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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是个大动静！达努城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进行过这么大规模的紧急行动，警卫队进行了总动员，几乎所有的巡逻飞船都被送出去了，到处搜寻那艘私行飞船。
然而那飞船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兰蒂斯，你怎么看？”通信屏幕上，大卫哭丧着脸，一点儿也没有长官的气度。
兰蒂斯早已习惯了大卫的这种态度，虽然大卫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然而遇到任何有难度的事，他都会来问自己拿主意。
“做好准备，随时战斗。您的指令已经发出去了，可以先看看情况。”兰蒂斯淡然回答。
“这是特罗斯主席直接下达的命令，而且附带了常务委员会直接下达的动员令！找不到那艘船，他们怕是要拿我开刀了。”
“我们没有足够的先进飞船，他们知道这一点。现在情况已经是这样，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兰蒂斯继续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嗯，你赶紧想想办法，如果有什么好主意，马上向我报告。”
“遵命！”兰蒂斯向着屏幕敬了一个军礼。
屏幕变得一团黑，兰蒂斯陷入沉思。
一只柔滑的手触到兰蒂斯的肩头，帮他解开制服的扣子，熟练地褪下他的外套。兰蒂斯的外套里什么都没有穿，赤裸的躯体上，肌肉块块隆起，结实而强健。
“什么任务啊，兰蒂斯？”柳莺莺娇柔的声音像是要把人化掉，嫩葱般的手指在兰蒂斯古铜色的肌肤上轻轻抚过。
兰蒂斯仍旧想着大卫所提的飞船，没有理睬她。
由常务委员会下达的动员令！这的确非同寻常，达努城治理委员会的常务委员会有九个常务委员，是达努城的最高领导层，安全委员会主席特罗斯是常委之一。他们通常只制定政策，从不涉及具体事务。一艘小小的走私飞船，居然由特罗斯主席直接下达搜捕命令，而且还附带了常务委员会的动员令，这样的重视程度前所未有。是有什么大人物在走私飞船上吗？
他微微蹙眉，心头思虑着各种可能。或许是特罗斯主席要通过这事儿树立一个榜样，自从特罗斯上任以来，已经好几次宣布要严厉打击走私。宣告归宣告，希格斯星球的走私活动可一点也没有少，从达努城到地下城，走私牵涉上百万人的利益，哪有那么容易动。或许特罗斯主席认为，打击像私行这样的外来分子能让大家更团结一致，但私行是好惹的吗？它拥有星舰，能够不依赖星门进行跨星系打击，力量远远超过希格斯星球警卫队。
后背传来一阵温暖的感觉。女人从背后抱住了他，细滑的肌肤紧紧贴着他的背心，两条白皙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只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皱起的眉头，娇艳的嘴唇贴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有什么不开心的？别想那么多！”说着便要将他拉倒在床上。
突然之间，仿佛有一道火光在脑海中闪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招手。兰蒂斯意识到自己该干什么。
“不要烦我！”兰蒂斯粗暴地推开女人。
“什么意思？”女人也有些愠色，“可是你来找我的。我迁就你的时间，你倒好，跟我发什么脾气！”
兰蒂斯顿时感到抱歉，回过头去，脸上带着讨好的微笑，说：“宝贝，事情紧急，我真的要走，这是紧急军务！”说着他站起身来，匆忙穿上衣物。
女人拉起被单，裹住身子，斜倚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兰蒂斯穿衣，眼看他穿好了衣服，幽幽地冒出一句：“就这么走了？”
兰蒂斯正要出门，听见这句话回过头来，只见薄薄的一层白色被单之下，诱人的曲线毕露，柳莺莺的一双媚眼，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千娇百媚，尽在不言之中。
天生尤物，妩媚入骨。兰蒂斯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要酥了。如果是平日，他早就按捺不住，然而此刻……真不是时候。
他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去吻柳莺莺。柳莺莺的胳膊如蛇般圈住了他，“不要走！”
兰蒂斯温柔而坚定地捉住柳莺莺的胳膊，把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拿下来。
“我得走了，那些大人物们可不能等太久。”
“难道我可以等太久？”柳莺莺嗔怪着说。
兰蒂斯笑了笑，说：“等着我！”说完转身就走。
兰蒂斯拉开了门。
柳莺莺没有说话，然而兰蒂斯知道她正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回头。她对自己的魅力实在太有信心了。
兰蒂斯大步跨出门去，门在背后自动关上，兰蒂斯深吸一口气。无论情况怎么紧急，抛下女人走开这事自己从未干过，然而这次不一样，可能事情的转机就在那么几个小时，必须争分夺秒。
他向着舷窗外望了望，希格斯星球占据了大半个视野，发展中心的高塔正好跨过晨昏线，半明半暗之间仍旧能够看见塔上的灯光。
答案在地下城！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从来不会屈尊去一趟地下城了解情况。希格斯星球上真正在发生什么，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甚至不在他们的想象之中。地下城就像一个宝盒，源源不断地送出矿藏和金属，换回来大量的金钱和各种消费品。地下城如何维持，那里的人是什么想法，他们根本不关心。他们总想端坐在达努城内控制一切，指挥一切，却不知道事情的根本早已经悄然改变。
这是个机会！虽然事情并不明朗，治理委员会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有特别的原因，但只要这种上上下下乱作一团的局面出现，计划就有实施的可能。
他顺着通道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接通了大卫。
“兰蒂斯，这么快就有主意了？”大卫问。
“上校，我申请执行降落任务。”兰蒂斯说。
“降落任务？我们只有巡逻任务，严防飞船逃逸。”
“巡逻任务我就不参加了。我想要一个降落指令，可以是携带紧急情报前往塔城交接，或者是去地下城指挥部指导工作，或者任何由头，只要让我合法降落，去地下城找人。”
“你得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稍等……”
兰蒂斯跑进了电梯里，在导航面板上选择了机库。
“上校，走私飞船潜入希格斯星球，那是私行的飞船。私行的飞船，就算真被发现了，稽查队也根本不会管。这一次却不一样，特级通缉。内层空间部队和达努城警卫队联合出动找这艘船，这摆明了和私行翻脸。这是宣战。那些亡命之徒可没有什么顾忌，他们虽然总躲着中央星舰队，可从来没有怕过像希格斯星球这样的小型国家，他们真的会动手。他们曾经摧毁伊利斯太空城，就因为伊利斯太空城截获了一艘他们的飞船。达努城就算能抵抗私行的舰队，也一定会遭受巨大损失。”
“你是说，我们在干一件蠢事？”
“蠢不蠢我不知道，您得去问特罗斯主席。我不知道这一次私行分子究竟走私了什么东西，能引起这么大动静，但我在地下城认识一些人，如果私行真的是想通过希格斯走私什么，一定要通过地下城。我去地下城，只要我们找到私行的人，就能抢先一步。”
“抢先一步能做什么？”大卫问。
当然是见机行事！
兰蒂斯在心底暗骂，他抬眼注视着电梯面板。电梯正高速运行，暗红色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着。
“我不能保证说能做什么，但大队人马已经被派出进行搜索，不妨另一面从地下城着手，最低限度，我们可以得到一些情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万一真的解决了问题，就是天大的功劳！”兰蒂斯说完稍稍停顿，等大卫的回应。大卫一定不会拒绝这从天而降的功劳，他只会担心自己越级上报，抢了功劳。兰蒂斯微微一笑。
“真的能从地下城解决问题？有什么情况，你可不能瞒着我。”大卫的口气果然松动了。
“只要找到有价值的情报，我第一时间向您通报。”兰蒂斯立即做出了保证。
“但现在给你担保，将军随时可能查问。”
“杨将军如果查问，您就说这是一次既定巡访，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您也知道私行的厉害。如果这一次真的招来私行武装的报复，我们现在开始了解情况，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有人帮忙斡旋。那就是更大的功劳了。”
电梯到了。
“我已经到机库了，需要您的许可才能执行降落任务。”
“我给你许可。但你要保证，不会惹麻烦。”
“上校，出了什么事，都是我的事，您了解我的为人。现在给我降落许可，这可是最紧要的事。”兰蒂斯一边说着，一边向起降库小跑。
“我到了，我进安检扫描，先挂了。”说完他中断了通话。
大卫一定会开绿灯，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弄清事情的原委。毕竟，私行是做生意的，只要不伤到他们的人，战争这种代价昂贵的报复手段，他们也一定希望避免。
全身扫描之后，兰蒂斯钻进了巡逻飞船的座舱。趁着飞船缓慢推行的空当，他给格莱尼特和斯巴克分别打了电话。格莱尼特就像平常一样沉默，不断地说着嗯嗯，那带着浓厚鼻音的回答总是让人感到很放心。格莱尼特负责指挥冲锋队，冲锋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待命。斯巴克则根本无须自己多说什么，自己甚至还没开口，就把针对常委们的情报侦查说了一遍，目前看不到常委们有特别的动静，动员令虽然签署了全体委员的名字，其实是由治理委员会主席办公室直接发出，特罗斯主席在同意这个动员令之前，应当和蒙娜丽莎主席进行过交流谈话，情报员都已经得到指令，但暂时没有搞到谈话内容。兰蒂斯听完了报告，只说了一句“很好，争取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回来，再商议行动计划”，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通话期间，飞船已经被移到了达努城外部。兰蒂斯向着舷窗外望去，只见希格斯星球挂在半空中，正是圆满的形态，漆黑如墨的星球包着一层淡淡的光，像是晶莹的黑色瓷器。
1184号巡逻飞船悄然脱离达努城，一头扎向那黑褐色的星球大地。切入大气层后，飞船伸展出一对三角翼翅膀，主引擎熄火，一边降低高度一边减速。兜了一个大圈之后，向着塔城缓缓靠近。
塔城从黑暗中苏醒过来，大大小小的飞船不断起落，繁忙而有序。兰蒂斯的飞船也汇入到等待降落的队列之中，在塔城上空盘旋。
因为警戒，一些出入口封闭，起落节奏慢了许多。
百无聊赖之中，兰蒂斯干脆全部委托给自动驾驶，转而翻看起安全情报网里的消息。大多数消息都是日常例行报告，废话连篇。兰蒂斯特意检索了警卫队的消息，有两条，一条是大卫发出的例行报告，报告了人员装备的清点结果。另一条则是派遣自己前往塔城执行巡访任务。
兰蒂斯很快注意到那条来自常务委员会的动员令。它以最高级别排在所有消息的前面。动员令对达努城全体武装人员发出，指示所有人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保持高度戒备，务必要找到潜入飞船，署名为治理委员会常务委员会，所有常委的名字都在上边。蒙娜丽莎的名字排在最前面，作为治理委员会的主席，蒙娜丽莎深居简出，就连签署文件这种事，也经常是由办公人员代劳，署名主席办公室。但这一次，她签的是自己的名字。
来自安全委员会主席特罗斯的最高指令就在动员令下方。所有武装人员，包括达努城警卫队、内层空间警卫队、海关稽查队、矿业警察，甚至交通警察，都被包括在这条指令的范围内。
全体指战员全力搜索拦截来自外太空的入侵飞船，如果不能迫降，允许击毁。
指令简单明确，由安全委员会主席向全体武装人员发出，而不是像往常的指令一样层层传达。安全委员会主席根本不想被任何流程耽搁时间。然而命令所提及的目标，仅仅就是一艘小飞船而已。消息中附有照片和一小段录像。兰蒂斯展开照片，一艘红白相间的小型飞船出现在眼前。它有短而粗的两道侧翼，尾部隆起，看上去具有在气流中稳定船体的作用。这显然是一艘空天两用飞船，就像自己驾驶的巡逻飞船一样。这飞船的尾部没有发动机喷口，唯一的可能就是它采用反重力引擎。希格斯星球的飞船从不装备反重力引擎，这是高度保密的技术，除了中央星舰队，谁都不得使用。
私行可不在乎什么禁令！兰蒂斯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迂腐的联邦法令只是捆住了星球安全部队的手脚，却给非法武装大开方便之门。
录像展示了私行飞船对无人机群的打击，被击中的无人机立即爆炸，燃烧。飞船发射绚丽的红光，像是高能量束流武器，这也超越了希格斯星的技术水平。真想要拦截这艘飞船，还颇费工夫呢！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安全委员会甘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和超越希格斯武装力量水准的飞船对抗。兰蒂斯注视着画面，心头越发疑惑。
一黑一红两个机甲战士登上飞船。飞船急速拔高，很快摆脱了无人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飞船出现之前，这两个机甲战士在地面行动，他们特意降落在塔城附近！从外星太空来到希格斯这么一个偏远星球，肯定不是为了匆匆走一趟观光游。
他们很可能是想要潜入地下城，结果被无人机群包围，差点儿送了命。
冒着巨大的风险想要进地下城，地下城里肯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兰蒂斯心中越发笃定。去地下城，一定可以找到点什么。
他不断滑动屏幕，翻阅更多的消息。
突然间，他停下手势，整个人刹那间僵住了。
马特，这个名字映在他的瞳孔中。兰蒂斯感到心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他很快清醒过来，飞快地打开消息看个究竟。这是海关稽查队的一份报告，说一艘气泡巡逻艇失踪，发现是被外星飞船击落，稽查队员马特下落不明，可能是在击落瞬间弹射逃生，失踪在荒山里。
马特竟然失踪了，而且和外星飞船有关。兰蒂斯心头一阵纷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自己始终在回避这个名字。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自己给抢了，虽然马特一直蒙在鼓里，并不知道真相，然而自己总觉得很难面对他。帮自己办事的人曾经提议让马特永远闭上嘴，被自己痛骂一顿，赶出门去。办事要坚决果断，如果一生中，自己曾经有什么手软的例子，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吧。马特曾经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年华，最好的情谊，自己这一辈子，大概再也不会遇上。过去八年，自己中断了和马特的联系，努力淡忘他，当他不存在。此刻，见到他的名字，回忆就猛然跳了出来，栩栩如生，宛如昨日。
“他妈的！”兰蒂斯低声骂了一句。
一时之间，他甚至说不清希望马特就此死掉还是仍旧活着。
愿你平安，马特！他最后默念了一句。
“1184巡逻舰降落准备。”发展中心的导航员发来了呼叫。
兰蒂斯切换到手动控制模式，驾驶飞船进入降落航道，很快落在跑道上。
通过海关之后，兰蒂斯直接买了一张进入地下城的贵宾票。地下城深入地下二百六十公里，恰好是这个星球的重力减弱到标准重力的深度。从发展中心到地下城，有两个选择，一是乘坐高速电梯，长达两百六十公里的高速电梯，降落的峰值时速一千公里每小时，上升时则是八百六十公里每小时。高速电梯能自动解决气密问题，通过每一道气密阀都不用减速，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抵达地下城。然而这条高速通道人满为患，每一次只能挤上去二十来人，高峰时期，排队等候的时间就要两三个小时。
兰蒂斯没打算等，他选了另一条路：采矿通道。
采矿通道也由高速升降的封闭舱室组成。高速电梯是一个巨大的电磁管，电梯舱在管道内，就像一枚子弹在枪膛里，由强大的电磁力推动，沿着超导体线圈构成的粗大管道滑动，上下移动时，会有一种平缓的震动，就像轻柔的波浪推着小船。而采矿通道要原始得多，仍旧采用的是机械滑轮，尽管用足了润滑油减小摩擦，仍旧免不了时而“咯噔”一下。两百六十公里的升降，途中要暂停十次，平移、通过气密门、更换井道，全程一个小时。这比高速客梯二十分钟的运载时长慢了不少，然而不需要排冗长的队，对于有急事的人来说，是个更好的选择。
兰蒂斯进了采矿通道的贵宾舱。
为了彰显贵宾的身份，客舱布置得异常奢华。地毯花纹繁复，踩上去柔软无声；四壁都用华美的窗帘装饰，暖暖的灯光打在浅色窗帘上，显得格外温馨；水晶玻璃架子上，各种器物琳琅满目，透着晶莹的光；一杯琥珀色的酒放在桌上，酒杯上贴着紫色的星云标签，表明它不菲的身价——从杨-米尔斯星球进口。兰蒂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狠狠地坐倒在沙发里。沙发包裹着一层厚实的皮革，触感柔软，坐上去舒适而惬意，还可以放倒，变成半躺的姿势。
兰蒂斯半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这将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大机会，或许能改变自己的整个人生，改变希格斯星球的面貌。虽然证据少得可怜，也很难用完整的逻辑推理来证明，但真正的大机会，往往依靠直觉就够了。
如果他们是在寻找一样重要的东西，或者一个重要的人，那么在别人找到它之前找到它，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然而那究竟是什么呢？
来自杨-米尔斯星球的美酒很快产生了效力，幸福的眩晕感让兰蒂斯闭上眼睛。这是美好的东西，就像未来一样美好。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可以美美地小睡一觉，养精蓄锐。
他很快进入到梦乡之中。
矿井电梯不断加速、减速、平移，再次加速、减速、平移……兰蒂斯一直睡得很安稳。当电梯最后缓缓停下，他却猛然张开了眼睛，翻身站起，向着门外走去。
地下城低矮的天顶出现在眼前。此刻正是白天，天顶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每一个角落。这里看不到太阳，然而亮度和两百六十公里之外的地上世界同步，也会经历白天和黑夜。地下城由一条条通道构成，通道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大致分为十八层，每一层的通道不计其数，犹如迷宫。一般的通道只有三米高，但兰蒂斯眼前的这一条足足有十六米高，这里是地下城的核心区，政要和富翁们生活和居住的地方，一般的地下居民只能把它当作一个游览点。近二十米高的天顶仍旧让兰蒂斯感到压抑，天空太低，空间太小，这是地下城最大的缺点。但地下城也有它的好处，这里拥有天然的标准重力。
兰蒂斯走出矿井通道，步入这个自己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世界。
标准重力层让人感觉舒适，步履轻快。标准重力是最重要的生活条件之一，重力太大，人的肌体无法承受，但若太小，骨骼钙质会流失，肌肉内脏也会变得衰弱。达努城依靠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制造重力，虽然勉强符合标准重力，然而因为旋转的半径太小，只有六十五公里，稍稍偏离生活区，重力就会发生很大的偏移，只能依靠引力发生器来纠正。这种人造重力环境时不时就会跳脱，尤其是对于经常要出城的人来说，重力的急剧变化总令人感到苦恼。只有星球上产生的重力才稳定而可靠，这是地下城最让人喜欢的一点。
兰蒂斯快步穿过人来人往的中心广场，沿着黄河道走了一小段，最后拐进了雅鲁藏布江路。眼前的街道和小巷，既陌生又熟悉。兰蒂斯缓步行走其间，四下张望。已经过去八年了，地下城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然而又好似平添了几分陌生感，需要仔细回忆才能想起来。
新安江街999号，他在这个门牌前停下。
眼前的楼顶天立地，足足有十六米高，这是一套豪宅。地下城核心层的建筑物都很大，一套房子至少也有二百平方米。能够住在核心层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是官员、富人或者至少是个像样的艺术家。但住在999号中的人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他是个智者，而且是个外星人。
兰蒂斯眼前浮现出一张皱巴巴的脸，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兰蒂斯，希格斯星球是个小地方，地下城更是小地方。小地方，最后就容易变成死水一潭。你还年轻，值得出去闯闯。”
他想起格尔托斯泰当年告诫自己的话。是的，正是因为这个老人的教导，自己才坚定地想要离开地下城，去地上的世界，去达努城，还希望离开希格斯星球，去太空，去中央星。外边的世界很精彩，不能在这里窒息。
然而现在，自己不再想去外太空了，希格斯星球才是自己应该留下的地方。
他跨上一步，摁动门铃。
门开了，门后并没有人。格尔托斯泰崇尚极简，也不喜欢被人打搅，能开门说明他接受了自己的贸然到访，算是个好迹象。兰蒂斯微微一笑，径直跨进门里。
上到二楼，整个楼层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个老人站在窗户前，望着街道。街上并没有什么风景，老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兰蒂斯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格尔大师！”然后站立一旁，微微低头，静静地等着。
格尔大师转过身来，“你终于又来了。达努城和地下城相比如何？”
“天差地别。万分感谢您当年对我的教导！”兰蒂斯仍旧低着头，毕恭毕敬的样子。
“那么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又是要做什么呢？”
“有一些疑难想向大师请教。”
“你说吧。”
“在希格斯星球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用达努城甚至整个希格斯文明去换取？”
“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那如果是一场赌博呢？成功了，希格斯安然无恙；失败了，希格斯就会被毁灭。”
老人微微一笑，“这要看那人究竟有多蠢。我知道一些事，有些人为了一艘飞船，甚至一点黄金，就丢掉了性命。如果真有人可以用希格斯的命运做赌注，那么你只能期望他聪明一点，不要为了一点儿小利，就把希格斯星球卖了。如果他根本不在意希格斯星球的命运，那么希格斯人只能自求多福。”
“有人冒着被私行报复的风险攻击了私行飞船……”兰蒂斯不再绕弯子，把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我想见私行的人。”他最后说。说完他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格尔大师的眼睛。
格尔大师脸上带着笑意，“一艘红白两色的飞船，两个战斗机甲，一个红色，一个黑色。是这样吗？”
“是的。”
“是这样的飞船吗？”随着格尔大师的问话，一艘飞船的影像蓦然跳了出来，横在两人之间。
兰蒂斯抬眼看去。飞船在屋子里缓缓旋转，外观和录像中所见到的非常相似，然而并非红白相间的涂装，而是通体灰色。飞船头部画着一个巨大的“X”，鲜红的颜色，异常醒目。
“有点像，但涂装不对。”兰蒂斯回答。
投影一刹那间变成一个高大的机甲。
“机甲呢？和这个一样吗？”
兰蒂斯仔细辨认。
格尔大师所展示的是一种重装机甲，通体银色，大约有两人多高，躯体中部是驾驶舱，用厚实的装甲层层覆盖，形成一个鼓起，宛如浑圆的肚皮。机甲的胳膊和腿都非常粗壮，看上去非常结实。手有五指，脚部也由好几部分拼接，完全模拟人体的形态。左右肩背各有一部激光炮，炮身很粗，是那种包裹了防护装甲的大功率炮。这简直就是一尊移动的炮台！
“我说不准，可以再看看录像对照。”兰蒂斯迟疑着说。
“你要多注意细节，细节之中潜藏着真相。”
画面又是一晃，展示的竟然是那一段来自安全信息网的录像，两个战斗机甲的画面被放大，复原，最后形成完整的精致图像。一红一黑，形态大致相同，然而一个轻盈，一个厚重，能看出明显的区别。
格尔大师不可能得到更精密的原始影像，但他用某种惊人的技术将图像精细化，展示出更清晰的细节。这比达努城的中央情报系统更先进。在大师这里，出现任何情况都是可能的，因为他是来自外面世界的人。
兰蒂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三套机甲上，它们的高矮胖瘦并不相同，颜色也各异，却有着相似的设计风格应该来自相同的源头。
“它们看上去很像呢！”兰蒂斯说。
“没错，的确很像。”
格尔大师挥了挥手，所有的影像消失不见，两人之间空无一物。
“你想见私行的人？”格尔大师问。
“对。我想见一见他们，他们一直都在希格斯，对吗？这儿有一条通道。”
“你了解私行吗？”
兰蒂斯迟疑了。私行是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武力强大，垄断了星际间的地下贸易，甚至比最富裕的杨-米尔斯星球更富有。但这说不上是了解，只是听说。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格尔大师微微点头，“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于私行的事。刚才你看见的那艘飞船，是‘暗能量号’。它是一艘神奇的飞船，存在了两万年。飞船的主人一直都活着，见过他的人都说，他看上去很年轻，一点儿也不老，至少看上去比我年轻多了。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除非借助一些特别的技术。‘暗能量号’的主人，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活了两万年，这件事很怪，所以就有好事的人去探究。然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找了地方隐居起来。其中有一个人，叫作奥德修斯，他也见到了‘暗能量号’的主人，也找了地方隐居。这个人，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他的名字叫作格尔托斯泰。”
兰蒂斯没有料到格尔大师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讶不已，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然而大师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有他的用意。兰蒂斯收敛心神，等着大师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和私行的确有些渊源，但我并不是其中一员，如果你想要让我介绍你去见私行的人，我无法办到。然而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久远的事。你有兴趣听吗？”
“我特意从达努城赶来，就是为了听大师教诲。”
“不耽误你的事吗？”
“什么事都比不上大师的教诲重要。”
“我当年是一个船长，雄心万丈，想要拥有自己的船队，成为天龙星团最有威望的星际船长。太空海盗冒用私行的名义打劫了我的飞船，船上运送的货品全部被抢，海盗还杀死了我全部的船员，一共三十四个人，我以为自己也完了，然而有人救了我。你刚才看到的重型机甲叫作‘毁灭者’，是私行最强大的机甲类型。在海盗杀死我之前，‘毁灭者’出现了，他们有十二个，他们消灭了所有的海盗，救下了我。
“然后他们就带我去见了那个人。其实我没有真正见到他，只是和他的影像交谈。他究竟长什么样，我也吃不准。他的影像很年轻，大概就和你的年纪差不多。然而他是一个活了两万年的人，所以我很不确定那是否是他真正的影像。那时我心如死灰，觉得人生跌入了谷底，前途一片灰暗。他邀请我加入私行，我同意了。”
兰蒂斯更是愕然。格尔大师竟然曾经是个船长，这和学者的形象天差地别。躲在私行背后的人物竟然能活两万年，真正超乎想象。他看着格尔大师，希望能听到解释，然而格尔大师根本不理会兰蒂斯的反应，继续平静地叙述。
“一般人认为私行是个武装走私集团。这没错，但是它也是一个学术情报网络。它汇聚了庞大的学术资料，所有在天龙星团能找到的资料都被收集储存起来，供人研究。我加入的私行，并不是你所认识的私行。
“我见到很多闻所未闻的内容。最早的一份资料，是关于蛮荒星的考察报告，那时它并不叫蛮荒星，也不叫七仙女星，而是叫红壤星，考察队在那里发现了史前遗迹，高超的技术远远超越考察队员的见识，甚至怀疑它并非出自人类的手笔。考察报告留下了详细的天文资料，我们才能确定那就是蛮荒星。那一份资料距今两百一十四万年。他们发现的史前遗迹，时间更久远，甚至无可考察。我一直觉得我的人生理想很丰满，然而从那一天开始，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觉，银河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然而宇宙并不只有空间，时间更令人头晕目眩。你知道从第一份资料到现在，天龙星团的文明起起落落，有多少次了？”
兰蒂斯摇头。他从未想过这样遥远的问题，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在希格斯星球，都在地下城和达努城。两百万年的时间，那的确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那该是人类关心的事吗？
“十六次。文明世界大约维持十万年，就会崩坏，进入沉寂和荒芜，这是文明周期。最长的一次周期，维持了大约十七万年，最后毁于星际战火。这一轮文明，已经持续了十二万年，我不知道它最后能持续多久，但知道它已经超过了文明的平均寿命。”
格尔大师说完，面带微笑，看着兰蒂斯。
兰蒂斯心中满是错愕。自己来找格尔大师，是想找私行的人。然而格尔大师却告诉自己，私行并不是那个私行，外面的世界，也快到末日了。
两人沉默着，相对而立。
过了半晌，兰蒂斯终于开口了，“大师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办呢？”
“你是个聪明的人，我想告诉你的，无非是这个世界另有一种活法。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这里来，我会介绍你进入私行，虽然并不是你想的那个私行。你可以读到无数的资料，无数的历史。你可以超越世人，成为一个智者，没有人比智者更接近永恒。”
兰蒂斯只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提议根本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甚至超越了想象。恍惚之间，他只觉得自己万分渺小，面对庞然的世界，虚弱无力。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为什么大师要跟我说这些？”过了半晌之后，他艰难地问出了问题。
“因为时候到了。”格尔大师微笑着回答，“你还年轻，值得出去闯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