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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茅德·冈

我把包丢进厨房,径直走向院子。我在一个牛圈里找到了正准备用瓶子饲喂新生牛犊的比利。他紧紧抓着一只大塑料盒,上面有根管子从盖子垂下来。他见我在看着,就故意迈着夸张的步子偷袭他的受害者。比利的手一摸到她,那家伙就开溜了。

“给我过来,你个婊子养的。”他说着抓住牛犊的尾巴,把她拖到自己跟前。

“婊子。”我纠正他。“她是个姑娘。大奶牛也一样,你总是喊她们‘婊子养的’,其实她们是女的。”

“要是哪天我开始关注奶牛的性别身份,就该躺平来一针安乐死了。”他把塑料管推进她嘴里,推进脖子,接着把瓶子倒过来举过头顶。牛初乳从瓶子里缓缓流进小牛犊的胃。我很想知道她能不能尝出味道。

“你看起来蔫头耷脑的。”比利说。

“是啊。”

“今天怎么样?”

我摇摇头,感觉自己脸红了。

“有这么糟?”

“你为什么从没跟我说过有希腊人叫桑蒂?”我问。

“啊?”

“我遇到的一个女孩。她叫桑蒂。”

“好名字。”他说。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希腊人?整个古希腊文明?你抬举我了。”

“你说起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比利用舌头从口中抵住面颊,好像在脑子里盘算着什么。“让我理理头绪。你跟我生气,是因为我没有跟你说我觉得你本来就已经知道的事情。”

“不,我跟你生气,是因为你说起话来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似的。”

“哎哟喂——这指控可不轻。”

我跳过门,在干草堆上盘腿坐下。“这下子我听起来像个蠢蛋了。”

“的确。这姑娘……她不会是叫赞茜吧,是吗?X-a-n-t-h-e。那倒是个希腊名字。”

“噢妈的真要命。”我瘫倒在干草堆上。血液直往我头顶上冲。“我一直在用圣诞老人的小名叫她。”

“嗯,这下你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苏格拉底说的。对了,其他人也知道他。我可没一个人霸着他。”

我捡起一绺干草,在手指上缠绕着。在我左眼一睁一闭之间,它从模糊的两缕拧成一股。“我讨厌当傻瓜。”

“你不傻。或许,只是,天真?”

“哟,真是居高临下。”

“这没什么居高临下的。‘天真’是个很棒的词。你应该查一查。”

“歇歇吧。”

“Naïf ,源自表示自然或天生的‘nativus’。它和表示出生的法语动词‘naître’同源。”他把管子从牛犊嘴里抽出来。管子拖在干草上像根脐带。“我们都很天真。我们别无选择。”

“当个知识渊博的人一定很累。”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了。”他说着哐啷啷地把门打开。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这儿。”

“你还给我准备下午茶吗?”

“我有的选吗?”

我伸出手,他把我从干草堆上拉起来。

走出牛棚,我们路过三头堆叠在一起的死牛犊。

“发现那头有什么不对劲了吗?”比利戳戳中间那头说。

“死了?”

他用靴子把那头牛犊踢得翻了过来。“腿正好勒在肚子中间。”

“简直是切尔诺贝利现场,”我说,“另外两头怎么了?”

“它们太大了。牛犊太大,姑娘们推不出来。我尽力了,但这俩还是死了。”

“噢。”我点点头,努力控制这条信息激起的情绪,好像了解之后就能够缓解麻烦似的。

❅❅❅

我从冰箱里取出火腿、圣女果和黄油,把它们扔到桌上。

“我说‘严格素食主义者’,你想到的第一个词是什么?”我问。

“希特勒。”比利说。

“我也是。”

“尽管他可能并不是。”

“是啊,我知道。”

我开始对半切圣女果。“我没赶上助学金申请。”

“怎么会呢?”

“我对现实过敏。”

“那你必须解决。我怎么才能帮你交今年的学费?”

“你负担不起的。”

他从壶嘴把水壶灌满。“不上大学你输不起。你是想离开这里的。”

“我没准备好。”

“什么叫没准备好?你应该迫不及待要走了。”

“唉,我没有。”我说,“咱们家连像样的网络都没有。”

“我从我这玩意儿的屋顶都不见得能收到信号。”比利说。

“我没钱买笔记本电脑。”

“就因为这?你不能上大学,是因为我们家宽带太烂了?”

“不只是这个,还有很多。就比如说,谁来照顾妈妈?”

“那个你不用管。”

“你说是这么说,但总要有人照看她。那个人也不是你。”

“说实话,你干那事儿也不在行。”他在桌边坐下。“你什么时候变成特蕾莎修女了?按理说你应该等不及要离开了,结果却找借口留下来。”

“就一年而已。我休学一年。我可以把课程往后推一年,明年再上。好好开始。”

“做任何事情都没有百分之百合适的时候。”

“有。我想搬到城里住。”

“等等。”他举起一只手,吞下嘴里的三明治,“让我理一理。你在那个地方待了几个小时,受了重创跑回来,现在你又说你想搬过去住?”

“我要申请学校宿舍。”

“在那个把你吓得屁滚尿流的城市里。”

“我今年开始攒钱。你给我的工钱不用像给詹姆斯的那么多。”

“那个你放心。我给他的钱还不够付他在院子里干的活儿,更别提他照看你妈的时间了。那都纯属是做慈善。”

“只要够我明年的住宿费就行了。”

“把钱浪费在去城里租小格子间上?”

“别人都那样。”我说。

他像小孩子那样舔舔食指,沾起黑面包屑。“我得考虑给你也弄一辆旅行拖车。”

“那就是讲定啦?”

“放屁。”

“唉,反正我不回去。我不能。”

“你能,而且你会。”

“你又不能逼我去。”

“我天,黛布丝,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你没发现自己听起来有多任性吗?在都柏林待一天你就成这样了。”

我仰起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我很容易哭。我因为这个讨厌自己,结果却哭得变本加厉。我抽抽鼻子。

比利叹口气,被我的眼泪弄得尴尬。“好了好了,别那样。打起精神来,小雪花 [1] 。”

“别那样喊我。”

“别那样喊我。”他模仿我。

“别装小孩了。”我说。但他的效果达到了。我已经止住哭泣,用衣袖抹去眼泪。

“黛布丝,”他等我抬眼看他,“那个城市吓到你了。别被吓倒。去了解它。”

“你知道吗?我在这座城里的唯一经历,就是跟你一起逛柯林斯军营 和邮政总局。”我说。

“我那是在努力让你变激进。真不像茅德·冈 。”

“她也不激进。一个出生在英国的爱尔兰革命缪斯。这点她改变不了吧?”我把一块无花果卷浸入茶水中。

“她父亲是梅奥 人。生在英国又不是她的错。无论如何,她超越了自己的出身。”

我一口咬住湿漉漉的糕点,刚好没让它沉进茶里。“她任由别人把自己变成神话。”

“那是件坏事吗?”

“我觉得是。”

比利站起来,脚蹬袜子滑到后门口。“你今年就去读大学,”他说,“要是我得埋单,那就埋单。”他弯腰穿上靴子。“把车学了,我来解决网络问题。”他说罢砰地关门离开。


[1] “雪花一代(snowflake generation)”在英文中指情感脆弱、过于敏感的年轻人,类似于中文的“玻璃心”。本书作者称:“我知道人们觉得我们这代人过于天真,但我认为天真也是一种优点。”将作品命名为“雪花”,是她为自己这代人以及用于这一群体的贬义词正名。参见《爱尔兰时报》( The Irish Times )2021年5月8日埃德尔·科菲(Edel Coffey)采访文《路易丝·尼伦:“爱尔兰文化中存在着压倒性的沉默和羞耻感”》(“Louise Nealon: ‘There is an overwhelming silence and shame in Irish culture’”) rVEz4Tp74z3g5dpZS4o8s72wZ4HzChP1pd7NZQgFR+/IvGpo6Yg4ASybjiUDjG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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