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在浑身酸疼、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状态下，我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好吧，我得说，这种情况并没有让我感到太过惊讶。毕竟，因为我工作的特殊危险性与命运之神对我的特殊兴趣，像这样因为各种各样的破事而丧失知觉，然后在各种意料之外的地方醒过来，已经快成为我生活中的某种常态了。
既然是常态，那我也只好学着去习惯了。在确认自己没有被捆绑，没有处于死亡边缘，没有被卷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没有在哀乐声中躺在棺材里，也没有被倒挂在肉铺的大铁钩子上后，我就放心地让全身放松了下来，开始继续休息。既然一时半会儿完蛋不了，那么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就算真有什么麻烦，精力充沛、头脑清醒的我也能更有效地……呜哇！
“喂！干吗打我！很痛啊！”
随着两声清响，外加在我的脸颊上迅速扩散开的疼痛和热意，我就像被扔进开水锅里的青蛙一样，一下子从躺着的地方蹦了起来——结果却和一个热腾腾的额头“砰”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儿，然后在一阵眩晕中直挺挺地倒了回去。
“呜呜呜……好疼！你这是干什么？”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在剧烈碰撞导致的天旋地转结束后，我的脑子也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要是挨了这么一下还不能提神醒脑，那才是怪事呢。
睁开双眼，看清楚周围的情况花了我几秒钟时间，而让因为撞击导致的重影在我的眼前消散又花了更多时间。不过到最后，我还是弄清楚了身边的情况：现在的我正躺在一间比正规军兵营里的八人宿舍还大的房间里，身下则是一张有着厚重而绵软的床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新棉花香味的大床，身上盖着一张普普通通的亚麻布薄毯子——在兰檀，这就是大多数人眼里的“被子”了，而在床边，两名穿着白色围裙，怎么看都很像是绘本故事里的女仆形象的年轻女子正以混合着不满和惊慌的目光瞪着我，其中一人还在忙着将另一个我之前见过的家伙从地上扶起来。
“你这浑蛋！你就这么对待帮助过你的人吗？我刚才只是想帮你尽快醒过来而已，你居然——”在捂着有点发肿的额头站起来后，那个有着尖下巴、雀斑脸、吊梢眼和浅稻草色的自然卷头发的家伙立即对我尖叫了起来，活像是只被抢走了面前鱼罐头的坏脾气小猫，“给我道歉！”
“对不起。奥黛丽女士。”我毫不犹豫地道了歉。
与那些喜欢意气用事的人不同，我从来不会在这种无聊的细节上浪费时间。更何况，礼让妇女本就是我这种绅士应该做的。
“我……那个……其实我不叫那个名字。”或许是我如此痛快地道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吊梢眼小姐抓了抓自己长着雀斑的脸颊，语气突然变得羞涩了起来，“我……其实她才是奥黛丽。”她朝着刚刚将自己扶起来的年轻女仆努了努嘴，“我……我的真名是……是……奥菲莉亚·阿卡迪亚·谢林。”
妙极了。
虽然这家伙只不过报上了自个儿的全名，但在听了这个名字之后，我已经对许多问题都有了答案——除了最不关心世事或者最无知的家伙之外，在我的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对谢林家族一无所知。这个家族八代之前的祖先曾经和伟大的救主领袖本人共事，并长期担任救主领袖的技术顾问。在联合军政府成立，残存的和谐星居民退避到大陆的边缘后，马尔克斯·塞雷斯·谢林死于一次深入傀儡控制区，对黄金时代技术遗迹进行调查的活动，并获得了“英雄烈士”的称号，而他的家族——尤其是谢林家族本家，则世代都在联合军政府中担任要职。
换句话说，我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且脾气很差的家伙显然有资格自以为是——因为她这辈子大概就是这么过来的，而这家伙会不走心地穿着我平时只会在那些蠢爆了的典礼和阅兵式上穿出来的全新制服也并不算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当然，既然她好歹知道不能随便乱报自己的真名，那么也许她的头脑比我之前预估的要好那么一丁点儿吧。
“喂！你在想啥呢？”见我低头不语，奥黛丽——哦，不对，是奥菲莉亚·阿卡迪亚·谢林又一次朝我吼了起来，“你肯定在觉得我长得不好看，脾气也很差，对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哪里哪里，我认为小姐你美丽而且温柔体贴。”我连忙摇头，“真的！”
“我才不信呢！”
虽然嘴上如此坚称，但奥菲莉亚似乎还是很乐意地接受了我的这几句奉承。很快，真正的奥黛丽就给我们各端上了一杯浓咖啡，这玩意儿又烫又苦，还泛着一股我很不适应的怪异酸味，因此我只是尝了一口，就连忙把它放到一边去了。另一名女仆则打开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一台造型颇为古典的电唱机，房间里顿时充满了义勇军战歌《慷慨就义在今朝》的曲调，这曲调让我猛地打了个哆嗦。
从奥菲莉亚带着些许期待的表情来看，她大概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让我放松一些。可惜的是，就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义勇军成员（如果是老手的话，这个比例应该还能增加到百分之九十九）一样，我实在是不太喜欢《慷慨就义在今朝》这首曲子。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我对慷慨就义这样充满荣光的结局有什么抵触情绪，更非我缺乏为人类文明的未来而献身的精神——只不过，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我还是希望稍微活得久一点儿，以便为人类文明做出更多的贡献。
“小姐，刚刚受过伤的人不太适合听音量过大的音乐，我建议最好让他静养。”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脸色，另一位女仆立即将唱机关掉了——感谢救主领袖！看来这里还是有头脑正常的家伙。
“说的也是，凯瑟琳女士。”奥菲莉亚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啦，现在就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吧。我的名字是奥菲莉亚，谢林家族本家的长女，由联合军议会任命的临时准将兼兰檀地区特别监察官。”她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笔记，“你是……啊，对了，你是阿德南·阿卡迪亚·奥雷利安努斯，义勇军少校，三次一级战功勋章获得者，第2720特设义勇军别动队指挥官……和我同岁？不是任何一个大家族的人？直接从正规防卫部队的列兵升上来的？救主领袖在上！你还真是厉害，我以前从没听说过……”
“是的。”
我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内衣，而我的宽斗篷和防弹胸甲都已经被脱了下来，放在了房间一角的柜子上——其中也包括我的身份证件。虽说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已经构成了侵犯个人隐私，但我明智地选择了没有点明这一点。毕竟，要是她知道我的这些勋章和这个少校头衔全都是吝啬的第二军团财务部为了抵扣赏金而硬塞给我的，而我指挥的那支“别动队”的正式队员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恐怕我在奥菲莉亚眼中的形象就会变得不那么好了。
“叫我阿德就好。还有，我是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面包店里的那事儿？那个……”奥菲莉亚的神情突然变得阴暗了许多，“欧文……欧文他……走了，你知道的吧？”
我点了点头。至少，直到那个圣安东的信徒引爆破片手雷为止，我的记忆都还是大体靠谱的。当时奥菲莉亚的那个名叫欧文的跟班主动扑向了那浑蛋，用最原始但也有效的方法阻挡了手雷的大部分冲击和致命的弹片——说实话，以前我也曾在报纸和故事书上看到过不少类似的事例，但亲眼看到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你的大多数同伴——包括罗蒙诺索夫博士都没事。”奥菲莉亚继续说道，“但你和那个叫可可的小姑娘受了些伤，被冲击波震倒的货架刚好砸在了你们身上。当然，你的朋友们马上就把你们送到镇上的诊所去了。”
“听上去是没什么问题。”我挠了挠脑门，“除了一点——既然我们被送到了诊所，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我没去过红木镇的诊所，但就算是智商只有我一半的家伙也能猜出，一般的诊所里肯定不会有做工精细的红木桌椅、软乎乎的双人大床和唱片机这种奢侈品。
“这……啊……这里是我的临时驻地。”奥菲莉亚解释道，“这里原本是第九军团西部防御指挥部，离红木镇不算太远，现在则是本地自治政府的财产。由于大部分护卫部队和随行人员还没抵达，所以我和先期到达的人员必须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
与职责范围极为广泛，从街边的食品小贩到各地政府部门的账目，再到士兵们弹匣里的子弹，在理论上几乎无所不管的普通监察官们不同，所谓的“特别监察官”虽然也是联合军政府监察官委任的监察官，但这种家伙的工作通常只有一项——代表总司令官和议会造访各个军团辖区。通常而言，特别监察官并非常任职位，而是每隔几年才会被临时委派一次，而摊上这种活儿的往往是那些来自在大战爆发前就已经拥有显赫地位的世家大族的嫡系后代，以方便这些家伙积累资历。虽然所有人都坚信，特别监察官的职务非常重要且相当关键，会直接关系到各军团对最高统帅机关的效忠与支持；但每个人也都知道，这活儿并不难干——毕竟，特别监察官通常并不行使他们在名义上拥有的权力，他们要做的只是在一大帮子随从的簇拥下在各个城市之间转悠一圈，并在纯粹仪式性的典礼上保持微笑，四处招手，宣读一堆半点用也没有的官样文章。说实话，这样的活儿虽然稍稍超出了木偶的能力范围，但如果以弱智儿童的平均标准而言，倒也不是无法完成的工作。事实上，像奥菲莉亚这样真的试图监察些什么的特别监察官，反而是绝对的另类。
“总之，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可是完全出于好意哦。”奥菲莉亚继续解释道，“镇上的诊所的条件不是太好，不太利于你和可可恢复健康，而我这里有医术更好的私人医生。更何况，我对这件事也负有责任。”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开始游移起来，那双吊梢眼也因为表情的变化而显得不那么凶恶了，“当然，你不用担心，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是征得了诊所人员的同意的！完全合理合法！我可以出示他们开具的同意书！而且我也留下了一封信，明天你的朋友们去探病时就会知道你到我这里来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就行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言辞与表情的战场上与他人刀兵相见——而奥菲莉亚却完全没有这种经验。因此，在她将话说完之前，我已经可以判断出：她至少有一半的话还没说出来；而已经说出的话中，又有起码一半不那么真实。
“所以，监察官阁下，你只是出于对我们的同情和愧疚才这么做的？”我尽可能露出最纯真阳光的微笑，询问道。
“啊……没错。”奥菲莉亚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过，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
“喂！无论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
“抱歉，少校阁下，但从法理上讲，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你必须接受我们的大小……不，长官阁下的请求。”须发斑白的老军士长叹了口气，“毕竟你也明白，根据940年修订的《指挥与统帅权条例》……”
“这我该死的当然知道！但我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大家都还在等我回去！我、我知道你们的任务是很重要，没错！难道为和谐星的全体人类争取和平的重任就不重要了吗？喂，你倒是说话啊！”
“非常抱歉，在下只是一名勤务军士，无权在这一方面做出任何判断。”老头对我敬了个礼，然后便扭头向房门外走去，“但从法理上讲，目前对这一问题拥有最终决断权的是奥菲莉亚准将。”
“……”
我倒是很想说一句“让那什么破烂法理见鬼去吧！”之类的话，不过，从来都坚持遵纪守法的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说——更何况，在目前的情况下，激怒对方无疑是极为愚蠢而无意义的事。
“总之，虽然在理论上无权置评，但我还是以个人的名义建议你接受这项建议。”在走出门外后，老头在关上门前对我说道，“你和可可小姐的晚餐会在一个小时后准点送到，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向房间外的卫兵提出来，再见。”
“再见？你以为谁还想见你啊……”我不太文雅地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这老家伙最后特别提了一句“房间外的卫兵”，显然是在暗示我们“别试着溜走”。
“怎么办啊，阿德？我们……我们会怎么样……”紧紧抱着爪爪的可可问道。
和我一样，她在面包店事件中也只是受了点轻度脑震荡，外加一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但从认识的人身边被奥菲莉亚自作主张地“偷走”，还是让她着实被吓得不轻。
“没关系，我想奥菲莉亚大概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她只是有点过分死板，但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我轻轻地拍了拍可可的背，“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你难道要答应那个请求？”
“才不要呢！”我连忙摇头。
就在半个小时前，奥菲莉亚正式提出了她的建议：从今天起，我将作为她的随员，并以“特别顾问”的头衔跟着她在兰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巡查工作；而作为回报，我会被晋升为义勇军中校，并拿到一笔足以把我之前欠下的债务一笔勾销的报酬。
说实话，在听到奥菲莉亚开出的那个价码时（具体多少我就不说了，但第一位数字后面足足有四个零！四个零啊！），我确实心动了那么几秒——哦，不，也许是十几秒钟，但在那之后，我的自制力和道德感便重新占据了上风。虽说奥菲莉亚的条件颇为诱人，但毕竟我对罗蒙诺索夫、平娜上尉和我的所有同伴们都负有责任，换句话说，我根本无法就这么撇下他们。更何况，我还得尽快找到我的那位兄弟，阻止他正在谋划的天知道是什么的阴谋才行。总之，我当场便对奥菲莉亚的提议表示了拒绝，而不出我所料，她完全不打算就此放弃。
“我必须提醒你，作为特别监察官，我现在等同于联合军政府在兰檀的全权代表。”在花了三分钟时间翻遍浑身上下，先后拿出一打小册子和笔记本后，奥菲莉亚将一本书名叫《简明联合军政府法令集》（第三册）的袖珍书扔给了我，“同款法令规定，我有临时的人事任命权和对其他单位人员的借调权——你的情况正好符合这一规定。虽然我不能越权取消或者更改总司令官本人签署的行动指令或者授权书，但我没记错的话，那份授权书上只有罗蒙诺索夫博士的名字。当然，作为协力者，我不能直接禁止你继续与他合作，或者在没有总司令官许可的情况下逮捕与拘禁你，但在必要的情况下，只要你本人同意，我就能借调你来为我工作。”
咦？这倒是没错。
“除此之外，我现在还有非常明确的理由这么做——因为我现在正面临人员不足的问题。”奥菲莉亚继续补充道，“你该不会忘了，是谁让你只受了这么点儿小伤就逃过一劫的吧？因为欧文军士的英勇牺牲，我的随员名单里出现了一个空缺，因此我有权就地借调人员进行填补，这点你不反对吧？”
“是。”
无论如何，那个和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确实让我避免了被破片手雷的弹片炸成筛子的不幸下场——虽然我估计，他当时之所以扑上去，多半是为了保护奥菲莉亚，而不是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所以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见我一时无言以对，奥菲莉亚露出了得意扬扬的微笑，“我想，你对这点应该没有异议吧。我希望你在十二小时后给我明确的答复。”
我当然有异议！有非常强烈的异议！就算那个什么欧文军士确实救了我一命，我还是非常想表达异议！只不过，在我想明白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异议之前，奥菲莉亚那家伙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房间，也不知是去哪个犄角旮旯推行她的“法律与正义”了。或许是为了避免我过于担心，又过了几分钟，这家伙的跟班特纳军士长把恢复意识的可可也带到了这里，而她的两名女仆——奥黛丽和凯瑟琳则用推车送来了一份茶点与一整叠光是书名就长得让人脊背发凉的法律书籍和规章制度手册。
这又算是哪门子黑色幽默？是在嘲笑我是法盲吗？话说回来，哪个脑袋没烧焦的人会想看这种破烂玩意儿啦？
“活见鬼！让我当她的随员？特别顾问？”
在女仆们也离去之后，我有些神经质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考虑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为什么那家伙会看上我这个除了有个义勇军少校头衔就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家伙？虽然我确实有着高尚的品格、过硬的军事素质、丰富的经验（大多数都是和在枪林弹雨里求生，以及和各种根本不可信的家伙共事相关的），外加某些只有我、罗蒙诺索夫和另外少数人知道的“特殊素质”，但就我所知，这些玩意儿全都和给一个礼仪性特别监察官当随员扯不上半点关系，而除此之外，只剩另外一种可能性……算了，我可不认为那个坏脾气千金大小姐会对我一见钟情。虽然能安安稳稳地吃软饭似乎也不算件坏事，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可不认为这种童话故事里的套路会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总之，为了人类的幸福，为了正义与公平，也为了我能尽快逮住那个之前把我耍得很惨的浑蛋出口恶气，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时此刻接受这种荒唐的提议！
“那个……阿德……”可可怯生生地拽了拽我的衣角，“要不然，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你当我不想吗？”我叹了口气，“但这恐怕有点困难！”
“可奥菲莉亚说，我们只是她的客人。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阻拦我们……”
可可的声音越来越小，很显然，就连她也不相信，擅自把昏迷住院的我们弄到这里来（为了不伤感情，我就不用“绑架”这个词了）的奥菲莉亚会真在我“自愿”同意为她工作之前让我随便离开。
“如果要不辞而别的话，恐怕有点困难。奥菲莉亚那家伙的随从应该不止一个两个，而且我们对这里也不熟。”我挠了挠头，开始考虑起在不被“主人”发现的前提下离开这地方的可能性，“这可真是麻烦。”
“也许我们可以等奥黛丽和凯瑟琳进来送晚餐时把她们控制住，然后扮成她们的样子混出去。”可可提议道。
“真是好主意……才怪呢！拜托，起码换个像样点儿的主意行不？”我忍不住吐槽。
也许可可能够扮成女仆中的一个，但我？要是换成我的老朋友罗蒙诺索夫博士，也许还有那么半点儿可能性。更何况，就算这么做可行，我也绝对不想扮成女仆什么的，毕竟这实在是丢人得有些过头了！
“……”
“如果想逃离此地，两位何不听听我的意见？”就在我和可可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有人突然建议道。
哦，不，严格来说，刚才说话的家伙并不是“人”。
“两位，不必那么紧张。我刚才只是让你们放轻点儿脚步，可不是让你们模仿变色龙或者树懒哦。”
“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啊？话说变那啥的还有树那啥的，到底是什么？我以前根本就没见过啊！”
“啧啧，所以说，你们这种出生在偏远殖民世界的土包子就是没见识。和你们说话，连稍微用点儿修辞手法都费力。”之前对我说话的那浑球儿得意扬扬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只要不弄出像在阅兵场上踢正步那个级别的动静，现在基本上就是安全的，完全犯不着像这样蹑手蹑脚。当然，要是你连这个都听不明白的话，我还可以重新检索词汇与语法库，把解释用语的理解难度下调到三岁小孩的水平。”
“你这——”
我用力咬住嘴唇，把一句已经到了嘴边的咒骂又咽了回去——俗话说，对人生气就是在惩罚自己，而对一个连人都不是的东西生气，那就是纯粹的行为艺术了。要是有人看到现在的我，他多半会认为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出了问题——因为我正在恼火地盯着一只有些破旧，用一根皮绳挂在可可背上的大号玩具熊，并不断地对它说着话。
当然，这个名叫爪爪的玩意儿并不是普通的玩具熊（虽说它在这些天里确实扮演着这个角色），按照它的所有者——我的老朋友罗蒙诺索夫的说法，这玩意儿和他的亲密伙计穆吉与贺尼一样，是千年之前便已经因为大崩溃而宣告终结的——传说中的文明黄金时代的遗物。
不过，与那两架造型简洁，散发着机械美感的无人机不同，爪爪的外形是一只一米来高的大号玩具熊。这个自称为“质量优秀的ABL-750智能管家机器人”的家伙虽然总是宣布自己“其实并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智能”，但它不但可以像这样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和我斗嘴，也能唱歌跳舞、活蹦乱跳，甚至还能驾驶我那辆老掉牙的半履带装甲车“走为上号”——当然，这都是在日出城的那档子事发生之前的情况了。在那个晚上，由于遭到了被我兄弟控制的可可的袭击，这家伙的一部分系统受到了损坏，沦为了介于半身不遂与高位截瘫之间的状态，而罗蒙诺索夫和艾琳虽然多次尝试恢复它的运动功能，但也都因为缺乏必要的零部件而暂时没有任何进展。因此，这家伙只能专心致志地当起可可的玩具熊，为这个孤独而脆弱的小女孩提供心灵慰藉，而在大多数时候，它都把这份“本职工作”干得不错。但事实上，它能做的事不止于此。
“下一个走廊交叉处往左拐，在你们的左手边应该能看到一扇门。”当我停止和它斗嘴后，爪爪继续指示道，“对，往左，就算你这种边远星球的土包子也能分清左右，对吧？下面往前走，把门打开……”
“这么做没问题吧？”在朝着那扇贴着“工作人员房间，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字样的门伸出手前，我小声地问道，“里面要是有人怎么办？”
“尽管放心，我的相关算法虽然已经有九百二十五个地球年没有更新了，但基本上还是能用的。根据我的传感器所收集到的各类信息的综合归纳结果，我可以确信，这里面有94.9%的概率不会有人。”爪爪似乎颇为自豪，“当然，罗蒙诺索夫先生为我更换的传感器零部件大多存在着型号不够匹配或者严重过时的问题，在振动传感器、声学分析设备、热像仪、二氧化碳浓度探测仪和湿度计等子系统中尤其如此，因此这一概率会有向上3%，向下15%左右的随机浮动，能理解吗？”
说老实话，我基本上理解不了，但我还是把门推开了。万幸的是，房间里没人——而且从地板上积累的那层灰尘与房间角落里大大小小的蜘蛛网判断，这种状态大概已经持续了不算太短的时间。
在迅速关上房门后，我立即按照爪爪的指示打开了嵌入墙体内的一个金属箱，将几根线路接在了它背后的插口上。
“很好，就是这样。”玩具熊点了点头——这便是它目前能靠自个儿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了，“虽然这颗行星实在是偏远得有点过分，但好歹这里以前也是个注册在案的正规殖民世界，至少你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基本技术规格还是通用的……真是谢天谢地……”
当然，这家伙的话我还是照样一个字都听不懂——哦，不，更准确地说，是听得懂每一个字，但连起来的意思就不清楚了，可这不妨碍我大致弄明白它到底打算干什么。在可可提出不辞而别的建议之后，这家伙就主动站出来，提出了一整套逃脱计划。按照它的说法，通过安装在它脑袋里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传感器与一些我根本搞不明白的什么算法，它可以帮助我们绕过在这栋建筑里巡逻的守卫和四处游走的闲杂人等。早在与我们被一起带进来时（那时我和可可都还处于丧失意识的状态），它就已经弄明白了这座建筑内的布局，绘制了临时三维地图，并提前规划好了一条据说“相当适合”用来开溜的路径，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按照它的指示一路前进，躲开卫兵和各种闲杂人等，相当简单，轻而易举……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
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在正式开溜之前首先造访了这地方——位于主建筑三楼的设备维护室。爪爪声称，如果一切顺利，它有能力利用这里的设备入侵建筑内部的安全系统，并将那些可能发生的“惊喜”提前排除掉。而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确实还算顺利。
“只有这点而已？看来这可真是个落后的时代。”在接上那些数据线不到三分钟后，爪爪说道，“在外侧围墙的主要出口和两个次要出口处有红外传感器控制的自动报警设备，建筑物内有十四处监控摄像头，外加六套监听设备，清晰度都糟糕得很，有几套根本没法用。哦，对了，还有几个固定岗哨装有手动操纵的无声警报……真是可怜，要是在创造出我的伟大黄金时代，这点玩意儿连幼儿园的安保都不够格。”
“哇哦，看起来，伟大的黄金时代还真是可怕。”我故意咂了咂嘴，“就连幼儿园都需要比这更严密的安保，那时候的社会风气一定相当糟糕，说不定满地都是诱拐小朋友的……”
“你这脑子生锈的蠢材！你不知道什么是优雅而巧妙的修辞手法吗？算了，虽然这点小手段难不住我，但考虑到你们俩都不怎么聪明伶俐，我还是勉为其难地让它们失效一下好了……”玩具熊恼火地嘟囔着，声音中蕴含的情绪让我不由得又一次怀疑，这货自称的“并不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智能”到底是不是实话。“警报系统只要断掉就行，监控视频可以用循环播放的录制画面代替，这不需要太多时间……不过在这之前，我顺便再确认一下外面的岗哨好了。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爪爪忙着干它的活儿的同时，感到有点无聊的我走到了这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的角落里，打量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建筑结构图——正如奥菲莉亚所说，在四十五年前的那场横扫兰檀半岛的毁灭性入侵之前，这里曾经是第九军团的一处重要指挥部，虽然规模不大，但作为一处军事设施，它也确实有着一定程度的防御能力。除了地面四层、地下两层的主建筑之外，这里还有几座由厚重的钢筋混凝土板建造的半地下式仓库与一座可以与所有这些设施相连的地下防空洞；而在不算太开阔的庭院边缘则是一道带有多个哨塔的厚重围墙，更靠外的地方还有数座位于道路上的检查站与一道由树篱围绕着的壕沟。虽然达不到要塞的级别，但要悄无声息地在这里溜进溜出仍然是很不方便的事。
“好了，都搞定了。”爪爪突然说道，“顺便，乡下佬，过来看看这个！”
“死熊！不准这么叫我！还有，既然搞定了，那我们就赶紧离开这里，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那可是非常有趣的东西哦。”玩具熊的一只黑眼珠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幅图像被它投映在了刷着石灰的墙面上，“我保证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是什么？别告诉我是奥菲莉亚那家伙正在洗澡。”我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像我这样道德高尚，懂得尊重他人隐私的绅士，可是绝对不会做出偷窥这种不纯洁行为的哦，除、除非是情势所迫、迫不得已……”
接着，在视线落在那幅图像上的瞬间，我的双眼便无法继续移动了。
出现在图像上的确实是奥菲莉亚，但她并没有在洗澡——事实上，她现在已经换下了那套崭新得有些刺眼的制服，穿上了一套轻便得多的白色裙装，坐在一张显然为她量身打造，带有扶手和粉红色衬垫的椅子上，优雅地啜饮着一小杯茶，一旁的矮几上则摆着好几碟做工精致的小点心。不过，吸引了我目光的并不是她的裙装，也不是那些点心，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不知为何，拍下这一幕的摄像头的角度极其诡异，似乎是从地板上的某个角落倾斜着朝上拍摄的，因此我只能看到奥菲莉亚与她身边的一小块区域的影像，当然，还有位于她裙子下方的……
“怎么样？相当有意思吧？”
我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是当然……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归根结底，那……那不过是一块普通的布料罢了！我才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呢！真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玩具熊反问道，“我指的是这台针孔摄像机——它的存在就算在这里也完全是个秘密。无论在系统装备清单上，还是在监控列表里都没有。要不是我在入侵系统时偶然找到了一个需要靠密码开启的隐藏目录，并把那个密码破译了出来，还真没法发现它的存在。”
“嗯……哦……对。”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我连忙应和道，“所以呢？”
事实上，在这种地方发现藏在角落里的窃听和摄像器材并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与我们英勇无畏、光明磊落的义勇军不同，正规军的官僚机构总是会像一整年没人清扫的破鞋柜一样，滋生出各种各样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因为互相排挤、毫无意义的猜忌和各种愚蠢的内部矛盾，这些家伙会用各种方式相互打探对方的秘密。一些广为流传的笑话甚至声称，在瓦尔哈拉大厦——联合军最高统帅部和议会的驻地里面，各派人员私下安装的窃听设备甚至已经快把墙壁和房梁里的空间给塞满了，就连白蚁都没地方安家。
“所以，我觉得你有必要听一听这个，非常有意思。”
爪爪打开了一个音频播放频道——当然，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注意，它故意将音量调到了最低，我和可可只能凑到离它不到一尺
的距离上，才能勉强听清声音。
“恕我直言，虽然在理论上，你才是这里的主官，但基于职责，我必须对你进行劝诫。”最先从玩具熊的扬声器里传出的是一个阴沉的男人声音，“奥菲莉亚大小姐，不，准将阁下，请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古老而光荣的谢林家族目前仅有的嫡系后裔，自从出生时起，你就肩负着世代传承的职责——”
由于摄像机的拍摄范围有限，我只能在图像边缘看到这人的一小部分身体，包括一只擦得锃亮的高筒靴与一只干瘦如木乃伊的手。
“啊，是啊，冯先生。我当然有在好好履行我的职责。”奥菲莉亚优雅地放下茶杯，用略带不耐烦的语调说道，“我今天还去了镇上一趟，观察了人们的生活状况，并且在一家有严重违法乱纪行为的面包店里……”
“我的意思可不是让你用这种方式履行责任！”被称为冯先生的那人有些恼怒地说道，“你——”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建议我担任特别监察官职务的可是你啊。”奥菲莉亚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我只是去执行自己的法定权力而已——更何况，监察官本就有义务去了解本地民众的生活，我这么做难道有错吗？”
“这——总之，我要求……啊，不对，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像今天这样随意行动，这么做不但危及了你本人的生命安全，同时也对联合军政府的整体战略造成了严重的不利影响！”那个我看不到脸的家伙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现在代表着整个联合军政府，而这次任务并不是什么礼仪性的出访——它关系到联合军政府能否重新在这片土地上建立权威，乃至谢林家族能否重振荣光！请你务必对此有所自觉！”
“好啊，我很自觉。”奥菲莉亚耸了耸肩，“然后呢？”
“如果你有这种自觉，那就请谨慎地运用你的权力。”冯先生说道，“因此，我必须对你今天滥用权力的行为表示不满与抗议。”
“哦？”
“我要求你收回关于那个男人的决定。”