

“好的,那你早些回来。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康哥再三叮嘱。

南月点头。

朔月山居的选址非常好,在正对着古镇的一处半山坡上。山脚下是环绕整个垟曲县城的乾河,乾河北岸是一大片稻田,再往北就是垟曲古镇了。从乾河上的古石桥步行到古镇南门,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朔月山居靠北面的每间客房都能俯瞰古镇全景,南面则是被游客票选为垟曲第一热门景点的阜宁山,山上有以求姻缘灵验闻名全国的灵觉寺。南月住的8408号房就是一间山景房,观景位置绝佳,早上她还听到了寺庙的晨钟声。

南月沿着石板路往下坡的方向走,一边散步一边感慨,自己这几年财运是真的好。写剧本,剧红了;创业,公司成了;投资民宿,民宿火了……可为什么感情方面总是不顺,难不成这就是所谓钱场得意情场失意?

恰在此时,一道娇滴滴的女声打断了南月的思绪。

“邱繁素?”

南月抬头,只见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穿着灰色毛衣裙的女孩正一脸惊诧地看着她。那女孩留着栗色齐肩发,眼睛下面有颗痣,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只是眼神犀利,看着不太友善。

“你是?”南月皱眉。在她对垟曲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这个女孩的身影。她仔细回想了一遍,一无所获。直到她看见女孩背后那家店的名字,阳光酒吧,她才想起来,那应该是酒吧老板的表妹安茹,也是当年陆江申出轨的对象。

难怪康哥听说她想出门走走,一脸欲说还休的神情,大概是怕她碰上安茹吧。可世界偏偏就这么小,还是被她碰到了。南月失笑,继续往前走去。她并不打算跟安茹多作交流。

安茹看到南月的反应,知道她一定想起自己是谁了。她追问:“你来垟曲是找陆江申的?”

南月轻笑:“你觉得呢?”

“你来找他也没用。他是不会吃回头草的。”

“是吗?那你可得加油了。”

安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清楚了,不由得气结。她和南月一样,对陆江申来说她们都是回头草。南月到底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是真心想和陆江申破镜重圆的。当年陆江申和南月分手,没多久就跟她也撇清了关系,为此她耿耿于怀好些年。可就在前天,她和陆江申又相遇了,她觉得是注定的缘分。有位作家写过一句话,她一直很喜欢:相遇的人会再相遇,重逢的人会再重逢。

被南月这么一㨃,安茹懒得再跟她说什么了,索性放了句狠话:“既然我和他重逢了,就没你什么事了,死了这条心吧。”

南月哭笑不得,她不过来找封信而已,这都是些什么事,剧本她都不敢写得这么狗血。

“当然死心,我可不配。”她说得很真诚,“陆江申那样的人,得你这样的人才配得上。”

安茹没听懂,但她知道南月肯定没好话。她问:“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加油。”

“你这是在内涵我?”

南月不承认也不否认,冲安茹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身走了。她没走出几步,又听见有人喊她:“南月!”

南月脚步一滞。在垟曲,会叫她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多。她隐约想到了什么,当她回头看清喊她的人是谁时,不由得一阵失望。是安茹的表哥,叶新刚。

叶新刚从酒吧匆匆走出,颇为激动:“真是你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都不知道,你写的每一部电视剧我都看过,简直太好看了!罗遇心好漂亮,她本人是不是比电视上更美?我看娱乐新闻上说,你和罗遇心一起开了公司,她下一部还演你写的剧吧?你能不能帮我要个她的签名啊,我可喜欢她了!”

南月还没消化完他这一连串的话,安茹先一步打断了,她很不高兴:“哥,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热络了?你知不知道她是来找陆江申……”

“陆什么江申!”叶新刚瞪她,“他根本不睬你,你上杆子往他面前凑干吗?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吧繁素?哦不,现在应该叫你南月了。南大编剧,你可一定记得帮忙转达我对遇心女神的喜爱之情啊。如果可以的话,签名照……”

“嗯。我让她经纪人寄给康哥,你问康哥要就行。”

“谢谢谢谢,还是你爽快,当年我就觉得你非池中之物,有朝一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这不,还真被我说中了!”

“过奖了。”南月保持着礼貌的笑容,“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回聊啊叶哥。”

“回聊……嗯,回聊啊。你先忙。”

眼看着南月的身影消失在山脚,叶新刚仍旧美滋滋的。罗遇心可是他的偶像,能要到罗遇心的亲笔签名照,不知得羡慕死多少人呢!

安茹见她哥这样,更来气了:“你不帮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帮你什么?她也没怎么着你嘛。倒是你,好好学学人家,又漂亮又知性,说话又有礼貌。”

“我学她?你刚才没听到,她说话可阴阳怪气了,她内涵我!”

“哟,你还能听懂内涵啊?”

“叶新刚!”

兄妹俩矛盾升级,顿时谁也不想理谁。

而这一切,南月自然无暇顾及。这次来垟曲本就不在她的计划内,她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像南美洲热带雨林里扇动翅膀的那只蝴蝶,因为她的到来,这个原本平静的古镇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事。

南月在乾河边游荡了一圈,顺手拍了几张风景照发给罗遇心。等她回到朔月山居,陆江申已经在了。

跟昨天晚上相比,他的态度收敛了许多,一本正经问了句:“康哥说你找我有事?”

“嗯。”

“还是信的事?”

“不是。”

毕竟有求于人,南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我听康哥说你以前见过我未婚夫?能问问你是什么时候吗?”

陆江申没懂她的意思,愣住了。

南月以为他还在为昨晚的争执耿耿于怀,道了个歉:“昨晚是我态度不好,抱歉,是我一时说了气话。等明天我走了你就搬回来住吧,这个咖啡厅是得重新装修的,具体事宜你跟康哥继续聊就行,我不会干涉的。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未婚夫,最好能细一点。这对我很重要,谢谢。”

南月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不仅陆江申惊着了,康哥也惊着了。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没明白她这是怎么回事。不过陆江申没有摆谱,如实回答了她:“就五年前那次啊,在这里。”

昨晚康哥给他看了照片后,他仔细回忆了好久才想起,那不就是他和繁素分手后,来客栈找繁素的人吗!而他之所以能想起来,是因为韩榷周确实长得很帅,一出现在客栈大厅就立刻吸引走了所有异性的目光。当时他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谁乐意被人抢风头呢!

“他说是你哥的朋友,来垟曲出差,受你哥之托给你捎点东西。就在这个大厅,你不记得了?当时你还跟他走了。”

南月猛然怔住。她只有一个哥哥,便是她舅舅的独子南启明。韩榷周和南启明第一次见面是去年9月底,在她的生日聚会上。所以陆江申说的一切都是不成立的,她当然不会记得这些根本就不成立的事。但是她知道陆江申没有说谎,他和罗遇心都在一夜之间拥有了韩榷周五年前就认识她的记忆——那个荒唐的梦,竟是真的。

“只有那一次吗?”

陆江申犹豫了一下,点头。

“谢谢。”

南月心不在焉地离开了。陆江申和康哥看着她落寞的样子,面面相觑。

“康哥,她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

“她好像哭了……”

“你看错了吧,邱繁素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会当着你的面哭?逗我呢!”

“也对。”

可陆江申明明看到,南月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即将滚落。他心中五味杂陈。刚才对她说的那番话,他其实是有所保留的。他见过韩榷周可不止一次,但某些让他不堪的回忆,他不想提。南月既然忘了,那当然是最好。 fvD76IuUpeswUSXeOK0mtk6W1cKRhHSEj8ytJXUAeruLmEG2Kkg66uCu+Xx6KP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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