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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特操纵着气泡飞行器在群山间缓缓飞行。这种民用飞行器和巡逻艇的操纵方式差不多，性能却差了许多，不能高速行驶，最多也就能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甚至像铁石这样高大的人根本就坐不下。飞行器是从那两个攀岩爱好者那里“借”来的。那两人拥有私人飞行器，非富即贵，一旦失踪时间太长，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要尽快赶回去。然而这飞行器却急不得，只能慢慢飞。
英哥在后排坐着，诱人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格外撩人。
这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马特责备自己。平日里见到漂亮的女人，也就多看几眼，并不会如此动心。英哥却不一样，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会怦然心动，无法自已。
这简直是糟透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地形上。
“这个星球什么都没有。”英哥突然开口说话。
“是啊，这里是星球表面，我们主要都在地下活动。地下城是标准重力，在星球表面重力太大，不适合人长期活动。”马特连忙接上英哥的话，有个话题聊聊总比闷着好。
“为了标准重力而生活在地下，这也蛮奇怪的。”
“也不全是为了标准重力。希格斯星球出产最好的TNT合金，这种合金需要大量稀有的铷和铥元素，希格斯星球是个冷星球，稀有金属极为丰富。在地下开采，地下冶炼，直接出产合金，运送到其他星球去。希格斯星球出产了天龙星团一半以上的TNT合金……”马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你们是中国文化吗？”英哥打断了他。
马特一愣，随即反问：“中国文化？那是什么？”
“你的姓氏，还有那两个人的姓氏，都是中国姓氏，所以我问你们是不是中国文化。”
“我不知道什么叫中国文化，还有其他不同的文化吗？”马特感到很好奇。
“有啊，北欧文化、美洲文化、印度文化、中东文化……总共有十二种文化，对应十二星座。你是什么星座？”
“我，我们这里是希格斯星，属于比邻星团……”
“我问的是星座，不是真正的星系。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你们使用标准银河历吗？算了，你也不懂。”
英哥不再说话，座舱里陷入沉默，只能听见飞行器嗡嗡的引擎声。
过了半晌，马特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什么星座？”
“仙女座。”
“仙女座？这正适合你啊！是不是漂亮的女人都属于仙女座？”
“什么乱七八糟的！星座是一种文化，按照出生时的情况来定，不是你想的东西。你们这里如果没有星座文化，那说明和星星隔绝得太久，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我不太明白。”马特感到好奇，“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的来历？我们来自希格斯星球，我祖父的祖父就住在这里，更早的祖先……应该也住在这里。”
“但是你连自己属于中国文化都不知道。中国文化的姓氏很有特点，大多是单字，据说可以追溯到人类文明起源的时候，是从原初时代一直继承下来的独特现象。其他文化都不是这样。”
“是吗？那么星座呢？”
“星座也是一种文化，和国度文化对应，如果你的国度文化和星座文化正好一样，那你就是个幸运儿，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
“仙女座对应的国度文化是什么？”马特问。
“日本文化，”英哥没好气地说，“他们特别讲究礼仪，我不喜欢。”
“那你呢？你也是中国文化吗？”
“一般说来，我属于中国文化，因为我的姓氏褚就是个中国姓氏。但是我们其实不太在意什么国度，我在阿克拉太空城长大，那里什么文化的人都有，但只是闲聊时谈一谈。所以我很好奇，真正在中国文化中长大的人是怎么样的。但看你的样子，也没什么特别，就算希格斯星球属于中国文化，它也早就演化得一点儿滋味也没有了。”
马特不敢多问，生怕说错了话惹英哥不高兴。中国文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英哥能从一个姓氏上看出是不是属于中国文化，那么姓氏对于这个文化来说应该很重要。还有星座……
“中国文化对应什么星座？”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摩羯座。”英哥的回答脱口而出。她对关于文化的事一定很熟悉。
然而摩羯是个什么东西？一种动物吗？还是一种职业？马特正想再问问，嘀嘀嘀的鸣叫声响了起来。
气泡飞行器已经接近目标点。
马特向窗外望了一眼，地形似乎很眼熟。这块地方，应该属于某一条巡逻线路，自己经常驾驶巡逻艇经过。他仔细想了想，确信的确如此，于是扭头对英哥说：“你们的会合点就在目标位置吗？这里有一条巡逻线路，稽查队会经过，不安全。”
“什么时候稽查队会来？”
“时间不定，通常是在中午。”
“那就抓紧时间。”英哥顿了顿，接着说，“不管什么情况，我都要下去看看。”
马特不敢多问，继续向着目标点前进。
绕过一个山头，黑色的山峦中蓦然现出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极深，巨大的地质力量拉扯岩石，硬生生将它撕开，形成深不见底的两面悬崖。崖壁上乱石嶙峋，两壁之间彼此错落，从空中经过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底部。这倒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他看了看屏幕。红色十字指示的目标正好就在裂缝中。
“定位是在那道裂谷中，裂缝太窄，飞行器进去不安全。我要降落吗？”马特说。
“找个尽量靠近裂缝的位置降落，确保安全。”
“好！”
马特全神贯注寻找合适的降落点，操作气泡飞行器缓缓地落了下去。
这地方还真有些异样。
一条小路顺着裂缝向下延伸，没入窄窄的裂缝深处。小路顺着山势开凿，紧贴在崖壁上，很隐蔽，从空中根本看不见。这样的小路，一般都年代久远，不知道是哪个时代留下的。和英哥接头的人，会从这条小路上来吗？
马特向英哥看了一眼，英哥也正看着自己。马特挤出一个笑容，问：“我们在这里等吗？”
英哥四下张望，似乎想发现点别的迹象，但最后目光还是回到小路上。
“我们下去看看。”
“这飞行器停在这里……万一被人从空中看到怎么办？”
“怕这怕那，还怎么做事？你不是说稽查巡逻中午才会来吗？至少我们可以有几个小时。”
“我是怕万一……”
没等马特把话说完，英哥已经顺着小路向下走去。
马特看了看停在一旁的气泡飞行器，又看着英哥的背影，有些犹豫。英哥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崖壁下，马特一跺脚，跟了上去。
“我知道你会跟来的。”英哥突然说。
马特一愣，随即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去告发我的打算，既然不去告发，那么你一定会帮我，要帮我，自然就会跟上来。”英哥没有回头，边走边说，“我看人一直都很准，这次也一样。”
马特默然无语。刚才犹豫的一瞬间，自己的确有驾驶气泡飞行器离开的念头，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愿意跟着英哥下来。或许是因为自己并不喜欢稽查队！
“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英哥继续说。
“为什么？”马特几乎条件反射般地问，刚问出口，便觉得不妥，然而后悔已经晚了。
“因为，”英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马特，“如果你不跟下来，你就死了。”说完她笑了笑，回过身继续向前走。
马特心头暗暗打鼓。英哥的话像是虚张声势，恫吓自己。如果刚才自己跳进气泡飞行器，直接跑掉，她根本没有什么办法阻拦。或许也不是，说不定她真的有什么手段，外星来的人，总有些神奇的法门。
两人小心翼翼地顺着峭壁小路向裂缝深处前进。
裂缝宽的地方有十多米，窄的地方只有几米，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对面的岩石。越往下走，四周越发阴暗，走出不到二十分钟，就只能勉强看清前方的人影。
阴冷的气息从裂缝深处渗透出来，马特不禁微微发颤。
“英哥！”马特停下脚步。
“又怎么了？”英哥站住，转身看着马特。
“往下走很危险。你要找的人现在一定不在这里，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你又来了，这还不到一个小时呢。我们往前走一个小时，看看情况。”英哥说着继续向前。
“我知道下边有什么！”马特情急地叫道。
“哦？”英哥再次转回身来，“是什么？”
“这种小路，一般都通向一个地下废墟，是从前不知道什么时代留下的废墟。再往下走，就是地道，也许还有一些设施，但常常都已经废弃了。学校经常组织户外探险，废弃的地下城往往是很好的探险地。一些地下城会有通道通向星球表面，到了星球表面，就会变成这样的小路。”
“你说这条路是通向地下城的？”
“不是我们的地下城，是废墟，现在我们都从塔城的高速电梯出入地下城。”
“地下城距离地面的垂直距离有二百六十公里。”
“是的，但不是每个时代的地下城都那么深，有些地下城很浅，但至少也有一二十公里，这些通道的气密设施一般都坏了，所以越往下走，气压越大，下去三四公里，一般人就受不了。所以就算组织探险，都是看时间差不多就返回，要真的抵达地下城，需要专业装备才行。”
“哦？”英哥有些困惑，“为什么越往下走，气压越大？”
“这个就是大气压，因为星球的重力，大气也是很重的，希格斯表面的气压适合人类活动，但往地下走，等于是增大了大气的厚度，也就更重了。所以地下城都要有好几层气密门来抵抗气压。不然生活在二百六十公里地下，里边的人们都要被压扁了。”马特把自己曾经学过的东西一股脑儿抛了出来，这对地下城的居民来说都是常识，气密门攸关生死，是每个地下城居民都必须明白的事。
“哦，我明白了。太空飞船需要用气密门防止空气泄漏，地下城需要气密门防止空气进入。这是反的。”英哥说着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类比却让马特愣了愣。
“要向下多少距离才会感觉到气压的影响？”英哥又问。
“一般三四公里吧。”
“我们这才走出多远！”英哥撇了撇嘴，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怎么，你这就怕了？怕被大气压死？”她咯咯笑了起来。
马特试图辩解，“不是这样……”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探索过地下废墟？”英哥打断他。
马特脸上微微一红，觉得英哥看破了自己小小的胆怯，“我担心你下去了就上不来，而且下边很冷。”
英哥正想说什么，手腕上突然红光闪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环状的小机器，红光正是从那小机器上发出。英哥抬起手腕，伸手轻轻一触。
“有人朝我们来了！”铁石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去接你，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我们有多少时间？”
“十分钟。”
“来不及了。你先撤离。”
“什么？”
“我要完成任务，你先撤离。”
“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
“你现在必须得走，‘飞影号’是个大目标，留在希格斯星球只会引起麻烦。你先撤离，正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这样我可以有机会完成任务。”
“怎么能这样！”铁石有些不满，“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我的任务是把货送到，你的任务是引开敌人的注意。”英哥平静地说，像是一切尽在掌握，“突破包围，进行一次弹跳，让敌人认为我们已经逃走，然后再转回来接我。我在这个星球上最多待两周，而你在‘飞影号’上也只不过是两天，我们就可以再见面。对手还有多远的距离？”
“还有五千米，是无人机，它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但很快我就藏不住了。”
“那还等什么！”
“我不能一个人走！”铁石几乎是在哀号。
“引开敌人，然后再回来！一路小心！”英哥说完关闭了通话。
马特默默地听着英哥和铁石的对话。
情势险恶，英哥居然还想要留在希格斯完成任务！
他看着英哥，心想这女人实在太疯了！虽然这从容不迫的劲头不得不让人佩服，然而她大概没想过这里是希格斯星球，没想过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停留点，哪怕只是夜间极度的严寒，都要把人冻死。是不是该找个机会逃掉？一时间，马特不禁又犹豫起来。
英哥抬头，正好迎着马特的目光。
“怎么了？”英哥问。
“哦，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跟我来。”英哥说着就往回走。
马特满怀疑窦，然而还是跟了上去。
“我们是要回去吗？”马特小心翼翼地问。
“处理一下飞行器，继续往地下走。”英哥头也不回，边走边说。
突然间，她侧过身来，身子紧贴崖壁，回头向马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马特立即学着她的样子，贴在了崖壁上，大气都不敢出。
隐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他们……应该是……”
“……救援队……”
“不行……”
“这条路……你看……”
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是有人发现了气泡飞行器，正围着它查看情况。
马特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继续往下走，去你说的废墟！”英哥回答的声音同样很轻，却很坚定。
“那是废墟，我们会死在里边！”
“我们会活得好好的。”说话间，英哥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马特还在犹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想把我出卖给那些人吗？”
马特心中一凛，慌忙说：“不是，我是担心我们不熟悉情况。希格斯星球表面环境险恶，人不能长期活动。深入地下，情况复杂，万一走不出来，我们就死在里边了……”
“赶紧走！”英哥打断马特的话，“趁着上边的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我可不想杀人灭口。”
英哥的话听上去有点瘆人。年轻女孩的娇柔美丽，土匪强盗的杀伐决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混杂在一起，矛盾却又浑然一体。她说杀人灭口，可能是开玩笑，更可能真的干得出来。
马特赶紧跟上去。
往地下的路越走越黑，下到谷地的时候，小路变得平坦，但光线暗淡，伸手不见五指，马特几乎要紧跟在英哥身后才能看清她的轮廓。
“前边有个洞口。”英哥说。
马特向前望去，只见黑乎乎一团，依稀是个洞口。这小路果然通向地下废墟，这洞口就是通道的入口了。
“我到前边吧！”他向英哥提议。
阴森的地下就算明明没有什么危险，也会令人害怕，自己应该走在前边，给英哥壮个胆。然而，英哥还需要自己给她壮胆吗？话刚出口，马特就后悔了。
英哥却没有表示反对，而是侧身等着马特上前。
马特向前摸索了几步，跨到了英哥前方。
英哥拉住了他，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他手里。马特低头一看，手中是一个指环，分量颇重，看上去也很厚实。
“这是石戒，戴上它，进了洞，就靠它照明了。这也是对讲机，万一走远了，可以通过这个报告情况。”英哥说。
马特套上指环。指环很粗，戴在拇指上比较合适。
“这东西怎么用？”马特好奇地端详这套在拇指上的指环。指环灰不溜秋，像是由石头制成，表面光滑，看不出什么机关。
“停留三秒，摩擦两次。”英哥说。
马特半信半疑地照着做了，指环上射出一道光，仿佛顺着拇指而出的光剑。“哇！”马特一声赞叹，把光照向前方。
前方不到十米就是小道的尽头，一个黑森森的洞口在光照中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洞口开在两道崖壁之间，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痕迹，看上去就是一个天然洞口。
马特望着那洞口愣了两秒。地下城通道的入口，一般都有巨大的门厅，富有时代特色，而不是像这样原始的山洞。
“如果你用力握住石戒，它会进入对讲模式。”英哥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是这样吗？”马特把整个大拇指都握在手中，两秒钟后，他感到指环微微抖动了一下。马特凑近指环，正想说一句什么试试，指环却发出了声音：“听见了吗？”马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英哥对着自己笑了笑，扬了扬手，拇指上赫然套着一个指环。马特不由地也笑了。
“还有这个！”英哥又递过一样东西。这一次马特看得真切，是一把匕首，包在鞘中，小巧玲珑，只有巴掌般长。这匕首很小，倒是很适合隐藏，握在手里，别人很难发现。
马特接过来，拔出匕首，试了试刀刃，异常锋利。他抬眼看着英哥。
“以防万一。对手通常都不会注意你，你有机会悄然行事。”
英哥给自己匕首，显然很信任自己，然而话中又分明有些鄙夷，马特憋了一口气，不服地问：“难道你不怕我用它来对付你？”
“你试试看！”英哥笑着看着他。
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把马特心头的不忿消除得干干净净。
“你是女英雄，我怎么敢！”马特说着正想把匕首收好，却只感到眼前一花，手上一空，匕首已经被英哥夺了过去。马特大惊失色，愕然地看着英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相信你，才把匕首给你，你反倒说怪话，那我就拿回来，刀鞘还我。”英哥说着向马特伸手。
“啊，不是的！我只是开玩笑。匕首给我，说不定我就能帮上忙。”马特慌忙道歉。
“这还像句话。我先说明白，这匕首是借给你的，用完之后要还给我。”话语之间，英哥的语气竟然带上了几分娇憨。马特心头漾起一阵涟漪，不住地点头。
英哥把匕首递了过来。马特郑重地接过来，把匕首收入鞘中，放入口袋，拍了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管。”
英哥又笑了。马特看着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保护这样一个女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何况她还这么信任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深，灯光向着斜下方照过去，就像没入了无底的深渊，洞里仍旧有台阶，灯光照在台阶上，台阶一级级向下，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黑暗深处。这像是一条通向地狱的路，或者像是一条巨蛇粗大的喉咙。
原始的恐惧感涌上来，让马特微微发抖。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四下张望了一番。
和外边比起来，洞里显得更宽敞，顶部很高，离地大概有三米，一点也不显得逼仄。台阶至少有三四米宽，没有了陡峭的崖壁在旁，让人踏实不少。
“这不是原始的山洞。”英哥说。
“嗯！”马特附和着，心中犯疑。希格斯的地下到处都是遗址，那是一个个史前时代的人们留下的纪念物。每个时代的人们喜好不同，理念也有差，建造的地下设施千差万别。但人们通常都喜欢在通道内进行装饰，不同的图样，不同的器物，富有时代特色，都是考古学家们喜欢讨论的话题。但这个洞里，却只有一条台阶，周围都是岩石，甚至连肉眼都能看出是原始的岩石，并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条通道大概是利用了天然形成的隧洞加工而成，这种情况很少见。
“这里距离塔城是不是很近？”英哥问。
“不远。”马特回答，“百来公里吧。”
“在地下会靠得更近。”
“地下通道的走向很难说。”马特说着已经开始向下走，“我先说明，如果我们走得很深，发现没有路了，要走回来就特别艰难。希格斯星球表面是一点三倍重力，我们向下走还行，如果要从下边走上来，那真是要死人的。”
“我们有时间，不着急。”英哥不紧不慢地说。
英哥似乎从来不会慌乱。有她站在身后，空旷而阴森的洞穴也变得没那么可怕。马特顺着台阶向那不可知的黑暗深处走去。
半个小时后，台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平坦向下的路，仍旧深不见底。周围安静得可怕，脚步声在隧道里回响。摇曳的灯光照在石壁上，嶙峋的岩石投射出长长的黑影，随着灯光跳动，仿佛一个个鬼魅。这里就像是一个万鬼殿。
“马特！”英哥在后边喊。
马特回过头，只见英哥正站在一片石壁前，用手中的灯光照亮它。
“你来看！”英哥说。
马特凑到了英哥身边。
英哥特有的体香袭来，惹得马特心头突突跳了两下，他赶紧凑得离石头更近一点，仔细看去。
英哥发现的东西，是嵌在石头里的一个小机器。机器是灰黑色的，呈四方形，表面有两个指尖般大小的凸起，凸起透明，像是玻璃材质，或许是镜头。它深深嵌在石头里，位置隐蔽，正好藏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方，不经意间很容易疏漏过去。
“这是个监控设备？”马特试探着问。
“是我们的监控设备，”英哥回答，“这是私行的装备。”她扭头看着马特，“所以，有人知道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她笑了笑，“这是好事，说明我们来对了地方。”
“那太好了！”马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要离英哥远一点，英哥身上散发的气息让自己无力抗拒。他很想抱住她，亲吻她……然而这显然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
“我猜前边应该有个竖井，”马特开始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地下城的结构一般都是如此，人们不喜欢超重力，所以要迅速降落到合适的高度，竖井里会有升降机，但遗迹里边的升降机一般都坏了，我们一会儿就能看到。”
“你知道希格斯星球上分布了多少遗迹吗？”英哥问。
“大概三十多个吧，具体数字我也不记得，分布在星球各处，据说有些规模比现在的地下城还要大。”
“地下城有多久的历史？”英哥问。
“我们一直都说三千年。有个说法，人们在这个星球上采矿，至少有二十万年，但希格斯星球的矿藏特别丰富，虽然经过了二十万年，仍旧是天龙星团最强大的采矿中心。”马特自豪地说。
“二十万年？”英哥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怀疑，“真有这么久了？”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参观大地下城。那是最古老的，说是在二十三万年前建成的，二十万年前废弃，使用了近三万年。那个规模很惊人，比现在的地下城规模大多了。保存完好，我一直觉得只要更新能源设施，那些遗迹都可以再利用，但人们只是把它们当作遗迹，建成了博物馆。大概是觉得那里是属于先人的地方，不想打扰他们吧！”马特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英哥却没有跟着笑。
“我到过六个星球，除了希格斯星的人，没有一个星球的人生活在地下。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生活方式。”英哥说。
“你去过六个星球？我连达努城都没有去过。”马特颇有些羡慕，突然想起了沙达克的话，“对，那个沙达克说只要我去救你们，就能跟你们一起飞到太空里去。沙达克说的话是不是一定算数？”
“那可不一定。你说的沙达克，可能是个冒牌货，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但你的确救了我和铁石，我的父亲或许缺人手，可以让你去帮忙。但是你得有一技之长。”
“我会开巡逻艇。”
“是个人培训两个月就完全没问题了，私行的行手人人都是驾驶员。”
马特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才能，或许在学校总考第一算是一种才能，但那只是考试而已。英哥的父亲，应该是私行的头目吧。私行干的都是违法的事，然而在希格斯星球，私行分子并不受人鄙夷，甚至还很令人羡慕。他们的确是走私贩子，然而都是在太空里飞的走私贩子，来来去去，见过大场面，干的是震惊世界的大事。
想到英哥一直都和那些干大事的人在一起，马特感到一丝惭愧。
“私行的日子是不是很风光？”马特轻声问。
“怎么可能呢？私行干的是送货的事，越不引人注目越好。你要是想风光，私行可不是合适的行当。你不能指望私行的日子像你现在一样轻松，但的确没有什么约束，很自由。如果你有家人可不行，你的家人怎么样？”
“我的家人？我没有家人，我父亲很早去世了，我是个孤儿。”
“啊！那你挺不容易。”英哥的语气中带上了无限的同情，“我也从小没有母亲。”
“母亲？”马特感到奇怪，“母亲是什么意思？”
“母亲是什么意思？你的问题好奇怪，居然还有不知道母亲的。你们管生你的人叫什么？”
“希格斯人只有父亲，孩子都是从育儿所领的。”
“那是你自己的孩子？”
“是自己的，从长相就看得出来。”
“真有意思。”英哥啧啧了几声，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对，“那么女人呢？只有父亲，女人不领孩子吗？”
“不领。”
“那也没有女孩？”
“有女孩，女孩不是由父亲养大的。她们有专门的机构，叫作女性培育局。她们……”马特停顿下来。在地下城，像英哥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和英哥比起来，地下城的女人完全是另一种生物。或许只有当她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和英哥是一样的。
“她们怎么了？”英哥追问。
“她们都不见了。”马特不想对英哥说出真相，在更深的地下，那些女人们过着和男人完全不同的生活。他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然而就是不想英哥知道。
“这真是太荒唐了，”英哥惊诧不已，转而无限同情，“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这个地下城太冷酷了，没有母亲也没有异性，简直是个奴隶社会。你的确应该跟我走，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去太空。太空世界虽然很无趣，但至少还算个正常社会。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说服我父亲。”
马特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像这样向自己打保票。
“谢谢你！”马特由衷地说。
“你在地下城有什么朋友吗？”
马特犹豫了，“什么样的才算是朋友？”
“就是你能告诉他你知道的一切，也不一定是一切，但至少有什么事，可以一起商量，遇到困难，他也会帮你。”
马特缓缓地摇头。按照英哥的标准，兰蒂斯大概算是朋友吧，然而兰蒂斯并不在地下城，自己也已经八年没见到他了。除此之外，自己还真没有什么朋友。
“那就算我一个！”英哥笑着拍了拍马特的肩头，“我的朋友很多，将来都介绍给你。”
英哥并没有用多大的手劲，马特却觉得肩头像是酥了一般，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呵呵地跟着英哥笑了起来。
“阿嚏——”英哥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你冷吗？”马特立即问道。
“还好，这地下像是越来越冷了。”
“越到地下越冷，但是过了六十六公里深处，越往下就越暖和，像地下城的深度，那里温度终年都在二十六摄氏度。”
“哦，怎么会这样？”
“希格斯星球就是这样，它在银河间独一无二，它是一颗冷却的岩石行星，像希格斯星球这么大体积的岩石行星，都有一个灼热的内核，外部的岩石层只有几公里厚，最多只有几十公里，但是希格斯星球有五百公里厚度的岩石层，所以矿产极度丰富，尤其是稀土矿产。希格斯星球的稀土产业，几乎养活了一半的希格斯人……”马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行星内部的放射性元素衰变会放出热量，会导致行星内部温度极高，但希格斯星球内部没有那么热，放射性元素的含量也没有那么高。地质学家总是说，希格斯星球是特例中的特例，放射性元素含量极低，因此我们才能生活在地下，大量开采矿产。时代总在变化，但希格斯星球不变，这是人类永远的家……”马特越说越兴奋，几乎想把学校里学过的所有地质学知识都说给英哥听。
“这里不太一样！”英哥突然打断了马特，向着四周不断张望。
马特停下脚步，高举灯光，四下照了照。这里的确不一样，已经不再是一条通道，而像是一个大厅，顶部也变得更高，看上去有十多米。墙面平整了许多，明显被人工修整过。
“这里应该是个中继站，但怎么没有设施呢？”马特迟疑着说。
“什么中继站？”
“从星球表面降落到二百六十公里的地下，一般的电梯不能造那么长，就需要一段段地降落，所以需要中继站。中继站也是气密中心，所有的气密门都是在中继站设置的。除了发展中心的直达高速电梯，希格斯星球上所有其他地下城通道都是中继降落，如果你的那个接头人真的还在使用这个隧道，那我们应该能在中继站找到竖井，还有降落设施。”马特边说边顺着墙壁边缘开始搜寻起来。
角落里一团白色的东西引起了马特的注意。
“这里居然有面包菇！”马特蹲下身子，仔细辨认。
是面包菇没错！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能长面包菇。
“你说什么面包菇？”英哥跟过来问。
“这是地下城的主食，面包菇，蒸熟了很好吃。”马特伸手在白花花的面包菇上掰下一块，递过去，说：“生吃也可以，你尝尝！”
“这种东西也能吃！”英哥的话音刚落，马特的手被狠狠一拍，面包菇掉落地上。
“这真的能吃！”马特想要辩解。
“我不管它是不是真的能吃，如果你饿了，就吃这个！”英哥把一个小小的圆筒递过来。
这是一管透明的圆筒，里边装着三颗丸子，看上去黑乎乎的。
这不像是食物！马特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圆筒，心中怀疑，扭头去看英哥。
英哥正打开一管同样的东西，倒出一颗丸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边嚼边看着马特。
这大概真的是食物。
马特也取了一颗丸子，放进嘴里嚼了起来。黑乎乎的丸子有一股韧劲，却没有什么滋味。嚼了几嚼，倒是很容易就化了。
“太空食品，没吃过吧！”英哥开玩笑地说。
“这……不好吃！”
“食物是给你补充体力的，不是为了给你享受的。”
“你不如尝尝面包菇。”马特弯腰去捡掉落地上的面包菇。对于地下城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面包菇更美味的东西呢！英哥不应该错过这种独一无二的美食。
“别捡了！”英哥喝止了他，“一颗营养丸可以支撑一天，这种长在野地里的东西，万一有毒，那就是自找麻烦。”
马特尴尬地收住手。
“其实我还真挺想尝尝这面包菇的，但现在不行。等这事了结了，你带我去找个餐馆，这种野地里的可不行。”英哥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把马特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他忙不迭地点头。
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响了起来。马特和英哥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充满警觉。
这该是升降机发出的声音，有人在开动升降机吗？马特举着灯光不断四下探看，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向前快走了几步。
大厅的前方，不再是一条单一的通道，而是分作了三个门洞，每个门洞都很高大，至少有四米多宽，七八米高。
隆隆的声响正是从门洞中传来。
“有人来了，应该是升降机！”他对英哥说。
英哥点点头，目光机警地在三个门洞上不断跳跃。
“你先躲起来！”马特挡在英哥身前，“隧道里可以藏身，我来看个究竟。”
英哥却一把推开他，“到这里还有什么好躲的！关掉照明。”
两人手中的光柱都灭了，周围顿时漆黑一片。隆隆的声音在黑暗中变得更响。马特悄悄拔出匕首，藏在右手掌心里。
英哥就站在身旁，呼吸清晰可闻。马特伸出左手，一不小心触到了英哥的手。她的手细腻柔滑，马特正想缩回手来，却被英哥一把反手抓住。
马特心头一阵狂喜！她喜欢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极度的紧张和喷涌而出的狂喜搅和在一起，马特感到自己仿佛被抛上了云巅，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幸福之中。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隆隆的响声中，马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刹那间，他希望这隆隆声永远不停，或者时间就此停止，他可以一直这样握着英哥的手。
隆隆的响声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几乎就在同时，对面的门洞里出现了一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