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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上线后ROY已经离开,我叹口气,关掉电脑。手指聊天聚会从午夜十二点开始,我从未如此急切地等待天黑,不停地起立、坐下,切换电视频道,坐在马桶上发呆,反复看表。为消磨时间,我从保湿盒里取出珍藏许久的玻利瓦尔2号雪茄,将昂贵的铝管打开,用雪茄剪小心切开茄头,划火柴点燃,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古巴优质雪茄厚重浓烈的烟气让我感到舒适的眩晕,但很快负罪感涌上心头——三十美元一支的雪茄?这不是我应当享受的。这样美妙的东西应当永远保存在我简陋的保湿盒里,像漂亮的川崎摩托车一样被时时瞻仰。

说起来,我的摩托车在回家的路上开始工作不良,发动机发出虚弱的咳嗽声,我想是化油器老化导致雾化效果下降,老伙计的年纪毕竟不小了。今夜应该用更隐秘、更安全的方法到达伊甸道,我开动脑筋想着,无意识地拨动遥控器切换频道。电视如同网络一样无聊,昨夜聚会讨论的话题没有任何一个出现在电视节目里,更别说那些天马行空的批评和议论。我焦躁不安地吸完整支雪茄(直到烟头烫手),到卧室衣橱里翻出一件学生时代的深蓝色连帽衫,套在身上,扣上兜帽,走到穿衣镜前。

皱皱巴巴的蓝色连帽衫上印着史蒂夫·乔布斯——一个当代年轻人可能根本不知道的过时名字——的黑白画像。衣服显得很合身,我的体重自从大学时代后就没有增加过。兜帽里浮着一张苍白的、两腮瘦削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的脸。男人试图挤出一个微笑,配着大大的酒糟鼻,显得有些滑稽。

所以我才如此想念手指聊天聚会。在一片漆黑里,谁也不用看见谁不讨人喜欢的脸庞,有的只是手指的触感和书写思想。我想着,掀开兜帽,把头发仔细地向右边梳,却怎样也掩不住半秃的天灵盖。

天色终于暗下来,我把奶酪放在饼干上叠成高高一摞,压紧后送入烤箱,又开了一瓶啤酒,当作简易晚餐。奶酪在胃里燃烧,我怎么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悸动,穿着连帽衫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这时,电视新闻播出一个穷极无聊的家伙举着硕大的标语牌在市政府门前抗议的消息,现场围观者很多,但似乎没人参与到他发起的示威中去。我想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是他们吗?我丢下遥控器,扣上兜帽,决定出去看看。

地铁里人不太多,有些人佯装盯着屏幕上的广告,偷偷打量我和我连帽衫上的史蒂夫·乔布斯。

“那老头儿衣服上印的是谁?”

“我想是个宗教领袖,像吕克·茹雷那种。”

“……那又是谁?”

两个十五六岁、留着时兴的蘑菇发型的年轻人低声谈论着。

你们说对了一点,无知的小子。我把兜帽压低了一点。在我们那个时代,乔布斯就是宗教领袖,直到移动互联网变得恶俗无聊、人们丢掉复杂的智能手机回归基础通话功能的大变革到来。

半个小时后,我来到市政广场,明亮灯光下的草坪中站着那个举着标语牌的人,牌子大得吓人,用红红绿绿的颜料涂写了几行字迹,看不太清。我的视力也在衰退,这和幻听一样,是饮酒过度的后遗症?母亲在电话里曾说起,我的父亲现在瞎得像只鼹鼠。我想象不出那个大胡子、红脸膛、拥有强壮手臂和结实大肚腩的粗鲁汉子如今是什么模样,也没有兴趣知道。

一群人远远站着围观,几个警察靠在警车上嚼着口香糖,滑板少年在台阶上玩花样,电视采访车前,记者与扛着摄影机的家伙聊着天,示威者显得有些孤独。我走近些,半眯起眼睛看标语牌,上面的红字是: 壁炉燃烧木材是造成温室效应的元凶 !下面的蓝字写着: 拆毁一个老式壁炉,延长地球一天寿命

我皱起眉头。第一修正案就是为这些无聊的话题准备的吗?手指聊天聚会中那些犀利的观点都到哪里去了呢?我走近围观的人群,试图找出黑色连帽衫的踪迹,但这时,警察走上前来以草坪维护为由请示威者离开,人群也随之散去,我没能在其中找到熟悉的影子。几个警察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其中一个举起手指指我衣服上的头像,另一个恍然大悟,并大笑了起来。我立刻转身离开。

我不由自主地乘坐地铁向城东出发,在环线最东端的地铁站下车,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说:“伊甸道289号。”

“伊甸道?”出租司机嘟哝着,“希望小费够多。”

车子拐入小路,街区越来越破旧,路灯也渐渐稀少起来,随着出租车停在黑暗的伊甸道中央,我的紧张和希冀水涨船高。“考虑搬家吗,老兄?我知道几家不错的旅馆。”司机接过车费,替我打开车门。

“不必了,我喜欢安静。”我下车,关上车门,挥挥手。出租车的尾灯亮起,接着迅速变小,消失在深深的夜里。

现在是晚上九点,伊甸道依然寂静得像一座坟墓,我走近碎掉一扇玻璃的289号大门,想了想,推门而入。

我知道我来得太早了,可些许等待会让今夜的聚会更加有趣。同昨天一样,我的心脏怦怦跳着,不同的是,兴奋代替了恐惧。在摇晃的白炽灯的照明下,我找到楼梯背后的小门。拧开黄铜门把手,狭窄而深邃的四十级楼梯出现在眼前。我没有手机,当然也没有手电,我整理了一下兜帽,闭上眼睛,走入渐渐黑暗的地下室。

一、二、三、四、五……三十九、四十。面前出现一堵墙,楼梯在此转弯。我摸索着,伸出右脚试探,找到向下的台阶,一、二、三……三十九、四十。双脚落在平坦的地面,前面应该是挂着铜质S符号的绿色木门,我满怀希望,伸出双手。

手指摸到的,是冰冷的水泥。

记忆出现偏差了吗?我努力回忆昨夜的经历,楼梯的尽头有一扇门,仅有一扇门。不会错,我清楚记得黄铜S字母的光泽。我移动脚步,左右试探,两边都是混凝土墙壁,正前方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也是一堵粗糙的墙壁。楼梯的尽头,竟然是一个死巷。

我感觉血一下涌上头部,耳朵开始发热,头痛再次袭来。冷静,要冷静,我对自己说,深呼吸,做个深呼吸。我摘掉兜帽,长长地吸一口气,地下阴冷潮湿的空气涌进我的肺,让我过热的大脑稍微冷却了一些。

平静了几分钟,我再次试图寻找那扇消失的门。没有任何痕迹表明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扇门,凹凸不平的墙壁刺痛我的指尖。我颓然坐下。

你的朋友们去哪儿了?父亲的脸出现在黑暗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放肆嘲笑。住嘴!我叫道,把脑袋埋进臂弯,堵住自己的耳朵。我说过了,别惹麻烦。父亲抹去嘴角的酒渍,呼出臭烘烘的灼热气息,他揽着姐姐的肩膀,姐姐明亮的蓝眼睛中蓄着透明的眼泪。母亲在一旁哭泣。住嘴!我尖叫道。你已经十八岁了,现在滚出我的房子,找份工作,或者去上你那该死的大学,我没有责任再与你分享我的牛肉浓汤了!父亲咆哮着,将衣箱扔在我脚下。姐姐躲在厨房里流泪望着我,母亲无动于衷地端着锅子。住嘴!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你没办法准确计算时间。我或许做了一个噩梦,也可能根本没睡着。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每一个关节都因长时间蜷曲而发出呻吟。现在我想做的是,回到我小小的公寓,喝一大杯不加冰的威士忌,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把我昨夜荒唐的梦境全部忘掉,把手心残留的触感全部忘掉,把手指聊天聚会这个荒诞不经的名字全部忘掉。

我迈出左脚,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滚动两下,亮了起来。白色光斑一瞬间照亮了狭窄的空间——那是我昨夜丢在门前的手机,我那独一无二的、被当今时代唾弃的老式智能手机。

那不是梦。我立刻找回了全身的力量,拾起手机。电量马上就要耗尽,但足够让我仔细检查凭空出现的墙壁。没错,这堵墙是崭新的、由快干水泥临时砌成的,在墙壁下方接缝处我发现了被掩埋一多半的木质门槛。门还在,只是被试图隐藏秘密的人保护起来了。我敲敲墙壁,水泥的厚度在我的破坏能力范围之外。

穿黑色连帽衫的人不是我的幻觉,他们只是换了聚会的地点,忘了通知我而已。我有些欣慰地自我安慰道。

我在那里等到凌晨两点,没有人出现。我走上地面,步行到两公里外的地铁站,在那里找到一辆出租车回公寓。我一步一步走上嘎吱作响的台阶,心情乱糟糟的,但周三上午还要工作。打开公寓门之后,我想的是赶快喝杯酒冲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我愣在门口。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 zzUTjkTS0hxTsPPTgh4lmYcJ/brCBOTyqyfWT457gGj10MzSrgZPogFbu9B26T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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