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阿德南·阿卡迪亚·奥雷利安努斯!给——我——站——住!”
我当然没有站住,反而用没有提行李的手拍了拍下意识想要回头的咪咪的肩膀,示意她走快点儿,好甩开跟着我们的那两个烦人家伙。
“站住!阿德!你听到没?!”
我当然听到了。但我真的没心情继续和她瞎扯。毕竟,无论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更何况,她这种死缠烂打的做法除了让我更加不快之外,并没有别的任何意义。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呃,没错,无论你们曾经听说过多少与“日出城的征途”或者“揭露真相之旅”相关的传闻,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那些说法全都不过是毫无凭据的流言,或者英雄爱好者臆想出的故事。虽然我早已发下了誓言,而且相当乐意为了人类的未来挺身而战,但唯独在这档子事上行不通:在刚刚倒了一次大霉之后,我对于这样的“伟大的探索计划”着实是有些心理阴影。除此之外,另一些更加……私密的原因也不太支持我这么做。
所以我不得不放弃这次机会。
“阿德!可恶……再考虑考虑!拜托了!你这家伙平时不是总喜欢说什么为了人类的幸福、为了世界的未来吗?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
我还是没理她。毕竟,在六个月前,现在已经入土为安的另一个家伙正是用一模一样的说辞说服了我,害得我踏上了那趟终生难忘的惨痛旅程。作为一个发誓要为伟大事业奋斗终生的人,我很早就已经学会了一点:盲目的勇气本质上不过是虚伪的愚蠢,而通过学习经验教训合理地规避危险才是真正的负责。毕竟,如果你这辈子剩下的时间连看到明早太阳出来都不够,那所谓“奋斗终生”的价值恐怕也相当有限了。
没错,平娜试图委托给我的是一项特殊护卫任务——这是所有义勇军可能接到的官方委托中最报酬不菲、但也最危险与复杂的一种。
虽然从理论上讲,义勇军和正规军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当有人要登记为义勇军成员时,他或者她也必须发誓要为人类的未来、为实现这个世界的伟大事业献出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但事实上,除了像我这样的极少数之外,很少有人真的乐意履行自己的誓言。大多数义勇军通常以短期劳务合同的形式为联合军政府执行诸如地方守备或者驱逐异兽之类的琐碎任务,而那些敢于接手高危险契约、深入战火纷飞的大陆内部的人则会被冠以“亡命徒”的称号。这既是一种略带戏谑的称号,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奈而残酷的事实。而我做这一行已经有好几年了。
对于联合军政府而言,我这样的“亡命徒”小队的存在相当重要,正如挂在鱼钩上的红虫对渔夫而言相当重要一样。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亡命徒”的工作是深入正惨遭傀儡战争蹂躏的内陆地区,在混乱的战场上尽可能地回收具有使用价值的残骸和技术装备——在这个时代,这些“破烂”对蜗居在大陆边缘、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工业能力的人类而言价值极为不菲。而少数被认为值得信赖的“亡命徒”小队则会接受护卫契约,保护联合军政府的特派员或者专家们前往那些最危险的地带进行侦查,或者在战前的废墟中寻回古老的设备与技术。
几乎每个与我同时代的年轻人都能背诵好几十段关于“亡命徒”的故事——在故事里,那些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和乡下姑娘总能靠着天分与运气躲开重重危险,最后一夜暴富、衣锦还乡,甚至受到正式表彰、成为联合军的英雄。当然,这些故事大都是真的,但这光鲜的真实背后却藏着大多数人不愿看到的冷酷事实:大多数自愿成为“亡命徒”一员的家伙都太天真、太过低估自己将会面临的危险,而他们通常不会有机会纠正自己的错误。
平娜委托给我的正是一个超级危险的任务。
“喂,你们要做的事其实不算太复杂,”在公会里谈判时,平娜如此对我们保证,“大致而言,你们只需要去位于高门隘口的前哨站和一位重要人物会合,再把他安全地护送到目的地并带回来就行了。除了保护这位先生的人身安全之外,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在回来时还是完整的活人,你们欠联合军政府的债务就一笔勾销,我们还会另外为你的每一名小队成员支付一万块钱奖金,外加将你正式晋升为中校。”
“最后那项就免了。”我摆了摆手。众所周知,联合军政府总是喜欢给我们这些义勇军发放不值钱的空头晋升令,用名誉军衔抵充奖金,“如果能再给我三千块,我情愿继续当这个名誉少校,谢谢。”
“那就再给三千块。”让我略为吃惊的是,平娜居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成交?”
“好啊,成——”咪咪正要回答,就被身为队长的我一把捂住了嘴——要是让这家伙随便做决定,我们准得倒大霉。
“不行。”我摇头道,“先告诉我,我们要护送的是什么人?”
“这个你尽管放心,不是护送侦察队或者军事专员这样的危险任务。”看到成交有望,平娜居然少见地对我露出了微笑,而不是平常那种仿佛看着特价出售的发霉面包的表情,“当然,你们也不需要主动进入危险的交战区,更不会要求你们设法缴获完整的武器装备,甚至俘获还在活动的傀儡什么的。你们要做的只是保护一位得到了司令官阁下特别许可的历史学家伊斯坎德尔·罗蒙诺索夫先生,协助他去进行一些无害的田野调查而已。”当然,我连这番话的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敢信——要是无害的田野调查能值这么多钱,我们这些义勇军早就个个发大财了。
“去哪儿?”
“日出城。”
“靠!”
好吧,如我所料。
日出城,和谐星上最伟大而繁华的都会,旧文明纪元留下的美丽瑰宝,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人类文明复兴的象征——当然,这一切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是该死的过去式了。傀儡战争的烈火早已将那座坐落在河中平原上的光辉之城变成了漆黑冰冷的空壳。当然,出于某些目前暂不明确的原因,日出城似乎并不是交战的南北双方争夺的重点,但任何人如果想要抵达这座深居大陆中央的城市,就免不了要穿过周围那些被战火反复荼毒的土地。虽然这并非不可完成的任务,但至少对我这种还希望稍微活久一点,以便能有更多机会为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的人而言,成功的概率实在是不容乐观。
“为什么把这种任务交给我们?你觉得我们有本事穿过半个大陆去那种地方,还得顺带护送一个拖后腿的历史学家?”
“没错!”从平娜的表情来看,她似乎一直都等着我问出这句话来,“因为我有充足的理由认定,只有你们才有能力完成这项任务。”
“啊哈?”
“我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在决定推荐你们接受这项委托之前,我特别调查过关于你们的事儿。”平娜继续说道,“之前你们接受的委托的目的地是位于灰烬海边的圣提奥多罗斯,对吧?那儿虽然不位于大陆的内部,但离这里的距离可比日出城还要远得多,对吧?”
“没错,但我们当时是坐船去的。”我没好气地答道,“要是你知道有什么船只可以跨过荒漠和群山,直接开到日出城去,我们倒是乐意乘坐。”
“呃,这个我当然知道。”平娜耸了耸肩,“事实上,我调查过唐博士雇用的那支船队的水手。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时你们分别搭乘武装运输船‘青金石号’‘幸运的伊扎特号’和‘蔚蓝无垠号’,沿着大陆西海岸的珠宝列岛南下,从海上接近圣提奥多罗斯港的废墟。虽然一路上很顺利,但在登陆时还是引起了一支傀儡军团的注意。这些都是事实吗?”
“嗯,没错。”
“目击者报告说,当时敌人的航空攻击当场击毁了‘青金石号’,并迫使另外两艘船逃走,因此已经登陆的你们无法再通过海路返回。换句话说,你们回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沿着陆路穿越超过一千千米的高烈度交战区。”平娜继续铺展着她那无懈可击的逻辑,“虽然唐博士和他雇用的其他人都没能幸存下来,但你们的小队却有不止一个人成功生还……”
“所以呢?”我反问道,“这又怎么样?”
“所以这不可能是侥幸!你们肯定找到了什么特别的窍门,才能成功返回这里!以前可从没有过人能在交战区里走这么远!如果你们能从圣提奥多罗斯走陆路回来,那么护送其他人去日出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免谈!”我的回答毫无妥协的余地,“我们不接受护卫任务。”
“那至少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只要你们愿意说出安全穿过交战区的方法,联合军政府愿意按原价付款。”
“很抱歉,同样不行。”
我用这句话结束了这场不愉快的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